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木寺

文/杜痕远

1.

清河的旅舍开在街尾，旧旧的楼层透着一点古色古香，旅舍前有个牌子，上写“背包客之家”，门口挂着牦牛角，和各式藏饰，是让人难忘的民族风情。旅舍一楼是小酒馆，远方来的游客坐着悠闲谈天，或者埋头用手机上网，发微博。

那个男人又来到店里，不记得是多少次看见他了，不是镇上的人，却每年都会出现，背着大大的包，一身运动装，穿登山鞋，走进店里的时候，对清河露出一丝微笑，是长相干净的男人。

还有房吗？他问，慢慢地把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赶了很久的路，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有的有的，还有两间。清河查了电脑，笑着对男人说。

男人的眼神里疲惫中透出一丝喜悦，给我留一间吧。他说。

办完订房手续后，清河带男人上楼，走在木楼梯上，木板嘎吱嘎吱地响。

忍不住开始了对话，是清河打破的安静。

——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每年都会来吧？”

——对呵。

——很喜欢郎木寺？

——当然啊。

——为什么呢？

……

她并没有等来他的回话，短暂的沉默后，两人走到203房间前，清河用钥匙打开门，阳光透过窗户撒进屋子，而窗外便是美丽的红石崖。

“嗯，这里风景挺不错。”他感叹到，“好像我每次来都住的是这间房，挺巧的。”

“啊，是挺巧。”

清晨，郎木寺晨光微露，山峦上雾气缭绕，阳光还未彻底拨开云层，只透过微光，寺庙屋脊上的法轮、金鹿在光的辉映下金碧辉煌、熠熠闪烁，僧俗民众宁静悠然，一派佛界风光，不仅处处透出几分神圣和神秘，也显露出些许的休闲和随意。高原的太阳总是那么灿烂，阳光夹杂着从寺院传出的浓浓烟味，在整个小镇弥漫；通往寺院的弯曲小路上，磕长头的草原牧民一步一拜。

郎木寺所在的镇叫郎木寺镇，这里被誉为寻梦者的天堂，常年无夏，7月，却依然冷得像是初春。小镇给人闲适的感觉，栖息在山峦间如世外桃源，有脱俗的气质，让人来过就不想离开。

2

清河不是镇子上的姑娘。这是小镇上人人都知道的事。

2007年，清河也是背着大包来到郎木寺，接着就迷上了这个小镇，索性留了下来，她用积蓄了好几年的钱盘下了这间生意冷清的旅舍，重新装潢，精心布置后，生意出奇地好了起来。旅舍主要为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背包客服务，房间简陋却极为干净舒适，尤其是浓浓的民族风情，吸引着每一位到小镇游览的人，许多人都放弃宾馆而选择住在这里，尤其是楼上的一排房间，拉开窗帘就能看见郎木寺的绝美风光，让人无比惬意。

清河把一楼的房间装修出来，做成一个小酒吧，没有驻唱歌手，他就用CD播放民族歌曲，却也深受欢迎。晚上，背包客旅途劳累，总会选择来这里，喝酒聊天，或者是看看书，上上网，玩玩桌游。

那个男人也来了，她点了一杯红酒，坐在靠窗的位置，应该是休息好了的，眼神重又焕发光芒。他拿出相机对着窗外拍摄小镇的夜景。

然后注视着对面墙上驴友们留下的纸条，那些纸条贴满了整面墙壁，大多都说这里的景色如何迷人、难忘，一定会再来。可是有很多人，一生只需要来这一次就足够了，即使再难忘的地方，去过一次后，都会渐渐淡忘，而被新的旅途所吸引。

清河端着杯子开始和游客们干杯，祝贺大家有个愉快的旅程，一桌桌轮流过去，到了男人这里。

嗯，祝你有个愉快的旅程，我是清河。清河说完，一仰而尽。

我是梁易，成都人。同样一仰而尽。

彼此微笑。她看见他干净的脸，眉眼上都沾着秀气，还带着一些神秘，很瘦，额前的刘海很长，显得忧郁。

清河转身准备回到前台招呼客人，他突然喊住她。

我想问有没有导游介绍一下呢？我要徒步穿越纳摩峡谷。他说。

她有些惊讶，“穿越纳摩峡谷？”她不禁重复了一遍。因为来到这里的人都知道，峡谷有狼群出没，曾有游客被狼攻击，只剩下尸骨。

酒吧里似乎突然安静下来，听见的人不约而同转身盯着梁易，他们在想他肯定是疯了。谁还会给他当导游。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出乎大家意料。

有。清河放下酒杯，转身对梁易说，语气平静，灯光下只看见妆容精致的脸。

谁呀？他有些惊喜。

我可以带你去啊。她说。

后来，清河想当时的自己一定是疯了。

3.

