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旋涡

作者: 桥南街7号 | 来源:发表于2024-03-27 23:55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谎


    「在这城」

    第一次瞧见她是那年群里三周年的行会上,本地和外地玩家来了不少,大家在江边一家火锅店吃饭。聚餐进行不久,就出了意外,几个因为游戏里一款装备的事,借着酒吵得不可开交,不过瘾就动起手来。现场秩序陷入混乱。

    我没兴趣凑热闹,坐到一边独自喝着啤酒,等着他们把酒疯发完。秋天,少有的月光皎白,江岸斑斓。我背对着人,把脚搁在栏杆上欣赏着夜景。我并不清楚,有个人在我身后站着。

    你为什么不去劝架?是个略显生硬女生的声音。

    我买了双新鞋,怕弄脏。我转过头。只见她一身皮夹克搭配裙子,手上提着款大机车包,飒美的样子。

    你怎么不避远一些?我反问道。

    我心里住着野兽。她坦然调笑地讲。

    我把一个撞到跟前的人挡开,不太信一个女生对眼前的事竟见怪不怪,没表现出一点慌张的样子。

    我坐着,她靠在栏杆上。火锅油,碗碟,椅子在天空中舞蹈,把那天的夜晚划得支离破碎,说实话,破坏了一个难得的天气,唯一完整的是旁边这位个性又出挑的女孩。

    她说她叫,Cookie。

    咬什么英文啊。我呛了一嘴。

    洋子,她白了我一眼。

    我是个混子,打小就是。出生前,就留了后手,把母亲的肚子给捣毁了,以至于我后面再没有活的弟妹。皇帝宠长子,百姓爱幺儿,我就顺利地争得宠的名额。读书时,除了不追学习,我什么都追,追漫画,追游戏,追女生,连狗带猫都不放过追得满场跑。好不容易毕业找了份工作,不安心,三头两头翘班,还没等老板发话,我自行先把自己给开了。又陆续去了几家单位,都干不长久。索性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凑起来不到十个人的小广告公司。日常的业务除了朋友提供一些关系外,大部分是靠提案竞标获得。

    这家公司最大的优势就是随我的德性,混。什么公司目标与企业管理制度、核心文化通通没有。唯一的要求是大家能把自己每月的薪水赚到手就算成功,所以大伙觉得工作压力不大。我混在办公室坐阵一方,以公司为家,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打游戏。

    可就在一段时间,我也遇到一件烦心事,和我一起开公司的朋友是知道的。这事可把我为难到了,只能说是报应。这事还得从另一件事谈起。

    大学时为了更方便在外面翘课,同寝室的几个同学凑钱盘下了离学校不远但位置背街的一家面积很小的小酒馆。作为几个随时躲着看漫画,打游戏胡混的根据地。同时吸引学院里的二次元群体来消费,赚点外快。

    虽然是小酒馆,酒却寥寥可数,大部分提供软饮。当时,几个出资的同学中只有我有一个固定的位置,我称为乔帮主的密室,谁也别想碰。那位置谈不上优越,就在吧台后面几平米放酒水的库房里。我支了一个单沙发,天天窝在里面废寝忘食的埋头看漫画。外面经营的事,每天有多少人,怎么闹腾,我都不在乎。饿了,操起方便面,顺手在库房里开一瓶苏打水或可乐对付。

    乔,碰一下。外面有人举杯打招呼,我头也不抬,扬起苏打水示意。就这么任性和屌。

    可就这样一位在当时痴迷漫画堪称纯洁如处子的人,一位女生却神经兮兮走进搅乱了他的世界。这库房里从此就有两位怄死爸妈的人,而且时不时还要用酒调节气氛。至此我沾上了酒,沉湎那段无比单纯的时光。当然俩人都逃不过学生恋爱的铁律,毕业即分手。最后我爱上了酒,对女生退避三舍。

