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癖】&不一样之【诞生】
一
哇哇……一阵婴儿的啼哭似一声声春雷,惊得昏昏欲睡的旅人纷纷睁开眼睛。我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看着文然发在手机上的婴儿视频,身上的冷气被一点点驱散,像冰山裂开一道细缝儿,金色的阳光倏地漫了进来。动车迅速驶离车站,一条条穿梭在阳光里纵横交错的电网,像极了我跟秀玉两人无法理清的心情。秋风撕扯着一处建筑顶棚的条幅,如同铁丝上飞舞着女人彩色的衣衫,秀玉的一张脸便在我面前渐渐清晰起来。
“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能死在外头!王八蛋,让你一辈子孤家寡人,猪狗不亲。”秀玉捂着半边脸用力扯开门扇,将我的箱子扔至门外,
我弯下腰轻拍着被箱子蹭到的裤角。扯出拉杆,沿着漆黑的楼道往下走。
秋天夜晚的街道越发宽阔,昏黄的路灯和商铺内的灯光混杂一起,照亮了整条的街。远处的住宅楼被一盏盏灯光点缀,仿佛女孩儿衣服上的珍珠饰品。身旁的出租车没有要停的意思,它们踩了风火轮很快没入车流之中。低头划开手机的打车软件,下单,付款,工夫不大,一辆黑色的特斯拉停靠在不远处的一家麻辣烫的店门口。
目标是火车站。火车票买的是明天九点十分,现在赶过去,只能在车站附近租一间宾馆凑合一晚。到了宾馆做了简单洗漱,坐在桌前开了手提电脑。虽然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一点不耽误做一名优秀的推销人员。
我与现在的妻子秀玉结婚三个多月了。新鲜期一过,再漂亮的女人也会觉得乏味。就像一件褪了色的衣服,让人没有再穿它的欲望。婚前的卿卿我我甜甜蜜蜜,一旦落入俗套,很快被生活的流溪冲淡了味道。秀玉一米五五的个头,圆脸红腮,两只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漆黑幽深。她说话好听,有着百灵鸟清脆的嗓音。我承认是她治愈了我忧伤的心灵,将我从上一段婚姻里解救出来。小鸟依人的她,曾经像个老母亲将我这个壮汉搂在怀里,用她女人独有的温柔安抚着我这颗受伤的心。她会做我喜欢吃的菜,偶尔也会陪我微醺一杯。我们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话匣子一旦开启,我们通宵达旦地聊。本以为日子会一直甜蜜下去,直到我发现卡上的钱少了几大万。我跑去问她,秀玉将头从洗盆里伸出来,发丝末端的水珠吧嗒吧嗒地往下坠。
“不就是几万块吗?我支援我弟买车了?”她歪着头,像是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
“就是要用,也得跟我说一声吧!”
“我们结婚了诶!那是夫妻共有财产,我有权支配。你这样问,明显没把我当老婆。”
“那你有把我当丈夫了吗?我们结婚了不假,可那些钱都是我辛苦挣下的。”
“文末,你这样说有意思吗?就是出去雇个保姆你不也得付钱?何况我不止陪你睡,还给你丫的做家务?”
