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屏幕亮着,一个低沉的男声悠长地响起,浸着时间的味道。伴随着解说,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年迈的老者乘着清晨的薄雾上路,于山林之间,寻找一种未为人知的食材,经过一番忙碌,终于得偿所愿,于是带着满满的喜悦回家。
清洗,切片,刀子刷刷响,切丝白如雪;入锅,过油,“刺啦”一声,烟冒起来了,宛如仙境,味道也在水油酝酿中慢慢漾起……
小明“吸溜吸溜”地吃着泡面,看着屏幕里摆了满桌的各色菜肴,从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可以看出那菜的味道一定是极好的。
“我在吃肉,我在吃肉,我在吃肉。”他希望也能隔着屏幕借一份食欲。
但他失败了,因为方便面并不是肉,而且这个月钱花得太多了,为了保证不在下一次发工资前饿死,他已经连续吃了三天泡面了。即使换了不同的口味,但他还是很恶心。
记得月初时,他还是一个可以实现外卖自由的少年,想点什么就点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什么味道,就有什么味道。
说到味道,小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点的所有外卖,似乎都是一种味道。
预制菜,一种通过冷藏技术保留菜的原味的一种菜,很多饭店连厨房都可以省去,当接到美食订单时,将预制菜入锅加调料翻炒即可,很好地保证了用餐效率。
“效率效率,老子工作讲究效率,吃个饭也要讲究效率吗!”这样想着,那些心心念念的外卖也索然无味了。
冰箱里还有几盒自热米饭,本来是囤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小明也没兴趣动它们了。
“哎,人生不易啊,米饭界也这么卷了,不会自己加热都混不下去了。”小明叹了口气,躺在了床上。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忙碌的,是从工作后吗?还是,更早的时候?
成长也许是个不断失去和获得的过程,失去幼稚,获得成熟;失去庇护,获得独立;失去苗条,获得肥胖……
“啊……我在想些什么鬼!”小明决定今天还是早点儿睡,明天还约了朋友去打球,至少苦中作乐一下吧。
第二天
“小伙子,你很有眼光,这瓶饮料0糖,0脂肪,0卡,0碳水化合物。”超市的老板神采奕奕。
“所以它不是瓶矿泉水吗?”小明问。
“当然不是,这是我们超市进的新品元气大草原哦,喝完后会有一种驰骋在草原上的感觉,”老板饶有兴致地介绍道:“你看这就是刚喝完的。”
“骏马……啊奔驰在辽阔的草原,诶嘿,郭德纲,郭德纲,郭德纲……”一旁喝完饮料的中年大叔,一边跳舞,一边挥着自己的右手,胸前的领带一飘一飘的,他唱着歌,模仿着马蹄声,蹦出了超市。
“你看他多开心。”老板说。
“老板,他好像没付钱。”一旁的店员提醒道。
“啊!站住。”老板高叫一声,冲出店门,去追逐他的骏马了。
小明很羡慕他的精神,他走出超市,风打在脸上,还是消不去他的疲惫,现在还不算晚,路边的早点摊仍在忙活中。
“老板,给我两个手抓饼,一个烤至金黄,一个烤至焦黄,一个放烤肠和切片火腿肠,一个放培根火腿肠,火腿肠要王中王不要金锣王,一个刷辣酱番茄酱,一个面酱胡椒酱,辣酱不要放太辣,面酱胡椒酱要分开放。”一个顾客用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的要求,成功把老板绕进了无底深渊。
一番忙碌后,顾客如愿以偿,骑着小电动上班去了,而老板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当中,满脑子重复着这样的画面:打南边来了个焦黄火腿肠,手里拿了一根金锣王;打北面来了根金黄烤肠,手里拿了五罐不辣的面酱。焦黄火腿肠要拿金锣王换金黄烤肠的面酱,烤肠不愿意,于是火腿肠打了烤肠一金锣王,烤肠泼了火腿肠一脸面酱……
小明没走多久,已经来到了与朋友约定的篮球场,小刚已经做完了热身,在等他了,有时候还真羡慕家伙,就像是没心没肺充满活力的哈士奇,总是不知疲倦。
其实小刚也并不完全没心没肺,至少他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今天有点儿不开心,但也没有比平常更不开心,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刚子,问你件事。”小明运球攻上。
“没钱。”小刚阻拦。
“说正经的呢。”小明有些无奈。
“正经没钱。”小刚目光坚定。
“如果你吃饭时没食欲,会怎么做?”小明高高把球抛起。
“我一般加勺老干妈。”小刚把球打飞。
“哇,我跟你讲,老干妈拌饭,绝了,你去网上买那种带牛肉丝的……”落地后的小刚显然被逗起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而小明已经趁他愣神的工夫拿回了球,绕过他直奔篮筐。
“哇,你太卑鄙了吧,通过跟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小刚回身追去。
“可我不吃辣啊。”小明把球投进了篮筐,叹了口气。
“你可以试试不辣的老干妈。”
“存在那种东西吗?”