    但这并不代表我开始对男生有亲近之感。按李银河的说法,我是一只狗,并非是一只猫,对身份和生理认同感无比强烈,少有会到跨性别的范畴。

    但就因偶尔会去一家叫COTTON的酒吧呆一会儿。没想到接下来,碰见一件让我十分不解与难堪的事情。

    我习惯选择坐在酒吧吧台的高凳上,点上小半杯不加冰的纯饮威士忌放松。其实都是装逼,我主要是喜欢那种用酒营造的没人打扰的沉迷感,就如同从前藏在小酒馆库房看漫画书一样。

    那天我来得晚,因为在公司加了会班担搁了。酒吧散台已座无虚席,剩下空着的几处卡座也摆上了预定的桌牌。

    我仍旧找了个吧台位置坐下,打了个手势,一位梳着油头系蝴蝶结的年轻酒保认得我,转身从酒架上取下“三只猴子”牌子带酒嘴的酒瓶,往一个琳琅的古典杯倾注半杯,放上酒垫,推至面前。

    我掏出烟和打火机搁在台桌上,老道地搓了搓手指,准备擎过杯抿上一口,以示对酒保专业且丝滑动作的响应。

    说实在的,这酒烈得很,但好像广告人都爱这玩艺儿。还没等下肚,嘴巴里就满腔恣意澎湃,我的后背此时弥漫着暖昧的蓝调,七情之上,风月正浓。

    这时,一个长相俊美,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士迈着均匀的步幅缓缓走来。我没在意,他已到了身边。

    当我注意到他时,他也在打量我,我不免为之诧异。心想,我长得没你帅,但你也不要欺负我。

    能否借一支烟?来人倒是彬彬有礼。

    我递上香烟盒,让自便。他取了一支,我也抽出一支,相互点上火。

    俩人燃了两口,男子便邀请我与他们一道坐。我看了看隐在暗处一隅的卡座,全是带把儿的爷们儿,没多想,拿上烟跟着他移步到那边。

    接下来的事,我得想一想,大概是这样的,我落坐不久,这位刚认识的男子便倾倒过来。我正诚惶诚恐想躲开之时,抬头一瞧,顿时产生错觉。身边那几位陌生男士早已成双成对喃喃私语,厮磨耳鬓不能自拔。

    我一下有所明白,一边呈防守式退却,一边想找个理由尽快闪人。

    对方也算是个理性的人,提示我刚刚把两根烟嘴露在烟盒外面,打火机叠在烟上的举动。而且他索要烟我也没拒绝,大家都点了火。意思你不是小攻是什么?

    我猛灌下一口酒,也不觉得呛喉。想找着理由解释,却莫口难辨。老天,我对他们这圈内的暗语和规矩也不熟啊。

    身边的男子收起那股还没发作的浪劲,开始平静地和我聊起天来。他说他叫阿东,才从国外留学回来。在得知我是从事广告的,便说他家开发的房地产正好要找广告代理商。

    我问预算,他说今年会投放一千万以上的广告费。哇哦。但言下之意,你们是懂得的。

    去去去,我给你把房开了,五星级总统套房,你只管把自己洗干净,等着人上门。朋友一个劲儿地怂恿。

    滚蛋。除非生化危机保命,不然誓死不弯。

    说这话之前,我和朋友涎着脸一本正经去考察过阿东的家族企业,实事求是,他家产业不小,光在市区在建的楼盘就有三四个之多。

    但这事儿已不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而是需求与供给的问题,别人有这个需求可我没这个供给啊。

    然而,这位少东家不死心,隔三差五亲自上门以切磋游戏的名义和我进行亲切交流。刚开始碍于公司人的面,我以礼相待,不便发作。后面实在相视无言,只好躲回家中,让朋友全权代表。

    谁知,那个叫洋子的人此时意外出现,总算解了我的围,但福兮祸兮就未可知了。

    自从那次,和这位洋子在江边血雨腥风中看夜景互留联系方式后,就再没见过面。彼时她突然来电,说如果不忙想聚一聚。我就直接叫她来公司。

    洋子在成都读研究生,这是我唯一了解她的信息。见面吃过饭,按贯例两个玩友再所难免要上线打一局。当阿东来公司时,我正盯着我那超大电脑屏幕玩得火热,而洋子在沙发上用着她自带的笔记本。这时有人敲门,阿东随即进来。