我体内的五味真火仿佛被引入柴草垛砰地燃烧起来。我不能让秀玉骑在头顶拉屎,这是在挑战我的底线。我的手臂开始抽动,尽管用力压制,可这叛逆的家伙像接通了电源,嗤地一声擦过耳廓,利剑一样的速度冲着目标飞去。
秀玉捧着挨打的半张脸,晶亮的玻璃球体迅速膨胀,像是要挣脱束缚。她的眼眶很快变得湿答答的,梨花带雨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心疼。我一言不发地撇开目光,冷漠寒霜一样迅速压上她的胸口。秀玉捂着脸还是哭出了声。她疯了似的把能够到的东西都砸了。又似乎觉得不够,发疯似的冲进房间,扯过我提前备好的手提箱摔出门外。
二
窗外,高楼里的灯光竞赛似的相继熄灭,只有零星几盏,像按在黑暗里的一双双眼睛。
柔软的被褥将困兽从身体里驱赶。这样的夜晚,注定是难眠的。熄了灯,父母的一双影子慢慢地在房间弥漫开来。
我的父亲是一名医生。尤其擅长妇科。他除了给村里人看病,还背着药箱跋山涉水跑去外乡。村里人有对他挑眉称赞的,也有看他的眼神带着挑衅与不屑。一个妇科大夫,被别人吐槽在所难免。可我的母亲不在乎。只要父亲能挣来钱养活家里,她就很知足。她从来不阻止父亲救死扶伤,也不干涉他跋山涉水四处奔波。她像一头老黄牛,安分地守着家守在孩子身边。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虽然跟那些富人没法比,但在村里属于上等。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模式,让懂事儿的我,从小生活得无忧无虑。
父亲和母亲的战争,是被我无意中撞到的。
那是一个礼拜五。老师因有事要干,宣布后两节的劳动课取消。我跟着同村的孩子,像一群从坡上冲下来的羊,欢快地冲出教室朝家的方向奔去。以往这个时候,父亲外出,母亲在坡里忙活儿。而那天,门虚掩着,屋里传出说话声。
推开门,书包的带子还未完全从脖子上掳下,就被眼前激烈的一幕给震惊到了。一个壮实的人影,正一手薅着母亲的头发,一手掐着脖颈将人摁在灶台上。我的母亲,那个体型瘦小的女人,两手捂头,泪水横流地发出一声声的惨叫。她下垂的眼睑发现了我的脚掌,兀地抬起脸露出一脸的惊讶。
“出去,出去。”
她尖着嗓子喊,似乎这血腥的一幕一旦被发现,是一种耻辱。她的声音,很快被父亲粗鲁的咒骂所淹没。
“滚出去!”
父亲眼睛充血,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有种你打死我!”房门被重重合拢,母亲的喊叫,还是越过门栏在空气中回荡。弟弟哆嗦着身子扑上来贴紧我的腰,并把头埋进我的胸膛发出呜呜的哭声。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不见了。母亲一如既往地做好饭,和往常一样吆喝我们起床。吃了饭,又催着我们快去上学。我嘴里嚼着饭粒,眼睛却追着她转。她先去把院子扫了,又把厨房收拾利索,然后替我们拿上书包。一切跟之前毫无两样,只不过她平静的脸上,多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之后,再也不见父亲回家。母亲烧火时,会呆坐在灶门口。灶膛里的火往往已经熄灭,她的手里还抓着一把干草。
村里有人开始谝传我父亲的种种闲话。每每我向母亲提及,她微囧的神色很快恢复原样。
“别听他们瞎说。吃了饭赶紧去上学。”
母亲越发沉默了。她用不肯停下的脚步,倾诉着内心的焦躁不安。她没有像其他妇女那样,吵完架夹着包裹头也不回地去娘家。那时,娘家在她们眼里是收容所,是避风港,可她没有。她是远嫁女,她的家要翻越两座山。他们俩之所以结婚,是因为父亲游医到了她们的村庄。
父亲平时不回,过年过节总是要赶回家的。那段日子,家里会挤满看病的人。父亲对看病是敬业的。他身上套一件白大褂,跟医院的医生一样表情威严。他用心地把脉,细心地问询,然后优雅地夹着毛笔在纸片上开药单。他的字很好看,跟他喜欢四处的游荡一样,带着飘逸的美。
父亲回来这几日,我和弟弟又高兴又害怕。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会变魔术似的变出一个漂亮的文具盒,或者是两本包着不同油皮的本子。弟弟捧着它们,高兴地在炕上跳了一晚上。我心里也透着兴奋,但一想起他薅着母亲的头发将她摁在灶台的一幕,又讨厌起那些东西。总觉得它们身上带着肮脏与暴力。
