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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回忆
我，钟齐，一名从乡下来的考古生。
1939年，日军侵略华南，我却被组织编进一支探险队中。我依稀记得，那支探险队叫作滇系探险队。这支队总共有十来个人，有各大世家的子女甚至于当家人，也有滇系军阀的人，还有，我和我的同学肖陌。
我们探索的地方是云南省的抚仙湖，当时我并不知道有水下古城这一回事。去的时候，足有十来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我。
当时，抚仙湖是个很少人去的地方，而且方圆几里都少有人居住，人们都说那儿闹水鬼，靠近湖泊则会被水鬼拖住脚，然后吃了。我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是，抚仙湖的诡异，却是无法抹杀的事实。
二 客栈
1939年3月。我随着这支滇系探险队，来到玉溪南部的抚仙湖。天气适好，不冷不热，日头下去了，清早还有几丝清爽的微风，拂过耳边，轻轻撩起垂发。
肖陌脸色煞白，他这个迷信的家伙。祖传的——掐指一算，或是摸出小罗盘，就指手画脚地道：“此处，有古墓所在。”
部队的队长林新就嚷嚷着：“胡说！抚仙湖虽是风水宝地，但这古墓邪说的，怎么可能会有？”
我便说：“怎么就不可能了？”
这支滇系探险队，有许多世家子女在，再加上生意上的角逐，个个勾心斗角，互相算计。这支队里，就两个女的在，一个是当家人，姬袖尹，另一个是陈老爷的女儿，陈素雯。
队长是滇系军阀的副连长，名声是响当当的，是个战士，早年参加过抗战，家破人亡，倒是个性格孤僻的战士。而其余的些人，有一个是城内的高家少爷，刚接任了当家的位子，剩余的人除了是世家子女，就还有军阀里的兵子。
姬当家长得妖娆动人，有几分美色。她的那双妩媚的狐狸眼，瞪了瞪队长，清清嗓子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先随处找个客栈落脚，明天一早，就去探湖。”
连长采纳她的建议，整队按着地图，向一个小茶馆出发。这荒山野岭的，没有多少户人家居住，甭说一间客栈了。眼看着高高的芦苇，飘荡着芦花，毛绒绒的，弥漫在蓝天间。
这间小茶馆没有多少来客，除了我们一队人，就还一对老夫妻，在那儿坐着，大口大口地撕咬着烤羊肉。这两个，应该不是城里人，但是来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外头可是滇系军阀，他们一定不简单。
我们找一处地方坐下来。那红着脸的小二，干瘦干瘦的，却光着膀子，肩上放着块湿布，猫着腰，笑呵呵地说道：“嘿，几位客官，你们要点什么哩？”
连长露出一口白牙，爽快地说：“伢子，来！来三坛子好酒！还有，上你们这儿的好肉好菜！”连长信心满满，全然没顾那个小二的笑脸。
我关注这个小二，再伸伸脖子望一望店里的掌柜的，正忙着打算盘，时不时地抽一眼瞥我们；我们十来个人，要两张桌子，我恰好和那些世家子一桌。陈素雯瞟了一眼那夫妇，无意间那对夫妇也恰好看过来，此时那对夫妇贼眉鼠眼的，急急地低下头，夹着块肉塞进嘴里。
这儿的肉菜，我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我也没有吃多少。主要是这坛酒，我一口都没喝。
这地上湿漉漉的，又有一层湿土。没有泥土的地方，有一两只黑红的大蟑螂爬来爬去，我只身揪起那蟑螂的胡须，斟了杯酒，洒在它们身上。
蟑螂还是活蹦乱跳的，没有死。待一会儿，我才慢慢地端起酒杯在嘴角轻蘸几口。见我如此，那个姬当家的，就瞥了我一眼：“哟呵，钟小哥子，不必这样吧。我身为姬家的一家之主，都没有如此，怕什么呢。”
我苦笑了笑，低声说：“倒不是。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好。”我斜眼瞄了那对夫妇一眼，那对夫妇适好看过来，见我瞄过去，又急忙低下头。然后我扭过头，跟肖陌敬了杯酒，道：“你说对吧，老肖？”