    我当时就傻了眼,要不说洋子反应快,见我不断递着求助的眼神,她秒懂,立即把身体凑过来故作亲密状。阿东见情形,那眼神像刀一样寒冰四射,但也足够有修养,寒暄了两句轻摇着身体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说哥们儿,你这事儿办得漂亮。正在想怎么感谢洋子时,她提出要来公司实习,她学的是新闻传播,选修正好是广告。我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没曾料,这女子专业能力不错,不但写得一手像模像样的文案,而且英语翻释也很拿手。作为奸商的嘴脸,义务劳动何乐而不为。

    然而两周不到,朋友就把我拉到一边,问最近察觉有何不妥之处?

    我盯着他没明白意思。

    全公司是个人都瞧出来了,就你小子还装,那位洋子快把你当刺身吞了。朋友双手比了个饕餮的手势。

    少来,别人还是学生,况且我都把她当同类看。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女子非等闲之辈,别到时坏了你一世混子名声。朋友分明兴灾乐祸的样子。

    我这合伙的朋友也算一个奇葩,不过比我稍有理智,按他的话讲,他的人生观还在和金钱观偶尔搏弈,时不时金钱观还赢那么一回两回。我说我呢?你压根大脑就发育不全。所以根本不需去想生活到底是什么。

    或许朋友说得有些道理,我从不屑考虑这等问题,因为一但思考即我在,我在即苦,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想来资深混子和老子哲学标准一样,不考虑就是考虑。所以,不管洋子是不是对我春波泛滥,我自熟视无睹。

    有一天,我来个大早,上午要到一家公司开项目会。我在办公室吃着买的早点,洋子不请自来,坐在我对面喝酸奶不时拿奇怪的眼神瞅着我。我被逼退,拿上包下楼去买烟。

    我骑在公司大楼下的人行道栏杆上,点上一根烟,等稍后公司的人下来一起去客户那儿。

    秋天的街景,人来车往,日头像个红脸盘子挂在行道树一方,不过已感受不到夏天那种炙烤前的力量,树影软塌塌地照在地上又落在脚上,发出绸子细碎的声响。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微风,身心顿时俱宜,连心头那点杂念也一并拂去。我扬着脖子吐了一口圆满的烟圈,不满足想再呼出一打。谁知这时肚子却给两条蛇般的手臂紧紧缠住。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时动弹不得,双脚在拦杆上像玩偶一阵拼命乱蹬。

    紧接着,一个糖衣炮弹砸在我脸上,我定睛一看是洋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漂亮地又刮了我一个耳光,然后也学着骑上了栏杆,荡着那双修长的腿,像什么事没发生抿笑看向别处。

    这一违反常规的操作,竟让我找不到理由生气。心里直打鼓,圣母玛利亚,观音菩萨,这比劳拉还野还猛啊。

    后来才知道是朋友有天见我不在,实在看不惯洋子那毫不掩饰的作派,骗说我对她也蛮有感觉,只是不便开口。我去,我一混子有什么不好说的。

    好吧,走了位女人的男人,迎来位男人的女人。罢了,好歹是个女的。那就处处呗?处处呗。洋子笑得莺莺燕燕,笑得春雨秋霖,笑得吞波吐浪。

    话说有了平常之举,必入泥途之地,感情说到底,也是个世间的俗物,只是我这俗物像个动物一般凶猛。

    不知什么原因,在我忍痛舍弃送到嘴边阿东那块肥肉后,公司就开始走背运。几个甲方在完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先后和我们终止了合作,公司本就不宽余的流动资金开始捉襟见肘。为了防止明年大家陷入揭不开锅的局面,我和朋友拿了几个竞标的项目准备集中拼一把。说实话,望着桌子那堆标书和资料,自己第一次感到了压力。但在大家面前我又不便表现出孤注一掷的悲情。混子也多少要脸面。

