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与自我独处。
今天已经是我来法国的第七天了。
很多事情一瞬而过,七天以来所拍的近几百张照片,几十个视频,新下载的十几个APP,每天所见的无数张不同的面孔,都从掌纹间瞬间而逝。待我想抓住一丝回忆,静心寻觅:应该也是狭窄拥挤的地铁里各式各样的香水味;完全不同布局的图书馆里辨认出LU XUN/MO YAN的名字;漫无目的在街上晃荡时,不知名的面包店甜品店里飘出的食材的馨香;无数个或腼腆或满怀笑容的“Bonjour”“Merci”;昏暗与光明交错的教堂高空传来庄严的歌声;在于我而言巨大的超市天堂里走走停停时,拖沓着购物车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每一次都在街上与憨憨肥肥却不怕人的鸽子相遇,陌生人善意的笑容或是摆手或是一个眨眼的动作……
有些变化却是润物无声地潜进生命的轨迹,学校推迟了接近一个月的开学时间,时间突然变得宏大而漫长。墙壁被涂抹成带点状有质感的白色,地砖是规则的小正方形,我带来的床上用品是暗红色的条纹,桌布是白色的大方块格子,窗户被充满童心的前房客贴上七彩的矩形纸片,我穿着黑白条纹的长袖看着这个22平的小房间发呆,因这种无意识出现的无比和谐规整的形状而心怀感激。感觉如果生命被这种圆点条纹方形所约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被温暖包围,同时自由的触角却沿着这些交点向外不断延展。
整点时会传来教堂的钟声,三声郑重笃定的“dang~”,恰有阳光透过色彩纸映在地上,也只有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生命中的前二十年都近乎是没有个人时间的,此时此刻我才在真正地与自我独处。
那个时候虽有心追求独立特行,但始终是家人朋友相伴的;虽向往逃离。出门却是生活了近二十年了熟于心的的世界;虽号召与自我独处,却把自己浅薄的青春塞满各式各样的待办事项;虽反复告诫自己“何妨吟啸且徐行”,却从未有这样的时机去完成,只是慌不择路地往前跑。
迫切地想向世界证明自己,彰显自己的个性,拒绝平庸与一尘不变,却从未给自己时间停止追逐与自我相处。
如今呢?
在我慢条斯理地整理房间时,在我默默琢磨怎么才能吃上熟了的土豆时,在我打开法语广播台神经质在二十平的房间里转圈时,在我纠结到底是看哪一部电影同时否定掉所有恐怖悬疑片时,在我默默感受着左手手表上行走的滴答频率时。
一个人独处的日子,开始更关注自身的感受,当下的或孤独无助或充满希望对未来满怀信心的情绪,对过去美好回忆的缅怀,对未来无数种可能的期待,思绪顺着圆点爬到线条再躲进矩形框里,蛮力生长,挣破这些条条框框,重获新生。
△电影《房间》
想起电影《房间》来,在地下室出生的孩子认为电视里的一切才是真实的,他在狭小的房间里感受着相对的自由,因为这里有着他熟悉的一切,却拒绝相信真实世界的样子。后来通过逃离,亲眼见到了真实的世界,才真正意识到的自由是如何的,彼时感受到的自由才是绝对的自由。
我在22平的房间里,尚未从思考自身过渡到思考人类命运,已经不再有耐心与安详宁静共度余生。
△library D'étude Et Du Patrimoine
02.不断出走
我喜欢出发的姿势,有时会穿成一身黑色戴上墨镜和单反装成位游客。有时会打扮成秋天的暗色调,在清冷的雨天出门,拿着伞却不撑开只是戴着帽子,背上能装进大电脑的登山包,一副十足的落魄流浪感,走上二十分钟去图书馆。也有时会是一副单纯逛街的调调。
有时是去超市,中超巴黎士多或是欧尚,看着异国他乡里佛像老干妈泡面火锅底料依次展开是种很神奇的感受,即使走得再远,也有人帮你用这种方式来怀念故乡,无论吃多少法棍沙拉,回头老干妈都会看着你,不悲不喜。
△Auchan
或是在欧尚,猜不透这件商品到底是什么,驻足在货架前一个一个单词地查,反复比较两袋燕麦之间的区别。走在摆满披萨的冷柜,满是各种甜点的长牌货架,长棍面包能摆成一面墙,奶酪琳琅满目,巧克力品种繁多,每每踏进超市就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天堂。尚且作为消费者时,就有如此多未知新鲜的东西要去钻研,尝试,那以后的人生定位呢?作为创造者,作为探索者,作为学术研究者?