肖陌陪笑：“是是是，你们俩说的都对。”然后姬当家明白了我的暗示，也不经意地偷瞄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吃自己盘子里的饭菜。
这些人，不仅这对夫妇，连着这个店，我都觉得秘密。在这荒郊野外的，谁愿意招生意呢，而且这是个邪门儿的地方，是个聪明人正常人，就算再怎么窘，都不会选到这儿来。
吃完饭我们便整装待发了。我依稀记得，那天气，似乎又刮起风来，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时间一分一秒地耗过去，掌柜的建议让我们留下来，要是赶路时下大雨就麻烦了，可连长一根筋的，说是不再走的话，过一阵子天就要黑了。
可是正当我们要走的时候，来了几个小孩子，在那儿玩耍，讨糖吃。掌柜的便给了他们几颗。一个孩子便高喊着说：“严老板，今儿是个好天气，要不我们去湖边看看吧。”
“使不得，小孩子不懂事，那湖，堆尸哩！”
我们一齐把目光投向那店家掌柜。掌柜的说漏了嘴，立即埋下头来继续敲打着算盘，脸涨红到脖子上来。
那对夫妇见此情形，便跟上来，那女的倒挺客气地说：“几个哩，是城里来莫，城里滴探险队哩？接是要往，那抚仙湖上哩？”
满嘴子方言，幸亏我们还听得懂。赶时间，连长带笑地点点头，然后整队出发。
三 水鬼
这条路泥泞不堪的，没走上一两铺路，布靴便沾满了泥土，脏兮兮的。队长带头，一手拿着地图，一手拿着个小望远镜，琢磨着什么。
我们紧跟在身后，轻拨开高高的芦苇，个个伸着脖子。
这天刮起了大风。这风凉飕飕的，吹来让人感到寒心。
“啊！”
忽然间，摊开一层层泥，陈素雯尖叫一声，一腿扎进泥潭里，我和肖陌纷纷看向她，整支队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她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发生啥事了？”队长急问。
陈素雯苦着脸说：“我，我的腿被刀子截伤了。”
“刀子？哪来的刀子？”
“埋在这泥潭底下的……”
我们纷纷盯着脚下，有的甚至将手伸进这不深不浅的泥潭里。陈素雯心惊胆战的，缓缓抬起了脚，从泥潭里拔出来，整只脚血淋淋的，还带着一只像鮟鱇似的甲虫，紧紧咬住她的脚。
肖陌吓了一跳，扶了扶那黑框眼镜，道：“这不会就是血尸鱼吧！”
“不像。”高家少爷说。
这像深海鮟鱇的，长着一排健壮的利齿，一钩钩地往里弯进去，长得像甲虫，背上有一个灰绿色的甲壳。这东西凶险万分，常年生活在泥里，会缠住人，撕咬人的皮肉。
陈素雯吓了一大跳，队长急忙把这东西弄死。我观察了一会儿，这虫的尾部，像手腕般，血管纵横交错，长得极像人手。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应该在泥潭里出现，那么，这东西有可能是从别处飘来的。
“陈素雯，处理下伤口，我这儿有药。”队长丝毫不吝啬的从背包里取出一小瓶药递给陈素雯，然后吆喝道：“大伙儿都长点心，继续前行。”
看这天愈是灰蒙蒙的，我总有不详的征兆。我害怕的是即便能到达抚仙湖，可唯恐到时天要黑了。一旦天黑，一切将会很麻烦。
泥潭愈是浅些了，但野草丛生，芦苇花也渐渐锐减。天边一丝丝黑电，笼罩在这茫茫草野间，地平线似乎微微泛灰，浅浅时现。
逐渐逼近大湖，分分湿润的气息，散发出阵阵尸香。我掏出军壶，喝下一口水，擦干嘴，继续赶路。
“看见没有？前面便是金波骀荡的抚仙湖了。”队长照着望远镜看。
姬当家的便娓娓道来：“我们此次探险，是有些原因的。早些时候曾听我姨母说，抚仙湖沉着死人，我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些死人可不是一般人，有的是皇亲国戚，甚至于一些妃嫔。妃嫔会被葬身湖中，跟打入冷宫一个意思，但这样沉尸的方法要比当年武则天骨醉好得多。”
“也是。说来这抚仙湖也不知有什么诡异，可能是这里头真有古墓罢。不过如若是这样，古墓能建在水里，也是有本事。”高家少爷说。
我们俩就不插嘴了。我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什么世面没见过，只是家庭背景不大，我和肖陌都只是被遣进来的，和那些滇系军阀的小兵没什么两样；而他们就不一样了，是各大当家。怕是我们说了话，也没人愿信。
