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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丨底色」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01
来人啊!抢包了,快抓小偷……
连日的雨终于停了,街道上水洗过似的到处湿亮亮的。湿漉漉的空气里混合着草木拔节的声音。街道两旁被雨打落一地的花瓣,破碎的身体顺着水流直流而下,令人不由地感叹:落花流水非本意,雁飞南北为觅春。
一个礼拜日的上午,久违的太阳扒开乌云露出笑脸,繁华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又一派繁忙的景象,似乎要把雨天里禁锢的脚步,给补回来。
两旁的步行街上,人越聚越多。休课的学生、带孩子的年轻妈妈,像放飞的风筝欢悦不已,就连小区的老人们,也不甘落后地挎着篮,急匆匆得往菜市场里赶。
卢月削瘦的肩膀上,夸张地背着个大挎包,远远看去,整个人还不及一个挎包的份量。她正站立在一处路灯旁,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不知该往哪里走。
就在这时,人行道上骚乱起来,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大妈,一边扯着一位黑上衣戴着橄榄帽瘦个子手里的皮包,一边大声呼喊救命、抓贼。
老人年纪大了明显体力不支,很快就被瘦高个儿拖着跑。卢月听到呼喊声,身体一震,飘飞的思绪回归原位,她攀过人行道的围栏,几步跑了过去。
看到人越聚越多老人又不肯撒手,男青年有些心慌,他把手伸进裤兜,再出来时多手上了一把弹簧刀。
想死是吧!
他晃着刀,凶狠得朝着眼前的人喊。老人虽然摔了几个趔趄,却依旧像护国宝似的拼死不撒手。她的脸颊处,被那些调皮地伸出围栏玫瑰花的枝条刻出道道伤痕,一抹鲜红瞬间糊满脸颊。
此时的卢月,觉得体内有股子压抑已久的东西呼之欲出。一股力量,还催着她的脚步向前。
她的眼睛瞬间变得犀利。大叫着冲到两人身边,并拎起手里的挎包,对准瘦个子的身体砸了下去。
砸死你个盗贼,砸死你砸死你……
瘦高身子一愣,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不要命的小姑娘。稍一分神,头顶砰得像挨了一锅底,疼的他龇牙咧嘴将手里的刀又晃了晃。
谁料卢月不吃这套,又拎起挎包迎了上去。那亮闪闪的刀左右摇晃,却总近不了她的身。自己还被逼的节节后退。
见鬼了,遇到个亡命徒。头顶又挨了一锅底的贼,脑袋嗡嗡地叫。看到围观的人又多了一层,左手一松,用晃动的刀扒拉开人群,朝着一条深巷子逃窜了。
盗贼被打跑了,人群一声欢呼。
老大妈轻蔑地瞥了几眼人群,又瞥了瞥几个见死不救的老邻居,摸了一把脸的血迹,捡起地上的皮兜来到卢月面前。
姑娘,多亏了你了。你没事吧!
她拉起小姑娘的手,这才发现卢月白皙的小手上,不知何时被豁了一条长口子。有血慢慢地流了出来。
没事大妈,你还好吧!
