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聂小倩

作者: 唯进步不辜负 | 来源:发表于2024-10-01 20:54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不一样】之【歌曲:《圪梁梁》】

01

对,你没有听错,我叫聂小倩,跟蒲大师笔下的人物同名同姓。

没认识贾立平之前,我去商场做过销售,卖过服装摆过地摊,去饭馆儿端过盘子,去工地搬过转头。还和一群人被售楼处雇佣当托儿去排队抢楼,总之,他们能干的我能干,他们不干的我还干。论吃苦,没人能比过我,论文凭,我还是高中毕业。想起高中毕业那年,因为两分之差我与大学失之交臂。全家人怼我,都不给好脸色,认定是我让他们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父亲摔了他最爱的茶杯,母亲戳着我的额头问我咋就不争气,让她起早贪黑挣的钱打了水漂,就连弟弟也拿眼瞪我。一阵挖苦牢骚过后,母亲突然低下声问我想要复读吗?一旁的父亲听了,跳着脚喊:如若你再去糟蹋我一年的辛苦钱,我就跳进石灰池子将那条好腿烧烂包。

我的父亲是瘸子,他在村头的马路旁开了一个卖石灰的小池子,虽然挣的不多,但比单纯种地强多了。他的左腿,是掉进滚烫的石灰池里烧坏的,如今,他却想用毁了另一条好腿要挟我。看我没有反驳才长吁一口气,一瘸一拐走掉了。

我离开家这年,是刚吃了生日面的。吃了面,我就是大人了,能支配自己的行为。母亲劝我先留在家里,帮她干一年半载的农活,被我一口回绝了。蹬上村头的公路,看着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子,心已经跟着它们飞走了。表姑在饭馆里做工,还是那天被母亲指使给三奶家送红薯听她提起的。她还贴心地拿出一封上面写有表姑工作地址的信纸递给我。

丫呀,如果你不打算念书了,就进城找你表姑,你俩做个伴儿一起干活,奶奶和你妈心里也踏实。看我点头,三奶第二天就赶去我家,跟我母亲提了这事后,又怕父亲不同意,就拄着拐,一步一摇去了他干活的地方。三天后,我终于在父母的默许下,坐上开往县城的列车。

进了城,表姑将我介绍给了饭馆的经理,说这是我侄女,刚刚高中毕业。经理三十多岁的样子,没有秃瓢脑袋也没有啤酒肚,人满精神的。他瞅了瞅我,要了我的身份证看了看,就将我安排在表姑身边,让她带着我。

有什么不懂的问你表姑,也可以来问我。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瞅了表姑几眼。经理走后,表姑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说,丫,你能来姑真开心,从此姑就有伴了。那时候,表姑还和在家时喊我丫,和三奶一样。当我的名字被印在经理的记工本上,表姑看到了才恍然大悟说,以后不能喊丫了,要喊小倩。说完自个先笑了。

02

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我很快被分到只住两人的房间。当然,另一个人就是表姑了。听她讲,之前还有一位女员工住在那里,干不久就离职了,所以床位一直空着。看我喜滋滋地打量着房间,表姑在一旁笑着说,咱们小倩就是有福气,刚来就住了二人间。你去打听打听,看她们哪个有这好运气。

等到跟餐馆的工人混熟了,才知道我还真是个幸运儿。女服务员住的最好的是六人间,还有八人的,屋内连台空调都没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对比,不仅心里美,对表姑也越发感激。

因为表姑这层关系,我进餐厅后并没有受人挤对,相反还有个别员工跑来跟我套近乎。她们热情地教我洗碗如何给碗碟消毒,如何铺桌布,如何摆餐具。有了表姑照应大家伙的帮衬,我很快适用餐馆的工作流程。几天下来,我还发现一个小问题,在这里表姑大小是个人物,那些女工们都讨好她听她派遣。有一次,餐厅招待大客户,小刘负责传菜,小王负责酒席间给客人端茶倒水添酒。而表姑穿着一身精炼的制服,后裤腰上别着一个黑盖子传呼机,一只手别在背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指着餐厅的特色菜,给客人讲解名称和来由。表姑头发盘着化着淡妆,既亮眼又大气。黑色的一步裙紧兜着屁股,底下是两节藕白色瘦干的大长腿。她说话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声音清脆口吐莲花,让人听了十分舒坦。客人们频频点头,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看,似乎能将她身上穿几个洞出来。面对着男客们高压电流一样的目光,表姑能做到神定气闲坦然自若,且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每道菜系一一介绍完毕,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306包间有客人要纸巾。因为抽不出手,泉姐指派我送到包房门口,由专门负责的服务员拿进去。一拐进明晃晃的餐厅走廊,我的眼睛就被亮光给弄花了。路过308包间,老远看见一个黑影两手插兜守在房门外,像是在等人。见表姑出来,疾步走过去,两人肩并肩靠着脑袋似乎商量着什么。因为谈得入迷,连我打此经过都未察觉。走到307门口,我本能地把头别回去,见表姑正要跟传菜的服务员往里走,屁股后面突然冒出一只手,在上面掐了一把。速度快如闪电,又像魔术师手里虚幻的假象 。我用力闭了闭眼,想看得清楚一些,却什么也没看到。

