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校园的时候,老师会说:“用灵魂观察世界,发自内心地抒写生活,你就永远不会迷失。” 然而,我们谁也不能预判,会以怎样的姿势,蹚过青春那条河……
我们谁也不能预判,会以怎样的姿势,蹚过青春那条河 。(原创图文)——《蹚过青春那条河》1.
那个警察戴着一副黑框窄边的眼镜,眼睛躲藏在厚镜片里。桌上摆着一把枪,一副手拷,一盒饭。
徐小宛靠墙站在桌子旁边,饿了快一整天了,莫名其妙又无助惶恐。
一大早上班,刚走进办公室,徐小宛就被通知到厂保安科去一趟。来到保安科,立即被带到隔壁的这个房间。房间有十几个平方大,靠窗的角落摆着一套残破的办公桌椅,窗户上装订着严密的防盗网。
窗外,耸立着一颗高大的黄桷树,枝叶扶苏,光线透过疏密有致的枝叶缝隙,零散地撒进屋里。
保安科的人交待了一句“等着”,就顺手关门出去了。
徐小宛有点不知所措。她试着拉了下房门,门没有上锁。但是她也不敢随便离开,毕业还不到一年,她还处在学生听老师安排的心理阶段,只是有些忐忑不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厂子里中午下班的广播响了,照旧是那首毛阿敏的《渴望》。
忽然房门被推开,保安科长带着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看了一眼墙角边杵着的徐小宛,相互嘀咕了几句,保安科长又同其中一个警察折出门去。
留在屋里的这个警察,反手把门推过去关上,径直走到桌子边,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和一副手铐,重重地掷到桌上,“咣浪”一声,把徐小宛惊了一下。警察看看徐小宛,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子也放上去,顺手打开,里面是一盒盒饭。
徐小宛咽了口唾沫,她闻到饭盒里飘出来的回锅肉的香味。她饿得有点心慌了,想起早上买的油条和豆浆还在自己办公桌上。
“说吧。”警察脱下外衣搭在椅背上,转身面对徐小宛。
他说:“承认是你从你们财务室的保险柜里偷的钱,你就可以吃饭了。写个保证书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徐小宛惊讶地抬起头,望着眼镜警察。
“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你家里,年轻人嘛,难免不犯点儿错。”他牵动半边嘴角,似乎是在笑。
“啊——我,我没有拿啊。”徐小宛呆了一下,突然想哭,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站了半天,竟然是说她偷了财务科的钱。
“财务科就你们三个人!”警察猛吼了一声,徐小宛吓得打一哆嗦。
“你们财务科长和出纳都是工作好多年的老同志了,怎么你一个小年轻刚来不久就丢钱了?”警察提高了声音。
“可是我不管理现金啊,我也开不了保险柜啊!”徐小宛委屈地说。
“是吗?”警察摸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我倒是听说你刚到你们单位财务科的时候,给过你保险柜的密码钥匙,还教你开过保险柜。”
警察说着,捉狎地盯着徐小宛。
徐小宛楞了楞,想起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实习期她被安排进财务科,科长说让她从最基础的出纳开始做起,教了她怎么使用保险柜,还说备一把钥匙给她,学着理理现金账目。但是只一天就把钥匙收回去了,说她的专业是统计,还是做做统计分析相关的工作好一些。
“怎么样?饿了吧?”
警察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伸了个懒腰,说:“今天出太阳了,冬天的太阳暖和啊。”
回过头,他打开桌子上那盒饭,热气腾腾的香味顿时飘满整个房间。
“说吧,就算你拿了也不是好大个事。年轻人嘛工资低,有时候缺个钱应急,脑筋没转过弯儿,犯个错也可以理解。”
警察把声音放得比较柔和些了,他说:“写个保证书认个错,吃了饭你就可以回去了。”
徐小宛怯怯地看看他,又看看盒饭,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几下。
“你们科长刚还打电话来关心你,说你才从学校出来不久,说你是个人才,前途无量啊。”
听警察提到科长,徐小宛立刻想到那张胖乎乎的脸。
昨晚科长过生请同事们吃饭。席间,他端了酒杯过来跟徐小宛碰杯,胖乎乎的脸堆满和善,他摸着自己已经有点花白的头发,感慨而言:“岁月是最公平的染色剂,永远会在适当的时候调染生命,谁也逃不了。羡慕你的年轻啊,染错颜色后比我更有机会改过来。来,敬你一杯!”
警察端着盒饭,走到徐小宛面前。
盒子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就似一根无形的棍子,搅着徐小宛的胃酸溜溜地难受。
她盯着盒饭,再次咽了一口唾沫。
抬头看着警察,透过警察的肩膀,她看到窗外那颗黄桷树的树枝被风吹着晃悠了一下,光线也跟着晃悠了一下。
迟疑了一会儿,她伸手接过了盒饭......
她看到窗外那颗黄桷树的树枝被风吹着晃悠了一下,光线也跟着晃悠了一下(原创图文) ——《蹚过青春那条河》2.
这个拘留所在城市的郊区,一道厚重的灰蓝色大铁门将“自由”隔离在门外。
徐小宛是晚上11点左右被送进来的。
她抱着从家里带来的被子,蹲在拘留所楼下的大坝子上,等候警察办理交接手续。楼顶上两盏探照灯对着她,明晃晃地射得睁不开眼。
怀里的被子是1个小时前在家里的时候,妈妈新套上的,散发着干净温暖的味道。
妈妈套被套的时候,警察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妈妈一边收拾零散的洗漱用品,一边流着泪对徐小宛说,到了里面要听话,要按时吃饭,要认真交待错误。
徐小宛的脑子里跟塞着一大团棉花似的,就觉得哪儿不对,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告诉妈妈她没偷钱。
妈妈问她,你没偷为什么要承认?她无言以对。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那会儿是饿得慌了,听说承认偷了钱就可以吃那盒回锅肉饭,就可以回家。
警察说查赃物,从徐小宛的房间里翻到十几本奖状和证书,都是她在学校里得的。
警察一边翻看着,一边摇着头,说,可惜了,可惜了啊。
交接手续办完了,徐小宛跟着拘留所的管教阿姨上楼。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木楼老式房子,木地板经过些岁月的折腾,已经松动了很多,轻轻走动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途经二楼,徐小宛听到一声微弱的口哨声,她慌乱地瞥了一眼,借着楼廊里昏暗的灯光,她看到这层楼有五个紧闭的房门,门上一人高的地方挖开条长方形的空档,嵌着二指粗的铁条围栏,里面似乎有很多人影在晃动。
“妹儿,莫怕哦。”
“妹儿,哥哥罩着你。”
有人压抑着声调说话。
“都回去老老实实睡觉!”管教阿姨停下脚步,大吼一声。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趴门上的人脑袋都不见了。
管教阿姨转过身,催促徐小宛走快点。
“进来,把衣服脱了。”
推开门三楼的一间房门,管教阿姨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徐小宛。
徐小宛愕然地看着她。
“脱衣服啊!检查!”