好好,我也没大碍。走,去大妈家给你包扎包扎。
不用了,一点小伤,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卢月的大脑刚从斗杀现场回来,涌上脑门儿的那些东西,像潮水般慢慢浅退,小声拒绝老人的好意。可那位大妈却不干了,管她同不同意,硬是拽着她的一只胳膊挤出人群。
这是卢月第一次来陌生人的家。
趁着老大妈去倒水拿纱布的空,她蓦然地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打量着房间。
快坐啊!今天可多亏有你,要不我这把老骨头就交代那里了。
老人右手端着一杯子开水,左手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救急箱,见到卢月傻站在那里连忙地招呼。开了箱就给她的伤部涂抹药酒。
姑娘,疼吗?多亏有你要不……话没说完却被卢月拦腰截断。
大妈,我叫卢月,你也可以叫我小月。我妈妈以前都是这样喊我。
哦小月啊!你这孩子可真善良。你看今天围观了那么多人,就你一个小姑娘出手救我,你大妈今天才看清楚,原来这人啊不能看表面,那些每天都碰几个回面的熟人,关键时候缩头缩尾,还不及一个不相干的人。
老人因为受了点小惊吓,又仿佛看透了世态炎凉似的话说的有些啰嗦。
替卢月包扎好手臂,看着她那张淡如桃花的脸颊,老太太面上一喜,话不禁又多了起来。正聊得欢,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模样俊郎身材高大的男人,刮风似地飞了进来。
妈,你没事吧!听说你逛街遇到盗匪了。
男人像一头乱扎乱撞的苍蝇,一边甩去脚底的鞋,一边扯着嗓子喊。
涛子回来了,你这孩子消息可蛮灵通的。
老太太半边身子挤出客房,朝着来人喊了一句。
谢天谢地,您老没事就好!您说您一把年纪了,还跟个贼斗,万一他伤了您咋办。他要偷钱给他就是。安全最重要。
男人分明是吓坏了,一见老娘的面,嘴就像个开了保险的机关枪,突突个没完。
等火力一停,这才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
过来拜见你妈的恩人。要不是这位小姑娘救了我,你今天就见不到娘了。
涛子妈讲话风趣,扯着儿子的衣袖就来到卢月面前。而卢月却是红了脸,慌张地放下手里的苹果站起身来。当两人的目光交织一起,都觉得比较眼熟。卢月想了想试探地问了一句,您是雷律师吧!
果然是熟人。虽然已有几年未见,雷涛也很快认出女孩是谁。他满脸高兴地招呼着,还伸出大手握了握卢月没受伤的小手。卢月心里也是高兴,原来曾经帮助她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位大妈的儿子。
雷母又去厨房洗了一碟子水果。回来见二人谈得正欢,心里越发欢喜。
卢月和雷涛一边谈话,她却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看看卢月巴掌大的秀气的小脸儿,想想姑娘刚才的义举,再看看一表人才身材魁梧的儿子,一个念头猛得在心底冒起。
卢月刚出洗手间的门儿,就听到雷涛轻声地报怨,妈,你也一把年纪了,小偷要您的包您给他就是,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您老咋越活越糊涂了。
我不是心疼那几个钱,可那装钱的皮包是你爸当初给我买的,我也就这么点念想了。
说话间,老太太竟然撩起衣襟抹起眼泪。雷涛在一旁看着懊恼不已 。卢月突然有些理解老太太了,不禁,对雷妈妈多了几分亲切感。
02
雷涛和母亲执意要留卢月在家吃饭,可卢月却坚持要走。临走,老太太愣是把心里的好奇说了出来。
小月啊,你那包有什么东西,竟然把小偷的脑袋磕破了?
卢月噗嗤笑了,连忙把大挎包的东西往外掏,竟然是一块方正的铁板。
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包里背块铁板干嘛?老太太越发纳闷了。
大妈,我是搞推销的,这是我们厂新生产的产品,是个新玩意儿。
当雷母听说卢月竟然在一家锁具厂工作,突然心疼得不得,一个女孩子家家去干男人的事儿,太辛苦了。不知觉的,老人对卢月又生了几分怜爱。临走还留了她的手机号,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千叮咛万嘱咐,以后常来家里坐坐,想吃什么就跟大妈说,她做了喊她来吃。
话毕,卢月眼角已水汪汪一片了。爸爸去的早,几年前妈妈也走了,已经好久没有人跟自己这样唠叨了。
以后,雷大妈做了好饭,经常打电话通知卢月来家里吃。卢月也爽快地答应,还不忘带些新鲜牛肉或猪肉之类,娘俩一起动手剁馅揉面包饺子、蒸包子。家里多了个勤快的小姑娘房间里也多了些愉悦的笑声,搞得老太太心里美得不行。关键是,别看卢月人长得小,可那一双小手太巧了,做出来的东西不仅有模有样,还非常的美味。
每次卢月来,雷律师就会被妈妈喊回家吃饭,看到老妈一张老脸像绽开的菊花,他心里也高兴万分。父亲走得早,自从他经历过那一段不堪的婚姻后,就像个被蛇咬过的农夫,不敢再谈及感情。尽管老妈不知催了多次,还托人帮着介绍姑娘,他也被逼着参加多次相亲。但这婚事儿却像个摸不着的影子,一直未成。也就一拖再拖耽搁下来。