两小时后,出了一身透汗的两个家伙,如两条死狗一般瘫在了座椅上,小明感觉今日的运动量已经透支,再起不能了;小刚觉得小明今日的运动量已经透支,再起不能了,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便以聊天为主了。
接过老干妈的话题,二人又聊起了以前吃过的各种零食,卫龙大面筋,鱿鱼丝,香菇肥牛,点心面……似乎都是很久以前吃过的了,那是青葱的流着鼻涕的小学时期,天那么蓝,云那么软,时间总是花不完,连黑夜都是彩色的……
“现在还有卖的,我前些天吃过的,不过味道不对,我怀疑他们偷换了秘方。”小刚煞有介事地说道。
小明不言,只是看着前方,几个孩子抱着一个篮球吵吵闹闹,蹦着,跳着,也不在乎什么二运,走步,一个在投球时,另一个就站在篮筐下面盯着,被落下的篮球砸了个跟头,站起来拍拍土,还是傻傻的笑着,有时候兴致来了,一脚把球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几个人如蝗虫一般追了过去……
似乎有什么,被弄丢了。
小明想起那个怀疑人生的早点摊主,他大概已经结束了眩晕状态,收拾小车回家去了。
城市清晨的第一口呼吸,是早点摊赋予的,当小明骑着自行车碾过那条狭窄的小路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人声、车辆鸣笛声此起彼伏,错落交织,包子的蒸屉被揭开,冒出的白烟模糊了师傅的脸,冲淡了他头上、脸上沁出的汗;炸油条的师傅把面团裹上油,在面板上抓带拉扯后,置于锅中,炸得咝咝作响,至金黄色后方可出锅,有的油条炸出来直挺挺,硬梆梆,像是半夜被惊醒的上班族,有的油条炸出来蔫头耷脑,生无可恋,像是早上没睡醒的上班族;卖鸡蛋灌饼手抓饼的摊位则要更热闹些,大娘婶子面带笑容,热情洋溢地招呼着过客:“呦,您来了,您可好久没来这儿了。”等等,好像不太对,这听着更想某些特殊行业的职业术语。
自己第一次在小摊前买的早点是什么呢?小明只记得那味道真的很好,和现在吃的完全不一样,打破一个鸡蛋,搅入面糊……
“对了,就是煎饼果子。”回来的路上,小明的脑子里被填满了,是啊,那种记忆的味道,可以唤醒食欲的味道。
“爸爸,我要吃煎、饼、果、子。”那时小明还是个小孩子,指着摊位的名字,念得磕磕绊绊的。
“看你像个煎饼果子。”对着儿子的外貌评头论足了一番之后,父亲还是满足了小明小小的要求。
吃着煎饼果子的小明异常满足,他拉着父亲的手,一颠一颠,那酥香松软的味道似乎也随着他在雀跃。摊煎饼的是个面容慈祥的老奶奶,对谁都笑眯眯的,笑是会感染的,所以小明的心里也充满了阳光。
“切,你那点儿出息,”当小明跟父亲说起这段往事时,父亲的语气中多少透着些不屑:“之前带你吃了那么多好吃的,怎么就记得个煎饼果子,三星级饭店,忘了?那龙虾,那么大个……”
小明当然记得,但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龙虾,他没有一副适应饭店伙食的肠胃,也许那些在火焰油锅里滚过的食物,更适宜的是那群无论食量还是谈兴都极其旺盛的男人们,一些在社会的油锅火海里滚过的男人们。
聊天的话题涉及事业与家庭,提炼出最具共性也最无趣的话题,人们不患单调而患不统一,统一意味着安全,聚餐是为了安全,不是为了树敌。
