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共黄昏

作者: 唯进步不辜负 | 来源:发表于2024-03-09 20:3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秘

    于小栓一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妻子是如何将娘和岳父撮合到一起的。

    01

    祁凤出来婆婆的院子,脑子里还回放着七奶奶那句话:那人老实本分是王家鏊子的,家门口还有棵大青柳!

    她脑子混沌地往前走。婆婆要找老伴儿的想法,她也是刚刚知晓。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对婆婆改嫁倒不是不能接受,但她更在乎名声。婆婆早不嫁晚不嫁,偏偏在她嫁过来二年后想起改嫁?外人知道了会怎样看她?还有丈夫栓子,会不会也觉得她这个儿媳处处刁难容不下她?当她听说处对象的那人有名有姓,心里越发急了,看来这事儿板上钉钉了。不行,我得先去看看这人啥德行长啥样子。如果是个腌臜货,光想着就觉得膈应,今后的日子可就过不清闲了。

    一路上祁凤脚底生风,不多久就站在王家鏊子的土地上。这个村庄她并不陌生,舅姥爷活着时就住这儿。小时候,她还跟着父亲来给他老人家拜过年。尽管她那时只有十几岁,但对村西头那棵大青柳印象深刻。

    凭着记忆,祁凤很快望见那棵迎风飞舞的大青柳。大青柳的旁边紧挨着一户人家。青灰的砖块砌成的门楼又矮又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中间立着两扇紧闭的木门,黑色的门扇,有油漆脱落的痕迹,花花点点木头的原色清晰可见。

    祁凤正站在门外发呆,从旁边走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娘。她肩扛锄头臂弯里拐一篓子,胶鞋上沾满泥巴。

    “姑娘,你是来找老三买篓子吧!你算是找对了,俺们这一带,数他编的篓子有模样,使起来还顺手。”老太太还刻意掂了掂手臂。

    祁凤像被人抓了现形面色发红。见老人走远,立马调转身子往回走。这还真是麻三儿的家?麻三儿竟然是个编筐篓的。得了这些信息,她在心里盘算,以后还要继续调查,看看这个麻三儿啥货色!

    六月的天像一口被火烤红的热锅,聚集的热气四处分散。一想到之后会喊一个陌生的男人老公公,祁凤就觉得心里不痛快。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些,要不要脸了?儿子媳妇这脸还要不要了?因为心里有气,原先打算去外面采购东西的兴致也没了。此时,她真想找个人说说话。可男人小栓去城里做工走了一个多月,家里冷清清能说话的只有生冷的墙壁。她突然有些后悔放他离开了。

    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竟然进了娘家的村子。还是回家看看吧!爹的衣裳快好洗了吧!存进冰箱里的面食,估计也吃得差不多了。尽管这些没她父亲也能做,但祁凤却想趁着老父还在尽尽孝道。熟悉的村庄像有一股魔力,让她的脚步轻盈了。都说娘家是避风港,回家的感觉就是好!

    走到家门口,爹正坐在过道的竹席上抽烟。旁边立着一台小小的播音机,圆润浑厚的嗓音像欢快的溪水往外流淌,隔着屏幕仿佛能看到他们插科打诨的样子。

    “怎得这个时间回来了?”

    父亲扭过头急忙关了播音机。祁凤看着他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内。屋子还保留着她出嫁时熟悉的样子,照例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掩上门,鞋子也不脱她一头栽向床中央。

    “咋了?和小栓吵架了?”爹靠着门栏捻着手里的烟丝。

    “要真吵架就好了?人都不在,我跟鬼吵?”祁凤歪了歪头瞧向窗外。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当初是谁鼓动小栓出去做工的?现在怎得又后悔了?别老想着吵架,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理儿。”

    “爹,啥叫过好日子?我不想把日子往好了过吗?你瞅瞅,现在这叫啥?都守了这些年了,还想着找男人,要不要脸了?”一提起那档子事儿,她就觉得心烦气躁。

    爹是何等聪明的一人,尽管他站在门栏旁使劲地吸着烟,但心里似乎什么都懂。父女俩没说话,看着灰白色的烟雾像群快乐的孩子在屋子里手舞足蹈。下了晌,外头没那么热了,才见祁凤从屋里出来。等女儿迈出门槛,爹挺直身子在背后大声说:“小栓妈这辈子不容易,待人家好点儿。”祁凤没接话,继续往回走。