一日,娘俩儿闲聊说起卢月。
涛子,你觉得小月咋样?我可相中了她给我当儿媳妇了。
妈,你了解她吗?雷涛有些无语了。这些日子,老妈时不时喊卢月来家里吃饭,他就知道母亲又要生妖了。因为老太太想儿媳妇想到发疯了。
雷涛看着妈妈一副认真的模样,思虑再三,还是把他和卢月认识的前后,讲了一遍。
当他把几年前,自己间接经同行揽下的案件帮助卢月打离婚官司,还有她遭家暴后的精神状况,一一诉讲完毕,雷母听后,非但不错愕惊奇瞧不上她,还坐在一旁抹起了眼泪儿。
这么个好孩子咋就没找对男人呢!她身上都没有几两肉还被男人打,这得多遭罪啊!说着说着,泪水又在眼底泛滥了。弄得雷涛瞪大眼睛赶紧扯了一大把手纸递过去。
妈,你就这么喜欢她吗?万一她身上还有咱 不知道的事情。
嗯就是喜欢,娶妻娶贤你妈看人很准。涛啊!不行你俩处处试试?老太太眼巴巴地瞅着儿子,仿佛一撒手儿媳妇飞了似的。
你就不怕万一人家不肯?雷涛嘟着嘴故意说个老娘听。
从今往后,卢月每回来家吃饭,老太太都要喊雷涛回家。还有意把两人的座位安排一起。当卢月的细胳膊碰上雷涛健硕的手臂,脸倏地红了,像树梢的红苹果。这样娇羞的卢月,雷涛还没看到过。不知觉又多看了几眼。这一切,自然逃不过老太太的法眼。
吃了晚饭,在家里看了会儿电视,雷母就催着雷涛把卢月送回去。一来二往,卢月在雷涛面前也不那么拘谨了。就连一直喊的雷律师,被老太太佯装生气训了一通,之后就再也没喊了。
雷母的亲切关怀,让卢月冰冷的心逐渐升温。她越来越喜欢这个有情有意的家了。只要工作不忙,就来老太太家帮着干些家务,遇到合适的衣物也买给老人。她的内心,已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对待雷母像自己妈妈般亲切。老太太有意撮合儿子和卢月成为一家人,也就对卢月无可挑剔的喜欢。
一年后,卢月和雷涛结婚了。新婚的幸福加之与婆婆相处和谐,卢月感觉自己受了上天垂怜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因此对丈夫和婆婆越发的关心。家里的一切家务,包括婆婆的脏衣物,卢月全包揽清洗。丈夫是个律师,行业不同衣着打扮不比常人 。他的西服领带,都经卢月的手挑选。熨帖平整雷律师每次穿着上班,精气神十足。老太太,对这样无可挑剔的儿媳满意极了,逢人便夸捡到宝了。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她们小两口赶紧给她制造个大胖孙出来。那样,日子就圆满了。
或许是老太太每日做的汤汤水水太有营养了,三个月后,卢月竟然怀孕了。消息一出,雷涛也兴奋极了,这个就要奔三的大男人了,因为要做爸爸一下子激动坏了。雷老太太更是嘴巴咧到脑门儿后,整日朝菩萨又拜又磕头的,卢月在一旁看着,幸福的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流。晚上躺在丈夫的怀里,一直说她的幸福是偷来的。惹得雷涛哈哈大笑。
她发誓,一辈子要对老太太和雷涛好,她要好好地养大她们的孩子,给他一个幸福健全的家。
卢月怀孕后听丈夫和婆婆的话 ,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养胎。人被幸福包裹心情格外舒爽,已是准妈妈的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等丈夫下班回家,再就是陪婆婆去楼下散散步,情绪放松孩子也发育良好。每回产检婆婆都要跟着,看着机器里的小人儿一天天的见长,感觉心都要化掉了。
金秋,辽阔的田野到处金灿灿的一片丰收在即的画面,农人的脸也像贴了金似的合不拢嘴。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卢月在人民医院产下一个男婴。母子俩候在外面,看着她被推出手术室,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伤疼难忍的卢月,感受着亲人地关切,觉得自己受的所有的苦都值了。
一转眼孩子到了上幼稚园的年龄,丈夫雷涛事业有成,已经开了一家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卢月除了接送孩子回家,也隔三差五也去所里给雷涛送饭。对卢月来说,家里有疼爱自己的婆婆,有可爱的儿子,更有英俊的雷人丈夫,吃穿不愁每天如泡在蜜罐里一般。那些早年逼迫她难以消停的东西,再也没出来,似乎已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
许是上天也嫉妒卢月,妒嫉她的日子太过甜蜜,时不时喜欢恶作剧在上面撒点调味剂。
03
结婚纪念日这天发生的事儿,卢月大概一辈子也难以忘掉。
这一天,庆祝餐已打算要安排在晚上雷涛下班后。中午,老太太包了儿子最爱的牛肉饺子。饺子一出锅,卢月就迫不及待地找来饭盒打包一些,想赶去律师所让丈夫尝个鲜。
到了所门口,实习生刘娜娜正站在窗前往下看,看到卢月拎着包走来,眼珠一转,急忙撕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揉成团,跑来雷涛身边说,雷律师,咱俩做个游戏呗!谁要是猜不中纸条里的字,就任凭对方处置咋样?