    还有那位洋子,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一反常态有些狼狈的样子,主要是不愿让她在这个特殊时期分我的心。我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不实习结束回学校,要不晚上到我家休息,别成天守在这儿。不出所料,她爽快地带着她的洗漱护肤品还有抱枕什么的,反正就女生的那一大堆东西,堂而皇之陪在公司白天黑夜的忙活。

    就在那一个月里,大家都焦头烂额地熬着方案。我每天拿咖啡和香烟不断烧着自己,烧得人死去活来,面前铺天盖地的项目信息与数据,思考来分析去,以期获得一些思路上的进展。

    终于在几个通宵达旦的消耗后,我的脾气到了临界点,而那个点燃火花的只能是洋子。

    那晚,大概凌晨二点多钟,我为某个创意策略没想到破题的出处,去冲咖啡提神。走到外间,同事们一个个东倒西歪,有的趴在桌上睡觉,有的盯着屏幕发呆。我瞧见洋子靠在一张桌子边载着耳机,脸上随着屏幕闪烁着一层萎靡的油光。

    我摘下她的耳机,劝她回去睡觉。她头也没抬,重新戴上耳机。我又把耳机从她头上摘下,她恨了我一眼,又戴上。当我第三次准备如法炮制时,她挥手打掉我的手,霍然站起一把把我掀开。

    我激愤地抱住她,从被突如其来的混乱清醒过来的同事间,把她拽出了公司。在这个过程中,洋子照着我不知挥了多少巴掌,我也固执不放手,俩人在走廊外扭成一团。一不留神,洋子被我扔向窗台上,一个飞步我抱住她身体。俩人像劫后余生的人望向楼下空无一人的马路。那寂寥的路灯像是终点,又像深渊一样凝视着我俩这对彷佛垂死的活物。

    俩人随后回到办公室,她喘着粗气倒在沙发上,而我全身无力垂立身前。她手上忽有水滴滴下,准确的说是滴粘稠的鲜血,接着又掉下一滴,当我俩终于把目光平静落在彼此身上时,我鼻子的血汇流成了线。

    你这混蛋怎样了?她小心地看着我,声音像小溪样咕咕流出,正待她表情因柔软突变时,我仰起头转身离开。野火的背后是满目疮痍,还是细皮嫩肉,我都不愿看见。

    但这泥途之地,我没想好走出来。

    「在那城」

    那间办公室不大,一张长桌靠近墙边,桌上放着一台宽屏的电脑。桌子对面有一个仿皮黑沙发。沙发旁杵了一个半米高的地狱男爵的手办。一侧的百叶窗时常垂降紧闭,看不出外面是白日还是夜晚。

    电脑一边横起竖八摆放着大本的书籍和蒙着塑料软皮的文件资料。他仰坐在靠椅上皱着眉头紧盯电脑,连把烟头摁进扑满灰烬的烟缸里也只是伸长胳膊,身体不离椅子丝毫。

    我起身推门出办公室,想到外间同其他人说说话或者走动一下,刚跨出门,身后一阵急促步伐追来。我转身,乔抓住肩膀不断把我向外推,嘴里喊道,你和我什么关系,赶紧回去。周围人跟着发出斥讽之声,走吧,快走吧……别碰我,不要碰我。梦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气急败坏醒来。

    我在一片漆黑中对着天花板愣了好半天,等黑暗喂饱四周隐约能看出房间各处细节,心情才有所平复。我正躺在床上,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家。而他正侧在身边,被子掩在腰上露出大半个背,熟睡的脸颊上细细密密的胡须像一缕粗茸线。

    记起那天早上,当我一眼见他跨在公司楼下的栏杆上,削瘦的脸倾向一侧,一丝曙光像研磨的胡椒粉倾洒在他凌乱的胡须上,一种说不出的邪气,单纯又懒散的光影向我招手。他像一名歹徒又像是个孩子。

