散文|奶奶,别走

作者: 疙瘩妮 | 来源:发表于2023-09-10 20:48 被阅读0次

    (本文原创非首发,原载《青年文学家》杂志,署名是本人原名沈渊,文责自负)     

         

    1985年千佛山留影

          走进小时候住过的土屋,猛然发现奶奶蜷缩在土炕上,我欣喜若狂:“奶奶,原来您没离开我啊?这么多年,我咋就没给您买过药和好吃的呀?”我转身奔向镇上,几乎搬光了副食店,然后又去医院为奶奶买了治肺癌的药,当我狂奔而回的时候,却发现土屋的土炕上除了一张破草席什么也没有了……我疯了一样哭喊:“奶奶,我给您买了好多好吃的,你去哪儿了?奶奶,别走!别走!”

          我没喊回奶奶却喊醒了自己,原来又是一个哭醒的梦!奶奶已经去了一个永远回不来的地方!26年来那种“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的绝望和“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的愧疚感始终撕咬着我的心。

          1964年春,一个被孕育七个月的小生命迫不及待地赶往世间,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死亡”。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娘由于过于惊骇,下意识地把我扔出门外说“没气了,埋了吧。”于是已经变得僵硬的我就被抱到野外。

          自二十一岁便守寡且仅有一个儿子的奶奶踮着小脚追到田里,可怜巴巴地把我抱回她的炕头。一滴白糖水顺着调羹把儿滴进我干裂的喉。当奶奶趴到我的胸前良久终于听到一声微弱的吞咽声的时候,奶奶便不肯放手了。

          过三天的时候邻家奶奶问奶奶:“你家丫头会吃了不?”奶奶说:“不大会呢!”邻家奶奶说:“算了吧,活不了,埋了吧!”

          过六天的时候邻家奶奶又来:“你家丫头会哭了不?”奶奶说:“不会呢!”邻家奶奶说:“还是扔了吧!”

          过十二天的时候,亲戚们看到只有砖头大的我,一个个直摇头叹气。

          过满月的时候,我茶碗大的头摸上去还像个软柿子……

          但是不管怎样,奶奶都没有放弃我的念头。那年月没有奶粉,也没有奶瓶儿,主要是用调羹把儿滴白糖水和米汤,就这样滴着滴着,我便奇迹般渐渐会吃会哭会笑会说了。全村人都说我能活过来简直是个奇迹!长大后村里人看见我都说“多亏你有个耐心的奶奶,不然你早没命了,你可得疼你奶奶。”到现在还说“你看你这差点死了的七个月的丫头都当校长了!”

          当我能喝粥的时候,奶奶把粥省给我喝,自己则刮刮锅边的锅巴和上水喝。那时候谁家过喜事奶奶去贺喜的时候,自己舍不得吃馒头,偷偷将馒头揣回家,晒干敲碎做成馒头碎,留着给我泡水慢慢吃。

          我身体弱,两岁之前的冬天,奶奶在纺线、织布、做饭、出工或者做其他活的时候都是把冰冷的我揣到她肥大的棉裤腰里,我是冻不着了,但是奶奶肯定是又冷又累的。

          再后来长大点后,我就比一般的孩子要享福多了。奶奶是个非常勤劳又节俭的人,除去正常的生产队出工以外,她还想了很多赚钱的办法。麦收或秋收的时候,她就去田里或者道边拾别人掉落的粮食或地瓜;夏秋季节割下青草晒干,等冬天卖给养牲口的;捡拾牲口粪便、树叶等积肥换工分;养两只羊、一窝鸡卖钱。最大的业余收入是织布卖钱。奶奶线纺得特别匀,织出的布又细又匀又滑,所以永远都是集市上的抢手货。总之奶奶一个人顶若干人用。所以后来我们俩的日子过得比别人都强。在那个大家都吃糠咽菜、吃红薯窝头的年月,我吃的却常常是棉油白面花卷;别家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时候,我年年过年都能添置奶奶亲手缝制的崭新的花衣裳;那时候人都捞不着吃鸡蛋,可奶奶却用鸡蛋给我洗头发,我长长的秀发特别黑特别亮。我长大后才明白一个瘦弱的单身老太太需要付出怎样的艰辛才给我带来这一切。