想着想着，踩过一层层薄泥，踏着一丛丛野草，便到了水天一色的抚仙湖。
湖光山色，微波粼粼，轻风一拂，涟漪骀荡。水光潋滟，秀丽壮阔，湖面如镜，静谧沉沉。
这么个壮丽的湖泊，却死气沉沉的，没有其他活的动物，低头往下看，连一只游鱼都见不到。这上无鸟雀，下无游鱼的，这么个诡异的湖泊，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都先穿上潜水服，然后我们拼一只小舟。”队长厉声命令。
我们纷纷卸下背包，先把材料装好。我们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有船的木料，所有人背包里的零件组合起来，恰好能做成一只小舟。只是小舟能乘载的人数有限，所以必须有两个人在上头看着，其余的人下船。
队长选了两个瘦瘦高高的在岸上，其余人穿上潜水服下船。
“你们不会游水的说一声？”
在场鸦雀无声。我从小在乡下长大，这水里游的，山上爬的本领都会，这点事情，倒难不倒我。肖陌也是如此，只不过惶恐不安地盯着这不清澈的湖水看，在我耳边时常嘀咕着：“这是大凶。使不得。”
可是使不得又能怎么样，这种年代我们都是受命于人，既然没钱没势力，就得听从指挥，我们都被调进探险队来，也是如此。好就好在，我俩都学过些本事，奇闻轶事鬼怪邪说也见过不少，因而啥子牛鬼蛇神都不怕。
开始，这船儿倒是稳稳的。我们坐着，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天渐渐黑下来，我望着夕阳西下，急忙掏出个小小的手电筒，蹲在船脚，照着这晦涩不明的湖水。
湖水从碧蓝，逐渐变得有一丝丝墨黑色。我想大概是天色的缘由，可乍一看，这湖水里似乎有什么在游动，一会儿一团黑黑的雾气，在水底下滚开来。
船有点下沉。识水性的几个当家，大概也应该有发觉这船开始不对劲了。但是队长却是很平然说，可能是人多了才导致的。
这么浅显的事情，我都看得出来。肖陌无意间往水下一看，霍的一下叫起来，直拍胸口，叫道：“我看到了一张黑色的脸……”
“嘁，”高少爷不屑一顾的，提嘴一笑，“我说肖兄弟，别老吓唬人了。湖水是黑色的，你的脸看下去，倒映着，自然是黑色的。”他倒答的很在理的样子。
可我看肖陌也不像撒谎，意犹未尽地念叨着：“真的，真的……”
队长不安地回头，用手戳戳船底，面色煞白，说：“船进水了。”
“不应该呀，我们方才搭的可严实，再说这波浪又不怎么大，怎么着也不该进水呀。”陈素雯战战兢兢的说。
我正琢磨着原因，而大伙儿却有些着急了。猝然，一声巨响，船一下子被打翻了。我的双脚似乎被什么拉下水，紧接着，所有人也都沉下水底。
我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看清楚些，果真是有什么在缠我的脚，我下意识地从腰间抽出匕首，猛地就往脚下的东西扎去。
我隐隐约约看见黑血，像水墨般，在水中散开来，依稀可见。
我的脚松了，可我整个人却自然而然地沉入水底。这应是个淡水湖罢。
肖陌惊魂未定地在水底游走，我看到了整支队伍，纷纷落水。
奇嶙怪石，碧蓝水空。湖底沙石，空旷无鱼。
整支队伍都跟上来了，肖陌才在我背后说：“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我望望那东西，它已经被我刺伤了，躺在沙石上。我说：“那许是水鬼吧。刚才在泥潭里，那东西就是水鬼的一只手，水鬼身上有许多手，像甲虫一样，可以拉人下水，也可以戳破行船。”
陈素雯惊愕地盯着那水鬼的尸体。
肖陌才啧啧道：“这么可怕呀。”
姬当家一副毫不畏惧地样子，杵一会儿，瞧瞧队长。队长这才命令我们，继续前行。
四 古城
这湖水委实难闻到窒息。肖陌还在琢磨着那水鬼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黑血，这两样，便让他想破了头脑。
我提着探照灯，说实在点，是个防水手电筒。天黑了下来，我们在水底，也像夜晚一样黑漆漆的，阴森可怖。
队长放话：“地上有瓦片，大伙儿当心点。”
姬当家便开始起疑：“这好好的水底，又怎么会沉着瓦片？”她说着说着便蹲下去，拾一块翻着看，嚷嚷着：“这可是块青铜瓦片！看这年代也够久了，这样一小块拿出去卖，准是个好价钱。”