自那以后,我的眼前总会出现一只长毛的大手,黑乎乎的像熊掌,让人极感不适。

02

转眼五一假期到了,平日比较松闲的餐厅,呼啦冒出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人。有办婚宴、有开满月酒席、有宴请亲朋,还有外地游客来品尝本土特色菜系的。餐厅的服务生包括我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那几日,我被安排去另一班帮忙,除了回屋睡觉,和表姑很难见面。

都说人越忙事儿越多。正当我忙得两脚不落地,生理期又找来了。不仅洇湿了裤子,肚子还像安插了一根刺,搅得我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同事看我脸色不好催我赶紧回宿舍休息,我怕旁人说闲话说我矫情,就强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才对领班开了口。领班看我一副凄惨惨的小模样,就应允了,不过只给了俩小时的假。临走还一再叮嘱,肚子不疼了赶紧回来。

此时已接近黄昏,街灯一盏盏呼啦啦地亮起来。我从后门出去时,发现前厅仍有客人往里走。回到宿舍区时,天已经完全暗下去。舍区静悄悄的,走廊间也已亮起了几盏灯。开了房门,房间比较昏暗。我没开灯,而是借着廊里的光去橱柜摸索出内裤和一条干净的长裤。拾掇完自己就扯开被子钻了进去。平时因为房间很少有人来,所以我和表姑的被子都是摊在床上的,下了班直接睡进去倒也省事儿了。肚子又开始绞痛,我一只手摁在上面,用另一只手将被子扯起盖住头顶。从小到大,我是家里最能忍的一个,发烧忍着不说,疼了憋着不喊,直到被家里大人发现后才强拉着去诊所打针吃药。我妈曾不止一次地拿手指戳我的额头,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你丫的不吭声,就是疼死了也没人知道,叫你逞能。我倒是不想逞能,而觉得人这一生总会有些小病小灾,如果遇事像发现黄鼠狼进了鸡舍一样大呼小叫,弄得家里鸡犬不宁不说,还会给父母添堵。尤其是在他们被贫穷压得喘不过气时。

和往日一样,我咬着牙摁着肚子在被窝里一声不吭,也不去看医生,等着疼痛一点点从身体里剥离。房间里落针可闻,就连呼吸声也不曾有过一般。正昏昏欲睡时,听到房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撞开。一男一女两种声音也跟了进来。

现在正上班呢!你怎能这样?万一小倩回来撞见咋办?

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让她住进这个房间,你偏不听。办点事儿都缩手缩脚的,真没劲!

她是我娘家人,我不照顾谁照顾?唔……两人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只听得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在房间里弥漫,混合着吱呀吱呀木床摇动的声音。我在被窝里,感觉脸被人扇了巴掌热辣辣的。那女的,不是表姑是谁?至于另一个,声音感觉耳熟。木床正摇得起劲,就听见走廊传来一声咳嗽,紧接着是脚步跺地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跑。舍区墙壁的隔音效果我老早就见识过,墙壁很薄一层,像是用木板撑起的,走廊里一有动静,即便关着房门也能听清。

赶紧下去啊!走走走。遭天杀的你想害死我!表姑一边窸窸窣窣地穿衣,一边将人往外赶。房间里,很快传来男人拉动拉链的声音,几秒的工夫,就听见房门开动。被好奇心驱使,我将头顶的被子偷偷扯开一道缝,见那道黑影猴急地窜至门外,被廊里的灯一晃,像一幅图画跃入眼帘。呀!竟然是他。

男人走后,表姑也跟着走了。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我快速地从被子里将自己解放出来,不知是因为憋气还是紧张,我坐起来扬着脸,大口大口贪婪地喘着气,像一个刚刚被人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遇难者,又像是用尽全力从敌军重重包围中逃离的溃兵。

表姑处对象这事儿,我从来没听三奶提及,就连我妈也不曾说过。心里侥幸刚刚没被他们发现,也真心替表姑感到高兴。日子继续,对于表姑的秘密我采取装傻充愣的方式,因为偷窥别人隐私本就是一件十分缺德的事情,想明白后神情也自然了,我们俩该怎么处还怎么处,谁料却坏在跟朋友的一次逛街上。

03

五一假期很快过去,餐馆客流量又回归正常。由于这段时间工作量大,餐厅的职工没捞着休息心有抱怨。假期一过,领导就安排大家轮流休班。

五月真美呀!蓝的天白的云,春姑娘悄悄将春色挂满枝头,打眼望去,到处是一片新绿,空气中还裹挟着一股青苹果的甜酸味儿。柔柔的风像婴儿拨动的小手,挠在脸上痒痒的舒服极了。来到这座城市,我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绕过餐厅,往东再过三个路口的步行街上闲逛。街路两侧栽种着一排歪脖子法国梧桐,它们头对头手挽手霸占着步行街的天空。因为这条街禁止车辆通行,街道上除了几个骑着五轮小童车的孩子,还有一些慢条斯理步行穿梭的行人和做小买卖的。马路的上空像被人罩了盖子,太阳只能干着急地候在外面。那些七彩的光不死心地趴上树顶,自甘锯了手脚,用蛇一样丝滑的身体,顺着密密匝匝叶子的缝隙钻进去。影影绰绰,如同黑白电视机里映出的白色光斑。

