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筹办费二十万元的交通银行取款单已经握在手中。
尽管杨度不是个贪财的人,此刻也能深切体会到了“一夜暴富”给人带来的精神上的极大愉悦感。难怪人人都说,“钱袋鼓了,腰杆硬了,胆气足了”。有了这些钱,杨度感到前所未有的踌躇满志,豪气干云,马上要做一番翻天覆地的大事业,精气神一下子从四十多岁回到了二十岁的年轻时代。
吃饭时间尚早,他不管,死拉硬拽非要把来访的夏寿田留住,一定与他“痛饮几大碗”。夏寿田本想跟杨度说上几句要紧的话,便出去参加应酬,最后拗不过,只好随他落座。
“皙子,你老大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突然这么一反常态的亢奋?”夏寿田明知故问,上来就想调侃杨度几句,“莫非,是嫂子又有喜了?”
听了夏寿田的话,杨度直摆手,同时朗声笑道:“午诒,你取笑我。我整日介操心国事,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做虚掷光阴的房内之事!”
“嗯,有理。既然如此,那肯定是天上的财神爷恤悯人间,大发慈悲,将金银财宝撒落到你这小院子了?”
这话比较靠谱,比喻十分贴切,其中意味悠长,逗得杨度更加喜不自胜。“午诒,你别说,还真是财神爷眷顾我杨度了。我知道你是在说那筹安会的二十万款子,可你还不知道,我这些天鸿运高照。”
“鸿运高照?皙子,赶快说来听听。”
“我前几天,带着两千元去了趟天津,在南市约了几个朋友打麻将,规矩是这样,一千元作底,加旺子百元,和与翻无限制。有一轮正好我是庄家,凑清一色饼子,牌桌上碰了一个八饼、一个九饼,然后自摸和了,一次就赢了一万多。我就感觉到我的运气亨通,如果要做什么事情,一定能得偿所愿。”杨度自豪地拍着胸脯说,“瞧瞧,筹安会这么大的一件事,最终落到我杨度的身上,这不就是个最好的证明吗?”
“哦!你一下子赢了一万多元,真是十足的好运气!”夏寿田睁大眼睛,也为杨度的那次豪赌经历感到惊诧,“皙子,我为你高兴!正所谓一通百通,首先我要祝贺你取得了筹安会的办理权,其次,我祝愿你借着这个机会,青云直上,鹏程万里!从今以后,我恐怕还要仰仗皙子你的造化呢!”
几句话真真儿说到了杨度的心坎儿里,他心中无限享受这种被人吹捧的快感,但还是免不了谦虚谦虚:“午怡,借你的吉言。不过仰仗实在言重,你平时在中枢行走,我杨度仰仗你的地方可多着呢!这不是,没有你的消息,我哪里会提前筹划,成竹在胸,事情哪会轻易成功?”
两人说笑了一阵,互敬了几杯酒,开始说起正经事。夏寿田将老袁的旨意传达给杨度,交代他所邀集的筹安会名流,原则上人员不要过多,宁缺勿滥,每个人都要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为宜。并特意提及了梁启超和严复两个人的名字,要杨度大力争取他们的加入,造出大的声势。杨度点头应诺。
正经事谈完,又聊聊湘绮师王闿运、齐木匠以及杨庄夫妻的近况。说起杨庄时,夏寿田主动将满满一酒杯一饮而尽,起身恳求告辞。杨度知道他的事关重大,况已兴致渐和,便不再强行挽留。
送走夏寿田,借着酒力,杨度还想独自延续这种难得的好心情,便自斟自饮起来,一边小酌一边思考:老袁也想到了梁启超,如果不是袁克定吹的风,那么这对父子倒是心往一处想了。不过梁启超不愿意给老袁当差,早已经离开北京,跑到天津租界去了。让他噤声,不要随便说一些反对或者暗示的言论,就已经是奢望了,请他出山支持老袁?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很了解梁启超的为人,尖脑壳下面硬项子,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达目的地誓不休的一个人,自己决定好的事情,会一条路走到底,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就算是奇迹出现,梁启超愿意再帮老袁一把,那么,一定是有所蓄谋其中。况且,假如梁启超参加筹安会,来作筹安会的首脑,把我杨度又摆在哪里?——这并不意味着,我杨度对他的名气和才气感到有所威胁,而是对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有极大的担心。照常理,他应该不会来,既然他已经决定辞官去天津去过书斋生活,就没有再回来凑热闹的道理,我也不必做那样的打算。
杨度按照上次与袁大公子的约定,已经专门去棉花胡同拜访过蔡锷,目的有两个,这一来,是想通过蔡锷与梁启超的师生关系,请他去天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作一番游说,二来呢,顺带着将蔡锷也拉进来。好歹蔡锷曾经做过一方诸侯,在军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连老袁都对他十分看重,召他入京参与政事,授他各种职位,尤其是加了昭威将军的名衔,差一点还作了陆军总长。如果把蔡锷拉进来,筹安会岂不是更有分量?
杨度与蔡锷的关系匪浅,不只是有湖南同乡之谊,早年在日本相互结交,吃过一样的苦,还有,到了北京的两年来,更与他过往不断,尤其是最近,经常一同饮酒赋诗、打牌消遣乃至狎妓买笑,这样共过患难又共同享乐的人,应当早就变成了烂熟的忘年之友。对梁启超,杨度怀着审慎怀疑的态度,但对蔡锷,却是比较放心的。虽然蔡松坡是梁卓如的学生,但是这两人明显志趣不同。不像他的师长,蔡锷偏能审时度势,顺应潮流而动。
论辩与劝说本是杨度的长项,叙过同乡之谊,讲过近来趣事之后,他便将当前大势抛出来,与蔡锷共同剖析,在推戴老袁的意见上达成了共识。然后,他便邀请蔡锷参加筹安会,以助他一臂之力。蔡锷当时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说了一大段的话,时间不长,他仍记忆犹新:“皙子的《君宪救国论》虽是内部资料,蔡某也有幸拜读过,确实是一篇力作,看过后如醍醐灌顶。照文中所述,如果不实行君主立宪,中国实在是寻不到出路,我完全有同感。当年,我与皙子等一批人都在日本,对他们的政治、军事等方面都有不少了解,皙子你主张仿效日本的君主立宪制度,蔡某个人也相当推崇他们的军事强国主义,认为日本的军队建设适应历史潮流,当然希望能用在我们这里,只有这样,国家才会强大。你我二人同为参政人员,有义务为国家发展出谋划策,皙子,我支持你,因为支持你就是支持上峰,支持我们共同的强国蓝图。现在,虽然我的建军计划被暂时搁置,那可能是上峰有其他考虑,等到时机成熟,我相信早晚会实行。相比而言,你的筹安会正是时机成熟的时候,有了上峰的支持,你就好好花心思做去罢。这是实质性的大事件,大举措,一定会霹雳一样亮相,烟火一般灿烂。——但是,说到请我入会的事情,我觉得,一,蔡某虽然是参政员,对研究的事情纯属门外汉,二,毕竟身在军界,军人身不由己。还请皙子不要强求,但我答应你,我们的目的是完全一样的,我在我所执掌范围内,会尽力帮助你。”
杨度有点遗憾,但也表示完全理解,就不再强求,毕竟蔡锷掏心窝子说了那么多的中听话,杨度心里面还是相当舒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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