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

太阳是暖的。

我坐在台阶上，阳光坐在我脸上。我摸了摸头，伸了伸胳膊。舒坦，真他娘的舒坦。我望着这大好的春光，心情舒畅。

一只麻雀从我眼前飞过，从东头飞到西头。我的眼睛一直追着它而去，直到我看到了王老六，我心里咯噔一下。就好比你吃着饭，菜挺香，下了筷子，正巧一只苍蝇落在筷子夹得菜上面，吃呢，还是不吃？哈姆雷特的痛苦每个人都会遇到，我也不例外。

我的仇人王老六，叼着旱烟，提着一沓钱，从我跟前摇摇晃晃地荡过。他神情得意，尤其是我们对眼一望的瞬间，他嚣张到了极点。他说，这王八羔子。

我笑，尽量掩饰内心的愤怒。心说，王老六，你他娘的不就是个卖猪肉的嘛，神气个屁。

他把袋子里的钱晃了又晃。那架势比比尔·盖茨都有派。王老六啊，我摇头想，你最多算个镇上的首富，可是出了何坊镇你屁都不是。

王老六走起了猫步，哟呵，还一步，两步，三步，五步的走。是笑我呢，还是气我？最后，他走到了旁边的那家银行。临开门的时候，他露出他的大黄牙，对我笑。是那种得意忘形胜利的笑。

行，王老六，你就这么气你爹。我在这家银行上班，你他娘的跑那家去存钱，行，你真行。我给王老六竖起了个大拇指，王老六，真有种！

我心里有点气，但片刻之后我笑了。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上边中间写了两个大字：调令。调令上一行黑字：经研究，慎重决定，该同志因工作突出，即刻调离何坊，自接到本通知之日起执行。我乐了。舒坦极了。春天的太阳晒得我心里暖暖的。

王老六存完钱，从那家银行大厅里走了出来。我想，我该走了。要是不走，这厮肯定又得奚落我。我站起身，准备向院子里走。

王老六主动迎了上来，他说，你这王八蛋去哪儿啊。

我抬头瞪他，眼里全是愤怒。我心说，王老六，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是念你岁数比我大，懒得理你。我才一直敬着你，你却一直以为我是怕着你，真是蠢货一个，你今天要是再敢得瑟，我撒泡尿都能淹死你。

王老六笑了，对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说，大伙儿，都看了没，这就是一个操蛋玩意儿。卖五金的李太太笑了，开服饰店的小花笑了，卖家电的张大脑袋也笑了。最可气的是，旁边包子铺的月仙姐怀里还吃奶的孩子，他牙都没长全，居然也笑了。

王老六你就这么糟蹋我，我吐口气，克制着心里的怒火。小子，爷不上你的套。你要是愿意说，我就听着。爷就当你放了个屁。

我本想拿钥匙开门，但我反悔了，我决心看看王老六还能嚣张跋扈到哪样。我又走回台阶，被阳光包围。

王老六和他们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的对准我。看吧，我让你们看个够。

王老六啊，我的名声全毁在你手里了。这三个月来，你天天这么糟践我，天天这么诋毁我，天天这么侮辱我，我可反抗过一声？凭良心说，你过意得去吗？再怎么说，三个月以前，我也叫过你一声“爹”，你这还不满意？你的欲望怎么总是添不饱呢？你说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要不要脸？你大我两轮，我都知道要让着你，你咋四六不懂呢？

王老六跳到我眼前，说，跟你好好算算账。

行，还跟我算算账，我早就想跟你算算了。王老六，你别欺人太甚了，狗急了还能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真是这么大岁数，一点脸面都不要。我替你感到羞耻。

好啊，你跟我算，我就跟你算。王老六，我是把你闺女踹了，可是你不能总怨我。现在都提倡恋爱自由了，何况我们也没结婚了，就算结婚了，也能离。我们就是处对象，你不能要求我从一而终啊。是，你闺女是不错，要奶子有奶子，要脸蛋有脸蛋，可是不适合我啊。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王老六，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你还不知道？你说，你闺女怎么有你这么个爹，我真替她感到害臊。