    晚上回到家,祁凤给小栓去了电话说起这档子事儿,她觉得要是不找人说道说道,这事憋在心里早晚会长毛。小栓接电话倒挺痛快的,但当听媳妇提及母亲有改嫁的想法,忽地不吱声了。

    “小栓,你哑巴了?你倒是说话呀!你妈一把年纪了还想这些,咱们要不要做人了?”祁凤扯着嗓子喊,情绪有些失控。

    “咱做人跟我妈谈对象有啥关系?我妈这辈子不容易,你不要太过分了!”小栓也语气不佳,话说得有点冲。

    “奥,守寡的女人那么多,就你妈不容易?喂,你个死小栓,你敢挂我电话!”这头的祁凤,像一头发疯的小母牛对着电话大声呼喊,只可惜回应她的是嘟嘟的电话忙音。

    祁凤高中文化,有头脑有知识的新时代青年。因为娘走得早,父亲很惯着她,只要她想,书读到什么时候都能供。只可惜高考落榜后她再无复读的打算。祁凤嫁给小栓第一年年末,就被队部招去村委做事。跟着妇女主任去村里搞计划生育,安排妇女事务,队里是想把她当做妇女干部重点培养。听说从前的妇女主任,马上就要进城给儿子看小孩了。祁凤嫁给小栓家,对婆婆不错,经常陪她逛集市。相中好看的衣服,也舍得给婆婆买。她家连续两年获得“最美家庭”的牌匾,孝顺婆婆这事儿,也被村里传为佳话。要面子的祁凤,一旦想起因为婆婆破坏了她在大家伙的形象,肚子里像吞了只死苍蝇。

    掰着手指数数,小栓离家已有两个月了。自打婆婆这事儿一出,祁凤一有时间就往婆婆院儿里跑。婆婆纳鞋底、编柳篮,她则揪着父亲的一件新棉袄穿针引线,娘俩之间看似亲亲密密还和之前一样,背地里却波涛暗涌。

    介绍人七奶奶最近一段时间去了城里闺女家,保媒这事儿也先搁置了。祁凤心里暗自庆幸,巴望着她别回来,时间久了这事儿说不定也就黄了。婆婆手巧,平时在家纳鞋底,还做百日小孩穿的虎头鞋。虽然现在市场什么样式的小孩鞋子也能买到,但虎头鞋作为传承的老手艺,依然深受大家喜欢。家里生了小孩儿的,管他穿不穿都必须买回家。传言,穿上它不仅辟邪还能保平安。还有的人买回家是为了搞艺术收藏。除了虎头鞋,婆婆的柳篮手艺也堪称一绝。经她的巧手编出的提篮,不仅做工精巧,还玲珑有型,极受大家喜爱。

    一次,和婆婆聊天,祁凤听说她赶大集卖手艺品的铺子,有时会与卖筐篓的麻三儿紧挨一起。麻三儿隔三岔五出摊卖篓子,这事不是秘密,但听在祁凤耳里却有另一番意思,有一日,她特意去王家鏊子赶大集,为的是去瞅一眼麻三儿。那天,麻三儿斜背着一个脏兮兮的挎包,屁股底下坐着马扎,他一边和身边买卖人闲聊,一边向面前人介绍着自己的筐篓。他头顶飘着稀疏的毛发,脸颊晒得黧黑,一看就是烈日的功劳。大嘴一咧,露出满口的黄牙。他说话时紧盯着别人,眼珠子则在人身上打转儿,尤其看女人时,两只小眼斜眯成缝似笑非笑,给人一种性子温和极好说话的样子。那些小商贩包括买货的客户,特喜欢打趣麻三儿,把他当乐子寻。就是这样一个圆滑世故的人,祁凤第一眼却对他并未生出好印象。她站在一旁偷偷观察,发现只要有老太太上前去看篓子,他就格外热情。那张嘴就像抹了蜜,好听的话直往人心里送。有一位老大妈买了篓子付了钱,麻三儿捏着零钱给她时,还碰了碰老女人的手指,尽管只是一瞬间,尽管老女人自己并未察觉,可眼尖的祁凤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画面。祁凤鼻孔哼了哼,很看不起他。这个麻三儿,一定是故意占人家便宜。

    “色鬼!”她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扭头便走。

    02

    一转眼,田里的麦子黄了。金灿灿的麦穗在烈日下迭起层层浪。有邻居家已经开镰了,祁凤也三天两头往地里跑。她给小栓打电话催他回家,可小栓说工地撵进度,嘴皮磨掉一层也没能把假请来。

    “于小栓,他不给假你不会旷工吗?要是麦子收不回来,我跟你没完!”这是祁凤给小栓打的第五通电话了。一听说人回不来,祁凤的脑壳就急得疼。“挨天杀……有种你永远别回来。”祁凤抹着眼泪往外走,正巧碰到婆婆来到门口。

    “凤儿?小栓怎么说?”