之后几年,我和弟弟慢慢长大,父亲和母亲的战争又硝烟四起。不,应该说他们之间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三
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销售主管。大脑壳头发稀疏,风一吹,野草一样朝四周倾倒,露出中间一块儿白亮亮的荒芜之地。他个头不高,两只眼睛贼有精神,衬衣的下摆,遮着微微隆起的肚腩。
用专业术语将产品做了简单介绍,他拍着我的肩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文销售对吧。具体事项,咱们晚上接着谈。这是明显要我做东寻一处酒店摆一桌。常言道:酒杯一拿,事业发达;酒杯一干,业绩翻番。只要上了酒桌,什么事儿皆有可能。
晚上,我在M市较豪华的迎客来酒店订了桌。行政科的楚红,也千里迢迢拿着合约从厂区赶来。楚红一米六八的个头,身材妖娆,黑发披肩肌肤如雪。脸盘白嫩得能掐出水来。饭局上,张主管对我介绍的产品兴趣平平,两只豆荚状的眼睛,一整晚都黏在楚红身上。一番寒暄几杯酒水下肚,忽地站起来说要去卫生间一趟。我礼貌地起身恭送,楚红也放下筷子慌张地抬起屁股。卫生间在正东的位置,张主管却晃荡着绕去西边,肥硕的身体摩擦着楚红的腰肢儿,砰地朝面前的靠椅撞去。
楚红呀了一声,小脸忽地红了。张主管从桌子底下抽出手,支着桌沿儿抬起上半身,嘴角扬起朝她抛出一个十分暧昧的笑。楚红站在原地身子像遭了电击轻轻抖动,脸颊也由红变白,牙齿狠狠地咬向下唇。
“怎么了?”她撇了我一眼,眼角慢慢沁出泪花。妈的,我拔腿朝那道黑影追去,她及时捉住我的手臂。
“别去!合约重要。”她朝我摇头,眼睛里的水花儿慢慢淡去。我努力克服心里的暴躁,攥紧的手掌费了好大力气才彻底松开。张主管放完水后返回原地,我们继续扯皮推诿。我唇边漾着笑,一脸真诚地望向他。他眼里的我,一定是卑微恭谦的乖乖男。我妙语连珠,违心的话一箩筐地往外送,今晚就算磨秃噜了这张烂嘴,我也要跟他把合约签下。桌子底下他看不到的地方,藏着一双硬如榔头的手掌,像是在伺机等待向猎物出击。楚红朝我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是要我忍,再忍忍。我火爆的脾气,身边的朋友早有耳闻,想必公司里也有人知道。
楚红端着酒杯,巧妙地与张主管周旋。几个眉眼儿几个噘嘴撩唇,催着这个职场老手灌下一杯又一杯。趁着人迷迷瞪瞪,她赶紧掏出合约哄着他签上大名。直到滴滴车拉着这尊神远去,我才对着车子破口大骂。
“文末,好样儿的。我真怕你一不小心黄了这单生意。”楚红话说得婉转,是不想揭我的老底。
“我在你们眼里就那么暴力?”
“可不?要不老板会派我跟着来?阿末,有时候武力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让事情愈演愈烈。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只想劝你一句,暴力是最无知的表现。”
楚红截了一辆出租走了。我站在城市的街头心情难以平复。这只暴兽,已深深潜藏身体的某一部位。它把这儿当成了家,一个可以颐养天年的地方。深秋的夜晚空旷辽寂,路两旁的树叶子早已落光。偶有几片潜在枝头,在北风中做无畏的挣扎。树与树之间,是一排排修建整齐的冬青树。这种性情古怪的植物,越是深秋,越能彰显它的独特之处。像一道道绿色的屏障,让人类从萧瑟中看到生命的勃勃生机。
回到宾馆,门前晃荡着两个穿派克服的黑影。我一露面,他们像北风扑面呼啦迎了上来。
“老末,你可现身了。你再不回,哥几个客死他乡了。”开了门,两道黑影猫一样呲溜钻进房间。
“真是阴魂不散,我都出差了你们也能跟来。”扔掉房卡,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老歪抢过水杯捧在手里,噗噗几口吹开漂在上面的茶叶。
“末哥,兄弟谁也不服,就服你。”曹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指着上面的画面让我看。
“这是你的杰作吧!啧啧,这刚结婚热乎期还没过,真舍得下手啊!”哥几个当中,属他正常了。于是,我就看到了那张图片。画面里,秀玉的一张脸肿成了发面馒头。两只大眼,像是陷进了深坑里。