步行街的两侧,多半被卖家的小摊位占着。有卖锅碗瓢盆卖糖葫芦的、有卖小孩衣服捏糖人,有民俗画家现场绘画的,也有卖项链手镯卖仿古玩器物的。靠北街道一侧的路牙子上,摆有一溜子书摊,旧书新书古书儿童图画应有尽有。这条街最大的特点是禁止小商小贩使用扩音器。没有嘈杂以及刺耳的汽车喇叭,一声声啾啾的鸟鸣,时不时会顺着树与树的间隙跌落下来。让带有烟火气的步行街,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几米长的书摊一隅,有两位头戴灰黑色沿帽的老者。一副学者打扮,各自鼻梁上架一副老花镜,拴镜腿的绳子还圈在脖子上。他们屁股底下坐一高马扎,或高背小椅子,正擎着书专心地读。摊位旁,还蹲着几位翻书的顾客。我寻了一处书摊也蹲坐下去,拿眼睛一本一本地扫。遇到心仪的,就屈膝爬过去捏到自己跟前。在这看书,最大的好处是没人驱赶,也不会遭人训斥说:去去去,只看不买,毛病!我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拿起一本《聊斋志异》很快进入情节,正翻到聂小倩那一章,忽地身后有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爸爸,我要那个猪猪侠。一转头,竟发现那个抱着一大捆彩色气球游走叫卖的小贩,就站在距离我几步远的位置。而那道萌甜的声音,出自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小姑娘口中。小姑娘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位男女。女的披着长发,脑后揪起一撮,用一个黑色的发卡随意固定着。女子二三十岁的样子樱桃小嘴,面色白皙化着淡妆脚上蹬着粗跟长靴,上身穿一件浅粉色小短衫,下身是一条黑色斜布裙,笑眯眯地望了一会儿女儿,然后抬起头,手指着正在男子头顶飞舞的猪猪侠点了点头。真是个好看的女子,我由衷地感叹。多少钱?站在旁边的高个子男人,看着妻女满眼放光,眉眼里都是宠溺。他一边掏口袋一边问卖气球的男人。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顺着声音看去,这一瞧吓得我头顶冒汗。呀!竟然是餐厅经理。

N餐厅经理,徐洋。男,三十一岁,身高一米七八五官端正长相帅气,与饰演《平凡的世界》孙少安的演员王雷有一拼。只可惜,王雷一生钟爱妻子李小萌,二人自结婚至今,娱乐圈从未出过绯闻。而眼前这位帅气的小哥,一边与妻子修百年好合,一边与其他女子卿卿我我,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付了钱,徐经理又款款深情地陪着妻女去旁边逛了,看着他们走远,我合上书放回原处,迅速地奔着餐馆方向而去。

04

去了餐厅一看表姑不在,我又急匆匆赶回宿舍。推开门,见表姑正对镜描眉上妆,看我进门脖子都没扭一下,只是用眼的余光瞥了瞥我。

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逛一天吗?表姑说。姑,徐洋不是个好人,他有老婆孩子你知道吗?天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有多着急,直截了当就把话说了出来。别看我人小,却长着一颗老母亲的心,真想一锤子将我的傻表姑给敲灵醒了,免得她越陷越深。话一说完,却见表姑手里的画笔稍稍停顿,身子也跟着弯了弯。但只眨眼工夫,她又将上身挺直溜了。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好?你个毛丫头不该你管的事儿别瞎操心。表姑将身体往后收了收没有抬头,而是手法自然地将画笔收进化妆盒。我急于洗清自己,连忙将步行街看到的一幕抖了出来。本以为她听后会感激我,至少脸会跟着害臊,毕竟跟有妇之夫交往,真不是件能上得台面的事儿。

他结婚了又能怎样?不妨碍我们交往呀!表姑的脸瞬间恢复到正常。轻轻离开化妆台,又径直奔着衣柜而去。开了门,用心地去里面挑起了衣服。

你怎能这样啊!你人不傻又长得好看,没结婚的五好青年随便你抓,何苦一棵树上吊死?表姑没想到我这个刚出校门的毛丫头,能讲出这样一番话。她没反驳只是拿眼瞪了瞪我,呈现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表姑迅速穿好衣服,还往身上不同部位喷了香水,然后开了门踩着恨天高走了。我站在门外朝着她的背影喊,三奶知道吗?你对得起她吗?可表姑就像一头一条路走到黑的犟驴拉也拉不回,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表姑并没有悬崖勒马,从她半宿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就能断出。她最近更爱打扮了,新衣服时不时地往回带,还都是些面料奇好的牌子货。我跟表姑之间表面看似还是亲亲热热,实际已经生出隔阂。我讨厌她的做法,好小伙不谈,偏要弄个三儿当着。有一日,表姑正站在大衣镜前试衣服,见我进门就招呼我说,小倩,帮姑看看这件咋样?穿出去显不显胖?我没吱声也没拿正眼瞧她,而是正面朝下将自个儿狠狠摔到床上。半天,听见表姑说话了:你是不是瞧不上姑?认为我是三儿?我趴着没动,心里却想:可不就是三儿吗?你还有脸说了!忽听咕咚一声响,表姑将她的屁股重重地墩回床板上,声音也跟着颤抖。