再说雷涛在刘娜娜的配合下,刚打赢一场官司心情正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结果猜了三次都没猜中。就在卢月哒哒地脚步声越过楼道进入房间的时候,刘娜娜摸出一支口红,猴子一样猛地跳到雷涛的大腿上。两人来了个面朝面嘴对嘴。女孩儿笑着嚷着在他的脸上涂起了口红。烈焰般的色彩瞬间把雷涛弄成了大花脸。
从天而降突然掉下一个大活人,还叉着两腿坐在自己身上,他的两只手本能得抱住她的腰肢。精彩的一幕,恰恰被推门而入的卢月撞了个正着。
丈夫脸上的那一抹鲜红,像一朵怒放的红玫瑰,又像一团鲜红的血,滴滴答答潜入卢月眼帘。那些消失在体内多年的东西,蠢蠢欲动又慢慢窜了上来。
卢月脸色青白,手里的饭盒吧嗒掉落地上。眼前不停晃动着一张血迹斑斑的脸,还有流淌在地面上一大摊的鲜血。
血迅速侵占了她的身体,将清醒的大脑也占有的不留间隙。卢月发了疯的一声叫喊,如同跌进冰窟浑身哆嗦着。冷,慢慢侵蚀她的体内,就连眼神也啐了冰一样的寒冷。面前愣住的两人,顿时感觉芒刺在背。
雷涛连忙把女孩从身上扒拉下来,大步来到卢月身边。他伸出手欲抓起妻子的小手,岂料文文弱弱的卢月,怒目滚圆,一把将他推出几米远。两手叉进发丝捂着脑袋像受惊的翠鸟儿,接连发出几声尖叫。之后,飞也似地冲下楼梯。
雷涛扔下一直往自己身边躲得的女实习生,摸起手机追了出去。可大街上已没有卢月的影子。雷涛追下楼去,实习生刘娜娜抬起身扯扯上面的衣物,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嗤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雷涛前前后后追出几条街,都没发现卢月 。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他颓废得把车开回小区,火都来不及熄就冲进家门找卢月。当妈妈告知卢月给他送饭去了,他一屁股瘫在沙发上没起来。
雷妈妈问清事情原由,一巴掌掴在儿子脸蛋上。张口即骂。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忘了你之前那段磨人的婚姻了?小月那么善良的人,你竟然能把她气走了。
妈,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和娜娜没啥的。我们只是做了个游戏,谁想会被卢月撞到。
你都什么岁数了还做小孩子的游戏。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呜呜,我不管,不把小月找回来你也别回来了。老太太抱着孙子转身回了卧室,雷涛烦躁地挠了挠头,眼前却放映着刚刚卢月的模样。
他觉得刚才的卢月太陌生了。尤其那双能杀人的眼睛,想想就恐怖。雷涛调转思绪又冲到楼下,他要去找卢月回家。屁股刚挨着坐垫,脚下的路虎像一匹奔腾的野马,一溜烟地跑远了。
雷涛把他和卢月当初谈恋爱的地方都找了,还开车又到律师所看了一遍,还有周围的几条街道,就差翻个底朝天。他给卢月的几个好姐妹去了电话,可那边都摇摇头。卢月就像天空的流星,消失的连一丝影子都没留下。
晚上十一点,平时早睡的雷母,把孩子哄睡后,和雷涛一起窝在沙发上等卢月回家。当时钟敲在半点上,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竟然是披头散发的卢月。
小月小月,你可吓死妈了。雷母冲过去抱着卢月冰冷的身体,眼睛里有热泪滑出。雷涛也面色通红挤了过去。可卢月像被人施了法术一样,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她表情木木地推开雷母的手,缩着肩膀拖着两条僵硬的腿,径自去了房间,对站在眼前的丈夫视而不见。
妈,你看她这是咋了?雷涛一边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一边招呼妈妈。
能咋了,被你气的呗。人能回来就好,睡一觉明天说不定就没事儿了。