等吃到满面油光,酒气窜红了脸,话也就被逗弄得越来越多,高谈成功或失败的经验,迎来赞叹与感慨,辅以为自认为好笑或者并不好笑的笑话,以活跃本就很活跃的气氛。因为身上出汗或者假装出汗而解开袖口的扣子,将腕上的尊贵玩意儿放出来,替人夹菜时,要踊跃积极,不露痕迹地将其露出,选用的牌子一定要有名,这样比较容易让人看出,欧米茄、浪琴、劳力士……这样的话,被认出后可以快速地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变成一个和平常不一样的人,或许更接近真实的自己吧,在酒精与菜肴的催化下,人的本性终于无处遁形了,于是他拉着自己非要结拜,还要唱兄弟抱一下……
不过与父亲的几次聊天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获得了一个明确的地址,奶奶家的楼下。
“是啊,其实不远的。”小明心想。
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趁着假期时间充裕些,他又上路了。
那是一个中午,阳光正好,路上行人不多,空出一块地皮,让小明看到了奇异的一幕景象,一只鸡从远方急匆匆地跑来,后面追过来几个厨师打扮的人,那只鸡跑得太累了,终于停了下来,喘着粗气,于是那些厨师很快追了上来,把它围在了中间。
“嗯,你们看这只鸡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大耳有轮,实在是烩制黄焖鸡米饭的绝佳食材,待我将它带回蓬莱,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山东厨师端详着这只鸡,缓缓说道。
“啥子呦,你咋不带它去新东方,你的黄焖鸡米饭开得到处都是,没得意思,不如做成辣子鸡,再配上几个串串……”四川厨师说得口水四溅。
“这只母鸡当然要煲汤啦,放进人参、黄芪、枸杞,当归煮一煮……”广东厨师提出了不一样的见解。
“不不不,应该把这只鸡做成南京板鸭。”
“连物种都变了吧!”
几位厨师越说越激动,终于动起手来。
“呦,龟儿敢打老子,看我唐门暗器……”
“吃我一记佛山无影脚啦。”
“年轻人不讲武德,我劝你们好自为之……”
“咣咣咣咣咣!”
然而鸡只是鸡,而且它还是只公鸡,它听不懂这许多生僻词汇,只是安静地喘匀了气,继续发足狂奔了起来,于是几位厨师暂时止住了战争,开启了下一轮的追赶。
“也许它能逃跑吧,祝它幸福。”小明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脚下的步子交错踏在路面上,穿过喘息的人群,穿过一个个黝黑的井盖,和张着嘴的垃圾桶,他到了,他的目的地。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被晒熟的地面似在冒着热气,小明站在街道当中,有些恍惚。
时间是最高明的骗子,他将记忆种进人的脑中,又悄悄改变着一切,于是当心怀过去的人与如今仍生活在这里的人相遇时,没人清楚,谁是真正属于这里的。
小明隐约记着脚下这块青石砖应该是没有缝隙的,它完整得密不透风,所以呢,这些年风对他做了什么,风吹老了它吗?
街道旁的两棵柳树,应当在阳光下垂下如碎玉般的枝叶,如少女遇见情郎般展露出自己婀娜的身姿,自信而从容,衣袂临风,飘转生香……柳枝,会有香气吗?