姑没文化没背景,谈过几个对象,结果人家却嫌弃我是农村人拜拜了。姑真要想在城市站稳脚跟,能选择的只能是那些丧偶的老男人,我不甘心啊!表姑坐在床上,朝着房间歇斯底里地喊,情绪忽地失控。我反转身子坐回床上,见她垂着头,正拿手指疯了似的扯自己的头发。

咱们农村好小伙多了去了,以表姑的模样,什么样的找不到?不,表姑像一头发疯的母牛,猛地站了起来,瞪着猩红的双眼像看一个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人:我不回农村,打死也不回。可三奶怎么办?她会答应吗?我站起来也跟着喊。别跟我提她,要不是她要死守着那栋破宅子,我们早就是城里人了。提到三奶,我想起母亲跟我提到的关于她的故事。三奶的头一任丈夫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和三奶结婚后很快生了表姑。可她的男人仗着城里人的身份,对三奶并不待见,不仅对她冷眼相待还喜欢拳打脚踢。看她生了丫头后就越发不好了。他爱上了酗酒,每每喝大了就回家打老婆,起初只打三奶一个,后来连带着小闺女一块儿打。有一次打得狠了,把三奶的头磕了个血窟窿身上还多了几处淤青,三奶逮个机会,哭着喊着带着孩子逃到居委会寻求帮助,居委会的负责人听了她的叙述又查看了伤情,立即上报妇女保护救助中心,两个小时不到,负责调查人员就来了。处理的结果,法院判了三奶离婚,孩子归她,丈夫每个月支付她四百元的抚养费,直到孩子十八岁成年。三奶离婚后,直接带着孩子回了农村娘家,不久认识了三爷这个老鳏夫,经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后竟贪恋起这份幸福,后来就嫁给了三爷。很多年后三爷走了,她的前任丈夫也步着三爷的后尘跟着去了。前夫走了几年,有婆家人捎信来说,前夫死了老房子还在,让她回去打理。三奶这才知道,她走后前任再也没讨老婆。那时候,表姑已经十六岁不念书了,尝尽了农村的苦,受尽了农活的累,一心想要逃离农村跳出农门。听说亲生父亲在城里给她们留了房子,就跟母亲提出回城去住,结果被三奶一口回绝:我最苦的时候是你现在的爸收留了咱们娘俩。他供你吃穿供你读书,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们。城里固然好,但那里有你妈不堪的过往,我不会回去的,你也不准去,咱们的根在三里屯,死也要死在这里。

老娘不去,她总不能拿绳子捆着绑着送她去吧!她想去,可房子只认娘不认她。这些年捞不着进城过城里人的日子,一直是表姑心里的梗。后来,无论老娘如何反对,她都坚持要进城做工。进了城,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一直有个愿望,想要留在城里吃商品粮。可留在城里唯一的途径就是嫁给城里人。在那个城乡户口分歧的年代,表姑要想嫁个品行端正相貌堂堂,家底厚实的男人谈何容易?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05

无论我私底下跟表姑如何闹怎么翻脸,她仍是我的表姑,是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最最亲近最可依赖的人。一旦表姑有事,我必须上,必须替她出头。

一转眼,到了年关。餐厅又陷入忙碌。客人一波波地来,又一波波地走,加之当地又是旅游大县,来此吃饭的游客络绎不绝。由于工作量大担子重,大家都憋着一股气,似乎一旦遇到着火点就能爆炸。一名服务生因干活拖沓,被领班的表姑毫不留情地训斥一顿。可这一训不打紧如捅了马蜂窝,人家当着众人的面就骂上了。

我正在二号厅收拾房间,搭档小刘急匆匆地冲进房间:你咋还在这儿,你表姑跟人打起来了。我心里一慌,扔下手里的拖把就往外跑。顺着声音寻去,只见一名胖乎乎的服务生正操着大嗓门骂人: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卖肉的也敢来教训我!心里一顿,难不成表姑来这儿之前还去肉店打过工?不过,人家干啥活关你毛球?你操那些无用的心干吗?想到这儿,我的火气倏地冒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也跟着骂上了。

就你这肥相别说卖肉了,卖你也没人要。你管天管地管人家屙屎放屁!你和尚训道士–管得宽,你狗拿耗子、染坊里卖布、母鸡孵小鸭,灶王爷扫院子多管闲事。大妈呦,到您这岁数可得当心了,动不动就冒火会伤肝伤肺有损五脏六腑的。回去以后呀,得少吃点咸鱼少开口,那样更有利于身体健康!我这一通操作下来,不仅表姑看傻了,就连挑事儿的胖服务生也傻了眼,傻愣愣地杵在哪里,活像个木橛子。只听得人群有人噗哧笑出动静来,回过神的胖服务生脸倏地红了。赤红赤红,像刚煮熟的螃蟹。她羞恼地抬起手臂向我招呼过来,胳膊还擎在空中,却被人钳住了。