妈妈走后,雷涛洗了澡回到房间时,卢月已经睡下了。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一颗心总算放回肚里了。他告诫自己说,我已经结婚了,要时刻与女生 保持距离。
昏黄的月光,总喜欢在人们熟睡之后觊觎房间内的一切。月光缓缓得把半边墙壁刷成银色,又把房间点亮,屋内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半夜,雷涛 被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惊醒。他习惯地摸了摸身边,那个躺在身边的女人不见了,留下冰冷的床面暴露在空气中。雷涛坐起来,眼睛顺着声音寻去,立柜的一角,一个小团子窝在那里,罩在肥大的睡衣下的身子正瑟瑟发抖。
卢月蹲在墙角像游梦的鬼灵,嘴里含糊地呢喃着,妈,你流血了。你别走,我怕。来来回回一句话,在她嘴里不停地进出,听的雷涛一脸狐疑心疼极了。他把卢月抱在怀里拍着后背一番安抚,又掀开被子把她裹在里面。好久,卢月的身体才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第二天,雷涛起床时卢月已经起了。她和往常一样把自己梳理的清清爽爽,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餐。招呼婆婆吃饭,还耐心地喂孩子喝奶,唯独没有理会雷涛。一切都如从前一样,仿佛昨天的事儿,没发生似的。雷涛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卢月的一举一动。
雷涛依旧忙他的案子。卢月也用心的照顾着这个家的一切。婆婆看她忙里忙外,提出要带上孙子一起去逛商场。她想趁有机会出去,帮着卢月长长眼多买几套衣服回家。卢月看老人高兴没说什么,中午吃了饭,娘仨就往商场里赶。
碰巧,雷涛正带着实习助理去暗访一个案子。两人下了车,一起穿过过街天桥时,刘娜娜突然脚下一绊一个趔趄没站稳,连忙用两只手抱住雷涛的半边身体。他们亲切的举止卢月看在眼里极不舒服。她愣在那里半天,直到二人说笑着远去,这才几步向前拉着孩子挽着婆婆的手,走去商场。本来说好要买的衣服,因兴致不高也没买成,惹得婆婆路上一个劲儿地埋怨她太节俭了。
衣服虽没买,但听着婆婆“嫌弃”的话,刚才的不悦一闪而过,卢月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安慰。在这个新人与有旧思想的长辈无法相处的年代,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家庭里从没面临过因婆媳关系不和,从而引发的矛盾斗争。
晚上,雷涛下了班放下公文包,高兴得和妻子分享自己工作的一些有趣的事儿。可卢月表情淡淡兴致不高。她拿着丈夫换下的卡其色的长大衣送去悬挂时,细心地发现领口一不显眼的位置,涂着一个粉红印迹,伸手一摸还能蹭下一点浅红,是女人用的口红。于是,白天的情形,又在卢月脑海里翻滚。
她突然觉得有些心冷,说不出什么滋味。
04
礼拜天临近中午,卢月带孩子在游乐场玩了一上午,正打算打车回家。一个陌生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电话里传出一位年轻女性的声音。
卢姐你在哪儿,我们就要办完事了,雷律师说要接上你们一起回家。电话是助理刘娜娜打来的。卢月本不想答应,但当听说他们就在附近的咖啡厅还是心动了,于是带着孩子往几步远的那边走去。
明亮如几的玻璃窗外,卢月一眼就看到雷涛和刘娜娜座在靠窗的位置上,两人关系亲密正亲切说着什么。刘娜娜两眼含情地望着他,还用藕白的小手弹了弹他的发丝。卢月顿时感到如鱼在哽般难受。
她面色难堪拖着儿子的手就往回走,孩子被扯得哇哇直哭,可卢月一点感觉没有,步子不受控制得却越走越急。一位老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跑上来指责她,你是怎么当妈的,看把孩子拖得鞋都掉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儿子糊满眼泪的小脸儿,娘俩抱在一起嘤嘤地哭。
