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颜从厕所回来以后发现自己花了一上午时间画的作业又被撕毁,书包里的书也散落一地,笔盖笔杆飞的到处都是,矿泉水瓶还在一旁骨碌碌的打转。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季河,视线不期然与对方相遇,后者慢悠悠的转过头,继续在素描纸上涂涂写写。
郭颜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安安静静的低下头来拾起本子和笔盖儿,仔细的收好,放入书包,再重新拿出一张素描纸,继续画画。
她转来这个学校受排挤已经一个多月了。
高三开学伊始,郭颜的父母离婚了。
在这以前,她就像长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家庭富裕,父母恩爱和睦,偶尔有小打小闹,但都是生活的调味剂,郭颜无忧无虑的活到了18岁。
某天,她平凡到无聊的日子忽然在沉默中爆发。父亲出轨,小三带着半大的儿子找上门,一切恶心又不可理喻的东西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惊慌而又不知所措。
郭颜的母亲一不做二不休,果断带着她净身出户,来到这个小镇上,租房子打工,一切从零开始。
前天还是阔太太,转眼就成灰姑娘,养尊处优久了,孤儿寡母的生活异常艰难。郭颜又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她母亲身上。
邻居都说郭太傻,一毛钱不拿,死要面子活受罪。
郭太冷笑一声,洗衣板子打的“啪啪”直响。
“这件事儿,光用钱就能解决?他想补偿我,我偏不给他这个机会,颜颜,你爸爸对不起我们母女俩一辈子,我要他死都记得。”
郭颜天真,她不明白郭太的话,满腹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思考很久以后,她决定不在提起父亲的事去烦恼她。因为她每天烦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小镇就是个屁大点儿的地方,东家打个喷嚏,西家都能抖上一抖。郭太一个单身母亲带着她,难免造人诟病。
郭颜在学校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同学看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在她背后指指点点,郭颜压力很大,她用沉默背负一切。
这场惊变发生以后,唯一令郭颜感到欣慰的事,只有季河。
她来到班上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他,就坐在窗口旁边,穿着白色的制服,干干净净,沐浴着阳光,趴在书桌上睡觉,尘埃在他黑色的头发上跳舞,好像打扰王子沉睡的精灵。
班主任说,郭颜,你去坐在季河旁边。
她感觉自己听到了天堂的福音。
季河和别人不一样,他对她没有恶意,但是也没有热情。光是这一点,已经让她欣喜若狂了。
某天,她咬牙壮着胆子找他借了块橡皮擦,他愣了一下,默默的给她递了过来。季河不知道,那天,郭颜捧着那块橡皮擦,好像捧着祖传的尚方宝剑,用都没用就还了回去。
当天晚上,她的胸口中藏了一只小鹿,扑通扑通跳了大半夜。她想,也许,她和季河,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吧?
从那以后,她就不停的找各种借口找他借东西。久而久之,他也会不耐烦的说她一两句。
“我说你这人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那时候她就嘿嘿嘿的傻笑。她一点没觉得难堪,因为这是他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后来,班上有人看出了她的司马昭之心,她的位置开始莫名其妙的遭殃。有人总是趁她不在时,翻动她的课本,搅乱她的书包。
郭颜无可奈何,只觉得这些人幼稚无比。
喜欢一个人是一种自由,她不会因此就放弃季河。
郭颜一如既往,甚至越挫越勇。然而季河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她找他借素描纸时,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我没有了,你找别人借吧。”
郭颜怔愣在原地。她被他眼里的距离和冷漠吓坏了。
他怎么忽然不搭理她了呢?郭颜郁闷的想。她回到家里抱着镜子照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也许是因为她太丑了。
最近不是有句话嘛,叫什么?丑到没朋友?
郭颜决定改变自己的形象。
学校里追季河的女生不少。郭颜有时候从走廊上经过时,会听见一些女生细声细语的讨论。
她们说,季河喜欢长发飘飘的女生。
郭颜揪起胸前一束头发,决定这个月再也不去理发店。
她的头发长的很快,但是发质不好,枯燥,加上自然卷,散在身后就像一堆杂乱的稻草。
出门前,郭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内心忐忑不已,季河会喜欢这样的她吗?
