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面疙瘩

外婆不会做菜。

据说以前家里饭菜，都是外公做的。

我出生的时候，外公已经过世了。

爸妈和外婆，还有我，我们住在一起，平时家里做菜都是爸妈做的。

妈妈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外婆从小就很宝贝我，很宝贝。

我是外孙，可是外婆从来都叫我乖孙子。

有的邻居逗我，说我是外婆的外孙，我不开心了，我哭闹着说。

我是孙子，我不是外孙，我是孙子，我就是孙子。

外婆听了后，开心的笑。

然后逢人就喜欢介绍我，说，这是我孙子，可爱吧。

外婆不认识字，一口老派本地话，普通话完全不会。

她能听懂，但不会说。

所以，我从小就学会了三门语言，普通话，本地话，老派本地话。

外婆因为不会做菜，只会做面疙瘩汤。

我小时候，如果爸妈早上有事，没有烧好菜的时候，我中午吃的都是面疙瘩汤。

鸡毛菜或者青菜，再加土豆条，还有形状似云彩的面疙瘩。

满满一大碗，清清白白。

我小学和中学，学校都离家近，几分钟的路程，中饭都是回家吃的。

面疙瘩也是吃的最多的东西。

这东西看起来清淡，吃起来更清淡。

我那时候很讨厌吃面疙瘩，总是要外婆给我换其他的。

外婆被我闹的没办法。

只能求新求变。

后来我吃到了。

酱油面疙瘩。

冰糖面疙瘩。

清炒面疙瘩。

我小时候很皮，经常惹事。

外婆来接我的时候，经常被老师批评。

然后，在回来的路上，外婆会说我，让我乖点，我总是哦哦哦，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记住。

回家后，外婆完全不会提这事。

她怕妈妈怒了打我。

整个小学期间，外婆不断的被比她小好几轮的老师给批评。

我还是依然如故。

中学两年级的时候，在学校上课，忽然觉得肚子好痛。

然后上厕所的时候，我看到拉出来的粑粑竟然是鲜红颜色，整个马桶都染红了，我直接就吓哭了。

老师听到后一看，马上联系家里，爸妈都上班，家里只有外婆。

外婆跑到学校，背起我就往医院跑。

我趴在外婆的身上，感觉不怕了，没那么害怕。

外婆当时已经78岁，背着一个十多岁的娃在马路小跑，有的路人看不下去了，直接就说道：怎么那么大的人还要背。

外婆只能不断的解释着，孙子病了，孙子病了。

一路解释，一路跑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确诊了胃出血，说如果严重的话，后续可能要做手术。

我很怕，我哭天哭地的哭。

外婆摸着我的头，说不怕，宝贝孙子不怕，外婆陪着你呢，不要怕，不要咯。

她拍着我的背，我哭累了，慢慢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后，爸妈来了，他们照顾着我，隔了一天。

外婆又一早就赶来了，拎来了饭菜，说怕我吃不惯医院的饭菜。

那天来了之后，她就趴着床边睡了会儿，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后来检查下来，问题不是很大，外婆天天给我送好吃的来，身体养的不错，10天之后，我出院了。

后来，爸妈跟我说，外婆那天送我到医院之后，由于太过劳累，当天就发烧了，快40度。

本来爸妈就说，让外婆在家休息，让她不要来了。

可是爸妈刚出门，外婆就拖着病体，赶到医院来给我送饭菜。

妈妈跟外婆说不要特地送饭菜了，医院里有，你自己生病了，先得多休息。

外婆也是说哦哦哦，然后，继续每天偷偷溜出来给我送饭菜。

我高中了。

学校离家远了，中午也不回家吃饭了。

外婆81岁了，可身体还是很健朗。

我中午不回家吃饭，外婆也不用特地给我做面疙瘩了。

她就白天到处走走亲戚朋友。

可是，走了一段时间后，她就不走了。

她说不想走，没意思，聊多了没话聊。

她就在家看看电视，等我下课后回来。

然后做面疙瘩，让我先吃点。

说是，现在学校远，上下学都是骑车的，累了容易饿。

所以，到家就给我端一碗面疙瘩。

让我多吃点，别饿着。

然后，怕我吃腻。

又想出了新做法。

咖喱面疙瘩。

茄汁面疙瘩。

油炸面疙瘩。

我每天回家吃着不同味道的面疙瘩。

别有一番滋味。

我读大学的时候。

外婆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啦。

我说我那么乖，没有啦。

外婆说不可能，我孙子那么可爱，不可能没有女朋。

我说真没有。

外婆还笑呵呵说，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妈的，你是我孙子，不可能没有。

都这样说了，我只能投降，我说有。

外婆呵呵的笑起来。

让我带回来给她看看。

我说怎么带，爸妈看到了，万一说我不好好读书怎么办。

外婆说，你趁你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带回来就行。

我头那个晕，抱怨，偷偷带回来，回家搞得跟做贼似的，再说了，爸妈不在，我带女朋友回来吃什么呀。

外婆自豪的说，我会做面疙瘩，做的可好吃了。

我无语的摇摇头。

外婆开心的大笑，笑的非常开心。

有天 ，我回来，外婆躺在床上，腿上绑着石膏，家里搞了个支架，把腿吊了起来。

原来是早上出门买菜的时候，地湿路滑，摔了一跤。

外婆年纪本来就大了，骨质也不太好，这一摔，骨头断的厉害。

医生的说法是，想要完全恢复基本没有可能。

能恢复到爬起床，落个地，已经是最好的状况。

本来是要住院的，可是外婆死活不肯，一定要回家。

我知道，外婆不肯住院是怕看不到我。

怕我经常赶医院会累。

看着外婆躺在床上，平时很健康的外婆病泱泱的躺在床上，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外婆。