高少爷便搭话：“在水里都能捡到好东西，这怎么可能？”
肖陌也开始喃喃细语：“怎么不能？古人的思想可要比我们复杂，丢座坟墓在这儿都可能。”
“你一个土鳖子懂什么呀？”
队长忽然间停住了脚步，静悄悄地观察着前面，不断拿手电筒照过去，道一句：“你们看那是什么？”
灰蓝色的水底，只有亮白的手电筒的光芒，四处照着，凭着这微弱的光线，只隐隐约约看见黑乎乎的一团，又有几丝黑线交错在一起，晦涩不明。
“那是什么东西？”
我仔细看了下，却察不出什么端倪来。我担心又是水鬼，便说：“大家把匕首备好，在水里枪使不了。看见黑东西便扎过去，小心些，别让它抓住了什么。”
队长直勾勾地看着我，摆摆手，继续前进。
我从没有想过当时人们能在水里生存那么久，能够自由走动和说话，超乎寻常。所以不得不说这是个诡异的大湖。
走着走着，高少爷便嘀咕着：“人说澄江抚仙湖，说的是澄江，澄江里有龙宫，龙宫里睡着一条大龙，说着说着，又变成了水虺，结果，捞出来是条巨蟒，吓死了皇太极。”
我浅笑，没在意这位大少爷讲的话。他虽然是高家的大少爷，可却只会唏嘘吹牛，论真本事，还真不怎么有。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面墙？”队长又止步轻问。
“墙？”姬当家狐疑。
我举起手电筒，十来人，数道白色的光束都投向一个地方。我能清晰地看见，一堵古老的青墙，墙面上涂着一层厚厚的漆。
卒然，队长不知踩中了什么，我看到那堵墙“梆”的一声，飞出许许多多的细针，如飞镖般闪过来。
我拉下肖陌，侧身闪过。其余人也跟着节奏，一面看着，一面闪躲；可一些迟钝的兵子却都中了这毒针。
队长如此重情重义，见自个儿军阀里的亲兵死了，便冲过去，却被我喊住了：“别靠近他们。那针上有尸毒，人一靠近会传染的。”
姬当家瞥瞥眼，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两手搀在一起，“走吧。”
队长仍是两眼泪汪汪的，只是被我们拦住了。
水空冰蓝，铜片泛光。眼看那一堵高大的墙，墙是用石块一块块堆砌而成的，而且我们发现，不仅北面，东、西面都有一堵墙，那堵墙，浸在水中，冷冷淡淡。
这是城墙，我们只来到城墙的一面，而东面才是城墙的大门。可是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我干考古这一行，多多少少都见过些世面，也下过水，可这水下古城，倒还是头一回见到。
队长又振作精神来：“这就是水下古城。”
我道：“不错，这古城沉在水下已久，我们要进去，必须由东面的大门进。”
话音刚落，我们整支队伍，便朝着东面的城墙，径直前行。
不久。一座富丽堂皇的古城便呈现在我眼前。这座古城约有十六七米之高，宽势无法估计，建筑独特，设计精巧，屋檐角是用青铜砌成的，镶嵌着名贵的琉璃瓦。那城门，辉煌夺目，栩栩如生，精巧绝伦，以上好楠木所制，壮丽宏大。
这番景象令我等叹为观止，连一向倨傲的高家少爷都不由大大“哇”了一声。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长半圆拱的城门之上，挂着一块翡翠牌匾，用小篆体镌刻着“古滇王国”四字。
肖陌瞪圆了眼，扶了扶黑眼镜框，说：“这古滇王国是历经秦汉两代的一个小国，先秦的时候，曾被秦始皇打败过，可秦朝灭亡后，汉武帝时讨伐云南，古滇国便降汉，汉武帝便赐一块滇王之印降服，自此，古滇便被列入了大汉版图，而且就此完全消失。”
照常理说，这即使真是当年的古滇王国，沉入水底，也不可能这么完好无损。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端倪。
我只身走到这城门前，轻轻敲了敲：“这城门应该不难打开。”
队长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冷不丁就命令：“大家赶紧过来帮忙开城门。”
当时我们十人左右，奋力推开这座偌大的城门。
城门打开后，射出一道刺目的绿光。我们一边埋着头，一边使出浑身解数打开城门。
猝然“轰”的一声巨响，城门像爆炸一样敞开来。我们十个不速之客，来到这座陌生的古城。
遍地尸骨，锈箭横野，乱刀折戟，满地皆是。一堆白骨，黑漆漆的城墙，满目疮痍的样子。