“嫂子将你家暴的照片传到了网上。这下好了,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我下手有那么重?一巴掌能她的脸变成这样?我深深怀疑秀玉从中做了手脚。但是谁会在自己的脸蛋上行凶?何况,她那么爱美的一个女孩儿。
四
下了车,我没回跟秀玉的家,直接去了租住的公寓。刚拿钥匙开了房门,文天雄就挤了进来。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大冷的天为了等你,我都一整天没吃饭了 。”他话里带着情绪,一屁股瘫在软皮沙发上,仿佛他吃不上饭是被我害的。
“赶紧走。你吃不吃饭跟我没一毛钱的关系。”我开了行李箱,将里面的衣物一点点地往外掏。
“你那媳妇发的照片我看了,打得好 。想让女人听话,就得用拳头。一天不打都上房揭瓦了还。爸支持你的做法。嗨,就是可惜小然了,都学瞎了。都怪你那个妈——。”没等他说完,我砰地合上行李箱。
“我妈哪里错了?难不成是因为她当年妨碍了你出去搞女人?”
“嗨,嗨。当年那事哪能怨我?我还不是为了跟病人搞好关系,多挣点钱来家里!”
“少拿恶心话糊弄鬼!她一心一意为这个家吃苦受累,你回报她的却是拳头。”我黑着脸拉开门,将沙发底下那双冒着臭气的皮鞋扔了出去,又提溜起他的袄口,直接把人推出门外。
“以后别踏进我家门。你这样的人令我作呕。”关上房门,文天雄还在门外用力敲。见没有回应,又换成用拳头捶。“阿末,你不能这样对我。好歹我是你爸,后半生还指望你给我养老!”喊了半天门,听屋内依旧没动静,不死心地站在外面继续喊,只是声音没有之前大了。
“小然不认我,你也不管我。当初不如直接将你们送出去喂狼,妈了个蛋!”我一脸沮丧地坐在床头扯掉了领带,再没心思去管行李。门外传来啪啪的踢门声,一股子悲凉油然而生。
那年,卫生部下达了要严厉打击无证行医的红头文件。加之,父亲被多次举报借行医之便与不同妇女搞暧昧关系,让他的行医生涯彻底画上句号。同年,母亲一纸诉状递到法院,坚决要跟父亲脱离夫妻关系。那一年,我修完了大学课程,弟弟高中毕业后也参加了工作。因为牵扯不到孩子的抚养权,离婚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永远忘不了那天的下午,秋风吹着头顶的树叶哗啦哗啦响,如同我们此时难以平息的心情。出了法院,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牵着弟弟,眼睛里缀满了泪花。
“妈没用,这些年让你们两个跟着受苦了。”说完,她特意把目光转向了我。我是老大,干的活自然比弟弟多,她大概觉得最亏欠的是我吧。
“你们也都长大了,希望我跟你们的父亲离婚,不会影响到你们。尤其是文末,你的火暴脾气也该收敛了,妈不想你今后的媳妇儿,也跟我一样挨男人一辈子的打。”母亲说完这话,眼底呈现出些许愧疚,同时也夹杂着丝丝恨意。她一定是在懊悔,自己不幸的婚姻使得儿子性情大变,遇到事情,同样喜欢用拳头解决。回想我第一次动手打人是在初二那年。那天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并没有牵扯到我的利益。我前排的男同学跟女同学闹别扭,作死地拿彩笔在她白色的袖口上涂出几道斑马线。女孩儿心疼地放声大哭,说是衣服是姑姑送她的生日礼物。我从背后揪住男孩儿的衣领让他道歉,很快被那小子挣脱牵制。他站起身,气呼呼地骂:“妈的,关你屁事儿!”骂人的后果,是鼻梁骨中了我一拳。他捂着塌陷的鼻骨疼得跳着脚,像被铁钎夹住头的老鼠,吱吱地叫。
这一拳,不仅赔了医药费,还差一点儿被学校开除。要不是当老师的姑姑去求了校长,我早就被学校除名了。第一次打人,让我品尝到拳头征服天下的快乐与满足。自此,我的体内住进了一只叫“暴力”的小兽,而将它植入的,恰是我的父亲。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言行举止,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五
林总监找到我,将我为公司创下的业绩做了表彰。然后眼眸一垂,清了清喉咙,似乎里面卡了饭粒令他感到不爽。
“小文呀!按理说你的私事公司不应该管。先把家庭搞好,才有更多精力投入工作中去,你说对吧!”