管教阿姨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搓着手靠近电暖灯取暖。
徐小宛听明白了,她默默地跟着走进屋,回手想将门关过去,但立刻又缩回手,转过脸怯怯地看了一眼管教阿姨。
屋子里有取暖灯,比刚才地坝子上暖和多了,但徐小宛依旧冷得直打哆嗦。
“脱光啊!”
管教阿姨回头看到徐小宛双手交叉抱着胸打冷摆子,还穿着内裤,就没好气地又嚷嚷了一句。
“啊!”
徐小宛羞愧难当,她正来着月事。
“快点! 人都进来了还有啥子不好意思的!”
管教阿姨站起身,抬高了声音说。
“我......我大姨妈来了啊”
徐小宛嗫嚅着,迟疑着把手按在裤腰上,她看了看管教阿姨板得紧紧的脸,狠狠心抓住裤头一把往下拽。
“行了行了!快点穿上带你去舍房。”
管教阿姨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说,转身又拿起钥匙。
拘留所里收押的,基本都是还没定罪的人犯。
走进舍房,徐小宛就发现屋里里没有床,30平米左右的地方,唯一的设施是一个马桶,摆在靠门边的角落。靠窗一排地上铺着一层旧棉絮,上面搭着三张连在一起的草席,这就是睡觉的地方,并排着刚好能躺下8个人。
坐在一排人最中间的位置是个小姑娘。徐小宛一进来,她就让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告诉她这里的规矩:新来的只能睡在马桶边的地板上,白天必须整整齐齐叠好被子,只能坐在地上或者偶尔站起来舒展一下。
徐小宛听那个中年妇女称呼小姑娘“皮妹”。
皮妹看着年龄不大,但说话很老成,斜着眼瞅着徐小宛,问犯了什么事。
徐小宛很害怕,她看过有关监狱和犯人的小说,犯人会打犯人。皮妹问她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警察说她盗窃,但是她实在没法把“小偷”这个定义跟自己联系在一起。
皮妹并没有为难她,只说让她负责每天刷马桶,一直刷到有新的人进来接替为止。末了,说她长得像她的姐姐。
3.
早上6点,拘留所准时拉响了起床铃。
随着铃声刚起,整栋楼就像突然苏醒了一样,“咚咚咚咚咚”,紧密杂乱的脚步声,从二楼响到三楼。
徐小宛所在的这层楼,两个女舍房的门随着铃声也一起打开了,女犯们一窝蜂涌出来,冲向楼道一侧的厕所。徐小宛呆呆地杵在马桶边,看到舍房房里的人都冲出去才反应过来,赶紧吃立地挪着马桶去厕所。
厕所里只有三个蹲位,旁边一排水槽有四个水龙头。二十来个人瞬时就把窄小的厕所塞得拥挤不堪,沸沸扬扬的要把屋顶掀开的阵仗。按照规矩,5分钟时间里所有的人都必须洗漱完毕。
“小声点!以为是在逛集市吗?”
管教阿姨站在楼道里吼了一句,厕所里顿时鸦雀无声。
“谁拿了我的牙刷?”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问。厕所里立刻又唧唧咋咋起来,但是压抑着声调,比刚才的动静小很多了。
徐小宛好不容易把马桶拖到厕所最里面一个蹲位上,一路上被人推推攘攘的,不知道挨了多少个拳头。倒马桶的时候她就开始反胃呕吐,边吐边刷。平日她在家里几乎从不做家务,这会儿手上、身上、头发上都沾上屎尿。
等终于刷洗好了,把马桶搬回舍房里,已经过了洗漱时间。舍门关闭,女犯们都拿出自己的碗筷,等着发饭。
徐小宛压抑着反胃的感觉,坐在马桶边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污垢。一旁的女犯有幸灾乐祸嘲笑她的,也有骂她的,说是把臭气熏着屋子了。
皮妹在旁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习惯了就好了”,其他人也就没敢再说什么了。
一连几天,徐小宛都来不及洗漱和吃早饭,一直要饿到中午。
几乎每个夜里,她都梦到自己回家了。
梦见爸爸下班顺带买回来一个大西瓜,那瓜皮薄籽稀,甜得腻人;梦见自己过生日,妈妈带她去商场挑了一条连衣裙,天蓝色的底,上面有粉红色的小花。
有天晚上,徐小宛从梦中哭醒,迷糊中感觉跟前有个人影,她吓得一个猛子坐起来,看清楚了是皮妹。
皮妹瞪着她,夜里微弱的光线下,大眼睛里黑白分明,那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她往徐小宛手里塞了一小块纸包着的、硬硬的东西,声音有些沙哑,说:
“姐,我明天就下去了。我走了你就睡我那个位置。”
说完,她扭头就回草席铺上去了。
徐小宛轻轻打开手里的东西,闻着味道好像是一小块巧克力。
她不太明白皮妹说的“下去了”是什么意思,但巧克力的诱惑让她不假思索地咬了一口,很苦。
第二天吃过早饭,管教阿姨过来打开舍门,叫皮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徐小宛看到舍门外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皮妹拎着铺盖卷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回头冲徐小宛笑了笑,那一瞬间,徐小宛竟然觉得心里涩涩地难过和不舍。
皮妹走了,草席铺上就空出个位置,徐小宛可以不用睡地板了,但她没能睡到皮妹原来在中间的地方。
有警察来提审徐小宛。
她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房间,隔着一张严密的不锈钢防护网,她看到当初带她来的那两个警察。
警察让徐小宛讲一讲详细的盗窃过程,她却只是不停地摇头。
她问警察,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两个警察相互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说:
“在你的问题没交代清楚前,除了我们,你谁也见不到。”
徐小宛不甘心,又问:“可以让我妈妈来看看我吗?”