看来在此之前，古滇王国遭受攻打，才没落至今。可是古书上并没有记载关于古滇王国沉入水底的事情，而只是草草一笔带过：古滇王国自此消失。
这座城倒很大，就如一个小龙宫。占据了大半片湖底。只是沉沦在水下的尸骨却仍然保存着，这就让我纳闷儿了，除非古人以特别的方法保存，不然的话，两千年的历史，绝不会一点痕迹也没有。
“这些尸体会不会不是古滇人的，而是那些来这水下探险的人留下的。”有人就推测说。
这个推测也有极大的可能性。
“继续走……”队长提着探照灯，慢吞吞前行。
看着那堆白骨，我心有余悸，越看，越不由让我想起当时屠戮的残忍情形。
眼前是一座古宅。这古宅的横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国王府”，那么这应该就是当年古滇国王住的地方。这古宅，目测大约有十间楼房之大，规模宏大。
队长领头，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肖陌这个迷信的，忽然间叫起来，握着罗盘喊：“使不得呀，这是座凶宅……”
队长登时就给了他一个白眼，不顾他的话，着手就推开门。
刚回过头来，就碰见一张灰白色的脸。那是僵尸的颅骨，龇牙咧嘴地，倒吊着，差点就碰着了队长的脸颊。
干吓一跳。队长压压惊，就当作没看见，不顾这颅骨，就横着身跨进这古宅。
前脚方才踏入，这座古宅的周遭便点上了蜡烛。烛光微微，却极亮极亮的，全然照在姬当家白皙的脸庞，那么惨淡。
这古宅停放了七具铜棺，乍一看，都是用上好的青铜炼制而成的。这棺盖还涂着一层红得似血的漆，似乎代表着什么。
忽然间，地上的白骨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这水下还能刮起风来，可是我们竟感觉不到一丝丝凉意，这澄江抚仙湖愈是诡异了。
“是什么东西这么香？”陈素雯自幼五官灵敏，她果然觉出来了。
我也开始揪着鼻子努力地嗅，只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就像被染上香水的野玫瑰，那么炽烈，把我们都深深陶醉了。
这不是一般的香气，这种味道我倒是第一次闻见。但是似乎里头有某种成分让我很熟悉，就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香气、香气，古墓里的香气，干考古这一行的，曾经有一个词，叫作尸香。那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味道。
我脱口而出：“尸香。”这两个不简单的字，却引来了所有目光。
姬当家一本正经地说：“不错，正是尸香。所谓尸香，顾名思义，就是尸体散发出来的香气。原本尸体放久了会生臭，而至于香气，是由于放置了惊魂草和食人花，才会有如此之浓的味道。大家待会儿小心些，如果是惊魂草，千万不要去碰它，而食人花，你如果用眼睛去正视它，它就会反过来吃了你。”
我在之前也看过这两种东西。我说：“这能养尸的植物，只要吃上一个人，它们就能增加三十年的寿命。想不到在书本上以文字看到的，今日却在现实遇见了。还有，待会儿大家如果碰上茬儿，就用长剑刺其花柄或根部，其余部位，是伤不了它的。”
“走吧。”
话音未落，个个开始拔起长剑，紧握着剑柄，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入这古宅。
队长用大刀破开房门，即刻一只火红略带绛紫色的大花朵，霍的一下炸开，绽放出鲜艳绚丽的笑容，花瓣微微泛紫，一丝丝晶莹的光晕，氤氲仙气，缭绕在这朵大花周围，时时发出凉凉的气息，妖娆璀璨，夺目又是令人陶醉。
我急忙收眼，当作没有看见它。其他人，也做得很好，紧紧地看着前面，不直视它，连眼角一瞥它那迷人的光芒，都让人瘆得慌。唯有那惊魂草，似水下仙草，仙气凛凛，翠绿繁茂，颀长的枝条，摇摇摆摆，像翡翠般秀丽。
不管是惊魂草还是食人花，只要不主动去招惹它，就不会有事。这两样东西，在水下显得格外出色漂亮，但是却这尚是表面，只要它吃了你，就会变得凶神恶煞。
深入古宅，竟有一口擦亮的翡翠棺。
五 国王
这翡翠棺横放着，举着放大镜一查，纯粹的翡翠琉璃瓦，精雕细琢，花纹别致，巧夺天工。这每一个角，每一处，都是用上好的翡翠石制成的，弯钩成一条龙的模样，惟妙惟肖。