苏伦也是这样说的，清河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那时他们认识两年，开始吵架，在空荡的房子里，他抓住她的头发，用脚踢她，然后又对她道歉，亲爱的，原谅我，清河我爱你。他抱着她，像是无助的孩子。昏暗的灯光下，哭泣的脸。清河，你别折磨我行吗？

她却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

2007年的清河似乎已渐行渐远，再回忆起来，她却依然记得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像是生命里留下的一道伤痕，纠缠着她，多年后仍阴魂不散。她记得清晰，是关于苏伦。

认识苏伦，是因为林微，彼时的清河是公司职员，林微是她的闺蜜，而苏伦是林微的客户。苏伦是来买房的时候认识林微的，27岁的成功男子，独自经营着一家物流公司，全靠自己一路打拼而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他的未婚妻，陈丹青。

婚房原本买在二环，后来陈丹青无意看见这里新开的楼盘，依山傍水，非常喜欢，便吵着苏伦过来看看，来的第一天便交了定金，买的是一套别墅，三百多平米，还带泳池。来这里买房的都是有钱人，但是像苏伦这样一来就定下的也委实不多。

因此，林微给清河说起这个客人的时候，非常激动，她说林微你看我卖了这么多年的房子，天天跟客人磨嘴皮子，有些客人看了户型看面积，看了面积看环境，看了环境看交通，看了交通看物业，看过去看过来最终却不买，转身就走。你说我是有多杯具。所以苏伦是我从业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案例，呐，你看那个陈丹青随便撒一撒娇，扭一扭腰，他就答应了，你说他是有多爱她啊。”

而当时清河对苏伦并无过多印象，只记得他来的时候开了一辆黑色的车子，陈丹青穿着高跟鞋，短裙，给人傲气的感觉，长得精致，那样的身材也是可以去当模特的。跟所有的有钱人都一样，在清河眼里，这一对情侣依旧是充满铜臭的感觉。

是俗世中的有钱人。

他们曾有过短暂交谈，他说请问林微是哪位？她说知道，然后带他过去。仅此而已。此后，清河没有想到会再见到苏伦，当然，她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苏伦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虽然他很帅。

一个月后的公司新年晚宴，请了一些客户，苏伦是其中之一。有人介绍说，这是苏总，年轻有为，是美女的赶紧了。当时清河听到这话不对，转而一想，估计是因为喜新厌旧，早跟陈丹青分道扬镳了吧。

那天晚上的宴会一切顺利，清河也第一次知道苏伦原来颇具幽默感，也似乎并不是那种俗气的有钱人，毕业于知名大学，早年家庭贫寒，自己一手创业才有了今天的成绩。还知道他领养了贫困山区的孩子。

林微一向酒量超人，那天却醉得一塌糊涂，清河扶着她走出酒店的时候，正一筹莫展，刚好碰见苏伦。他靠在车门前，似乎是专门守在那里的。

“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回去吧。”苏伦笑着说。

都是旧事了。

4

与梁易约好的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清河就等到了梁易。他背着大包走过来，头上像是凝结了露水。刚洗了头，很凉快。他说，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清河换了户外装备，把旅舍交给服务人员打理，背上背包出了门，天还是黑的，郎木寺还在沉睡中，此时的郎木寺有着别样的美丽，让人一生难忘，梁易拿着相机拍下山峦中的郎木寺，只有屋顶在星光下若隐若现，而他们已经启程，计划用一整天的时间穿越纳摩峡谷。

走在崎岖山路上，手电发出一束光照到很远的地方，路边有白龙江哗哗流淌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动物，从脚下倏忽逃走。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山路盘旋而上，高原的天说变就变，突然就下起了雨，天色阴沉，乌云凛冽。山路笼罩在雨雾中，巨大的石块在路边堆积，需小心翼翼地择路而行，不敢有所停息。

路过藏民的帐篷，有牛羊发出的轻轻声音，还有风从山谷吹来的声音，清河裹紧衣服，埋头行走，高原反应使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而风凛冽得刺骨，这是踏上路途，所感到的大自然的力量，此起彼伏的山峦在旅途中渐渐露出锋芒，清晨快要到了。在这样的行走中，听着心跳和呼吸的声音，能渐渐感觉到生命真实的存在，梁易跟在清河身后，他有些惊讶于看似瘦弱的女孩儿竟有如此耐力。