红姐,我这请假才几天你这身样就走形了?看来我们餐厅的伙食是太好了。说话的是大堂副经理,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纤细相貌极好的年轻女子。大家都散了该干吗干吗去,都散了!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在众目睽睽下,红姐不情愿地扭着肥腰跟了过去。她们一走,六号厅立即炸了锅。表姑突然冲到跟前将我抱住,激动地直往我耳窝子里吹气:小倩,好样的,姑没有白疼你。经历这场风波以后,餐厅谁见了我都会停下脚指指画画。这个说:这就是那个骂人不带脏字的聂小倩呀!真是个厉害角色。那个又说:名如其人呐!跟聊斋故事里的聂小倩有一拼,都是美人坯子,聪明过人。因为一次意外让我一炮走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可我不是名人,只是个臭打工的,不喜欢出风头,也不喜欢被人像看展览品一样评头论足,心情郁闷极了。

一日下了班,表姑看我提不起精神。就把我拉至衣柜旁,她指着里面悬挂着的一排排衣服说,小倩,你相中哪个了,姑拿给你。不得不说,表姑的衣橱里琳琅满目能晃瞎眼睛。红的粉的黄的绿的像进了时装店。作为一个花季女孩儿,谁不喜欢新衣服,谁不希望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况且这些新衣,我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穿了。又一想,尽管我喊她为姑,但不是亲姑,怎好要人家衣服!表姑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在衣柜里把扒拉一通,然后挑了一件红中有粉粉里掺红的连衣裙让我换上。我犟着不换,她就把脸一拉故作生气地说:小倩,你还把不把我当姑了?莫不是你也瞧不上我?经她这样一说如果我再推脱,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第二天,我穿着表姑送我的连衣裙去餐厅上班。一跨进大厅,竟撞到了徐经理。他拿眼在我身上瞄了瞄,眼睛里有亮光闪出,但只几秒工夫又恢复原状。我喊了一声徐经理好,他朝我点点头。徐经理走后,我能感觉出自己的脸红。来餐厅打工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穿连衣裙上班呢!

06

一日,我正在收拾客房。一名服务生找到我说,叶副经理要我去她办公室一趟。叶副经理,就是处理跟我打架的胖服务生的那个。据说那天,她将人喊去办公室,先责怪她不该不听管束当众挑事儿,然后牙一咬狠狠地说:如若下次再犯,以开除论处。叶经理突然找我能有何事?难不成还是为了上次的吵架?架都吵了有一段时间,此时再翻旧账有意思吗?想归想,我还是放下手里的活儿赶紧去了。

来到办公室,得到对方允许才跨进去。一进门,发现两张对头安放的办公桌旁,只有一位穿西服打领带的男人正低头看着什么。待那人缓缓抬头,我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徐经理。因私底下,我曾不止一次喊他花心大萝卜。刚要张嘴喊,又及时刹了车。我红着脸懊恼着,谁知嘴倒跟着不利索了。我……我的话还没讲出,徐经理倒是很亲切地朝我招手。

聂小倩对吧!叶经理临时有件事要处理,她托我对你传达一下她的意思。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讲了一半突然话锋一转:今天怎么没穿裙子?可别说,你穿裙子的模样还挺好看的。这哪儿跟哪儿啊!这是一位上级领导跟下属该说的话吗?即便跟他们拉家常套近乎,也拉不到那上面去吧!我的心头突然警钟长鸣:莫不是叶副经理根本没唤我,而是花心大萝卜打着她的幌子找的我?但这只是我的猜想无根无据,再或许是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聂小倩,高中文化水平,XX市XX乡XX村人……忽地见他也不知从哪扯出一张纸,垂着头念起来。我的心又咯噔一下响。打个架不至于去调查户口吧!正想着,那边又开口了。聂小倩,鉴于你平时表现良好,文化程度又偏高,经领导们决定让你上前台干接待。看我犯迷瞪两眼发直,徐经理又说:别以为升你职让去干前台,就是要你去当花瓶干杵着不干活,前台接待学问大着呢!前台是餐厅的门户,餐厅的效益好不好,能不能留住客人,跟前台接待有很大关系。你看看,如果同意就在这上面签字吧!说完,就敲打着手中的纸片。

我虽然对徐经理有些不待见,但一听说升了职,心里一阵欢喜。坐前台哪个不羡慕呀!每天穿得美美的还不用干活,只有傻子才不喜欢去。说是要先过目再签名,可花心大萝卜并没有将那张纸递过来,或者摁着推到我面前。我真想说,要签字吗?你倒是拿过来我看看呀!要不这字往哪签?可我就是一名小小的打工仔,哪有权力指使领导。于是,我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地往他跟前凑,直到身子跟他在一个平面才看清上面的内容。我身体半倾,拿起笔就往上写。刚写完聂与小字,就听徐经理在身后嚷嚷:吆,这字果真写得不错,怪不得彩霞夸你字好!彩霞是我表姑的名字,听他这一说,我顿感上当。我从来没在表姑面前写过字,表姑她怎会知道我的字好?心想着手却没闲着,倩字也写好了。正欲转身离开,忽地感觉腰上多了一只大手。那玩意像一根钢针刺着肌肉,身体一颤,我猛地转过身大叫起来:你干吗?

