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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回趟老家,顺便去看望一位友人,拐弯走进了旧时的大队部,去看看我们逝去的岁月,是否还残留一些痕迹。
在文教河畔,有一个叫做建联的生产大队,大概由八个自然村组成,方圆约五公里。
大队部位于地理位置居中的一个叫做西下路村的地方。据老年人说,大队部建在那里,是因为那里是一块风水宝地。
相传,在西下路村,清朝未期,曾经出过一位名叫树东的有钱人家。树东到底多有钱?没人讲得清楚,因为他的事业扩展几乎不在本土。反正传说中他家是个大地主,雇有长工短工,还有家丁佣人。最能说明他有钱的是他在文昌县城建了一条树东街。还听说他在南洋,在广州均有不少的房产,比现在的‘’房叔‘’的房子还要多。
人一旦有了钱,便成了名人,地也成了福地。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古往今来,概莫能违。
树东何许人氏?他是怎么样富起来的?他做了什么实业?搞过什么买卖?是一夜暴富还是铢积寸累?就连很多的百岁老人都说不清楚。只知道他在文城镇靠近‘’公仔桥‘’那个地方建了一条商业街,名叫树东街。
树东街的名字留存至今,成了一桩历史文物,其名望却远远的胜过了树东本人,而有人想通过树东街的传说续写树东的励志史,却总是知之无果,至今仍属一桩憾事,因为昔人已乘鹤归去,此地空余旧街景,岁月悠悠。
2
听说小时候树东家也穷,树东曾是个放牛娃。他的发迹有点像聊斋里的故事,说来十分神奇。
相传清朝未期,与西下路村仅一坡之隔的山桃村有一位木匠,三更半夜梦见邻村有人叫他去修门,说是要赶在天亮前把门修好,第二天早上人家要办入屋酒。
那夜刚过五更,天还未全亮,木工便出门去了,想赶在辰时把门修好。路过田堆坡时,见到了一只山鸡,钻进‘’罗尼‘’丛中,好奇的他想上前去捉那只山鸡,结果脚下踏出了一个大洞。低头一看,洞里藏有一缸光银。那木工大喜过望,打算修好门后回来再取回家,便用几块草皮盖住那洞口,然后继续去帮邻村人修门去了。
木匠走后不久,树东早上放牛路过此地,看见了那堆新的草皮。便上前揭开一看,一缸闪闪发亮的光银出现在他的眼前,于是他将牛绑好,便笑逐颜开的将那缸光银抱回家中,从此他发了,他发横财了。
树东拾到光银的消息传开后,最最后悔的只能是那位木匠。木匠回来后发现光银被人取走后,腸都悔青了。最可气的是,那天根本就没有人请他去修门,木匠只好无功而返。照此说来,请他早起的应该只是树东家祖上托他的一个梦。所以木匠只好埋怨自己祖上积德不够厚,命中无银三百两。只能为树东家做个探宝人。用农人的话来说,他在为他人做了一回‘’嫁衣‘’。
这事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信了是真的,不信便是假的。但树东先生从此有了钱,买了地,盖房了,却是个事实。树东家的风水好,吉星高照,财源滚滚。引来各路风水先生的一致好评。这也是个事实。
但是,富了两代之后,土改时,树东家成了大地主,财产一概充公,房产换了主人。树东的富成了原罪,祸及了池鱼,殃及了子孙。到了他家的第三代就没那么风光了,而且树东也成了文革期间的千夫所指,这也是个事实。
大概这也是社会学家说的,‘’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吧!我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研究马列的学者,恐怕一时半载的也说不清楚,而且用词造句也不一定很恰当。只能点到为止。
我们的大队部就建在树东家的东边山。一个比较向阳的地方。
那是一排三进九架椽的砖瓦建筑。房子不大,靠南边有一棵龙眼树,靠北边有一片海糖林。房子的左侧有一个用黄泥土堆起来的戏台,戏台前是一片开阔的沙土庭,土庭的前面是一条连结其它村庄的土路,西边不远便是树东家的老宅。
我不知道大队部的房子是土改时没收树东家的还是后来大队重建的。反正挨着树东家的老宅很近,一定是沾了好风水的了。所以那几年,大队部里热闹非凡,风生水起。
在它左侧的那个戏台上,各种演出常常交替进行。那里曾经开过无数次的全民大会,有学大寨的动员会,有先进事迹的报告会,也有形形式式的批斗会,包括斗树东家人的会。还有各种团体的文艺演出和放映火红年代的电影。我们文艺队的节目也曾经在那个戏台上彩排和演出过。在我看来,那戏台上,上演过的有剧本和无剧本的戏,简直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记得有一天晚上,近十点了,我们正在尽兴中。突然接到大队部的紧急通知。大队书记从大寨刚刚归来,便马不停蹄的要召开紧急动员大会,传达大寨经验。生怕晚了,大寨经验就会从手心上溜走了一样。
会上,书记情绪激昂,那句‘’忠不忠就看今晚了。‘’的话反复讲了许多次。他一边介绍大寨的经验,一边规划着我们大队的共产主义蓝图。号召所有的生产队长像大寨人一样,将财产的三级所有变为二级所有。也就是,将小队核算改为大队核算。跑步进入共产主义,重走大跃进时没有走完的路。那次的会也是在这个戏台上开的。