夜幕降临时,街道两旁会被小商小贩效率,吆喝声此起彼伏,粗细错落,牵引着逗弄着孩子的心。
“妈妈,我要这个弹力球。”
“看你像个弹力球。”
于是母亲满足了儿子的小小愿望,小屁孩兴奋地把弹力球砸向地面,跃上天空,弹力球就这样一跳一跳地奔去了自由的远方,小孩嘴里乌了哇啦,妈妈的嘴里也乌了哇啦地追了过去。
小金鱼在鱼缸中玩着水,睁着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世界,街道上人来人往,偶尔在某个摊位驻足,伴随着你划一块,我拉五角的博弈,一桩买卖便成型了,摊位大多很简陋,一张布铺在街面上,上面放着五颜六色的廉价玩具,大概就是,买回去玩儿上一星期大概就坏了的那种,还有一种闪着红色、绿色、紫色光的手环,内置了一种荧光粉,到了第二天就不亮了,变成了透明的白色……
还有卖小姑娘所带的发卡、发饰的,塑料材质,上覆绒毛,带两只兔耳朵,或者猫耳朵,戴在小姑娘的小脑瓜上,很是可爱。
小明眨了眨眼,那些记忆中流淌着的光芒渐渐消散,眼前所见的,是一片素净的天空和一派萧条的街道,风,不知方向地吹着,行人三三两两,零星散落在各处……
街边仍有几个菜摊,在卖些菜,小贩的吆喝也是安安静静的,几个老人拈起菜,皱眉看看,掐掉微微发黄的叶子,把剩下的部分扔进塑料袋中。
小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略弓着腰,像淘金一样在菜摊上挑挑捡捡,表情颇为庄重。
“那个,奶奶?”小明走上前去。
听到话的老太太站住了身形,缓缓转过头,一眼看见了小明,马上绽起了满脸的笑容:“呦,乖孙,来看奶奶了。”
“其实我……”小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奶奶一把拽住:“走,去割二斤肉,给你做好吃的。”
家里
小明歪歪扭扭拿着刀想要帮忙,把土豆切成了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一团乱码形,然后就被奶奶按回到了凳子上,自己刀功厨艺本就不太灵,这几年更是疏于练习,越发变得不堪起来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没几个会做菜了。”奶奶感慨道。
“因为都在点外卖吧。”小明答。
“那是什么好东西?”奶奶又开始念叨起来:“那用的油……”
按照往常,小明应该会反驳几句,可今天,他选择了沉默,看着奶奶把肉切成长块下锅,加入酱油上色。
“刚好你爷今天钓鱼去了,给你做红烧肉吃。”
“这事儿用背着他吗?”小明不解。
“他有高血压,自己还不管不顾的”,奶奶抱怨道:“医生都说了,有些东西让他少吃……”
小明的心思却不在这份菜上,当那盘红烧肉被端上桌后,他看着奶奶,问起了曾经那个煎饼摊老人的事。
“她啊,知道知道。”奶奶的记忆还没模糊:“不过已经有几年没看到她了,她挺不容易的,每天四五点钟就要备料出门,赶上六七点钟那一阵儿,估计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吧。”
于是在奶奶的描述下,那份尘封的记忆渐渐鲜活起来,那是一个死了丈夫的老婆婆,儿女又不常在身边,于是她便给自己找点活干,她年轻时便很勤快,脑子也灵,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于是也没用了多久,便学会了这项手艺,摊开面糊,打入鸡蛋混合,在铁板上,吁吁冒着热气,慢慢加熟至饼状,加油条油饼,烤肠切开,煎得焦一些,推着小车,等在路边,迎候着上班的人和上学的学生,他们匆匆而来,寒暄几句或沉默不语,匆匆而去,散落在城市的各处。
小明发现自己并不了解那个老婆婆,也许她只是自己生活的一个点缀,她也点缀着别人的生活,在他的记忆中,她暖暖地笑着,那样温和。在别人的记忆中呢?她也许会对忘记带钱的学生抱以宽容,告诉他下次再说吧;或是告诉他们骑得慢一些,安全最要紧;偶尔会听听上班族抱怨,虽然也未必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仍会说看开些吧,生活会好起来的。微笑和温柔留给了每一个人,那份小小的疲惫,只是在收摊之后,随意地落在了风中……
“吃啊”,奶奶看着他:“你以前最爱吃的。”
小明轻咳了一声,把头埋在了碗里:“酱油有些放多了。”
从奶奶家离开前,小明问清了老婆婆家的地址,心中有一种感觉如即将破壳的种子,急切地想要钻出地面,自己的答案也许马上就能得到解答。
他选在了一个周日的早上,独自踏上了行程,那天的阳光正好,云儿温软,鹊儿在枝头喳喳叫着,他的内心思绪万千,盘算着见面时要说的话。
当他走进那个婆婆所居住的小区时,阳光却突然暗了下来,楼的高度遮挡住了它,他走进阳光的阴影里。
这是一所老旧的小区,外面的墙皮已经剥落,窗子的防护栏锈迹斑斑,与之相反,很多家的窗子却是很干净的。小明走进楼道,轻咳一声,灯亮起来,暗黄色的。他沿着台阶一级级向上,在六楼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敲响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
“不在吗?不如……改天吧。”他犹豫着退后,屋内却在这时有了动静。
“谁啊?”