人在遇到意外伤害时都会有本能反应。那就是,迎上去反击对方。于是,我的胳膊在不受控制情况下迅速抬起,朝着面前的敌人抡去。只听得耳边传来啪一声响,就像被人摔了一个玻璃瓶子在地上,声音清脆响亮。我转过身小跑着来到门口,拉开门扇就往外冲,谁料,竟然撞在一堵肉墙上。眼瞎了?好狗不挡道,滚开。我低着头眼睛蓄满泪水,一股子耻辱感涌上心头,也不管来人姓甚名谁属何方神圣,用尽吃奶的力气推开跑了出去。隐隐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老舅,这人谁啊!咋这么没礼貌!一个神经病!另一个声音就像咬着牙在说话。

07

自那一巴掌扇出去,去前台工作那事自然是没戏了。本来就没影儿的事,也不值当去懊悔,但我真正在乎的,是徐洋会不会公报私仇将我现在的工作也给搅黄。人家毕竟是领导大权在握,要想斩杀我这样的小人物,那就是风吹蜡烛–说灭就灭。那段时间,我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整日提心吊胆。再一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两手准备。于是下了班就往大街上扎。偶尔被表姑问起,就以外出散心敷衍过去。去外面并非毫无头绪瞎逛,而是专门奔着公交候车亭或商家的门头店去的。到了那里,拿眼睛地毯式地扫描上面张贴的小广告,生怕错过了有用的信息。招工小广告倒是遍地是,可极少有符合心意的。要不就是要求自行解决住处,要不就是压三个月学徒费。通过几天摸排,我算是搞清楚了,工资高的厂区身处闹市没住处,工资低的在郊区住宿倒不成问题。起初认为去工资高的单位肯定划算,大不了租房呗。可不打听不知道,闹市区的住房可遇不可求,那惊人的租赁费能吓破你的胆。一个月下来,工作没找着,身心累得够呛。左右一对比,还是现在的工作好。不仅工资可观,还有住的地方。

就在我一边工作一边焦虑会不会被打发了?解雇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人的死缠烂打。这人就是那天在徐洋办公室误撞上的一堵肉墙,庞辉。庞辉叫徐洋为表舅,也不知从哪蔓哪枝哪代算的,反正就是亲戚关系。他来酒店说是大学毕业来搞实习的。那天,庞辉在酒店的走廊里与我走碰了头,他眼睛一亮手指着我大声喊:这不是小刺女吗?小刺女?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也就不搭理他。见我反应平平,庞辉就自说自话:你叫聂小倩呀!竟然跟女鬼重名,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说完还痞痞地笑起来。有意思你个鬼!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往南边的墙壁靠了靠打算越过去,可他并不给机会,又把身子往南扯了扯。聂小倩,我是来餐厅实习的,等遇到不懂的可以问你吗?他突然放低身段说。问我?您老真是抬高我了,我就是个臭打工的,自己都两眼一抹黑,还能教导了你!我把自己损得一文不值,只想尽快走开免得与他再生瓜葛。可这货就是个赖皮,不仅不走还咧开嘴凑过来:不会正好,咱们一起学还可以互帮互助呢!谁跟你互帮互助,您真看得起我,走开!像上次一样,我猛地撞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走出不远,还朝地上啐了一口:果然是外甥随舅,没一个好货。

本以为挨了骂,庞辉就不会来找我了。可这个徐经理的外甥不仅脑子一根筋,还像个没刮毛的猪油盐不进。下了班,又站在餐厅出口等我,说要跟我交个朋友。看左右躲不开,我就苦着脸跟他拉扯:帅哥,您饶了我吧!你看我就是一个山里妹子,一没钱二没权长得又难看,还起了个鬼名字,您犯得着跟我交往吗?咱餐厅里的漂亮姑娘多了去了 ,您找哪个不行?第一天我是躲过去了,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十五天,他依旧阴魂不散地追在我屁股后面。有一天下班,见我骂完人生气地离开,他竟然站在原地对着我的背影唱起了歌:

对坝坝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们有名的,二呀妹妹!