这样的东西，抬出去，就是发大财了。可是我们是来探险的，不是来倒斗的，既是讲究规矩，也是要尊重人家。
“开棺。”队长命令。
那几个滇系军阀的小子果真想都不想，一根筋地就迎上去。可是却被我叫住了，我说，那玩意儿有陷阱，还不能明目张胆就去碰，万一一个机关上来把我们全部射死了该怎么办？
队长似乎有些踌躇，这个时候，肖陌那家伙就握住罗盘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说：“万万不可，这样会触怒墓主的。况且，我们进入到了这古宅，本就是大不敬，再去吵醒人家，怕也不妥。”
高少爷就说：“可是看这精雕细琢的翡翠，非常人能睡的灵柩。这里头，必是什么大人物。”
姬当家也开始发声了：“这样鲁莽的确不行。我们姬家，倍尊墓主，依我看，你们就先按着规矩，磕了七个响头，再动手吧。”
我细心地观察，这翡翠棺。要说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也决不会将灵柩放置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这其中必有阴谋。
“磨磨蹭蹭，你们几个愣着干啥，上呀。”队长听得不耐烦了。
那几个毛头小子，还真听了话，乖乖顺顺的，上前去，着手开棺。
还没碰到翡翠棺，从翡翠棺后的那座高大的墙上，就蹦出三条巨大的铁链子，狠狠地将他们几个活活勒死。那铁链子上发着电，这应该是水中电鳗才可以做到的，古人，果真是智慧。
那几个军阀里的人，面色发紫，尸体发黑，铁链一松开，便掉进那食人花的大嘴巴里去，连尸骨都找不着。
“西王母，天帝保佑！”肖陌吓得是手脚发抖，屈膝就跪，连连磕头，嘀咕着，“我们并非有意，求您大慈大悲，饶了我们……”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看着他尴尬地跪在灵柩前祈求着。
我接过队长的长剑，一剑扎过去，那铁链火速飞出，一个快刀斩乱麻，环环相扣，长剑由于惯性被重重铁链困住。
“铁链的问题虽解决了，但这铁链上有磁电，我们须速战速决。要不然长剑也会被吞蚀的，现在可以开棺了，要迅速。”我说。
队长即刻吩咐剩余的几个兵子开棺。我亲眼看见那棺盖慢慢打开，翡翠棺里睡着的，是一位尸体保存完好的国王。
这尸首保存完好，皮肤鲜活通透，像个大活人睡在里头。国王身着金袍玉衣，银珠玉镯加身，身边更是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先说好了，你们待会儿谁也不许把这儿的东西拿出去，知道不？”队长千叮咛万嘱咐。
难以想象的是，将至两千年的尸体，竟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这应该是古人的一种壮举。
我仔细地观察，这尸首似乎没什么异样，我亲亲拨拨国王的脖子，发现脖子后一只红蝴蝶的印记，鲜艳美丽，这只红蝴蝶看起来那么鲜活，这就是不同之处。
“你们谁带针来了？借我用一下。”我说。
“我有我有。”一个兵子便掏出来递给我。
姬当家这个时候就说了：“钟小哥，你这是做什么呀？就算是刨尸体，也应该我们来，你一个乡下知青，懂什么。”
“姬当家的，您若是有本事刚才也不必建议我们磕七个头，而是一手开棺。我看这棺材有些不对劲，您若感兴趣，就一起过来好好研究研究。是吧？”我接过大头针后，在衣服上擦擦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穿入那枚蝴蝶印记里。
姬袖尹恼羞成怒，嗔视着我，却一言不发，杵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
肖陌碍手碍脚地跟上来，在我耳边嘀咕着：“你这是做什么呀？这红蝴蝶印记，生在这位君王上。我猜，他八成是庄屿。”
“你是说古滇国的末代国王庄屿？”
他害怕地点点头，压低了声儿：“您看这棺材，棺盖上绣着看似是龙的水虺，脖上红蝴蝶，金衣加身，又在古滇这座城里，不是庄屿，那是谁？”
我像雷击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干愣着说不出话来。后面的那几个人，不耐烦地看我们嘀咕着，可却谁也不敢上来一瞧究竟。