王老六，你是太过分了。骑到我头上拉屎。怎么说我也是在银行上班，要脸面的。让你这胡搅蛮缠，我的前程全毁了。我是男人，要脸要面。王老六，你自己说说，你做得最伤我面子的事儿，像这种小事我就不说了。你上次居然找到我单位，贷款。我那混蛋领导居然也同意了。你说你一分钱不往这存，还在这贷款。你贷款就贷吧，别废话也行啊。你他娘的在领导面前，说尽我的坏话。说我操了你闺女，怀了我的种。娘的，瞎说，办了你闺女是不假，但压根没怀上。我本来之前还指望着能够拱个一官半职当，让你这一胡说，全玩完了。我那糊涂领导居然也信了，在我的档案里，写了句：作风有问题。你说你贷款，老实巴交贷不就行了吗，你点名让我给你整资料，行，既然领导同意，我就给你整，你说怎么整就怎么整行不，你没拿身份证，我说有个复印件就行，你说你没复印件，我说你知道身份证号就行。娘的，你问问谁家贷款能够这么省事。废了半天劲儿，终于整好资料了，终于放出来了。以为送走你这瘟神，我就解脱了。熟料，上午放出来，下午你就提前还。王老六，你是真孙子，成心整我毁我，你至于吗？我成了单位的笑柄，他们议论说，丈人把女婿给办了。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你，王老六，放心，我是心宽体量，不全赖你。我那混账领导也有责任，你点我名，他就同意？我之前干的是柜员，你一句话就让我体验了当客户经理的机会。这么说，我还是得感谢你。我知道，王老六，我那领导是忌惮你上面的人，但是说白了，你上面的人也就在县里。告诉你吧，爷，现在看不上了。爷，另谋了高参。不过，哈哈，要这么说我还是得感谢你闺女，要不是你闺女我也不至于认识小玲——我现在的对象。

我也不是没有犹豫，你闺女比小玲俊，前凸后翘，更像个女人。但是，我已不能忍受屈辱。我曾经告诉自己，忍辱负重。但是，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岁数一年一年的长，我却始终都蹲在原地。跟我一起上班的，都他妈的升迁了。有的居然还当了我的顶头上司。王老六，你凭良心说，你受得了吗？都是肩膀头子上一个脑袋，我能差到哪里去。

王老六，我承认我爱你闺女，是真爱，这不假。但关键是，小玲有一个好爹，市里的领导。乖乖，这么好的机会要是再不抓住，我还不真成了傻鳖了啊。虽说你闺女和小玲是闺蜜，大学同窗，但我只是略施小计，他们就反目成仇了。女人啊，最大的弱点就是男人。是的，我把你闺女甩了，追求了小玲。幸好，你闺女没怀我的种，就算是怀了，我也照走不误。我是铁了心了，我受够了屈辱，我要出人头地。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闺女人不差，肯定有个更好的归宿，但不会是我。人各有志，希望你也不要勉强。我祝她幸福，希望她找个好人家。这话我没跟她说，就跟你这当爹的说了吧。同时，也希望你传个话，好聚好散。

王老六抽完了旱烟，站在我眼前，大声说，乡里乡亲们，看了没，他就是个软蛋，怂货，不敢放一个屁。

我缓过神，大叹：妈了个巴子的，我以为我说了好多话呢，原来没吱一声啊。

不过片刻之后，我笑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击。王老六，我让你说个够，过了今天，你以后想都别想见到我。爷要走了，去大城市！我拍了拍口袋，底气十足。

王老六叹了口气，说，唉，我那闺女怎么会瞎了眼看上这熊货。他垂头丧气的走了。

见他走了，我说话了：“别走啊，大爷，再聊聊人生啊。”我哈哈大笑。

王老六回过头看我，不明就里。他眼里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愤怒。最终他还是走了。

我胜利了，我是这场战争最终的胜利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野百合都有春天。由此可见，软货也是有春天的。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坦，今天的阳光舒坦极了。

随着我起身，围观的群众一哄而散。他们都带着满脸的失望。是的，我让他们失望了，我本不该沉默，但解释是越搅越混的水。哪怕你有多少理，在一个胡搅蛮缠的老头面前你都说不清。唯有沉默才是上上策。傻瓜们，我比你们预想的聪明！

王老六的身影消失在街头，突然我有一种落寞感。要是没有碰上小玲，我可能已经是他的女婿了。我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我掏出钥匙，把院门打开，前面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