雨渐渐小了，高原的清晨带着羞涩而来，草原上的晶莹露水，花朵也更加娇艳欲滴，从山谷吹来的风小了一些，太阳从云层一点点地蹦出来，温度也缓慢上升，光刺破云层，投射到湖面，形成一抹浮光。

梁易用三脚架支起相机拍照，他细致而专注，似将这人间美景尽收。清晨的郎木寺，光像是幻影打在山上，经幡随风飘荡，在山坡经过短暂休息，梁易说，清河，能为你照张相吗？

清河于是站在山顶，背景是蜿蜒的白龙江，梁易弯着腰，注视着相机，神情专注地调试，然后喊道“一、二、三”，随着咔嚓一声，时间被定格。

他们照了很多照片，因此有了长时间的聊天。他说五年前第一次来，并没有想到四川竟也有这样美丽的峡谷，它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安静地躺在这片土地上，我瞬间便爱上了这个地方。这里充满信仰，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能让人忘记时间的存在。

梁易说，高原最神奇的是天空，因为最接近，所以蓝得如此纯粹，像是幻觉一般。

大概花去一天的时间，他们抵达纳摩峡谷，梁易停留在峡谷，久久不愿离去，一阵风吹来，风中传来狼的嗷叫，清河有些怕，忍不住大叫，有狼！急忙靠在梁易身旁。

梁易也听见了，他伸出手臂抱住女孩儿，他说，嘘。别怕，是你带我来的。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

他紧紧地搂着她，反复地告诉她狼在另一座山头，她终于不再害怕。

5

清晨，清河的房间有人敲门，她起身开门，是梁易。去郎木寺看天葬吗？为亡者转经祈祷。梁易说。

吃过早饭，离旅舍大概一百米的距离，便是上山的路，金色的屋顶在朝霞中闪着光，一问门口的喇嘛，才知道今天并无天葬，索性到寺庙去逛逛。同时也知道郎木寺包含好几座寺庙，这只是其中的色止寺。

在色止寺遇到跳舞的喇嘛，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梁易拍了许多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清河在一旁安静观看的样子，梁易偷偷将她框在自己的相机里，那么多次。

忽然落起雨来，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头顶已飘来一大片乌云，两人只好在寺庙躲雨，等这一片乌云过去。

在等雨停的时候，他们坐在寺庙前的台阶上，天色暗淡下来，清河觉得有点困，靠在梁易的肩膀上，心里泛起温暖。

梁易的肩膀突然动了一下，许是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平静。

下午六点，郎木寺诵经开始了，听着喇嘛诵经的声音，觉得时光仿佛停了下来。乌云过去，阳光重又照射下来，天空中盘旋着雄鹰。是在这样的时候，她突然就吻了他。

如同一场梦境，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清河突然醒过来，她似乎看见苏伦的脸，可是睁开眼，身边的人却是梁易。

房间里弥漫清河采来的花香，是不知名的花，却香气沁人。在简陋的小房间，床很窄，清河躺在上边，梁易只能躺在她身上，是这样美的夜晚，他抬起头就能看见窗外的红石崖和天空的繁星点点，醉人的美，正如眼前的清河。

她叫他的名字，梁易。她说，我不曾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你。他轻轻地吻他的身体，这让她想起四年前的苏伦，苏伦急急忙忙地进入她的身体，她咬了他的肩膀，然后他大叫一声，迸发，沉沉睡去。

与梁易，她再一次感到情欲的力量，他轻轻地把她抱起来，亲吻她的背脊。环住她的腰，她像是失了魂，像是暗夜里的猫，紧紧地抱住她，任凭他的亲吻铺天盖地。星光照在彼此脸上，她看着他，然后闭上眼睛，想记住他的样子。

她像是干涸的花终于绽放开来，在暗夜里盛开得绝美艳丽。

他说，清河，我爱你。

清河轻轻地笑起来，她知道，所谓爱，有时仅仅只是说出口，她不相信他爱她。她也只是想放纵自己，是赌气吗？她也不清楚，只是寻找这种感觉，她要知道自己还未曾老去。

6

清河常常在梦中见到苏伦和陈丹青的那场婚礼，在城市的豪华酒店，苏伦牵着陈丹青的手随着音乐缓缓步入大厅，他们交换戒指的时候，全场沸腾。人们在为他们祝福，而清河却在一旁偷偷流泪。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苏伦，他说他爱她，却还是跟陈丹青结婚。而且还请她参加他们的婚礼，清河觉得这像是一个笑话，而她只是台上扮演小丑的角色。