    我忍不住又想把他弄醒,和他再一次纠缠不清。我一想到能有此时此景,中间费了不少周折。

    我多少能理解他那段时间所面对的工作压力。中途我回学校,每次电话都是我一个人自说自话,他要么表现迟疑要么不作回应,整个人完全心不在焉。

    直到我忍不住赶回去,见到他当时就傻眼了。他像只被反复蹂躏的刺猬,没错,刺猬。毛发竖着,弓着背,瞪着血红的眼一脸漠然。我还没靠近,一股浓稠发馊的气息就已粘上身。

    洋子,你来得正好,这人都疯魔了,连续在公司加了十多天班,快带他去洗个澡,然后挨着床睡个囫囵觉,直到他朋友劝道。

    我把他连抱带拖强行塞进了出租车。回到他的家,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体一软像滩烂泥倒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没翻身。

    那几天我没准他去公司,反正听他讲工作已接近尾声,公司的人自会负责收尾。我让他陪着我,到处逛一逛,找个地方吃饭,看场电影。反正就别想工作的事。

    可时间不长,他又回到办公室,竞标项目等着要汇报,我无奈又回去成都。

    没多久,他主动给打来电话,说起那些竞标的事,透露结果不太理想。虽然进入第二轮,但是就公司综合实力来讲,他们不占任何优势,而最后胜出往往是要评估公司的整体能力,而不单是创作水平。

    我找了个周末又赶去见他。他关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玩游戏,见我进来,看了我一眼没有停下。我坐在沙发上见他没有答理我的迹向,索性走过去关掉显示屏电源。他怔了一下,我已准备好应对他强烈的对峙。

    结果他把游戏手柄放下,去找香烟,香烟就在桌上,他却像个盲人颤颤巍巍地摸了半天,依然对我无动于衷。

    我正想发脾气怪罪他,他却一把抱起我扔到沙发上,一只手紧扣在我手心直视着我。我以为他接下来要和我一番唇舌,屏息静待,结果是我自作多情。

    去成都,他望着我淡淡且认真说道。那只夹在手上的烟头垂着长长的烟灰,差一点落在我的短大衣上。

    读研的生活其实和大学四年比起来差别还是很大,有太多时间可以自由发挥,主要看导师的风格。我们导师是个矮个儿快秃顶的半老头。乍一看像日本电影里的癫狂老头一贯形象。其实不然,导师对我们不错,下面七八个研究生都挺喜欢他。他带我们做课题同时,还经常让我们参加各种行会和学术研讨交流,特别是领我们结识他认为未来对我们有帮助的业内人士。

    只是导师好像对我特别留意了些,来不来小眼睛忧怨地看着我,洋子,你难道没有社交吗?

    我怎会没有呢,健身、旅游、吃喝玩乐主题派动,好多个线下群呢。每次我都不住申辩。

    其实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被归到不太合群的那一类。从前大学时身边走得近的同学就不多。更别说恋爱了。也有那胆大的男同学或者学长转弯抹角向我示好,最后都被我无言婉拒。最后大家觉得我冷傲清高,就这样我大好的肉身没人享用,白白浪费了四年。

    曾有人问过我到底想屈身什么样的人,我开玩笑说是男的就成。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再明白不过,就是不想和同学谈恋爱,大家经历趋同,没劲。直到那次去到外地江边的线下聚会,我初次见到他,就像一个久违的迷底终于为我揭晓。如同我们导师讲西哲黑格尔所说——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那只不算晚的悲剧而感性,冲突与自由的猫头鹰就在那儿。

    相较从前乔在公司的生活状态,学生生活多少显得清心寡欲。生活半径大多在学校周围,除了上课,也只在为数不多的几条学院街上活动。

    我以为他会不习惯,没曾想他来后变得异常顺从和乖。不打游戏,连烟酒都不沾了。只是话很少,像只宠物默默地跟着我,我到哪儿,他随到哪儿。到学校图书馆查资料,他找个一旁安静地坐着,像模像样地翻着书。我去研究生楼上导师的课,他在体育场看踢球等我结束后的电话,然后我们一道回家。