警察们不置可否,只重复要求她讲盗窃过程。她便什么都不说了,只是低头流泪。
警察离开的时候,问她缺不缺生活必需品,可以帮捎个话儿,让她家里人把东西带来交给管教。
她摇头。那一刻,她觉得心已经跌落到极点。
一道厚重的灰蓝色大铁门将“自由”隔离在门外 (网图)——《蹚过青春那条河》4.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徐小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早上舍门一开,她就双手抱着马桶,第一个冲到厕所,全然不顾粪臭和飞溅的屎尿。必须要争取时间才能吃到早饭,三分钟刷洗完马桶,然后挤出人群去洗手台上拿标注名字的洗漱用具,又立刻冲进人群抢水龙头用。做完一切抱着马桶回到舍房的时候,她竟然还不是最后一个进门的。
徐小宛自己也奇怪,怎么以前不知道5分钟可以做这么多事情。
舍房又新进来一个小姑娘,身段矮瘦,衣衫单薄,一张脸脏兮兮的。她自己说是在火车站“讨生活”的流浪人。她没有带被褥,管教张阿姨找了一床旧被褥拿给她。整个晚上,徐小宛都听到她蜷缩在马桶边抽泣。
早上起床铃响了,一屋子人照例炸呼呼地冲出舍门。徐小宛看着新来的人一脸惊恐的表情,就想起自己当初的样子,便情不自禁地过去帮着她抬起马桶,教她怎么刷洗才不会被马桶里的污垢溅到脸上。
这天,她又没来得及洗漱和吃早饭。
跟舍房里的人混得熟一些了,徐小宛就问起一直纳闷的事,皮妹那天说“下去了”是什么意思?
换到之前皮妹睡觉那个位置的,是那个教她规矩的中年妇女,她告诉徐小宛,“下去了”就是定罪了的意思,被送去看守所等待判决。
中年人说,皮妹不识字,是被拐进城里的乡下姑娘,犯的事儿很大,是团伙犯罪。
“她只有19岁,你猜她都做了些啥事?”
中年妇女凑近徐小宛,神色诡异地问她。
徐小宛困惑地摇摇头。
“她凭着她那生得俊俏的模样,打出租车,然后叫司机开到事先准备好的地方,她男朋友出来抢劫,听说还涉及到好几条命案呢。”
中年妇女的口气似乎在讲一个精彩的电影情节,充满了崇拜感。
徐小宛听了,似信非信的。她脑海里还一直清晰地记着那天晚上,皮妹拿巧克力给她的时候,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没过多久,管教组织舍房的人集体看电视,法制教育专题宣传片,里面有严厉打击、惩戒刑事犯罪的新闻播报。
有一个卡车车队押赴死刑犯去刑场前的游街镜头,徐小宛看到了皮妹。
皮妹站在卡车厢的最前面,旁边的警察端着枪。她没有像其他犯人那样低垂着头,而是瞪着那双大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在围观的人群里寻找什么。
这天夜里,徐小宛做了一个梦,梦里已故的外婆给她做了一碗她最爱吃的土豆泥。
外婆颤悠悠的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说:“乖,你会游水么?不会游就别下水去了,外婆看着心里疼呢。”
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水雪,终于天晴了。
寒凉的空气里带着潮湿的草木香。午后,冬天的太阳从云端探出了头,将一片淡红温和地抹在拘留所的外墙上。
“吱呀”的一声,拘留所厚重的大铁门打开了。
徐小宛抱着盖了一个半月的铺盖卷,从大铁门里走出来。
妈妈站在铁门外,见她出来了赶紧迎上去,抖开带来的一件崭新的棉大衣给她换上,天蓝色的。
久违的阳光柔和地包裹着徐小宛,她微嘘着眼,努力适应强烈的光线。
提审过她的一位警察跟着走出门,来给她送行。他拍着徐小宛的肩膀,说:
“小姑娘年轻啊,社会是很复杂的……虽然我们害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啊。”
随后,他微微笑着,欠了欠身,说:
“让你受委屈了。回去以后多晒晒太阳,你整个身子都有些浮肿。”
徐小宛一回到家,立刻躲进了自己的小卧室,除了去卫生间,基本不出房门。窗外,车水马龙,街市的嘈杂声让她觉得格外刺耳。妈妈也没多问她什么,每天都把饭菜给她端进屋去。
两个星期后的某一天,妈妈下班带回来一个消息,徐小宛以前那个单位的财务科长和出纳,因为监守之盗被逮捕了,单位所在的社区到处贴着公告。
第二天,徐小宛一早就起身,把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还略化了点淡妆。
她走出卧室,妈妈惊喜地看着她。
她对妈妈说:
“妈妈,我想出去走走。”
5.
厦门集美半岛,亚热带海洋季风气候让这里四季温和,椰林成群,是一个童话般美丽的海滨城市。台湾华侨陈嘉庚不忘故土生养恩情,在厦门集美创办了厦门大学,将古朴清雅的文艺气息注入了这个美丽的海岛城市,厦门大学,以其优异的教学环境和资历,吸引着无数学子。
徐小宛随朋友张茜儿一起,来厦门打工有一年多了。
张茜儿的二叔是某大集团的副总,为拓宽市场,吸引更多台商,特意来厦门开设了一间酒楼。平日做做散客的饮食生意,实质是集团在厦门的一个设点,为集团业务往来接洽服务。
那件事情以后,徐小宛的母亲担心她思想上转不过弯来,就跟她父亲商量,觉得让她跟着朋友出来锻炼一下、见见世面也是不错的。张茜儿是徐小宛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加上厦门这边是张茜儿的亲戚,安全上是可以放心的。
徐小宛毕业于财会职高,被安排做酒楼的收银工作。为方便上班,二叔为她们倆租了一个酒店管理式公寓,离酒楼很近。
“厦门集美半岛,亚热带海洋季风气候让这里四季温和,椰林成群......”(1981年厦门网图) ——《蹚过青春那条河》这套公寓有二十几层楼高,每层楼两户。
她们住在16楼,隔壁住着两姐妹。徐小宛夜里下班回来,有几次在过道里碰到过她俩。
姐妹俩都肤白貌美,纤腰长发。姐姐比较冷漠,每次碰见了,都斜着眼看徐小宛,不怎么搭理;妹妹倒是很亲切,还主动跟徐小宛搭白、聊天。她告诉徐小宛,说她们姐妹俩是从湖南过来,都在厦门大学上学。她们有个住在台湾的舅公,基本一个星期来一次。
徐小宛心里着实羡慕,猜想她们一定有个殷实的家庭。她听说过厦门大学本来都是有学生宿舍的,这酒店式公寓的费用应该很贵。而且姐妹俩时常穿的长裙,看起来似乎都是真丝布料。
她见过这样的料子,爸妈结婚20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她跟爸爸一起悄悄为妈妈挑选的礼物,就是一件真丝做的旗袍。花了好几百块钱啊,妈妈说是她几个月的工资了,心疼了很久。
这天,徐小宛又轮到晚班,下午四点多得时候准备去酒楼。
她刚拉开房门,就见过道上站着一个男人,隔壁的房门敞开着。
徐小宛猜这便是两姐妹的舅公。
舅公长得很清瘦,五十岁左右年纪,黝黑的皮肤,头有点微秃。
看到徐小宛,他先是惊了一下,随后笑起来,嘴边两道很深的酒槽,
“啊,小姐要出门啊。”
舅公操着台湾腔的普通话,同徐小宛打招呼。
徐小宛红了脸,一般她们称呼年轻的女客人会尊称“小姐”,别人这么称呼她,感觉很不自然。
“等等,小姐,我送你一个小礼物哦,是台湾的哦。”
舅公说着,从胳膊上夹着的手包里取出一个东西,递到徐小宛面前。
是一串珍珠手链,小手指头般大小的珍珠串着十来粒,珠圆润滑,洁白无瑕。
“不不不!”