这是激动人心的光荣时刻。队长们像打鸡血一样的兴奋着,热议着。有谁不想走进‘’按需分配‘’,不劳动也能得食的共产主义呀?但内心还是有点疑惑,总觉得幸福来得太快了,让你措手不及。因为大跃进时期吃大食堂过后,全民饿肚子的影子还没有完全消散。除了‘’我们要相信群众相信党‘’外,吃大食堂这种好事似乎并不十分可靠。所以这事最终也没有办成。
3
为了配合学大寨运动和斗私批修的需要,各大队组建了文艺宣传队。文艺队像雨后春笋一样的应运而生了。
文艺队的成立,打破了农村生活的单调沉闷,也打破了天天看‘’样板戏‘’的尴尬。让年轻人有了自我表现和青春发泄的舞台。是一件莫大的好事。
我们那个文艺队人数不多,红男绿女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多人,用那时比较时髦的话来称呼它,叫做‘’呼鲁牧骑‘’,就是轻骑队的意思。白天干农活,晚上排练演出。演出的节目甚本上是迎合运动需要的,群众喜闻乐见的小节目,大多数是表演唱,小琼剧,快板剧,小相声,器乐小合奏之类的小节目。
如《喜送粮》,《胶林晨曲》,《万泉河水清又清》,《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草原英雄小姐妹》……。当然还有那首烩炙人口的《大寨真是亚克西》以及改编成琼剧的样板戏小唱段。好像我也曾‘’皮厚厚‘’的写过一个快板剧《重返工地》,参加过公社的文艺会演。
排好的一些小节目,常常到各个自然村去演出,有时也到其他大队去助演。那时好像玩的很疯。用老妈子的话来说,叫做‘’鼓响‘’鬃归‘’(头发光亮),锣响心乱‘’。不管农忙农闲,不管刮风下雨,总是乐此不彼。爱文艺队如家。也可以理解为,爱文艺队里的漂亮女孩如家,有点爱乌及屋的意思。
记得文艺队里,有哥四的笛子親顺的箫,親岑的提琴,城哥的锣鼓。还有我们几个兄弟的二胡和秦琴。最难忘却的还是,迈蝶编给那群女孩的青春荡漾的舞,因为那舞姿里包裹着青年的初恋。
哥四的笛子欢乐明快,顺哥的箫声悠扬绵长,岑哥的提琴如怨如诉。而迈蝶编的舞又和她的颜值一样的美。我们每个人都是自顾自的乐着,借此忘却了白天田间劳作的困顿。以此来打发荷尔蒙超量分滵的青春期。
从我们各自的家到达大队部,最远的有三公里。晚上八点前,大家都会准时的步行赴会,风雨无阻。从我家到大队部约两公里路远,中间要过田,过沟,过坡,还要穿过一个村庄。
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那条双沟上的独木桥。那桥是两条直经约十多公分的木麻黄树拼揍而成的,桥长约几米,人行过桥时,像过平衡木,桥面摇摇晃晃的,旁边又没设扶手。那场大雨过后,沟水涨得很高,桥面很滑。我的一位堂兄不小心,一步踏空了,掉进沟里,沟水及腰,全身湿渌渌的,但他却高高的举着他手中的二胡。二胡一点也没有湿。这事常被哥四掛在嘴边。都四十多年了,每次回家遇到哥四,他都能记忆犹新。
说是文艺宣传队,是给了它一个比较文艺的‘’高大上‘’的名字。现在回视它,那时的文艺队就只是一个‘’厚皮班‘’。和我们父辈在村里组建的‘’厚皮班‘’没有太大的差别。也就是,一群没怎么有艺术细胞的年轻人,在一起自娱自乐,就像现代人,得意洋洋的开着自己的派对舞会一样的娱乐人生。有人在这舞台上,舞出了个出双入对,喜结连理,成了一家子。也有人在那里认认真真的演了一出‘’魂断蓝桥‘’的爱情悲剧。
我们那个文艺队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男的大多数学历偏低,女的大多数为高中学历。这就说明了一个事实,男的社会背景都不大好,而女的大多数根正苗红。这样的组合,如是派对舞会成果不会十分丰硕。因为在农村,传统的观念还很强。光‘’门当户对‘’这一项就在不及格线以下。所以,那时候,能够成为一家子的,男的几乎都是高学历,长得帅,家庭条件相对都较好的。女的长得都很靓,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那一种。时至今日,他们都已执子之手走过了金婚,生活过得都很好,由衷的祝福他们。
看来不论何朝何代谈婚论嫁,‘’门当户对‘’都是必须的。不然就只有隔着银河看织女的命。而我那时候的背景也是很糟糕的那一类。至今想想,还会心生介蒂,寒心畏惧,不思进取。
当然也有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抱得美人归的。我们文艺队里也是有人把米煮成熟饭后,大家才知道的。那个时候能抱美人归真的很好!如果我在那时也能抱妇归门,就真的不想拼着老命去考大学了。时光冉冉,也只好感慨命运的临门一脚。
岁月悠悠,如今的大队部已经不复存在了。原来的那个土戏台也变成了水泥台子。海糖树花开花落了许多载。当年的那些小伙子和姑娘们在岁月的打磨下,已经绉成了爷爷奶奶。只是树东的老宅应该还在那里,不过风水也已经转了好多轮了。
在舞台以外,人生的戏还在继续,只是我们已经不能再疯了。也许,我们即将在下一个出口谢幕,走向夕阳无限好的山的另一边。到那边后,我们再继续着新一轮的疯狂。
忆往矣,炒把花生对月,把酒酹滔滔,心情逐浪高……!
Lin Daojin
2017.09.08于海口
网友评论
那个时候物质匮乏,但思想好单纯,精神好充实,活的好快活啊,人情味也足。革命好彻底呢,脑子里只有革命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