猝然，那红蝴蝶从国王的脖子上消失，渐渐爬在他的肉体上，化红为黑，像一只插了漂亮黑翅的黑蜘蛛，伸着大长腿，捋捋须，起初是摇摇晃晃站不稳脚，慢慢扇动翅膀后，竟然轻盈地飞了起来。
它飞起的那一刻，遽然，国王的尸体腐化，化作一堆发着奇臭的白骨。
大家都亲眼目睹一只黑蝴蝶从翡翠棺里扬翅飞起，个个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它不慢不急的身姿婀娜。
它努力地往上飞，轻触了铁链，铁链没有把它电死，反而凭空消失，只丢下一把残破的烂剑，然后这只黑蝴蝶仰望着这高墙，竟歇在了我的手上。
我轻轻抬起手，黑蝴蝶翩翩起舞，散出华丽刺目的光芒，一丝丝黑烟，缭绕在它的翅膀周围。
“去吧，击破那层墙。”我说。
黑蝴蝶听了令，奋力扇动轻盈的翅膀，在这水中划开一道长痕，留下黑色的弧度。它起初是用翅膀拍打着这城墙，后是一头撞死，化作黏糊糊的黑浆，像黑血一样，呲啦呲啦地沾在这座高墙上。
高墙瞬间被侵蚀，轰隆一声，震耳欲聋，全然坍塌。
六 青铜楼
一阵又一阵袅袅婷婷的琴声，余音绕梁，清脆不失优美，潇潇琴意，如痴如醉。
朦胧的荧光，淡雅而又明亮，在这水下，极亮极亮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丝丝似萤火虫的绿色，星星点点，泛着光。
我们都面面相觑，各自吃惊地望着，肖陌靠在我身后，玩弄着那罗盘。待那光芒逐渐消散后，赫然矗立在我跟前的，是一座巍峨的青铜楼。
古色古香的青铜楼，高大逶迤，纤巧辉煌，带着一丝神秘的气息。青铜楼屹立在这水底，微光漫漫，像一群萤火虫，追逐着这久违的琴音。
青铜楼层层叠加，数起来，约莫要有十来层。层层叠叠皆以青铜打制而成，宏伟壮观，气势恢宏，鳞次栉比，精美绝伦。
如果不错，这青铜楼应是这水下古城的核心所在。毕竟国王都葬了，能够葬在国王大墙之后的，能够让红蝴蝶世代守护的，必是巨大的秘密。
“你说这青铜楼会不会是停尸场啊？”肖陌战战兢兢地打量着这座青铜楼。
“自古青铜就是一种象征，是特别珍贵的材料。青铜楼里必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然，古滇国王庄屿也不会花那么多钱去修建。”我说。
“要不咱算了吧，本着探险，这碰了人家睡觉的地方就已是大忌了。还要去挖他的秘密……”
队长轻轻咳嗽了一声：“那怎么行？我们既然都来到这儿了，就得看看。澄江抚仙湖底下藏着的是什么，也不枉此行。”
陈素雯举着望远镜，木讷了一阵，呆呆地说：“青铜楼上设有机关，待会我们都捂上耳朵，不要被这琴音干扰了。”
“是有人在弹琴么？”
我似乎察觉了什么。但又不大确定。
“不是人在弹琴，这种声音酷似琴声，但是古琴沉入水底，有磁场效应，也有许多地方干扰，况且就算是利用电鳗，这儿一个活人都没有，又怎能是弹琴？所以说，这压根儿不是琴声，而是某些东西发出的。”我淡淡地谈道。
“啥玩意儿？！”
队长捂上耳朵，命令我们前行。肖陌又是觉得这是大凶，吓炸了头皮，蒙着眼，打了个寒战。
正当我们慢慢逼近这座青铜楼，我们才发现，每个楼层，都有一丝绿光，时隐时现，这光芒万丈，许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古书《山海经》有载，水虺千年成蛟，蛟龙千年变作应龙。方才国王棺盖上所镌刻的，即是水虺，两千年已成，这水虺也该蜕变成应龙了。传说这水虺长年闭关于水下潜心修炼，筹备着仙界的大战。不吉之物，自少人会将其用于自己的灵柩上。莫非，这青铜楼与这水虺有关系？”我不由自问。
姬当家手握一枚银币，悠然转身，挥手一掷，这银币铿锵一响落入青铜楼里。可却触发了机关，万箭穿心，青铜楼发出所有的毒箭全部冲她一个人而来，她挥舞着长袖，我们想过去帮忙，可却不得，怕引火上身。
万箭齐发，长驱直入，犹如星星点点的流星，纷纷穿入姬当家的身体；还不到一刻钟，姬当家便浑身是箭，剧毒侵入五脏六腑，我们赶过去时，姬当家的尸身已成了黑糊糊一片，与这水底融为一体。
这着实可怕。想不到青铜楼竟有如此威力，若是古代君王都以这个开战的话，怕是战无不胜了，古滇王国也不会灭亡；既然古滇最后失败了，说明这青铜楼必有隐患。也就是弱点。