徐小宛连忙摆着手拒绝,她心里有点慌。
“小意思的啦,拿去啊拿去啊”。
舅公凑近徐小宛,拿着珍珠手链的手差点碰到她的胸口。
徐小宛憋红着脸,一把推开舅公,夺路而逃。
徐小宛每周有一天假期,但她基本都呆在公寓里。
她每个月领到手上的工资有500元,这个金额若是在家乡,那算是比较高收入了。但是厦门不同,作为改革开放第一批沿海特区,厦门站立潮头唱大风,社会经济迅速发展,随着厦门人的腰包越来越“鼓”,物价也随之上涨。打工一族的500元,在这座城市里仅仅是杯水车薪,她不太愿意出门逛街,除了必要的生活费用,她把钱都存起来,等到回去的时候,给父母一个惊喜。
这天是徐小宛的休息日,她跟往常一样,早饭后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小说,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在打斗。
徐小宛走到门前,拨开猫眼刚往外瞅,就看到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那个姐姐一丝不挂地狂喊着,冲下楼去。
徐小宛吓得连退两步,心跳像打鼓一样,呆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不一会,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有脚步声、说话声。
徐小宛好奇地打开房门,看到过道上站着几个保安。电梯门开了,有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隐约能听到楼下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保安让她回自己房间去,她赶紧缩回屋里关上房门,又忍不住拨开猫眼,看到他们用担架抬了妹妹出去。
等人都走散了,徐小宛才又打开房门,就见过道雪白的地砖上血迹斑斑。
她有点害怕,不敢一个人呆屋里,就乘了电梯到楼下大厅。平日大厅的前台只有一个保安值班,这会儿却有很多人聚集在厅里。
大部分是徐小宛见过的面孔,应该都是这栋楼的邻居,东一堆儿,西一茬的,有的咂咂嘴,有的一直在摇头。
徐小宛走过去,听到他们好像是在说那两姐妹的事情:
“两个女的一个老公,就说早晚会出事。”
“哪里是什么大学生啦,就是包起来的坐台女啦。”
“不是亲姐妹啦,都夜总会的啦。”
“姐姐杀了妹妹还是妹妹杀了姐姐啊?”
……
从那天起,徐小宛再没看见过姐妹俩那个隔三差五就从台湾回来的“舅公”。
6.
二叔是个比较通情达理的老板,每个月都会组织酒楼的员工,到附近地方游玩、放松一天。
这一次,老板带着大伙儿去厦门大学南边的普陀山游玩。山南那边是著名的南普陀寺,闽南佛教圣地,山下有一所佛学院。
在这里,徐小宛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年轻的和尚。
这次一同出游的,还有一个是老板生意上的朋友。
在普陀山下等着买票进山的时候,老板的朋友色迷迷盯着徐小宛,说:“做我的情妇啦,给你落户在厦门,我供你吃喝啦,还可以供你上大学啦。”
老板就站在旁边,分明是听见了,却转过头冲徐小宛笑笑,说:“这天太热了”,便走到一边的阴凉地,掏出香烟抽。
徐小宛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老板的朋友背后还站着一个人,身形似曾相识。
她想起了,那是刚才在寺庙门口的一个年轻的僧人,专门为游客们购买的佛珠“开光”。这会儿他站在那儿,正冲着徐小宛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在他旁边有个池塘,翡翠般的绿水倒印着水上的一块悬石,石头上刻着三个字:“洗心池”。
“来!”
徐小宛猛地拽起老板朋友的手,老板的朋友似乎有点受宠若惊。
徐小宛拉着他奔到“洗心池”边,用手掬了水往他脸上猛浇,说:
“快洗洗,洗了你就开始像个人样了。”
“翡翠般的绿水倒印着水上的一块悬石,石头上刻着三个字:‘洗心池’。 ”(原创图文)——《蹚过青春那条河》徐小宛在酒楼里认识了三哥,三哥是云南人,退伍以后就来到厦门打工。
三哥很勤奋,自学烹饪还考了一个厨师证。酒楼成立的时候,他应聘进来做了2号主厨。徐小宛特别喜欢吃三哥做的回锅肉,这味道,总让她想起妈妈做的菜。
三哥说,这个菜是专门为了徐小宛学的。
每个休息日,三哥就带徐小宛去厦大白城海滩上捡贝壳。徐小宛拖着三哥的手,赤着脚踩在灰白色的沙滩上,砂砾有些粗,走不了一会就硌得脚丫子疼,三哥就背上她,沿着海滩一路走到厦门大学的校墙外。
他们会一起坐在沙滩上,远远地望着厦门大学里一排排整齐的教学楼,每当这个时候,三哥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一段时间,经常有个瘦高个儿来酒楼找三哥,三哥说那人是他姐姐的男朋友,贵州人都很能做大生意。
“我要去跟他学学做生意,以后攒了钱,就敢去你家里提亲了。”
三哥看着徐小宛,用手轻轻拂开徐小宛脸上被风吹过来的发丝,说:
“你跟我一起去吧。”
7.