          我离不开奶奶。因为从生下来就一直跟着奶奶,所以跟我娘我睡不了觉。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娘因为奶奶给我梳头时嫌我来回摇晃而用梳子敲了我头一下,正好被我娘看见了,我娘便不让我去奶奶屋睡了,直到半夜我一直站在娘的门口张望奶奶的门口,最后还是去奶奶屋睡了。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我在姥姥家把长头发剪掉了,奶奶气到要死,赌气把我撵到我娘的屋里,我还是无法入睡,最后跑回奶奶屋里作罢。还有放学回了家只要看到奶奶不在家就四处找,甚至多少次一个人跑到几里地外的舅爷爷家找奶奶。

          我上学的时候每逢下雨天都是奶奶去镇上的小学和初中接我放学。我上初中的时候吧,有一次雨下得特别大,奶奶上坡的时候滑倒,摔得很厉害。我把这件事写成作文,因为是真情实感,所以写得特别好,老师便当范文读给全班听,也就是从那次我爱上了文字。

          我上学那会儿没有钟表,每天五点多上早学,多少个夜晚都是奶奶靠看天给我叫早,阴天的时候也有时把错了时间,我到学校了可能还是半夜。奶奶在家挂着我,一直睁眼到天亮。      我上高中的时候,不断有同学跟我去家里吃住,断断续续有七八个同学吧,我们都跟奶奶在一个炕上睡,奶奶从来都不嫌麻烦,伺候我们。

          我上大学后,长时间回不了家,奶奶挂着我也想我,就去济南看我。一个七十多岁、不识字又没出过门的老太太可想而知经历了怎样的困难才找到我。当奶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傻眼了。

          我有了儿子后,奶奶又帮我照顾儿子。和我姐的儿子比,奶奶明着偏向我的儿子,非常疼他。儿子七个月的时候我给他断了母乳,奶奶心疼地在大街上跺着脚骂我。

          总之,奶奶就是我的天,我离不了奶奶,奶奶也离不了我,奶奶经常说我是她的一匹小红马,缰绳握在她的手里。但是最关键的时候奶奶还是没能握住这根缰绳。

          虽然我平时尽量多地疼爱我的奶奶,尽可能让她享受生活的幸福,弥补她这辈子为我吃的所有苦、受的所有累,但是在奶奶去世这件事上我心有愧疚,而且永难弥补。

          一九九七年的麦收季节,每年都会去捡拾麦落的奶奶却反常地待在家里。秋收的时候依然。我平时工作很忙,多年的模范班主任,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心里装的都是班级和学生,我没能及时发现奶奶的异常。随后奶奶发烧了。接到我家输液一周丝毫没有效果。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仅仅是抬抬手臂的动作奶奶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了。我感觉不对。我租了汽车带奶奶到县医院检查、治疗,一周后医生表示肺癌晚期的奶奶没有住院必要了!在回村的路上,奶奶透过车窗望着满田野的玉米喜滋滋地说:“我还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哩!”奶奶以为是病好出院了,但她不知道是无力回天了。我的心比刀割还疼。都怪我疏忽大意了!如果早早发现奶奶的反常,也许就不会到不治的地步。

          之后每过几天奶奶就需要到县医院抽一次胸腔积液,奶奶很害怕,她最依赖我,她每次都想让我陪在她身边,我也尽量陪她,但有两次我课调不开就回学校上课,我的心是在奶奶那里,但我的身却在课堂上。

          因为教学工作是不可能经常请假的,所以一般都是我娘和姐姐照顾奶奶,我只是抽空照顾,对于奶奶来讲,这是不公平的,也是我所愧疚的。

          从发现开始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奶奶就故去了。那天我正在上早读课,说奶奶不行了,我急急忙忙赶到家时,我的奶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看着我手上刚给奶奶买的特别漂亮的新鞋,我感觉我的天塌了!这双鞋再也没有人穿了!

          奶奶是救过我命的人,是为我辛苦一生的人,是那个最疼我的人,是明着偏爱我而不待见我姐的人,但是她临终时守在她身边的唯独没有我!奶奶走得得有多无助、多遗憾、多不甘、多心寒呀!

          清理遗物的时候,从奶奶的箱底翻出来一沓十元纸币。我每月给她十元钱,可是她一分都没舍得花!我的这点孝心她也没有享受呀!我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奶奶离开我的头几年,哭成了我的日常。我抱着奶奶的遗像眼泪刷刷地流。每次去上坟都是哭着去哭着回。连续多少个夜晚都梦见奶奶从坟墓里走出来,而且我每次喊她她都应我,她每次喊我我都回她,每次我回她的时候就哭醒了。但是不管我哭了多少回,梦见多少回,写了多少回,忏悔多少回,我的奶奶总是回不来了!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和遗憾简直无以言表、痛彻心扉!

          “奶奶,别走!别走!”我梦里无数次的呼喊,奶奶您能听得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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