苏伦不只一次地告诉清河对她的爱，他说一定会找机会和陈丹青离婚，再和她在一起，清河听到这话后，只是轻轻地笑，她已经不再奢望这个男人的所有承诺。在她生命里，他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冬天结束的时候，清河告诉林微自己的打算，要离开这个城市，散散心，好忘记一些事情，寻找新的生活。

林微说，那也好，清河你出去要注意安全，但是我还是想说，苏伦不值得你这样。

清河知道，她何曾不懂得这个道理，可是有些人，明知道他很坏，就是无法忘记。清河决定开始一场旅行，24岁生日的时候，她给自己许下这一个愿望。

为了确定旅行的目的地，她翻阅了无数网站和杂志，终于发现郎木寺。郎木寺地处甘、川两省边界，这里山水相依，景色秀美，是摄影家的天堂，也是背包客旅行的胜地。其自然风光与民风民俗所构成的美感，吸引着世界各地无数艺术家和游客前来膜拜。也吸引了清河。

7月底，清河向公司请了假，随即准备好简单行李，从成都出发，途径汶川、茂县，700多公里的路程，抵达红原，在红原转车到唐克镇，两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全是广袤的大草原，道路笔直穿越，车子像是奔腾的骏马，清河坐在车子后排，身旁是藏族姑娘，穿藏袍，带着异域的美丽，远处有五彩经幡随风飘动。

黄河九曲距唐克61公里，是这场旅行的第一站，清河一个人爬上有经幡的山顶，向远处望去，山峦起伏，这里的黄河安静柔软如丝带，穿过广袤草原，向远方蜿蜒而去。

第二天，清河来到郎木寺。

清河穿着好看的裙子走在镇上，藏族孩子围着他哈哈地笑，叫她姐姐，清河觉得自己很快乐，她看见远方巍峨的山，觉得这才是属于她的地方。

清河遇见了开旅舍的许晴，那是镇子上一栋破败的木楼房，清河住在二楼，打开窗帘就能看见远方的红石崖。三个月后，清河用自己的所有积蓄盘下了这家店。开始了新生活，她决定忘记那个城市的生活和人。

林微告诉清河苏伦在找他，林微说，清河，苏伦说他是为了一笔生意才不得不和陈丹青在一起，她父亲是最大的客户，他不能失去这笔生意，他说等他做完这笔生意，就跟陈丹青离婚。

清河听到林微这些话，只淡淡地说谢谢你林微，便轻轻地挂了电话。

这一天，清河的旅舍顺利开张了。

7

清河有心事，她无法洞察梁易的秘密。

她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四年前，他来到郎木寺，住了二楼的房间。他一个人，脸上有化不开的忧伤，清河第一眼便记住了她，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酒吧的角落发呆，叫一杯红酒，自顾自地斟酌。然后用相机拍下小镇的景色，欢闹的孩子或者远方的山峦。那时的清河只觉得男人很奇怪，他似乎带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很孤独。

第二年，男人又来了，还是要了二楼的房间，还是一个人，还是背着大包，爱点一杯红酒，拍下高原纯粹的天空。

然后是第三年。

然后是第四年，清河终于遇见他，梁易。

他第一次提出要去纳摩峡谷，因此清河还是答应了他。

当她与他聊天的时候，当她看见他孤独地望向天空，当他认真地给她拍照，当他像个孩子笑起来的时候，清河才知道，早在四年前，她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陌生的男子。她不知道为什么，爱只是一种感觉。

她知道他是一个背包客，但是无论走到多远，每年都会来到郎木寺，似乎这里是他的家，清河有时会痴痴地想，他来这里，是不是因为自己呢？是否他也默默地喜欢着自己呢？

凌晨四点，清河感觉到雨从窗外飘进来，看着身边的男人，她有些恍惚。无数个和苏伦拥抱的夜晚，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问她，你愿意跟我一起旅行吗？