贵洲的少数民族多,全省共有民族成分50多个,山地丘陵比比皆是,公路旁就有蜿蜒的田坎路。清早或者傍晚,霜雾伴着炊烟,袅袅冉冉,土家族人就开始唱山歌,煞是像极了不问俗世的世外桃源。
徐小宛随着三哥一起来到了贵州的某个镇上,一起来的还有三哥的姐姐和姐姐的男朋友,他们在离镇子不远的村里租了个农宅。
三哥每天早出晚归,躇踌满志,说他是开始学习赚钱本事了。他有时候跟着姐姐男朋友一起出门,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外出。
徐小宛没什么事情做,每天都睡到很晚起来。村里住着很多苗族人,喜欢在一大早唱着山歌做农活儿:“依呀拉吔嘻——太阳出来照半坡,金花银花滚下来,金花银花我不爱,只爱情哥好人才——”她听不懂那些原生态的歌曲,但喜欢听,也喜欢趴在窗户上看他们矮矮的房子,各家各户门前都是一陇阚坡,窄窄小小的,种着各式花草。
起床后去前厅,她总看见三哥姐姐的房间里,三三两两的,有或躺着或蹲着的人,房间里烟雾腾腾,烟尘呛人,还带着甜甜的腥味。过了晌午,他们会一个个分别出门去。傍晚镇上有山歌又唱起的时候,就会陆续地又来人。
有时候,这些人进门来,会比较在意地看着徐小宛,徐小宛就尽自己屋里,把本来虚掩的房门关过去。
她一直好奇那些人的变化:来的时候,看上去都很慌乱;离开的时候,摇摇晃晃的,眼神看着有些麻木和迷惘。
三哥的脸上早就看不到初来时的新奇和兴奋了。倒是经常颦锁眉头,偶尔还要发一两句莫名其妙的脾气,冲他姐姐或者姐姐的男朋友。
他经常拿出几百元钱,叫徐小宛白天出门去逛街、去消费,爱看啥看啥,爱买啥买啥。但他自己总是很忙,忙得陪不到她。
乡村的公路或者田坎,高高低低,坎坎坷坷,城里的人始终走不惯。
徐小宛买了双高跟鞋穿着,过田坎的时候,一不留神滑了下,扭伤了脚踝,包了外伤药卧床休息,但夜里疼得钻心。
三哥姐姐的男朋友就让姐姐给她倒了杯水,加了些粉末进去,说是苗族的古方,喝了止痛。
徐小宛接过杯子正要喝,三哥刚巧回来了,看见这情形立刻冲上来,一把打翻她手里的水杯,然后转身就抽了他姐姐一记耳光。
徐小宛吓懵了,三哥并没理会她,而是粗暴地推攘着姐姐和姐姐的男朋友进他们屋,并顺手关上门。
徐小宛呆呆坐在床上,狐疑地盯着对面三哥姐姐那扇紧闭的房门。她努力想听清楚他们三个在里面争吵什么,听不太真切,但是似乎听到两个字——白.粉。
第二天,尚未月落星沉,三哥便起身收拾了行李,硬是背着徐小宛出了村子。他们搭乘了很久的公共汽车,才来到贵州火车站。
他把徐小宛送回了她的家。
第二天,尚未月落星沉,三哥便起身收拾了行李,硬是背着徐小宛出了村子 (原创图文)——《蹚过青春那条河》三哥被抓那天,他姐姐哭着来找徐小宛,还给她带了封三哥写的信。
信里,三哥叫徐小宛别等他了,他说他命低贱,配不上她。
徐小宛看着信上三哥歪歪扭扭的字,眼里嚼着泪水。三哥说,要按时按顿吃饭,别忘记吃胃药,出门坐车别忘记带零钱,就像他以前在厦门的时候照顾她一样。他说人多的地方别去扎堆,手袋一定要放在自己眼睛看得见的地方。还说找个有好工作的人嫁了,不一定要钱多,对她好是第一关键。
三哥姐姐哭得很凄凉,她说,她男朋友逼她去夜总会坐台卖笑,被三哥剖了肚子,白花花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徐小宛心里惊着,但表面很镇定,她问姐姐:“人死了么?”
姐姐说,没。
没死就好。徐小宛对姐姐说。
她把姐姐送走了,没让带什么口信给三哥。
她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该出门,去做点什么事儿了。
8.
1991年,一部迅速窜红的电影《打工妹》,风靡大江南北,将改革开放推向了时代的高潮。无数更多的、志向远大的青年,带着憧憬和梦想,告别家乡南下,加入打工潮流。
徐小宛也不例外,她无数次梦到自己去了广州,那简直就是天堂的模样:街市上铺着整齐洁白的瓷砖,姹紫嫣红的花簇比比皆是,人们穿着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五颜六色的衣服,穿梭在大街小巷;精致浪漫的咖啡屋、甜品屋、西餐厅,琳琅满目叫不出名的吃食,一不小心拐个弯,地上就能捡到好多钱……
她记得曾听父亲提到过他以前有个同事,因为工作调动举家搬迁到了深圳。便磨着父亲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
父亲拗不过她,想办法联系上了那边,正好那人有个亲戚在广州白马服装市场做生意,差一个信得过的小工,就跟亲戚商量好后,把亲戚在广州的联系方式告诉了父亲。
带着父亲给的地址,揣着满腔创业激情,徐小宛踏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
1994年,电脑扫盲狂潮扫荡到了广东。
“电脑运用操作速成班,一堂课90分钟,120元,一个星期三堂课程。”
徐小宛站在一家网吧门口的广告牌前,端着盒饭往嘴里扒拉着米,默默盘算着时间:每个星期一、四去石龙镇和广州南站火白马市场进货,星期天带现钱去东莞给香港过来的大老板结帐,鬼才知道他为什么只要现金。
但是算来算去总差时间,最主要学费好贵。赚钱才是紧迫的,一个人在他乡异地,拼的就是时间。
但是,她是真想学电脑操作。凭直觉,她觉得随着社会发展趋势所需,电脑操作将是必须的工作技能。
这天,徐小宛提前收档了自己的服装小店,然后打了个电话。匆匆洗了把脸,她便出街了。
“申记烧鹅店”的一个雅间里,徐小宛把她电话里约出来的莫哥请上座,菜肴一道一道上了桌。
一边吃着,徐小宛一边淡淡地向莫哥讲述她想学习电脑操作的事情。
莫哥说:“我托人帮你买台电脑和书,你自己学吧。”他刚吃了半只烧鹅,用手背抹了下油腻腻的嘴,便伸去拿桌上的烟。
徐小宛一把将烟盒子抢过,说,歇五分钟后再抽烟!你肺不好,医生说的可是禁止吸烟的。
莫哥无可奈何地瘪一瘪嘴、耸耸肩,伸出去的手转向拿牙签。
徐小宛顺手递了纸巾给他。
莫哥用手捂着嘴剔牙,盯着徐小宛看,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小丫头,现在敢管你莫哥了,厉害啊。”
徐小宛得意地扬扬头,起身为莫哥斟茶,说:
“哪里敢管你,不都是为你好么,我还想着我的莫哥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呢。”
说着,她坐下来,自己也斟满一杯茶,举起杯子敬莫哥:
“当初要不是你把我从火车站捡回来,我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徐小宛眼里有点湿润,对莫哥,她是真心敬重和感激的。