我像吞了只苍蝇说不出话来。秀玉找没找来公司,别人都没向我透露,只是看我的眼神多了些耐人寻味。下了班,小董随我挤进同一架电梯,关了门拿肘腕撞着我的胳膊,“嗨兄弟,好样的!”我看了那小子一眼,突然对他有些同情。整个销售科谁不知道,小董是个妻管严。家里的悍妻,出门一搜身,回门一搜身,就像公安抓小偷,有些喜剧和侵占人权的味道。他的工资卡,自打结婚以后就不姓董了,好像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突然被别人抢走一样,有些残忍和窝火。他老婆还有条新规,每天揣在他兜里的钱数不能超过五十块。所以,公司的大小聚会,他基本不参加。下班后,不外出喝酒洗浴,也不找哥们儿聊天,活脱脱一个五好青年。这还不算,只要回家的时间一有拖延,老婆就会将电话打到公司。背地里,不光男同事同情他,就连女同事也骂他没出息。看着这小子每天拉着一张苦瓜脸,我都替他感到委屈。一个男人能把自己活成这副窝囊样儿,也只有他了。
给秀玉打过几个电话,她没接。再打,被挂断,再后来,电话就被拉黑了。曹生和老歪晚上又来我这儿蹭饭。饭桌上,老歪放大动静呼噜噜地喝完汤,跟着口齿不清地说,“老末,你干脆别回家了。一个人过日子多好呀!我,我们也能隔三岔五来吃顿好的。”
“末哥别听他的,他就是个不过脑子的猪。嫂子那边,咱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两个人能共同有个家,多不容易呀!”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反复想着曹生的话。为了那个家,我是不是应该放低身段去道个歉?想法一出,很快被一个声音放倒,“别去!女人就应该严厉管教。否则,下一个小董就是你。”另一个声音也从身体里跳出来喊,“文末,勇敢地去承认错误吧!老婆哄一哄,幸福随一生。”它们叽叽喳喳吵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也没分出胜负。
礼拜天是小然的生日,我打算去趟丰州。小然是我的弟弟,高中毕业去了丰州。恰逢机电场招工,他就被招进了企业,到如今将近十个年头了。前年,跟恋爱两年的女友结了婚,倒插门住进女方家里。他媳妇是独生子女,父亲是退休职工,母亲曾经是小学老师,这样的家庭在当地小有名望。本来,二老怎么也瞧不上小然的,父母离婚,父亲还存在作风问题,他们怕女儿嫁过去遭罪,即便以后生了孩子,也会受到影响。但反对无效,没办法呀闺女喜欢。还对外扬言,这辈子非文然不嫁。老两口最终妥协了,前提是文然要来他们家生活。说是不舍得闺女离开身边,等女儿有了孩子还能帮着照看。文然来征求我的意见,我一口替他答应了女方的要求。老两口明显是不放心小然的人品,是怕闺女嫁错了郎。让小然住到媳妇那边,比住在自己家里强,最起码我那个作风不正的父亲,不会骚扰和干涉到他们的生活。
六
文然的家在城乡结合部的二层小楼里。推开房门,铁塔一样的他正伫立在一排的柜子前,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奶瓶。妻子林雪,戴着绒线帽,穿着杏色的棉绒大衣,脚上蹬着一双缝着兔子耳朵的棉拖鞋,怀里还抱着个小婴孩儿。
他放下奶瓶跑到门口,接过我手里的礼物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哥,路太远了,本想着等孩子的百岁宴再通知你们来。”文然又变结实了,个头都超过了我。很难想象,当初被我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如今不仅长成了壮小伙儿,还做了爸爸。将我安排在沙发上,他又返回林雪身边,将兑上奶粉的奶瓶小心翼翼递到她手里。