卢月是个内敛的女人,什么事儿不喜欢说破,她在等丈夫向她坦白,可雷涛每天回到家吃了饭就去书房办公,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卢月感觉心针扎般隐隐作痛。
如果雷涛能细心一些就会感觉到,妻子越来越喜欢发呆了。有时做饭开了炉火却忘了放菜,直到油锅着了火才发现。孩子被婆婆带走后,她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具体干什么雷涛并不知。
夜半万籁俱寂,对面楼房里的灯光都已熄灭,丈夫也呼噜声四起,卢月却赤足披着一件单衣,像黑夜里的幽魂在屋子里荡来荡去。她也会悄悄地下楼,一身黑衣散着发丝在小区里溜达,全然感受不到空气的清冷。她极力压制着体内的焦躁不安,在人与鬼之间激烈斗争。没人走进她的内心了解过她的苦。
终于,这种蠢蠢欲动的焦躁,在雷涛毫无声响的一夜不归中揭盖而起 。像火药十足的二踢脚,在体内里炸了一个响豁出一条口子,使得那些幽魂们破腹而出。那一夜,卢月在人与鬼中间挣扎,灵魂受地折磨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痛。她感觉生不如死,疯了似地翻出那个一辈子都不想碰的电话,拨了出去。
一日,雷涛正在法庭上打一个官司,有电话来了。刘娜娜撇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给掐断了。直到下午五点休庭,雷涛才摸到手机,一看妈妈竟然给他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他很快拨了回去。
你个混小子,为什么不接电话,小月一大早就不在了现在都没回家,东东在家哭得凶。老太太显然是心慌了,话音里夹杂着哭声。安慰了老妈,雷涛赶紧给妻子打电话,可那头儿竟然关机了。
看到雷律师一脸着急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刘娜娜站在一旁抿着嘴不动声色,心里却幸灾乐祸。雷涛终于停止了拨打,因为该打该问的人,他都问过了,谁也不知他家卢月现在在哪儿。
小刘,你为什么关我电话。情绪不佳没处发泄,雷涛把心里窝着的一团火掉头就丢给助理。
雷律师,不是你平时教导我们,开庭要拿出百分百的热情对待。其中关了电话这一条,您也说过。刘娜娜面不改色,巧舌如簧地奋力反驳。
一连几天,卢月都没有回家,孩子哭妈妈叹息,搞得雷涛心烦意乱无心工作。于是,他推了手里的几综案子专心在家带孩子。他想不明白,卢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自己和母亲对她已经够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对这个家有意见就提啊!都当妈妈的人了还玩失踪。他妈的!
自打结束了上一段婚姻,雷涛已经好久没开粗口了,可今天他特别想骂,想狠狠地骂人。
卢月找不到,雷妈妈也和小东东一起动不动就抹眼泪儿发脾气。
一定是你上次和那小姑娘不清不楚的,小月还放在心上。雷涛突然觉得妈妈不讲理了,心烦地跳起来嚷,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
哼,你没有,兴许是那丫头动了歪心思,被我儿媳妇看到了。雷涛正想反驳,突然又想起什么。因为卢月不在,小助理每天都有几个电话打给他,听起来心情蛮不错。
妈,我回趟所里处理点事儿,东东你先带着,我去去就回。
走吧走吧,就没你们这样的父母,对孩子太不负责任了。
雷母腆着脸把雷涛撵走。雷涛的路虎又像插了翅膀,几个回转就停到了所里门口。推开门走进去,助力小刘看到他进门眼睛都亮了。
雷律师,你回来了!
她红着脸心情激动的几步冲过来。雷涛不动声色闪开身子,刘娜娜小脸闪过一丝尴尬,一边抠着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师母找到了吗?