“当初,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我盲目来到广州,还没来得及离开火车站就被人掏光腰包。抹了泥巴在脸上,混杂在一群乞丐中抢盒饭吃。”
徐小宛浅笑着回忆起那年初到广州的事情,她自己都觉得后怕。还好她的小聪明,惯于刺激人类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良心,当时在火车站附近,遇到几个在发廊做招待的四川女孩子,收留她为她们洗衣服、煮饭,她才有了个睡觉的地方。两天后就碰到了莫哥,要不然……她不敢往深里去想。
莫哥也有点感触,他拍拍许小婉的手,说:
“你真的是运气好,跟我一样。那天我赢了马心情好,才带着我的司机陈仔去发廊洗头,就看到你了。你胆子也大啊,我叫你跟我走你还真的就跟我走了,哈哈哈。”
莫哥笑起来,又伸手去拿烟,这次徐小宛没有阻止他,反而替他抽出一只烟来,为他点上火。
徐小宛不会告诉他,她当初赌的是自己的直觉。她看到莫哥虽然长得一脸横肉,俗气又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模样,但他的手上有厚茧子,他的眼神清亮、温和。
而且,她听到那个司机陈仔称呼他为“莫总”,应该是有正规体制单位的人,不会蛮横到哪里去。
莫哥惬意地吐了个烟圈,用食指把烟圈戳散,说:
“我那天看到你的时候,觉得很眼熟,佛说这叫眼缘。加上你的口音,我真分不清四川和贵州人说话。”
说着,他把脖子上戴着的玉观音摸了一下。莫哥信佛,但只是说信佛,并不忌口荤食也不吃斋。
“反正我也是找不到那个人了,就把那段恩情报在你身上吧。”
他叹了口气,又把烟叼到嘴上。
莫哥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小宛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面孔,似乎是多年前的记忆了,那是一张有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脸。
她相信,冥冥中,某些人和某些事,相互间有无法解释的因果。
莫哥曾经告诉过她,十几岁那会儿他跟着师父拉货去四川,经过一段山路的时候,遇上暴雨。山道狭窄坎坷,车翻下了山,师父死了,莫哥摔断了腿。正好遇到一位当地的山农经过出事儿的地方,硬是冒着大雨翻下山沟里来,把他背了回去。他在山农家里养伤一个多月。
山里偏僻,加上莫哥人地生疏,也不太会说普通话,没办法联系家里。山农便每天出去为他拦车,终于拦到了辆回广州的货车送他回去。可惜,他不记得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个山农叫什么名字。他发过誓,有朝一日发达了一定找到山农报恩。
后来,莫哥凭着记忆找了三年,但是觉得一进入贵州或者四川境内,每座山都是一样的,他无法确定当年出事的地方在哪里。直至后来,他的工作和他的生活让他不得不放弃寻找。
看见徐小宛的时候,他脑海里就闪现过那个救他的山农的样子。莫哥说,这就是缘份。
她相信,冥冥中,某些人和某些事,相互间有无法解释的因果 。(原创图文)——《蹚过青春那条河》很快,莫哥托人买的电脑和相关书籍,送到了徐小宛的服装店里。
徐小宛依着莫哥签了一张“合同”。
她没去认真计较这“合同”的真实性或者可行性,她是凭直觉做事情的人。
“合同”期限为一年。如果,徐小宛无法在一年内将莫哥借给她的三万元还清,她就陪他三年。
徐小宛落笔签名的时候,抬头看了莫哥一眼。
莫哥的眼睛不大,眼形也不好看。但是,她看到的,依旧是温和清亮的眼神,还多了一丝包容。
徐小宛是勤奋聪颖的,很快就能熟练掌握对电脑的操作。空闲的时候,她就以莫哥干妹妹的身份,跟着他出入一些朋友的聚会。聚会里有这个城市的政府官员,以及他们的太太小姐们,有某些大公司的老总,也有不少香港、台湾的生意人。
他们常在聚会的时候,收看香港台的赌马。徐小宛会凭着直觉说几个数字,让莫哥买马。尽管她根本看不懂她说的那几个号码的马,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也就有那么巧,还真帮莫哥小赢了几次。
徐小宛不再为以前那个香港老板打工了。
她自己开了一家服装店,莫哥为徐小宛介绍了个香港朋友搭伙入股,用更直接的途径,从香港带最新款式的服装给徐小宛。因为价格公道,加上徐小宛嘴甜,能说会道,来她店里订货的熟客越来越多。慢慢的,徐小宛的服装店在当地有了些小名气。
徐小宛对这个城市越来越熟悉了,走在街头巷尾都有认识的、或者熟悉的人同她打招呼。
她特意乘飞机回去,接了父母来看看自己的生活和事业,请了莫哥一起来吃饭,依旧是“申记烧鹅店”。
莫哥现在基本能说得流利的普通话了,只是依旧带着广东口音。席间,他跟徐小宛的父母推杯换盏,交谈甚是融洽。
在机场送别父母回去的时候,徐小宛的妈妈对她说:“小宛,爸妈知道你是会有出息的,尽你的所能发挥你自己吧。但是,不管怎么样,家始终是家,你要记得回来。”
徐小宛不知道,父母是因为习惯性地牵挂才唠叨的这句话,还是他们预感到什么。总之,那句话,成为她后来的救命草。
9.
张茜儿突然给徐小宛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去深圳探望她的男朋友,到时候会带着男朋友一起,来广州看看她。
徐小宛高兴得很,自从上次厦门一别,她有好几年没有张茜儿的消息了。
自然是一次欣喜的相逢。
她们畅忆了学生时代的趣事,也聊起那年在厦门打工的生活,两个女人笑得人仰马翻。张茜儿的男朋友温顺地坐在一边,始终微笑着注视着她们。徐小宛无意间发现,他看得更多的是自己。
张茜儿介绍说男朋友叫凡。
凡普通话不是很好,喜欢用白话跟徐小宛交流。张茜儿时常听不太懂,会着急地问他们在说什么。徐小宛总是微笑着告诉她谈话的内容,但是,她会省略一些凡说给她听的,比较暧昧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徐小宛为这种暧昧的感觉,有点沾沾自喜。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张茜儿的假期结束了,她回家乡了。
凡总隔三差五从深圳过来探望徐小宛,每次都说是路过。
他来了,徐小宛会陪他去吃饭,或者去看KTV唱歌。他高大英俊的外表为徐小宛攒足了羡慕和嫉妒的眼光。徐小宛有时候会意识到自己的虚荣,但并不太在意。
凡不喝酒。
偶尔徐小宛兴致很高的时候,他会倒一小杯啤酒陪她,很轻很慢的啜,始终用很温柔的眼光追随着徐小宛。
徐小宛醉了,不知道是醉在她自己的幻想里,酒里,还是凡的温柔里。终于在一次凡送她回服装店的时候,她让他留下了。
一天,莫哥打电话给徐小宛,说请她喝茶。
他很严肃地要求徐小宛离开凡。
他告诉她,凡在深圳没有工作,更不要说做什么生意,
“他是有前科的!以前卖过粉做过皮条客!”