然而她一直没有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天,去上学的路上,她看到了季河,就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只要多走几步,她就能触碰到他的肩膀,但是她没有。
季河身边有一个女生,肤白貌美,长发飘飘。她第一次见到季河笑得这么开心。
“你别送了,老师会看见的。”
“看见就看见,我送我女朋友天经地义。”
那女孩吃吃的笑开了。
“我听说你最近和班上一个转学生关系很好?”
“哪儿啊,那个女生背景不干不净的,我躲还来不及。”
郭颜脚下一个没注意,摔了个狗啃泥。
那天季河发现郭颜的位置一整天都空着,她没有来学校找他借东西,他竟觉得别扭起来。
第二天再来学校时,他看到郭颜的位置上坐了个短发的女生,仔细一看,那不是郭颜么!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又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季河感觉的到,她看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以前的热切和期盼。他忽然有些不舒服。
郭颜这几天很安静,没有找他说话,也没有找他借东西。季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本就是他希翼的状态,但是此时他觉得自己非常的不高兴,他觉得他和郭颜之间不应该这样。
他开始不受控制的去关注她。
以前,他喜欢长头发的女生,但是他发现短发更适合郭颜。她把头发剪的很短,露出纤细的脖子,季河最喜欢她偶尔把头发撩到耳后,有种淑女的味道。
他的心情开始不受控制,有时甚至会看着她开始胸如擂鼓。
他一直在等,等她找他借东西,跟他说话,然后他就可以趁机对她说,郭颜,我们交个朋友吧,或者说,郭颜,你做我女朋友吧。
然而郭颜一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抑制住心跳,装模作样的问她,“怎么了?”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搭话,“啊……我没带卷笔刀。”
“就这样?”他轻松的笑了,“我借你吧。”
郭颜顿了一下,她盯着他手里的卷笔刀,沉默了几秒,季河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会接受。
现在,他突然明白,大概每次郭颜找他借东西的时候,也是这么纠结的吧。
“算了,我还是去找老师要一个吧。”她朝他笑笑,最终还是选择拒绝他。
季河生气了。他已经放下身段主动去接触她,她还在拿什么乔?他气急败坏的把卷笔刀扔进抽屉里,埋头画画。
这个插曲就像一个句号。高三最后一个学期,郭颜和季河,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后来,到了毕业,季河也没能和女朋友坚持到最后,她太漂亮,被季河的好兄弟挖了墙角。
结业典礼那天,他拿着中央美院的录取通知书站在教学楼的顶楼上,没有半点雀跃。季河看着楼下有哭有笑的同学,脑海中浮现一张小脸,他懊恼的想,现在去道歉,还来不来得及?
像是心电感应一般,身后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季河转头,郭颜惊慌的眼神出现在视线里。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人……”她转身就要走。
季河一个激灵,冲上前去将她揪住。
“你等等!”
他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一张俊脸不自在的红了起来。
“郭颜……我,我要跟你道歉。”
“为什么?”她惊讶。
“以前……我和别人一样,疏远你了,对不起。”
郭颜沉默了。
季河呼吸一窒,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他主动借给她卷笔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沉默着。
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无赖般的抓住她的肩膀,“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我了?”
郭颜安静的看着他,良久才轻轻说道:“季河……”她挣开他的手,“你觉得我小气也好,骄傲也好,不知好歹也好……”
她看着他的眼睛慢悠悠的说,“但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原谅你。”
“一开始我以为你和别人是不同的,那些流言蜚语都影响不到你对我的看法。”
“后来我发现,你也不过如此。”
“我妈妈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她带我来到这里,幸苦供我读书。除此之外,我的家庭背景没有任何污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应该遭受这些恶意的伤害。”
“我以为你是不同的,所以我即使忍受着班里所有人的排挤,也要一心一意的喜欢你。”
“我可以忍受你疏远我,嫌弃我丑,可是,当你说出那句话以后,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季河,你对我的伤害已经在我心里造成了,难道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抚平我的伤口?”
“道歉有用,用警察来干嘛?季河,不是你和我道歉,我就非得原谅你的,你知道吗?”
为什么母亲没有原谅父亲?
郭颜在她毕业那年,用一场失恋找到了这个问题的所有答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