平时我话很多，各种逗逼。

可是现在我什么话都说不来，我只会跟外婆说，外婆，没事的，你身体那么好，腿肯定会好的，没事。

我不敢哭，我怕哭了外婆更难受，我忍着不哭。

外婆摸着我的头，说，外婆年纪大了，现在腿脚也不好了，以后可能不能再照顾你了。

你老是不听话，以后要听话点，多听听爸爸妈妈的话。

年纪也不小了，有女朋友的话，就早点带回来给外婆看看。

外婆以后如果站不起来的话，就不能给你做面疙瘩了。

我不想哭，可泪水就是这样止不住的流出来，我忍不住，怎么忍都忍不住。

外婆摸着我的头，说不哭，宝贝孙子不哭了，外婆没事，年纪大了都这样，以后你要多照顾自己啊。

我只会点头，只会哭。

外婆自从腿坏了之后，就起不了床。

虽然妈妈还有外婆的其他子女一直都轮流照顾她，照顾的尽心尽力。

可是外婆的身体还是可见的衰弱了下去。

原本亮堂堂的脸色，开始变的惨白。

我回家后有空就和外婆聊聊天。

跟她说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有谁又做了蠢事被大家笑。

哪个女同学很好看，然后被一个丑男追走了。

现在有哪部电视剧好看，提醒她每天要跟着看。

外婆最关心的还是我的女朋友，问我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给她看看。

我说快了，快了。

我也想快，可是那时，原来的女朋友已经分手了，我不想跟外婆说现在没女朋友可以带回来给她看。

我怕外婆失望。

外婆的脸色不太好看，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各种毛病也出来了。

我怕外婆听到我分手后影响心情，影响身体。

外婆的身体已经很差，经常发各种病，然后送到医院。

后来医生也直说了，外婆这个身体已经衰弱的不像样了，随时可能会走，每活一天都是赚的。

外婆还是不肯住院，去看病，配完药吊完水，然后就要回来，还是在床上躺着。

没多久，我实习了。

一下子从学生的角色转换到上班族。

我那段时间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每天都有各种新奇的事情。

我每天跟外婆说公司里的各种事情，外婆坐不动，就躺着听，笑笑的看着我。

身体差了之后，外婆很少说话，很多时间都是我一个人说，她在笑，偶尔说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跟外婆说，外婆你要好好保养身体，你孙子已经上班了，马上就赚钱了，然后买好吃的好喝的给你，带漂亮的女朋友回来给看。

你要好好的，要长命百岁，以后还要靠你帮我带重孙子呢。

外婆听到这个就很开心，笑的更开心，精神头也好像好了很多。

她吃力的说她想带重孙，帮我带重孙。

上班一个半月后，我拿到了实习工资。

八百块钱。

我的第一份收入。

我开心的不得了，买了一堆吃的喝的，外婆喜欢的，就跑回家。

进门后，长辈们人都在，一个不落，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我妈脸上有泪痕。

我能感觉到有一件事情发生了。

很重要的事情。

手上的东西都掉了，我要去看外婆，他们都不让我进外婆的房间，我推他们，我踢他们，我要看我外婆。

哥哥姐姐都拉着我，他们不让我去看，他们知道我和外婆最要好，怕我一下子受不了，爸爸妈妈急匆匆的来跟我说话。

他们来说什么我听不到，不用他们说，我知道他们要跟我说什么。

可是，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知道，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我在门外进不去，就在外婆房间外叫喊。

外婆，我回来了，我今天发工资给你买好吃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外婆，你的乖孙子下班回来了，来陪你看电视了。

外婆，我想吃面疙瘩了，你帮我下吧。

外婆，你应我一声啊！

外婆啊！！！

我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哭的稀里哗啦的。

哭着哭着，就昏了过去。

醒来了之后，天都黑了，人们都还在。

我跟妈妈说，我没事，我知道是什么事，我想去看看外婆。

妈妈说行，但你自己要注意控制下自己。

你再发生什么事情，妈妈也撑不住了。

妈妈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说，妈，我知道了。

走进外婆房间，她就躺在那里。

爸爸跟我说，早上我上班出门没多久，外婆就一下子整个人不行了，还吐血。

要送她去医院，外婆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可就是不肯去。

外婆说她不行了，不想去医院受罪，就想待在家里。

大家都强不过她，而且，确实也知道外婆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外婆接着昏迷了，嘴巴一直念念叨叨的，声音很轻，后来他们凑近耳朵听了很久才听出来，是在叫我，叫乖孙子。

外婆就这样念叨，一直快到晚上，外婆去了。

我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放在外婆床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外婆。

我去拉着外婆的手，跟外婆说。

外婆，你的乖孙子下班回来看你了。

你喜欢吃的东西也给你带来了。

我今天第一次拿工资，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会孝敬你的。

你也不等等我。

外婆啊，在另一个地方，你要好好的，你要看着我啊。

好好的看着我，等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外婆。

等外婆入葬当天。

回家后，我跟妈妈说我要做面疙瘩。

我按照以前外婆做面疙瘩的做法。

自己学着做，揉面，水煮，放鸡毛菜，放土豆条，再一块块的放面疙瘩。

然后，自己就捧着一大碗面疙瘩吃起来。

边吃边哭。

合着眼泪把一大碗面疙瘩都吃完了。

我放下碗筷。

外婆，你走好了……

乖孙子，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