莫哥气冲冲地冲徐小宛嚷着。
‘你凭什么如此的暗中查访?”
徐小宛恼怒莫哥的自以为是,她突然觉得他那张堆满横肉的脸很丑。
“暗中查访?”莫哥一脸惊讶,说:
“你以为我有那么好的闲心去暗中查访他?”
莫哥没好气地点燃一根烟,猛抽了一口,说:
“要不是那天在酒吧,陈仔看到你们俩,我都不知道你跟那个人混在一起。”
“陈仔的表弟就是做这些被抓的,他以前见过那个人,跟他表弟在一起。”
徐小宛白了莫哥一眼,自顾自地往嘴里塞着蛋挞,没有说话。
她曾经问过凡,想听他讲讲他在深圳的生意,但凡总是巧妙地岔开话题,被问急了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他告诉徐小宛,自己过去曾经颓废了几年,但都过去了。
徐小宛也没想过太多,每次都被他那哀怨受伤的眼神化掉她的疑惑。凡说,人都有可能走错路,但是也都有机会重新开始。徐小宛是理解这种感受的,也就不再追问什么了。
纸包不住火,张茜儿终于知道他们的事情。
她突如其来地跑到广州,径直来到徐小宛的店里。
徐小宛正和店员一起在点货,张茜儿推门径直走到徐小宛面前,嘴边挂着冷笑。
就像许多电影里的情节一样,该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着。
徐小宛打电话把凡从深圳叫来,那天晚上弎人就这么坐在店里,谈了很久。后来,张茜儿说她放弃,并且祝福徐小宛。然后她起身去了洗手间,许久没见出来。
徐小宛示意让凡过去看看。
凡走去洗手间,突然就听到他大声地在喊张茜儿的名字,并且使劲撞门的声音。徐小宛慌忙奔过去,看见凡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张茜儿躺在凡的怀里,双目紧闭,她的手腕上一道鲜红的伤口,地上散落着刀片和血迹。
他们把张茜儿送去了医院。
几天以后,徐小宛揣着忐忑的心独自去了医院。
病床前,她掏出一张有三万元的存折,递给张茜儿,希望以此能安抚下自己的良心。担心不会被接受,还特意准备了一套关于爱情的情不自禁的说辞。然而,出乎意料的,张茜儿很干脆地接受了。
10.
张茜儿伤好以后,独自离开了广州。
徐小宛便坦然地跟凡住在一起,就在服装店这条街的街尾租了个房子,每天同凡出双入对。恋爱中的她无心再认真地经营生意,店里的事情基本都甩手给店员做。
搭伙入股的那个香港人,亲自过来广州找她沟通了几次,最后也遗憾地放弃了。
没有香港人的供货,店里的服装样式越来越少,老顾客来又总是找不到徐小宛,服装店的生意一天一天清淡起来。
莫哥依旧耐着性子劝说徐小宛,但她完全无动于衷,甚至不再接莫哥打来的电话。
徐小宛终日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憧憬着跟凡一起创造将来的日子,她学会了抽烟。
抽凡给她买的那种“小玉兰”,烟身细长纤巧,味道甜甜的。每次抽完这烟,她就想要他,要得很彻底。
凡每隔一个星期会回去深圳一趟。最近几次从深圳回来,徐小宛总觉得他心烦不安,时常见他发呆,问他,他总笑着说她想多了。
这天,凡陪着徐小宛去店里。
基本每一个月徐小宛会去店里一次,结算当月的成本、利润,给店员发工资。
让徐小宛吃惊的是,这个月收支核下来竟然亏损了。自从借了莫哥的钱扩大服装店经营以后,这是第一次账目上入不敷出。
这一刻,徐小宛对自己的放纵生出些许悔意。
凡在一边发现了徐小宛的神色不对,他凑过来看看账本,轻轻揽过徐小宛,说:
“发什么呆呢,小宛,你看你做个生意那么辛苦,我真的不忍心啊。”
徐小宛嗅着凡身上熟悉的味道,顺势将头靠在他怀里。
“不能亏啊,我不能失败。”
徐小宛叨念着,似乎是说给凡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她脑海里闪过父母来广州的时候,看到她经营着这么大一个服装店,欣慰的笑脸。
“凡,我不能失败,我要衣锦归乡,让父母为我骄傲。”
徐小宛仰起头,望着凡的眼睛。
凡笑了笑,嘴角好看地翘起,他用力搂了搂徐小宛,说:
“傻姑娘,不一定非得做这个服装店才算衣锦还乡啊。你还记得我表叔吗?”
徐小宛想起听凡第一次说起他表叔的时候,也是凡第一次向她借钱。他说他有个表叔在香港开了一个小型玩具工厂,他帮着负责内地销售方面的事务。那次借钱是急需资金周转,很快就把钱还给徐小宛了。
徐小宛见过凡的表叔,很普通的一个香港人。
莫哥第一次说了凡不务正业之后,徐小宛向凡提出来,想见见他家人。凡带着他表叔从深圳过来,跟徐小宛一起喝了夜茶,表叔送了一块镶嵌碎钻的女士石英表给徐小宛作见面礼,她喜欢得很。
凡轻轻推开徐小宛,说:
“我表叔说过,让我们投资去他厂里。他的玩具生意非常好,特别是内地市场,现在电子产品在逐渐走俏,内地里好多厂子都还没跟上设备,我们把服装店盘了,直接投资到工厂里,没这么辛苦还赚大钱呢。”
“把服装店盘了?”