她不做声。光渐渐散去，只有香如故。

旅行让人着迷，但那不是生活，旅途上遇见的人，只是生命里的一道浮光。清河这样想。

她想起某天晚上，她等来苏伦的电话，他说对不起宝贝，都是我的错，你在哪里，快回来吧。清河笑了。因为她此时才知道，她并不爱他。

她知道四年前，孤独的梁易早已住进了她心里。即使她不知道他是否爱她。但是愿意为他垂垂老去。

人生苦短，清河觉得，自己禁不起折腾了，可是梁易，却是离她遥远的人。

她看不穿他。

8

八月的时候，梁易要走了，他和清河喝酒，他说感谢你一个月的陪伴。那时的天蓝得像是海洋，清河想起与梁易徒步穿越白龙峡谷，途径牧场和帐篷，抵达白龙江源头，途中可以看见连绵不绝的群山，和藏民骑着马的矫健身姿，牦牛和绵羊一群群地缓慢经过。站在山顶，静瑶向远方望去，光投射到湖面，形成一抹浮光。

梁易说，要不我们去街上逛逛吧？这里有许多藏饰，你肯定会喜欢。

拉姆藏饰店，清河一进门就看见那件红色的披肩，梁易似是看准了她的心思，这里晚上冷，买件披肩，用得着。他掏出钱给店里的藏族姑娘，然后转手把披肩送给清河。

清河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只笑笑说谢谢，转头望向小镇的远方。

我能为你拍照吗？清河。以前的照片都是偷拍的，这次要好好地为你照相。他说。

她回答，有什么不可以。

她站在起伏的山峦前，背后是万里无云的蓝天，这让她想起梁易对她说过的话，高原最接近天，所以蓝得如此纯粹，像是幻觉一般。

她披上红色披肩，在古老的寺庙前，茵茵的绿草上，广袤的蓝天下，轻轻地对着镜头笑，她看见梁易站在相机后面，认真仔细地像个孩子。她竟隐隐地觉得心疼。

他收拾了行李，用中性笔写了留言贴在旅社的墙上，在星辰密布的夜。他跟她挥手再见。清河，你要快乐。他对她说。

但是，有些事清河并没有来得及告诉梁易，那个二楼的房间是她专门为他留着的，并非巧合。因为她知道他会回来

那天晚上清河收到林微发来的消息，她说清河我那么想念你，想念我们住在一个房间的那些日子，你是真的不回来了吗？

清河，我结婚了。你呢？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或者，还没有忘记苏伦。

清河笑了，她已经想不起苏伦的样子，但是她却看到23岁那年，为了爱甘愿做一个第三者，跟苏伦在一起，忍受周围人的异样目光，她能为他付出那么多，可是梁易，她却无能为力。

9

三个月后，清河新装修旅社的时候，发现梁易贴在墙上的留言条，他说，清河，我爱你，可是我无法背叛冯鑫月，我每年都来到郎木寺祭奠她，我无法让自己爱上别的女孩儿。

下边还有一张照片，是梁易和一个女孩儿，清河知道那就是冯鑫月。

清河拿着这张照片去找到旅舍的前老板娘许晴，终于知道梁易的故事。

这个男人，我认识，许晴说。五年前，他和他的妻子来到我的旅舍，他们真是恩爱啊，所以我记得很深，许晴说，他们是背包客，常年都去各个地方旅行，那天他们要去纳摩峡谷，我本来阻止他们去的，那个男人不听劝，非得去，结果他的妻子遭遇不幸，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清河听到许晴的话，顿时感觉头脑空白，她终于知道，梁易每年为什么来到郎木寺，原来是为了祭奠死去的冯鑫月。

清河再见苏伦，是在第二年的冬天，他和陈丹青开车自驾来到郎木寺，她隔着玻璃看见了他，她确定是他，本来以为忘记的人，只要一看见还是轻易就能想起，他并没有来到清河的旅舍，而是转身进了隔壁的莎娜宾馆。他并不知道她在这里。林微是个守口如瓶的人。清河知道，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只是在某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清河收到梁易发来的邮件，梁易说，清河，我一直对冯鑫月有深深的愧疚，为了跟我在一起，她不顾父母反对我没有稳定职业，跟我浪迹天涯，可是因为我的固执，害死了她。

所以清河，我是有罪的人，没有资格再去爱。

……

读完信，清河早已泪如雨下。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峡谷里，梁易对她说过的话，他说，清河，即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

她看到他的邮件附件，里面全是他为她拍的照片，她站在寺庙前，草原上，白龙江前，她因此想起与梁易拥抱的那个晚上，他咬破了他的肩膀，留下疤痕。

那是她给他一生难忘的回忆。

后来，清河做了一个决定，203的那间房，她要一直为他留着，因为她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不管是多少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