    “能怎么说,回不来呗!”祁凤没正眼瞧她,语气也不好。婆婆站在原地脸色有些发窘,看得出她心里也很着急。家里没个男人真是不行。婆婆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

    “凤儿,要不去把你爹找来,就他能开了那玩意儿。”婆婆把目光移向躺在过道的那块儿铁疙瘩。祁凤也正有此打算。好在现在种地机械化了,再也无需像过去那样手持镰刀弯腰撅腚去割麦。只要收割机下了地,把拖麦粒的车斗子开到地头,那家伙就能把麦粒从谷仓吐出去。小栓不回,祁凤也想着找别人开车将麦粒拖回家,但于家村子是种粮大村,男劳力都顾着自家的麦子,人并不是那么好找。

    祁老汉第二天一大早就风风火火赶来了。脚一踏进门,就听到女儿在屋里骂,廊檐下还站着亲家母。他吧唧耷拉下脸子,脸膛有些微红。

    “你这娃,小栓要不是请假难,他能不回家收麦?”说完女儿,祁老汉理亏地冲亲家母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收割机到了哪疙瘩了?他问。

    现在正在咱那一片儿呢!祁凤说。

    那还等啥?赶紧走!说罢扭身来到拖拉机旁去摸摇把子。只听腾腾几下响,再看那躺平已久的家伙口吐白烟,欢快地叫了起来。祁凤推出三轮车时,婆婆已经爬到了车斗子里。祁老汉扭头瞅了瞅她,简单交代几句,三人就奔着柳木道旁的麦田而去。

    中午十二点钟,祁凤在厨房里点火烧饭,祁老汉则赤着膀儿光脚踩着车斗子,用铁锨铲起麦粒哼哧哼哧地往平房顶上甩。婆婆捧着一碗水,瞅了瞅大汗淋漓的男人,有些迟疑但还是靠了过来。

    “他姥爷,喝碗水歇歇。”听到声音,老汉慌张着想摸短褂子套在身上,婆婆连忙制止。

    “天太热,不讲究这些。”话虽这么说,可老脸还是泛起红晕。

    吃了中饭,三人又要去收割东坡那块麦。拖拉机发动后,婆婆抓着铁栏杆就要往上爬。

    “老妹子,你,你还是别去了。按理说,麦粒进了门,家里不能断人的,万一天气不好,也好有人遮遮掩掩。”小栓娘毕竟是女人家又上了岁数,跟着下了一次地就折腾得够呛,脸上尽显疲惫之态。

    “娘,要不你就留在家里翻晒麦粒吧!”祁凤也通情达理赶紧接了爹的话茬。婆婆站在大门外,看着父女二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涌上个中滋味。小栓你可听好了,以后你敢欺负凤儿,我第一个不饶你。想着想着,眼角就变得有些模糊了。

    经过两日紧急抢割,祁凤家的麦子全部收回了家。看着满院子和大门外晒满了金黄色的麦粒,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凡是泥土地摸爬的泥腿子,都知道收麦最怕是什么。抢收抢种,一直是整个麦收时节喊地最响的口号。相比于抢种来讲,抢收则是意义重大。话说,抢不了收,何来的种?

    祁凤决定今天要赶集去买鱼割肉,犒劳犒劳自己和两位老人收麦的辛苦。如果没有他们帮忙,这活儿,还指不定能干到啥时候呢!上了电瓶车她才想出来,今天是王家鏊子逢集。不到十里的路程,十几分钟就到了。买了鱼割了肉顺带捎了一小撮青菜。她骑着电车在集中央跑,远远看见前面卖筐篓的铺子。摊主麻三儿今日穿一件灰黑的短袖,依然斜挎着脏兮兮的背包,此时正坐在遮阳伞下和两名妇女聊得欢。放荡的笑声翻越伞顶蹿至街道,直扑人的耳窝。大概是天热的缘故,那本就不稠密的毛发,像卧倒的士兵软趴趴地贴上头顶,露出葫芦瓢的脑仁儿油光锃亮。祁凤瞅了他一眼,没入心底的厌恶又一股脑儿窜了出来。

    呸!你个老婆迷!