小明一愣,那声音很清脆,应该是一个年轻姑娘的。
门被慢慢打开,探出一个头,与小明四目相对,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面皮白皙,双眸清澈,神情柔和地看着他,如天上的云。
“你找谁?”她问。
“李奶奶……在家吗?”小明试探着问。
女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把门开得大了一点儿:“请进吧。”
这是间不大的房子,却收拾得颇为干净,靠近门口的墙上,挂着木质的挂衣架,脚下是一块不大不小红色的地毯。瓷砖铺成的地面光滑白净。小明打眼扫过,还能看清沙发与电视的轮廓,都被暗红色带着花纹的布罩得严严实实,像是怕落了灰尘,阳台上摆放着装满土的花盆,挨着的防护栏上,挂着几个晾衣架,风一吹来,就飘来荡去。
他的视线在一张照片上定格了,那张照片放在相框里,与电视并排摆放在一张木桌上,里面的人,很显然就是李奶奶,那还是她年轻一些时的样子,头发是花白色的,面容仍是那么温暖慈祥,背景似乎是在某个公园,几片叶子闯入画面,包裹住了她。
“很久没人来找我奶奶了,毕竟她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女孩拿起相片,手指轻轻摩挲着。
小明的心头一紧:“去世?多久了?”然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语。
“一年多了。”女孩没有在意,又重复了一遍,看着他:“你们认识吗?”
“我……”小明低着头,之前准备的那些话在一瞬间失去了重量,变得轻飘飘的,他小声地,把那些话像背课文一样缓慢地念了出来。
女孩坐在沙发上,很平静地听她把话说完,似乎也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我奶奶是个很好的人啊,她常常跟我讲,当她卖早点时看到那些孩子,就像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一样。她有时候出摊时还会把我带上,她在那里摊,我就叼着根棒棒糖,在一边玩小石子。她超喜欢问一些无聊的话题,比如说,文文啊,一个鸡蛋加一个鸡蛋等于几个鸡蛋啊,我就不理她,这时她就会很得意地凑过来,是两个,以后上学要学的。”
“不过我数学确实不太好啊,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好好数鸡蛋的缘故。”女孩无奈地笑笑,又继续说:“奶奶去世后,这座房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租掉或是卖掉?爸爸妈妈也拿不定主意,但我想还是租着的好,偶尔还能回来看看,有个念想,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拿一些以前的东西……没想到,会碰上奶奶的故人。”
“你在找记忆的味道吗?”女孩说完,朝他狡黠地一笑:“说不定我可以满足你哦。走,我们下楼。”
二人下了楼,在仓房里找到了那架已有些破旧的煎饼车,又翻出了清洁工具,认真地擦洗起来,直至还原出了它以前的样子,又一起去超市买来了各种面料,搅拌均匀,又去李奶奶常合作的早点摊买了油条和油饼。
备好工具,点燃煤气炉,待铁板慢慢加热,小明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在早点摊旁,慢慢等待食物成形的那一刻,而如今,制作食物的不再是李奶奶,而是她的孙女。
“奶奶教过我怎么摊哦,而且她说我跟她做的简直一模一样”,说到这里,文文脸上的表情不乏得意:“我是她的大徒弟呢。”
“那么,这位客人,你想要一个蛋还是两个蛋呢?”她问着小明,仿佛自己真成了早点摊的女摊主,而小明是焦急等待的上班族。
“加两个吧。”小明看看她,说道:“保持营养,这样一上午都不会饿。”
小明至今都很难忘却那天的情景,他们两个人,在桌子两边坐好,各自捧着一个用纸袋装着的煎饼果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吃得很慢,像一头在草原上舔食草叶的牛,那样悠闲,那样安静,风儿贴着草原吹过,野花散着淡淡的香……
“是不是和我奶奶做得一模一样?”女孩问着他,满怀期待。
“是啊”,小明答:“好久没有找到这种味道了。”
女孩也显得很高兴,又和他聊了聊奶奶的事,也聊了聊自己的事,眼见天有些晚了,小明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小明离开,一个人默默地走回他的出租屋,临进单元门前,他停留了一会儿,看向远方的天空。
“还是不一样了。”他说,声音飘在风中。
夕阳在天边渐渐褪去橘黄色,夜要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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