有时是在图卢兹满是红墙红瓦的小巷里穿行,又因为这样那样的机遇,认识到了新的朋友。明知市政厅不让进,也要凑上去问为什么不让进,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参观,因而也就认识了门口的法国朋友。这两位朋友,一位是曾经有中国妻子的Fred和另一位老马达加斯加人Richard,两个人对中国文化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看法。Fred去过中国很多城市,会说几句中国话,但Richard却对中国一点也不了解,认为中国人都长相一致,只能有一个孩子,人口暴多。
△capitole
很多时候出去逛了一圈都会回到市政厅门口去找他们说话,Richard是一个看起来很凶狠但是很幽默的人,他会对着走过去的中国人问我:“这是你的表哥吗?”有时要对参观者说市政厅关闭了,如果碰到中国人,他就会转向我:“轮到你说关了”,我于是就大大咧咧地对来访的中国人嚷着“关了关了!”倒也是十分有趣。
Fred在图卢兹生活了数十年,虽然给我拍照时喜欢放大放大再放大,实在不是我的风格,但他确实是一个称职的好导游,介绍曾经穷富分区而居的历史,带我上街去见了旗袍店的中国女老板,Kebab店的Victor,漫画店店员,在摩天轮上欣赏到图卢兹的全景……
有时是去教堂,碰巧能赶上一位老奶奶义务讲解,拿着微型手电筒照在昏暗的墙壁上,让我们看图案,一行人越来越少成为四个人。她就打开对游客关闭的小门,带我们走上盘旋的楼梯,听更多的故事。到收费区域时,我摆手说感谢再见,老奶奶却坚持让我免费参观了,在阴冷的地窖,重逢了耶稣受难的雕塑。
不断出走,见到的不只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自然世界,看加龙河穿城而过,走在岸边欣赏云层亲吻河流,年轻人悠闲地喝着咖啡画着风景画,鸽子扇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在罗马式的廊柱仰头专注屋顶精美绝伦的壁画细节,感受历史为人类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看短暂的生命在有限的时间里绚烂饱满。
更是作为一种异乡人与当地人交流相处的过程,了解即使中国人遍布世界,中国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对大多数生活在本地的普通人而言东方仍然遥远,隔着高山大海,满满的cliché,或是了解。还有更多的问题等待着我们逐步提出,更多的话题互相了解。让我们交换想法,转换思维。
03.蛮力生长
看了《十三邀》中许知远对话马东时,问及马东的早年留澳经历,谈到了“边缘化”这个问题。
在我来法之前,很多人根据我爱折腾的性格,断定我一定能很快融入,或者说是能更快地成为社会中的一体,没来之前我也是这么觉得,什么都不将成为真正的拦路虎。
但是当我真正作为一名学渣的身份出现在异国他乡,拿着B1水平的语言能力,每天听着C2水平的听力时,这种从所未有的恐慌感将我硬生生地挤向“边缘化”。
去书店看龚古尔文学奖的获奖作品《La chanson douce》却因为生词量太少而看不下去,不能连贯地阅读。
去超市购物发现光是生菜就有好多不同的单词,更别提各种从未学过的食物单词。
去听教堂讲解,却根本听不懂百分之八十的内容。
和朋友交流,只能反复说“不好意思,你说啥”。
问别人问题,对方却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有各地人的口音问题。
这就像踏进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却发现大部分用力不均或是过猛而造成了疏离和误解,时空扭曲,就像是乘坐无人驾驶的地铁时,看着黑洞在眼前蔓延。
我终于知道,人生中最漫长无望,苦涩陈杂的部分要开始了。我将在长时间里经历这种强颜欢笑求别人再说一遍,如履薄冰地在前人走过的路上踽踽独行。
但是又有何惧,你不正是嫌自己成长得太慢才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吗?
继续去找兼职,继续和朋友通话出门,继续和老爷爷通信,继续拓展法国社交网络,继续结交新的朋友,这是个宽容的城市,这是个宽容的国家,也是一个宽容的年龄。
蛮力生长,挣破固有的思维,一步一步,走下去。
△Basilique Saint-Sernin de Toul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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