    有一回,被导师那小老头发现戏谑说,洋子,你那位男神有点沧桑啊,不过倒长得像某个港台三流演员,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转天,我俩逛百货购物,一身贴身的收拾,去了一趟理发店,型一下就出来了。又恢复从前他亦正亦邪的感觉。

    但他到我这里并不是完全没有事做,他带着电脑,偶尔也要上手改改公司的相关服务出品。

    有一天下午,他接到公司合伙人的电话,在阳台上没聊两句就挂了。我到学校外的健身房健身,见他兴致踌躇,让他在家等我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去吃烧烤,想他好久没喝酒了。

    等我健完身回到家,他人却不见,打许多电话也无人接听。

    直到傍晚,他才一身的酒气回来。他说他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走到望江公园,索性就在公园的茶社泡上茶,睡到现在,然后打了个车回来。

    我什么话也不讲,把他推进了浴室,强行让他冲冷水澡清醒。十一月的天他在浴室里唧唧歪歪一阵大叫,出来后一身通红,酒也醒了大半,人又恢复如初像个简单狡黠的大孩子。

    开了年,他回去清算了公司,把最后一月的工资发完,人遣散,公司就关张了。

    时间来到春天,我也开始准备毕业论文答辨和学校推荐的用人单位的各种面试。最终我选择去了一家外资银行的公关部工作。

    上班的头一周,穿着部门配发的紫蓝色西装套裙,他见我一身打扮很是不解,直呼像路人飘过。我挥手很想抽他一巴掌,怎奈工装做得太过体贴,不能像以往发挥自如。

    也是,我发他越来走学院派风格,反倒看起我比他成熟不少。那天下班他在公司大楼前等我。随后被他神秘兮兮地带到一家颇有年代感的音乐餐厅。老板娘长得丰满富态气十足,看见我们颔首致意。我问乔,你认识?上次我就是在这里喝多了。他回答。

    我们点了餐,静静欣赏着钢琴演奏。等正餐辙下上了酒,那个老板娘亲自上台献唱。柔和的光影下,因为酒的原因,我倒在乔的肩上。乔一脸专注听着歌。不得不说,台上的这位贵气十足的歌者,嗓子醇厚得如烟似酒。她演绎了两首国语歌后,乔给待者递过一个纸条送到老板娘手里。她抬头向我和乔这边对了一眼,我分明看见乔会意的样子,这混蛋还有这手。

    台上的人开嗓就是一首纯正的爵士即兴表演,让人无数鸡皮疙瘩碎落,我问乔什么歌?cigarette&coffee。 哇哦,可以啊。随后我又考他,其中的I've known nothing but good old joy ,Since I met you, darling是什么意思,想借故让他难堪,以报复他和老板娘那点小默契。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对金色锆石珍珠耳环,边道出:我只知道那种旧梦的快乐,亲爱的,在我遇见你以来……说完他瞅着我。我捂着嘴,让他赶给我戴上。又凑到他耳边低语,我妈妈准备来看我,你要不要见个面?

    我没有唬他,我母亲在我入职后一直闹着要找时间来陪我几天教我炖汤。但是因为乔和我往在一起,我以新入职事情繁重搪塞过去。

    两个星期后,乔完成了两件事,找了份工作和搬出我家。他去了一家还算不错的传媒公司,做创意指导。租的房子离我有两条街的距离,步行也就十来分钟。本来我是不情愿他搬离出去,我已习惯了每晚有他拥着。但碍于同城的父母会时不时来串门,实在找不出理由让乔和我住在家里。

    我母亲来看我的那月,正巧我和乔各自都很忙,我在的部门要策划一系列品牌与媒体的公关活动,还要配合各分支银行推广理财产品的计划。乔那边才去不久就接手了几个案头的创作任务。我叫上乔和母亲一起在外吃过一顿饭,母亲倒是很客气,不时主动聊两句。