没有,也不知跑哪去了。我妈都要烦死了,孩子也一直哭哭啼啼在家没法待了。我雷涛哪点不好,她还看不上!雷涛非常气恼砰得将手里的挎包扔向办公桌,人也铁青着脸生闷气 。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也敢挑雷律师的不是。要我说啊!就是您和大妈平日对她太好了。
雷涛没说话,两只手臂撑着脑袋表现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刘娜娜瞅准机会连忙蹲在他的腿踝处,一把抓紧了他的手。
雷律师,跟她离婚。她这么不相信你,这种女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嗯,我妈也说是她怀疑我外面有了女人,才跑出去的。
雷涛不动声色突然来了一句,谁料刘娜娜听后面露喜色,弹簧一样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相信自己男人的女人,这种女人怎会陪你走到老。一张图片就能让她缴械投降,这种人不要也罢。
刘娜娜一激动口无遮拦,忽然说漏了嘴。
是你做的?你还做了什么?雷涛一问,刘助理突然住了嘴,脸上瞬时闪过一丝不自然 。
娜娜,你说啊!听到雷涛喊自己娜娜,刘助理高兴坏了。雷涛这是第一次亲切得这么喊她。她像一只发了情的猫,一把抱住雷涛还把高挺的胸脯凑了上去。
雷律师,我喜欢你好久了。她卢月不就是锁具厂的小职工吗?怎么配拥有你。我年轻漂亮,名牌大学毕业,还能当你的左膀右臂。咱们结婚好吗?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能生,给你多生几个。她不懂得珍惜你,我稍微试探,就能让她丢下你和孩子还有大妈不顾。离,必须跟她离婚。
雷涛突然有些发蒙,原来卢月出走真是和她有关。他突然想起卢月来送饭那次,两人明明在讨论工作,刘助理突然提出要做游戏,结果那些暧昧的做法让卢月生气地跑了。
前天,咱们在宾馆与客户沟通的时候,你做过什么?
也没做什么呀!就是把你进洗手间摘下的手表,放在床头柜上拍了照片传给她一张呀!刘娜娜挠着头,语气故作轻松地答。
雷涛一把推开她香喷喷的身体,站起身扯了扯衣服说,刘助理,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竟敢掺和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儿,你做这些不觉得无趣吗?话毕,他拿起办公桌上的日历往回翻了翻,薄唇一张吐出的一句话,让刘娜娜的小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你的实习期已过。刘助理,收拾你的东西办交接吧!雷涛很快拨通另一个助理电话。几分钟后,办公室的大门再次被人从外面被推开。
雷涛,你太绝情了,要不是有我,你的几场官司会赢吗?你凭什么赶我走。
王助理,和她办交接,记得收回办公室的钥匙。雷涛扔下一句话,夹着公文包走了。刘娜娜在背后说了什么,他没理会。
05
雷涛一边在家办公一边带孩子,还找人托关系寻找卢月。雷妈妈知道卢月是受了委屈才走的,心疼不已,眼泪都要哭干了。孩子睡了,她去给菩萨上香,跪在垫子上一直作揖念叨着什么。
一日,雷妈妈正搂着东东睡午觉,却被雷涛扯着嗓子喊醒。
妈,妈,你快来啊!雷涛眼眶红红两手捧着一张纸,梗着脖子大呼小叫。
雷妈妈进门紧张地拿过病例,却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但当她听说儿媳妇得过抑郁症,还是重度抑郁,惊慌着一屁股坐在床上。她亲眼目睹小区老邻居的儿媳妇得过这种病,平时怕见生人情绪反复。前年还趁着家里没人,自己把自己挂在门框上,用一根细绳子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雷妈妈的眼泪,顺着眼槽哗啦啦得往外流。我可怜的孩子!她怎么会得这种病啊!
妈,我该怎么办?我也不知情啊!雷涛像个六神无主的孩子,扯着母亲的衣襟不撒手。
怎么办?把她找回家好好治疗。雷涛,你不会是嫌弃小月有病吧!雷母猛地抓紧儿子的胳膊喊。
雷涛没说话,老太太却凶神恶煞的先发话了。你娘的命是卢月给你,你要是不管她不接她回家,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说完又抽抽搭搭地哭上了。
妈 ,我是那种人吗?小月是我儿子的妈,是我的爱人。雷涛突然感觉冤枉极了,心情越发烦躁。
那还不赶紧想办法找人。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警察局里也有人吧!再找不到咱就报警!