“这……”高少爷不忍心地俯视着这黑成芝麻的一堆烂肉破骨。
“大家小心些……”队长也只能这样说。
肖陌惊魂未定：“要不，我们就先走吧。离开这鬼地方……”
我即刻摆手：“不可，我们已经惊动了这座青铜楼，看来除非拼死一搏，是逃不出去的。”
就在这时，瑟瑟琴音又阵阵传来，传进我们的耳膜。这琴声是多么优美，令人想上前一步，殊不知，步步惊心，一旦触发了机关，即是万劫不复。
我仔细地思考。若我们进不去，那便强行将这座楼拆开。我倒要看看，究竟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队长，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拆了它。”我胸有成竹地说。
“要怎么拆？全听您的调遣。”
“把所有水雷都拿出来，聚成一颗大炮，攻破这座青铜楼最要命之处。方才毒箭是从青铜楼在每一层的中心发出去的，说明每层楼都有机关，而你们看看这青铜楼的最顶处。什么也没有，所以一旦最顶处，这个指挥官坏掉之后，接下来所有机关和装置都会被毁掉。”我说道。
他们也是频频点头，目前也只有此等办法了。
现在我们人手不多，但做一颗水雷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们把背包中所有的水雷炮弹都取出来，我撤下我的披风，将所有水雷子都装进这里头，然后我藏了些火柴盒等易燃品在这里面，再抓一把沙石填上。
我奋力将这装满水雷等大披风扎起来，扎成一颗偌大的水雷球。
我们就利用杠杠原理。找一根粗长的木棍，定一个支点，把这颗大水雷球放在最顶端，然后我们一齐踩住另外一端，因为也受到一定的阻力，我减轻了水雷球的重量，使它不至于下沉，然后稳稳的，靠近那座青铜楼。
青天里一声巨响，像炸开了锅。惊涛骇浪，荡起了硕大无朋的水花，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滚滚而来，吞噬了这座青铜楼最顶处。气贯长虹，势如破竹，滔天巨浪，奔腾汹涌，我们纷纷被震退在半空中。
我看到这青铜楼摇摇欲坠的样子；还有那琴声戛然而止，朝着我们的，是一道长长的胡须……
七 水虺
一个翻身，掀起了巨浪。我们被抛至几十米之外。
一条巨大无穷的水虺起了身，冲破了这青铜楼，美丽壮观的青铜楼瞬间化作一堆废墟。水虺疯狂地咆哮，像一只巨大的野兽，面孔似龙，长长的须，浑身呈青灰色，犹如一只巨蟒。
它的身子，比鲸鱼还要大。张开那大嘴巴，一排排健壮的白牙钩进去，我们每个人还不足它的牙齿之大。
它魁梧的身材推翻了这抚仙湖底下所有东西，水下古城付之一炬，化为乌有。
然后它张牙舞爪，穿梭而来。我瞪圆了眼，拔起长剑，在这半空中挥霍，我亲眼看见很多人，纷纷不幸落入他庞大的喉咙里。
他一声咆哮，向我伸出了魔爪……
我一个激灵腾空而起，手握长剑，奋力地向上游动。此时习水性的队长已经浮上水面，他压着我，想给我一个力。
我们俩使出浑身解数，一声长鸣，我死死攥着剑柄，狠狠地穿破这水虺的脑瓜。
水虺痛苦地呻吟，在水中疯狂地咆哮，最后，却也是剩下一具空壳，沉入了水底。
我和队长奋力向上游，直到跃出了水面，我才松了口气。
接应我们的人，都无端地死在了岸上。我们相互搀扶着，血淋淋的，蹚过这一片泥潭。
夕阳西下，火红火红的残日，照在我们的脸庞上，一片血霞竟映在地平线上。
尾声
经过了这件事，我的感悟也有很多。当年，钟家只剩我一个男丁，我铤而走险，回来了。可是乱世战争，随着时代的变迁，抗战，建国，改革，我们的事情也渐渐被埋没了。也没有人愿意静下心听我的故事。
后来，我们也曾派人到湖下探过。他们知道有水下古城这一回事，可却找不到肖陌他们的尸体，也看不到什么水虺蛟龙还是应龙。
一些事情，久了，真会淡。我已经年近一百了。我看着这日头，捏着这张滇系探险队拍下的合影，泛了黄的照片，心却没淡。
冰寒三尺《水下古城的秘密》
图片发自网络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转载请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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