    回来后,我问母亲乔的印象。母亲只言,小伙子倒精神,干干净净的。我暗笑还不是如您愿,我提早叫他把自己打理干净。然后母亲问他有什么嗜好。不打麻将不喝酒不抽烟爱看书等等,反正尽往好的方面讲。母亲再没说什么。

    等母亲走后,我们又回到原来的生活和感情交集中。不过,乔走着他原先的轨迹,轻车熟路,并在年前换了家公司,顺利升为总监级的岗位。其它生活他一如往常。而我的处境渐渐因我的职业性质和形象开始慢慢变得不在那么和他同频。

    我其实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在乎的是乔。包括我出席那因为职场关系或私人联络聚在一起的应酬与交际时,我都无时无刻不从其他年轻异性的脸上找着乔的影子。包括我们做爱后那些混合体味我也一并粘在身上。每每惦记着就想尽早结束这些繁文缛节的活动,回去让乔把自己变为刁蛮的奴隶,让他沉默的狂怒百般俘虐我然后把我刺杀。

    我试过在某些允许的场合,如果乔有空我都拽他一起,让身边的人多少熟悉自己的情感现状,以免引起男女之间不必要的臆想和尴尬。几次下来,他不冷不热,我半途而废。后来我明白过来,他的自尊在于他的孤独,而他的麻木建立在对社会游戏的漠视,他只在自己游戏里游刃有余,他的工作也是游戏,他是游戏童话中的王者。

    我试着几回和他聊起这些问题,当然最后都是我要和他打一局告终。我反反复复向他挑战,他见招拆招地撤退,直到我脾气精力耗尽。只能泼叫,你谁呀,你?我特伦舒(输),你特伦打,行不行?他无奈地讲。俩人忍不住痛吻在一起。

    乔有次到广州出差,临走前,我第一次下厨给他炖了冬瓜排骨汤。我喝不出味,他倒喝了满满一大碗。吃过饭,他搂着我看电视,我拿电视里的画面当着幌子。

    我知道我那看来识大体的母亲已经开始有所行动。她很讲究策略,而且也善于策动。我爸和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以工作之名,动用我爸的圈子开始给我推荐各种叔父辈的社会阶层还有家族企业的精英子弟。母亲不会逼我,她只会用墙慢慢挤压让我和乔自行露出破绽和裂缝,她熟知这个世界的局限和三六九等的现实。

    而乔不管坚持或妥协,我相信我都会慢慢融入这一个成人滚动的世界。如同河流向江,江注入大海。而乔的世界是一片湖,沉静而缥缈,有人掉进去是万念死寂,有人会得到声色安宁。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

    我想他也察觉得到,我们之间那种日常冲突已变得越来越少。连打打闹闹也都小心翼翼,生怕谁先掉入深井,平静是荒芜衰败的井盖,踏破近粉身碎骨。

    有一回周末,我想挽留乔住下,他拒绝让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他下楼很久才出现在小区里,我在窗口忍不住喊他。

    他停下来,向着我举着拳头击掌,问是否要打一局。我大声回应,乔,我和“不想明白”,你挑一个。我选江边。他背转身挥手道别。我哭笑着,已然看见那个倔强的自己不能自已。

    附:

    姓名:乔

    性别:男

    年龄:1980年8月6日

    民族:汉

    住址:暂住于成都武候区某路某小区

    工作单位:✕✕✕广告传媒公司

    有无刑事处分:无

    事由:当事人乔在家庭锁事与另一当事人洋子(两人系情侣关系)双方在本城某街道某小区暂住地发生矛盾,上升为肢体接触,后经邻居报警,自行冷静,当事双方停止纠纷,并在派出所工作人员的教育下,相互作了道歉。

    处理结果:批评教育,不矛处罚。

    联系电话:138********

    当事人签字:乔

    时间:2008年9月20日

    ——这是小区2栋205号住户报警后,当事人一方在派出所作的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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