老太太的身体像被人抽走了筋骨一样,瘫坐在那里捂着脸呜呜哭了。哭声击人心底,让雷涛已收回眼眶湿湿滑滑的东西,又跑了出来。
雷涛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卢月的时候,她小小的身体正缩成一个毛线球,蜷曲在康复中心房间的角落里发呆。
看到雷涛和他的母亲能来,秦医生很高兴得在办公室里接见了他们。
卢月这个病,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几年后还能复发。
秦医生,你和我们说说卢月吧!雷妈妈眼睛里满是渴求。
秦医生清了清嗓子继续回答,这个女孩儿人生很苦。她的父母感情一直不好,妈妈是被爸爸用秤砣砸死在卧室里的。当时小卢月只有十二岁,她亲眼目睹凶杀现场整个过程,爷爷找到她的时候,她三天三夜没有说话就像现在这个样子。他的爷爷拼劲力气帮她治疗,虽有好转却一受到刺激就会发病。这些年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她几年前在我这治疗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说实话,我真的不希望她再来,没想到几年后她又找到了我。
秦医生把事儿说了一遍,一直抿着嘴没发话的雷涛,突然问了一句,她对血液有抗拒吗?
是的,一般的红色对她不会有太大反应,但是接近血的颜色,尤其是一大摊的血迹,她的意念就会失控。
雷涛听后,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让秦医生十分不解。
秦医生,我们能接她回家治疗吗?雷涛顶着红灿灿的半张脸问了一句。
当然可以。卢月最重视家庭。或许与她小时候不健全的家庭有关。如果亲人能在身边陪伴,对她的康复很有帮助。
办理好接人手续,卢月坐上了回家的汽车。明明这么大的人,却像个乖巧的布娃娃,坐在副驾驶里不哭不闹,任由雷涛耐心地帮她系好安全带。她忽闪着两只迷人的眼睛,看着车窗靓丽的景致入了迷。这样文文静静的卢月,他很少看到,一颗心像跌进棉花堆里似的,软软的。竟然生出一种要护她一生一世的想法。
雷妈妈坐在后驾驶上,伸出一只大手把卢月的小手捂在里面,卢月低头看看两只粘合一起的手,嘴角偷偷扬起一抹微笑。
冬天过去了,小区外面的花草树木上,被春风涂了一层浅浅的绿,杨柳光秃秃的枝条冒出了花骨朵。雷涛在家里的阳台上种了一溜子的花花草草,家里还养了一只小泰迪,每天顶着一头棕红色干爽的毛发,追在东东的屁股后面哒哒地奔跑。
妈妈妈妈,那里开花了。听到儿子说话,窝在沙发的卢月,抬起眼睛望过去,漂亮的眼睛像染了流光溢彩般,瞬间光亮起来。
尾声
妈,妈!月月给我买的那条真丝领带哪去了,你看着没?雷涛像个长颈鹅站在卧室里对着门外大喊。
我的傻儿子呦,你昨天不是嘱咐我给你手洗了吗?在阳台上晾着呢!雷妈妈一边往手提兜里塞东西,一边笑着答道。
妈妈,你肚子里的宝宝是男生还是女生?
卢月挺着个大肚子像个小笨熊一样,刚出了洗手间的门,东东就跑过去用小手摸着她的肚皮,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
我们东东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呀!卢月被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咧着嘴问他。
我喜欢小弟弟,她们女生动不动就爱哭鼻子,哼!
奶奶拎着包走出来,爸爸一边系着那条湖蓝色的领带,都被他小大人一般的话逗乐了。雷涛看了一眼妻子笨拙可爱的模样,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儿。趁着她们母子说话,他歪过头对母亲说,月月爱吃的那款点心带着了没?
你个熊孩子,你妈办事儿你都不放心吗?雷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嗔怪道,一张老脸却绽成秋天怒放的菊花。
噢……要去看大海喽!小东东坐在奶奶怀里看着窗外绿色的山谷,欢呼雀跃着。主驾驶上的雷涛,歪着头看了一眼身旁脸颊飞落桃红的妻子,眉眼里飘过丝丝欢悦。他感觉生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惬意、美好、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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