    村里把那些喜欢扎妇女堆儿聊天的光棍汉们,统称为老婆迷。祁凤觉得,麻三儿就是这号人。

    她拎着东西走到家门,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笑过后,爹发话了:老妹子,凤儿的娘走得早,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以后有什么冒犯的,你多多包容。祁凤听了鼻子一酸,还没等眼泪滚下来,后面紧追着婆婆的话。他姥爷,可不能这么说。凤儿比村里哪个媳妇都孝顺,我心里明白着哩!这过日子,不在嘴上。那些嘴上抹蜜的人,虽然把你喊得心里酥痒,往往不是真心。凤儿这孩子嘴上没那功夫,可心眼儿实……祁凤站在门外,眼泪终于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前几年村里来了个大户搞承包,父亲的土地都包了出去。如今小栓不在,父亲家里也没啥可挂念的,祁凤就留他在家多住几天。一来帮着翻晒麦子,二来马上就要抢种了,父亲种了一辈子田,播种这事儿由他把持,这事肯定错不了。

    几日来,婆婆也尽心尽力地帮衬祁凤。家里有了两位老人坐镇,祁凤空落落的心,仿佛靠到了大山上。这天,她外出回家,看到婆婆坐在过道里把弄自己的柳编,旁边坐着父亲,手里捏着她需要的条子。两人似乎在研究什么,比比划划地让人有些看不懂。

    吃饭时,婆婆很高兴的样子。给祁老汉的酒杯续了酒后说,他姥爷,你可得在这住些日子,你说的那种编制法子要把我教会了。教不会,不许走。

    祁凤不知道他们在教什么,只觉得婆婆今日像个小孩子,爱撒娇的那种……之前,老父亲来祁凤家住不到两日就吵着要走。而这回,破天荒竟然住了一个礼拜也没提回家。两人吃了饭经常坐在一起,婆婆手舞着柳条编提篮,父亲则用薄刀刃帮她仔细地削去柳条的毛刺。他做得认真投入,竟然连女儿来到身边都未察觉。温馨的画面,使得她生出错觉,仿佛又回到妈妈活着的时候。心头一热,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由脑子里跳出来。

    几天后,小栓回来了。祁凤看他拎着皮包进门的那一刻,连日的委屈像蛇一样滑了出来。两人躲进里屋亲热了一会儿。小栓将半截身子靠上床头,祁凤小鸟依人般依偎着他的胳膊,突然神神秘秘地扔出一句,咱妈那事儿,我同意了。

    咋?你想通了!小栓惊讶地挺直身子。来的路上,他一直纠结这事儿。他想,这次回家祁凤指不定会跟他怎么闹呢!麦收不回是一码事,最让他头疼的是娘那档子。万一她不同意?而娘又要坚持自己的想法……真是那样,他会夹在中间两头难受。如今突然听媳妇说同意,人一下子懵在那里。

    该不是你也不想娘改嫁吧!看着丈夫一脸茫然,祁凤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你再不回答,我可改主意了。祁凤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让小栓打了个激灵。晚上,娘回了老房子,爹也回了自个儿家,晒干的麦粒也已经入了仓。房间里灯光迷离说不出的暧昧。祁凤窝在小栓的臂弯里,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啥?你要把俺娘说给你爹?这,这怎么能成?会让人笑死的,我今后出去怎么见人?小栓一把推开老婆,脸上表情怪异,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我就是看不上那鳏夫,一脸的龌龊样儿,他配不上咱娘。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把好处甩给自己人。祁凤把眼一瞪,撇了撇嘴露出一脸嫌弃。

    听听你这说些啥?你不喜欢也行,可不能乱点鸳鸯谱儿?小栓梗着脖儿喊。

    我就乱点鸳鸯谱儿怎么了?我爹未娶你娘没嫁,同为苦命人,他俩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就因为你怕上街遭人笑话?切,你于小栓好歹也念过书,竟然也弄这些有的没的,我瞧不起你!祁凤小脸一扬,冲着丈夫抛出一个白眼儿。小栓挨了呛红着脸没说话,可并不代表他就接受了这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见祁凤在刷牙,小栓嬉皮笑脸凑了过去。昨晚说的那事儿,你就保证咱娘同意?你爹呢!你爹可是老封建了,他能接受?两亲家结亲在咱这疙瘩,还,还没听说呢!小栓说完,祁凤依旧板着脸。刷完牙摸去嘴上的牙膏沫子扭身回了屋。等小栓出来茅厕,不见了祁凤 。一起失踪的还有家里那辆飞鸽牌电瓶车。