二妹妹你在圪梁梁上,哥哥我在沟,

看见了那个妹子,哥哥你就摆一摆手。

听着熟悉的家乡民歌,我一时间走了神儿。后来才知道,庞辉的大学,是在我们陕北读的。会唱几首陕北小调,也就不足为奇了。

08

庞辉死缠烂打让我心烦得要命,可表姑却不这么认为。私底下跟我说:小倩,你真傻还是假傻?庞辉不仅是大学生,家境也好,跟这样的人处对象多好!如果你们真成了,你就有了城市户口,再也不用回陕北老家了。表姑话里话外,无非是让我顺坡下驴赶紧贴上去,死抱着公子哥的大腿不放。但我一个山里妹,虽然裤兜里揣有一纸高中文凭,可顶啥用呀!我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祖祖辈辈都在泥土地里刨食儿。再看那庞辉,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家世显赫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说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这种人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我把本意跟表姑说了 ,表姑撇着嘴直说我傻,还说我脑子不开窍,以后有我后悔的。我后悔个啥呀!如果我未来的伴侣是一个流里流气满嘴跑火车的家伙,我情愿一辈子不嫁。

跟表姑表明心迹,我又婉转地将配不上,不敢高攀,也不敢让人家降低身份跟我做朋友之类的大实话,跟庞辉说了一箩筐,可这个死货听不进去,每天照样不依不饶地跟在屁股后面转。我一边逃避一边寻计策打消他的想法,可这事儿,还是在单位炸开了锅。就在我左右为难时,一个戴着金项链穿着长风衣,盘着高发髻蹬着半高跟皮鞋挎着奶油包包的女人,趾高气扬地出现在餐厅。她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要见徐经理。我被喊去办公室时,见她屁股搭着沙发跷着二郎腿打电话。挂了电话,她拿鹰钩眼扫了扫我露出一脸鄙夷,然后直切正题:你就是聂小倩?就凭你个农村来的野丫头,也敢来缠我儿子?你也配?你还有脸吗?真是不知羞耻!徐洋,你们人事是吃闲饭的,这样的心机女也敢往餐厅里招?真是不可理喻!这么漂亮有风度的女士,话却句句诛心,真是徒有其表。我没说话,可两只抖动的手臂暴露出了心里的不忿。不用想,这个女人是庞辉的妈错不了。我望了一眼徐洋,多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毕竟庞辉下班堵我这事儿,整个餐厅没人不知道。再看那道貌岸然的徐大经理,端坐在老板椅上,垂着头只顾嘘嘘地吹着茶杯上漂浮的茶叶沫子,跟没事人似的。我欲心灰意冷,他却喝干茶水慢吞吞地说:农村女孩子嘛,谁不希望能嫁得好挣脱苦日子,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咱小辉条件又那么好,有这想法也不为过。我靠,这家伙哪是帮我?分明是把我推得离火坑更近一步。果不其然,庞辉的老妈坏脾气又上来了:想打我家辉辉主意的女孩多了去了!就她?连给我儿提鞋都不配。虽然我出身贫寒,也不能这样羞辱人吧!心中强压的怒火终于爆发了:这位穿金戴银身份高贵的女士,如果我说这事儿都是您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您信吗?没等她说话,我又说:呵呵,您所护着的宝贝,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您老大可放心。话一出,我迅速扯下胸前的工作证啪地拍上办公桌,这工作我还不干了!两个人对望着,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我会来这一出。等醒悟过来,我已经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远了。

09

无论表姑怎样哀求,我去意已决。拿上结算好的工资,一出徐经理的办公室,就感觉头顶的天变蓝了,几只无拘无束的野鸟,将娇小的身体藏进门外的几棵楝树上,啾啾声洒落一地。表姑在后面喊,我回过头时,竟发现站在落地窗后面的徐洋,正端着茶水望向外面。他嘴角轻扬,上面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离开餐厅后,看到建筑工地收临时小工,说是有手有脚能搬能拿的正常人,统统都要。干了不到一个月的搬砖工,我又去了一家售楼处做了临时保洁员。期间,为了配合售楼处弄的虚假宣传,还装扮成三四十岁的女士冒充购楼客户,跟着大部队排了十几天的队。没有表姑的日子,工作虽然辛苦却很充实。实在累极了,回到出租房倒头就睡啥也不想。关于租房这事得提一嘴,幸亏之前做了工作,才能手到擒来,寻了一间既便宜又带有卫生间的住所。每天带着一身臭汗回到住处,先洗个热水澡,然后坐在床上美美地吃着从外面带回的饭菜,感觉所有的苦都值了。

跟贾立平认识,是在一处卖鲜鱼的摊子上。后来,我左换右换又找了一份帮商贩卖鱼的差事。雇佣我的摊主,老婆肚子大了在家待产。他们经营卖鱼的摊铺,还拉了几个饭馆的生意,老公每天既要往饭馆送鱼又要看摊,实在无法分身,只好雇人帮忙。卖鱼这活又脏又累,风吹雨淋的,很多人不愿干,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孩儿。当初老刘看我来应聘时,惊得大嘴半天没合上:这位小姐姐,你确定是要来我这儿干活?看我点头一脸真诚,也就信了。我来后,摊主老刘负责进货送货,而我则负责看摊卖货。卖鱼其实挺好干的,鱼定了死价钱,任凭顾客说破嘴皮也不贱卖,想要的就买不想要的买卖就黄,如此简单。没来这儿之前,我还真没卖过鱼。卖了鱼,才知道这鱼身上学问大着哩!譬如,要想看鱼新不新鲜,就看鱼眼和鱼鳃。只要鱼眼发亮鱼鳃发红,这鱼就新鲜。当然,除了看鱼眼鱼鳃,还能看身上的鱼鳞。