徐小宛有点吃惊,她还从来未曾这样想过。
“是啊,做服装很辛苦,要看样式进货,要守店,还要请店员,也赚不了几个钱。”
凡显得很兴奋,他继续说着:
“把店盘出去,把钱投给表叔,让他去经营,我们就只等着分红好啦,”
“小宛,你还没去过深圳吧?我带你去世界之窗玩,去罗湖边散步,去中英街买最时髦的饰品和服装。。。。。。”
凡越说越激动,一把抱起徐小宛在店里连着旋转了几圈。
徐小宛“咯咯”地笑着,这几个圈转得她有点头晕,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似乎也跟着在旋转。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而且,还有更美好的日子等着他们。
徐小宛“咯咯”地笑着,这几个圈转得她有点头晕,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似乎也跟着在旋转 (网图)——《蹚过青春那条河》徐小宛把店铺连同余货盘了出去,对方很爽快地付了17万现金。她给了10万给凡,凡说先把钱带过去给表叔,顺便在深圳打点一下,租个房子布置好。
徐小宛去邮局给父母汇了2万元回去。她带着当初跟莫哥借钱的时候签订的“合同”和3万元现金,约了莫哥的司机陈仔到“申记烤鹅店”。
“陈仔,莫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不肯接听我的电话。”
徐小宛问,陈仔其实是莫哥的表侄儿,对莫哥一直毕恭毕敬的。
“是的吧。”陈仔夹了一块烧鹅肉,在梅子酱蘸碟里来回滚着。
“小宛姐,你也别不高兴了。莫总其实是真心为你好的。”
陈仔吞下烧鹅,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嘴,从随身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徐小宛,说:
“莫总说了,钱让你留着,合同拿给你自己处理了。等你去深圳住下来了,把你的地址告诉我。”
接过那张纸,徐小宛的心里像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是莫哥收着的那份“合同”,现在让陈仔带给她自己处理。她忽然心生愧疚,觉得辜负了莫哥的信任和期待,她知道莫哥对她的心意,只是没料到他还这么宽容。
11.
凡比预先说好的时间迟了一个星期才从深圳回来。
他敲门的时候,徐小宛正一个人煮了面条当晚饭吃,他对徐小宛说帮表叔处理了很多事情,累得很。徐小宛见他面色苍白憔悴,心疼得不得了,就让他赶紧先上楼进卧室休息去。
徐小宛把碗洗了,掉头看到凡带回来的行李箱还放在门边上,就拎到桌上,准备帮着清理一下。
打开箱子,乱糟糟的一堆穿过的衣服。徐小宛一件一件抖出来,突然有个小硬纸片随着衣服的抖动飞了出来,落到地上。
是一张照片。
日本“拍立得”相机拍摄的,照片上有“海口热带海洋世界”广告标语,棕榄林里一对亲密偎依着的情侣。
徐小宛凑近细看,男的是凡,女的是张茜儿。照片上面的日期是前天。
瞬时,徐小宛觉得全身血液冲上脑袋,拿着照片,她冲上楼去。
凡没在卧室的床上。
洗手间的灯亮着。徐小宛扑过去使劲地敲打着洗手间的门,她想喊凡的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就是卡着发不出来声音。
洗手间的门开了,凡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散乱迷蒙地看着徐小宛,马桶里的水正冲着,屋子里烟雾沉沉,弥漫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甜甜的,有点腥。
徐小宛的血液快速滑落脚底,一股撕裂的疼痛从胸口撕开,她把照片狠狠地扔到凡的脸上,伸手一把抓住凡的衣襟,狂喊: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啊!”
凡一把推开她,夺门而跑,徐小宛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补了个空摔到地上,手刚好够及凡正欲下楼的腿。凡踉踉跄跄往楼下冲,徐小宛被拖拽到楼下,她死命地抓着凡的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走,必须说清楚,不能让他走……
突然,就觉得头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她眼前一片漆黑……
醒来时候,徐小宛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雪白的墙布和被单,头上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
她想扭下头,才发觉自己的头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
莫哥的司机陈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着,正闭目养神。
徐小宛动了一下身子,病床发出了“吱嘎”的声响,惊醒了陈仔。
“啊,你醒了啊,别动啊,在输液。”
陈仔见徐小宛醒了,忙俯过身,关切地说。
“我……我怎么了?”
徐小宛有点虚弱,发现自己说话声气都不足。
“医生说你长期营养不良,还有造血功能被破坏什么的,给你输‘人血白蛋白’就会好了。”
陈仔笑了,可能怕太过严肃会吓着徐小宛。
徐小宛没有说话,她已经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想起了看到的那张照片,想起了家里洗手间烟雾沉沉的样子,甚至想起了细长纤巧的“玉兰”香烟。
病房门被推开了,莫哥带着医生一起走进来,他虎着脸盯着徐小宛。
徐小宛不敢看他,把头微微转过去一边,愧疚地闭上眼睛。
她听见莫哥在骂医生,说输了两天液了怎么脸色还那么难看。医生小声地在解释什么,莫哥在骂脏话。然后听见他叫陈仔去买牛奶回来。
等病房里安静了,徐小宛睁开眼睛,透过蒙在眼帘的泪,看着莫哥。
“在抓他。”
莫哥没好气得说。
“幸好陈仔同他朋友在你们那边喝夜茶,路过你住那儿看着一大堆人围着,进去就看到你躺在地上,头破了留了好多血……”
“那杂种,扑街货!”
莫哥说得激动了,喷着粗口。
徐小宛流着泪,她看着莫哥的脸,突然觉得这张脸是那么亲切。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听见他骂人。这种骂,竟然让她觉得充满了安全感。
“莫哥,我要回家。”
12.
日子像一条长河,时而蜿蜒清澈九曲回肠,时而湍急直落飞泻千里;时而如丝绒般灿然闪烁,时而惊涛骇浪昏天地暗。但是它始终流淌着,永远朝着一个方向。
三哥的女儿也快一岁了,认了徐小宛当她的干妈。徐小宛常买了她喜欢的“叫叫熊”去看她,摸摸她胖乎乎的小手小脚,看她憨憨地乐着,冲徐小宛笑。
莫哥偶尔会从广州打个电话来,问问徐小宛的身体状况,关心下她的生活。
每次收线之前,徐小宛依旧会凭着直觉说几个数字,让莫哥买马。尽管她根本不知道她说的那几个号码的马,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
妈妈说:“女儿,不管怎么样,家始终是家,你要记得回来。”
爸爸说:“女儿,朝前看去,别回头,走一步落一个脚印。”
——结束——
青衣茶馆001解读:每一个人,必须趟过心中那条河——述评吃肉的米妖《趟过青春那条河》
感谢青衣老师的精彩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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