    03

    接下来几天,小栓都没能从媳妇嘴里问出什么,即便在他离家的当晚,祁凤也没给他好脸子。

    转眼间,到了祁家庄赶会的日子。祁家庄的庙会,在这一带很有名气。规模大波及面广,就连距此百里外的省城,也有人结伴来逛。这天,祁凤起了个大早,开着她的三轮电车,拉上婆婆和一车斗子的柳编制品去赶庙会。选中地方后刚卸下货,就惹来一群柳编爱好者的观赏。很快就有人掏腰包购买相中的物件。祁凤收钱,婆婆则负责讲解尺寸大小用什么材质,婆媳俩忙得一团糟。这时,手机响了 。她跳出摊子,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接电话。而那边的婆婆,很快被一群人围堵其中。又要收钱,又要和别人磨嘴皮子议价格,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逮着空儿,她赶紧踮起脚跟儿朝祁凤站立的方向望过去,这一瞅不要紧心更慌慌了,人咋不见了呢!

    小凤啊你赶紧回来吧!你不在,我这老婆子怎能招架得了?婆婆一边翻包给客人找零钱,一边在心里默念。可祁凤就像被一阵风带走了,再未露面。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从天而降,再看那人正扒拉着人群朝她喊。

    老妹子,真是你?看到来人,婆婆两眼一亮,仿佛见了救星。

    哎呀老哥,你来得正好!凤儿那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你看看我一人又要卖货又要找钱,就要招架不住了!不知为何,婆婆一见到祁老汉,心里仿佛生出一肚子的委屈。正发着牢骚,再看那老汉二话不说,叉开腿就迈进铺子靠到了她身旁。也就在那一刻起,小栓娘感觉咽了一颗定心丸,悬置半空的心脏慢慢归了位。不得不说两个人的力量就是大,既能守住铺子防止东西被盗,也能有个帮衬。再看这赶庙会的人,乌压压地正潮水般往里推进,两旁摊铺保留的中间小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如若买卖好,摊主一人即便生出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群狼一样的顾客。

    买与卖的吵吵声汇成一曲奇特的音谱灌入耳孔,让人彻底与外界隔绝。人们忙于穿梭观摩讨价还价,没人注意在一处地势颇高的老槐树下,晃动着一抹红艳的影子。一个留着长发的姑娘,水红色的衬衫被飞扬起。她眼瞅着一处卖柳编的铺子,嘴角漾着笑,然后蓦地转身,汇入了茫茫人流之中。

    庙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钟,赶场的人才相继散去。两旁摊位围成的那条狭窄的步道,像是被谁豁开了一道口子,有风一下子挤了进来。婆婆直直腰晃了晃脖颈儿,这才觉得浑身酸痛。果真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她一边抻着胳膊一边想。祁老汉也把脖子抻得老长,四处转悠着寻找女儿。

    这个熊孩子,都走了大半天了也不见回来。听他嘟囔,婆婆很快接过话茬。小凤啊!指不定被啥事缠住了!

    老妹子,你看咱就不等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收拾收拾咱回家。等明儿个,你再来。这会啊!要赶好几天呢!婆婆也正有此意。此时腰酸背痛浑身不自在,不能贪图这几个钱儿,把身子熬坏了。说罢,两人就开始装车。等到物件都装了车,婆婆一下子犯了愁,自己根本不会骑三轮,还是电车,这事儿搞的……再看祁老汉已经上了车,招呼着她爬上车斗,车就慢慢启动起来。

    不对呀,这不是回家的路。婆婆心急,拍拍开三轮的亲家公。

    都到家了不进去吃个饭,旁人会笑话的。老汉嘿嘿地说。车子继续往前开,老太太两手扶着车栏杆本想说:不用了怪麻烦的,我还是回家吧!话到嘴边又怕人家说她矫情,只好咽了回去。

    祁凤的娘家很好找,拐个弯儿就到了。老汉开了大门,将三轮车推进过道后,连忙招呼着亲家母进屋。小栓娘步子刚迈进屋门,就瞅见桌子上那一堆菜。有新鲜的猪肉,还有一只白条鸡,几条带鱼……老哥啊!真的不用破费,有啥现成的吃点就行。老太太心里一慌想坏了,看来亲家公早就打算今儿要请自己来吃饭 。那边,祁老汉脱下脏褂子洗了手,端着盆儿就进了里屋。工夫不大,已经凉水进盆和起了面。