卖了几天鱼后,每天卖出鱼的斤重、数量跟钱数都能对得上,老板也就放下心让我干。有时候,他出去一天,家里的铺子都由我掌管,也让我由此有了被人信任的自豪感。后来,周围摊铺偷着搞起了恶意竞争,私底下互相诋毁临铺鱼的质量,买鱼的老客户突然减少很多。为了抓住老客户留下新客源,我没经老板允许就私自做了决定,只要有顾客上门买鱼,就免费帮人家杀鱼。你可别小看杀鱼,活鱼弄回家要杀很费劲的。尤其在没有辅助工具的情况下。自打有了免费杀鱼这一条新举措,上门买鱼的顾客果然多了。一天,我正低着头给客户杀鱼,一个贼偷摸过来,往提前准备好的黑色塑料袋里扔进两条鲈鱼撒腿就跑,待发现时贼已经跑出很远。我气得站在原地跺脚,看看身上的皮围裙还有血呼呼的两手,悲从中来,眼泪也跟着在眼窝里打转儿。我跟刘老板可签了合约,鱼如果少了是要赔偿损失的。就在这时,见一个黑影追着贼逃跑的路线倏地跟了过去,买鱼卖鱼的,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瞪大眼睛看着远处,我也傻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约摸半个小时,才见有人朝鱼摊走来,近前一看,那人脸花了头上沾着尘土,胳膊肘也剐破一条口子。

给,鱼给你拿回来了,可惜让那家伙给逃了。男人递过一个黑袋子,撑开,果然是两条新鲜鲈鱼。鱼失而复得,我跟这位名叫贾立平的小伙算是认识了。小伙儿在距离我不远的铺子上卖蜂蜜,说是东北椴树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处卖蜂蜜的铺子。贾立平比我大三岁,人很健谈也好相处,我们很快成了朋友。

你真叫聂小倩?他问。如假包换,我说。嘿嘿,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被雇来卖活鱼,真是新鲜。这有啥?我说,别说是卖活鱼了,就是卖牛羊肉,卖活猪卖活鸡,你姐我也照样能干,你信不?信,哪能不信呢!你是谁,大名鼎鼎的聂小倩呗!后来,为了跟我靠得近些,他不知用了何法子,竟然说动一个卖活虾卖扇贝的摊主,与他换了摊号。两个熟悉的人紧挨一起的好处是,他空闲了可以帮我卖鱼,而我也能帮他卖蜂蜜。相互照顾互相帮助,干起活来还挺有劲头儿,即使身体再累,心也是暖的。贾立平有两大爱好,一是看书二是唱歌。铺子没人光顾时,他就从放蜂蜜的箱子里翻出一本书认真读起来。有时,读得入迷,来他铺子买蜂蜜的顾客连喊几声都没听到。收了摊,他喜欢去店门外的卡拉OK上去唱歌,有几次还硬拉着我一起。我说不会唱,他说,不会唱会听吧!见我点头,他说这事就成了。去得多了,老听他唱他喜欢的歌觉得没意思,他就说,聂小倩,你喜欢听什么歌我唱给你听。我想了想说, 那就来一首《圪梁梁》吧!谁知他瞪大眼吃惊地望着我,你也喜欢这首歌?我还以为你听不懂。当我告诉他陕北是我的家乡,贾立平眼睛瞪得更大了。聂小倩,我发觉我们前世有缘!我犯迷糊,他却咧着嘴大声说,我老家也是陕北的!他随口说出一个地名,我竟然知道。起初我还想,我跟贾立平交往多亏了那个贼,直到听到他唱了那首《圪梁梁》,我知道我爱上了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庞辉也唱过这首歌,却把一首表达哥哥对妹妹刻骨铭心恋情的歌,唱成了男人调戏女人的二流歌曲 。这也是为什么听贾立平唱这首歌时,我眼眶盈满泪水的原因。电视里常演,因为一座城爱上一个人。因为一首歌爱上一个男人,太有道理了。

后记:

忘不了我跟贾立平修成正果的那天晚上。他搂着我光滑的肩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说:小倩,当初跟你表白时,我只是个卖蜂蜜的,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挣不了几个小钱,你到底相中了我哪点?因为那首歌呗!我听两个男人唱过,只有你唱的能打动我。当时我想,跟一个会唱情歌的男人一起生活也不错,即便日子贫困潦倒,只要有歌声陪伴就不会觉得辛苦,我笑着回答。贾立平听后一把抱住了我,啪地一声拉灭了灯。情到浓时,他伏在我耳边轻声呢喃:小倩,我会让你幸福的。

结了婚我才知道,贾立平公子哥儿的身份如假包换。他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富商,N市最大的食品有限公司创办人,母亲是公司的法律顾问。还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他跟庞辉竟然是亲戚关系,他母亲跟庞辉的母亲是亲姐妹。而庞辉的母亲待业在家多年,父亲只是一家小型超市的副总。

一路走来,我深深体会到:梦想和奇迹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只要你敢想敢拼不困于现状,幸福就不会弃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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