小家伙绒线帽下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慵懒的猫。他用力吸吮着奶嘴,力气大得惊人。额头上很快沁出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儿,晶亮亮的十分好看。他粉红色的脸蛋儿还未长开,带着些天生的婴儿肥,能隐约看出模样酷似爸爸。林雪扬起洁白的天鹅颈,目光越过文然,对着我这个大伯哥立马抱怨上了。“哥,你管管文然吧!他像个管家婆,娃都俩月了愣是不让我洗澡,就连出个门也被他管着。”
“我不是怕你沾了水对身体不好吗?再说现在天多冷呀,风又那么大……”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斗得不可开交,我感觉怀里被谁塞进了一只火炉,烤得身体暖烘烘的。尽管他们当着我这个粗汉不害臊地秀恩爱,可我一点不觉得过分,反而有些喜欢。难道这就是夫妻之间的小插曲?虽然俗气却不失浪漫,平淡又不失温情,或许这就是家该有的样子吧!临走,我把一沓钱悄悄压在了桌面上,人刚刚跨出门槛,就听见林雪在里面喊:“你赶紧撵出去给咱哥还回去呀!”
“等我,一会儿回来给你兑洗脚水。”
话音虽轻,却像三月的春风在我耳畔涤荡。小然操着一双大长腿很快撵了过来,用他肥大的手掌粗暴地将钱往我的口袋里塞。
“哥,虽然林雪现在不能出去工作,但我能挣钱。我们都商量好了,挣了钱不乱花,存起来将来给娃当学习积金。”我们说着话亲昵地拐出巷口,还想再叮嘱他几句,竟发现那小子已撒开脚丫奔着家门而去。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正弯腰低头搓洗着女孩儿一双藕白的小脚,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摆弄着一块儿洁白无瑕的璞玉。
一个礼拜后,我和小然一起参加了母亲的婚礼。在灵魂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下活了大半辈子的母亲,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再嫁。用她的话来说:我就不相信天下的男人,都是自私与冷血的。他是一位国企的退休职工,比她还小两岁。两人站在一起再般配不过。母亲穿着绛紫色灯绒芯棉旗袍,头发高高挽起。皮肤不再细腻的脸颊,经化妆师用心地打理和包装,显得端庄文雅。她一手拉着我一手抓住小然,还像当年揣着离婚证走出法院大门时一样,眼眶里缀满了泪花儿。
“看你,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跟在母亲背后的唐叔,剃着寸头,穿着一身黑色得体的西服。颈口处的红色领结,像一对翩翩飞舞的蝶,将人衬得越加精神。他掏出手绢,帮母亲轻轻擦拭着眼眶。像在用心侍弄着一件稀世珍宝。
“你和小然都要好好的。”她又轻拍着我的手。“小末,你那臭毛病,要改改了。可不要让秀玉再走小娟的老路。小娟是我的前妻,一个漂亮乖巧的江南女孩儿。我们恋爱了整整五年才结的婚,五年的感情,最终败在了我的拳头下。眼前的母亲和唐叔,让我想起小然与林雪,还有秀玉那张洁白光滑的脸颊。他们好似从月亮上飞下来的,每个人的身上带着光芒,将我从寒窖里一点点地捞起。小然被朋友拉去喝酒了,走出喧哗的大厅,眼睛循向酒店外的一间玻璃暖房。一株株粉红色的山茶花正沐浴着阳光悄然绽放。贴着玻璃房的外侧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目视着那株花开正艳的山茶树,半边脸颊被涂成了花瓣的红。宽松的衣服下面小腹明显隆起,阳光大剌剌地贴在上面,像揣着一个炙热的火球。
我的眼眶忽地染了水气,拔腿奔着那束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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