    不麻烦很快的,咱今儿吃饺子。老汉手脚麻利,揉面的速度和手法不亚于妇女。小栓娘还要说些过意不去的话,可一踏进主屋就呆住了。这个家拾掇得太整洁了,地面拖得油亮泛着白刃的光。桌椅齐全摆放规矩杂而不乱,就连桌面上也看不到一丝灰尘。床上叠着整齐的被褥,上面套着干净的被套,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这哪是一个鳏夫的家?即便是家里有女人的,也未必拾掇出这个模样。小栓妈瞅了瞅已经将面扣进盆儿着手剁肉的男人,一种别样的情愫在心里漾开。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家务干得顺手,外头活儿更没得说,就连洗洗浆浆也是拿手。这样的男人,估计哪个女人见了都喜欢。

    虽然祁凤已经嫁过去两个年头了,但她的家,小栓妈却是头一次来。仅此一次,也被惊艳了。正想着,祁老汉已经调好馅儿要包饺子了,她赶紧收回情绪洗洗手过去帮忙。

    饭菜很丰盛。尽管小栓娘一个劲地说少弄菜,可趁着烧水下饺子的空儿,祁老汉又烧了带鱼,还斩了鸡块扔进煤炉煮着。等饺子熟了,几个模样上好的小菜也一起上了桌。一顿饭下来,小栓妈彻底给震惊了,老汉不仅能包能炒,这味道也是绝了。此时的她再看老汉时,眼睛里又多了不少情分。一些未知的东西,也开始在胸膛里跳跃。

    小栓被祁凤电话喊回家时,以为家里又出了大事儿。娘那事儿,一直是他心里的梗,他一直担心两人由此干起架来。回到家,发现岳父和老娘已在圆桌旁就座,屋子里多了少有的欢愉气氛,就连空气也似乎沾了蜜。媳妇正系着围裙在厨房烧菜,脸上漾着笑,看人的目光似乎带着勾儿,能摄人魂魄。

    今天啥日子?谁娶亲?小栓捏起一块儿烧肉塞进嘴里吧唧着嘴问。

    你呀!我又帮你张罗了一门亲,你不是喜欢身材辣眼娇羞可人的那种吗?一会儿就能如你所愿。两人正打着口舌,媳妇关了炉火摘了围裙,努着嘴示意他把菜端出去。

    饭桌上,娘的脸像擦了胭脂水红水红,鲜有的好看,一双眼睛也含着笑。小栓呆愣在那里,这样光彩夺人的娘年轻时才有,他有多久没看到了?好像自爹走后,这种属于娘特有的风韵,也一去不复返。再看老岳父 ,着一身干净的唐装,紧挨着娘坐,古铜色的脸膛,仿佛误入花丛沾染了红。两人虽不言语,可眼睛却好像追着对方跑。见儿子一直盯着看,小栓娘头微微下垂,脸倏地又红了起来。

    小栓,赶紧给爹娘倒酒,愣着干吗?祁凤将最后一碟拍黄瓜端上饭桌,朝着丈夫吆喝了一嗓,小栓立马回过了神。娘,你们?还没等来老太太的回答,祁老汉的大手已经把他娘软绵的手掌包裹于掌心之中。

    我和你娘都中意对方,我们打算把证领了。话一出,仿佛有千斤重量从高空坠落。

    于小栓,你要是今天敢说个不字,我跟你没完。祁凤盯着目瞪口呆的丈夫先是眉眼一挑,露出凶巴巴的模样。然后,不管不顾自个儿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再抬头时,好看的眼目里浸满了泪花儿。

    我十几岁时妈就没了,这么多年他既当爹又当妈一直不娶。不是不想,只怕委屈了我。现在他们有了中意的人,我们为什么不祝福他们晚年幸福?

    看着泪花儿也同样在母亲的眼角慢慢漾开,小栓蓦地站起身,眼眶倏地红了。他端起一杯酒水深情地看向母亲。妈,这些年苦了您老了,儿子也祝您幸福。

    祁凤觉得,这是她嫁进婆家吃得最有滋味的一顿饭。看着心爱的男人那张百看不厌的脸孔,看着眼前一对恩爱的耄耋老人,她觉得这日子挺有奔头的。

    晚上,男人一双大手轻轻抚摸着躺在臂窝里妻的秀发,轻声问道:你是怎么将他俩撮合到一起的?

    那是你老婆的神奇法宝,不能外传。

    很快,咯咯的笑声遍及整间屋子。银铃一般,分外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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