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内容纯属虚构

文/李文丁

早上七点的阳光唤醒了清辉，也唤醒了熟睡中的婴儿。她闭着眼睛，稍微挪动了身子靠近孩子，右手伸过去抚摸孩子的纸尿裤检查是否需要换。窗帘的缝隙不知何时被拉得更大，寒风冷浸浸地从窗户那边飘过来，扑在清辉的脸上。她大喊一声陈明杰，没有得到回应。清辉爬起来，与婴儿四目相对，她发出啾啾的声音，孩子也发出呵呵的笑声，于是她们一起笑了。

清辉转过头看见墙壁上的夜灯仍旧亮着。床头柜上的恒温水缸已经见底。同时她看到奶粉罐盖子翘起一个角度，没有盖严实。于是她又大喊一声陈明杰。

陈明杰大力地推开卧室的门，手里端着刚烧开的水，急忙问怎么了，显得很是慌乱。只见清辉双手撑着床，小婴儿已经钻进她的身下，朝陈明杰瞪着他的圆眼睛。

你吓死我了。陈明杰惊魂未定。

我以为孩子被你压着了，你昨晚动得厉害，还说梦话。

清辉说，胡说八道。然后爬起来指着窗户。

你不去找师傅修理也算了，你还用胶布缠在上面我也就服了你。缝隙越来越大，不怕你孩子中风吗？

陈明杰将手中的开水注入恒温水缸，拔下夜灯，扣紧了奶粉罐盖子。随后说道，什么中风，别老提你老家人们的那一套说辞。吹风要中风，淋雨要中风，站在街上吃东西也要中风。

那是你儿子，就让风这样吹？

行了，一会儿就叫师傅来修，实在不行拆了重装。

清辉生气起来。

别一会儿、等一下、晚一点了好不好。为什么不能是现在、立刻、马上？

陈明杰脱了鞋子踩上沙发，踩出一个深窝，又从沙发踩上床。他将婴儿抱在怀中，口里发出啾啾啾的声音。小婴儿被他逗得呵呵呵的，展露出今天的第二个笑容。

陈明杰这才看向清辉。

现在才7点，上哪找人去。别这么躁，少用反问句式。

保姆刘姐这时走了进来，对着大家说了一句，宝贝醒啦？然后低下头去捡地上换下来的纸尿裤。

陈明杰捏着孩子衣服的一角，说道，这哪行，穿得太少了，右手指头都还在袖子里。你怎么不看看你做的事？

清辉无言，瞪了他一眼。

陈明杰继续说，我小时候那会得穿四五件衣服，棉毛衣、卫生衣、毛线衣、外衣…

刘姐说，昨天清洗了过滤网，今天家里暖气足，温度上来了。

陈明杰说，那也冷。

清辉说，你不怕孩子捂着？

说完，她自己出去洗起了头发。

陈明杰对刘姐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小时候我穿那么多，我奶还是觉得我冷。

刘姐笑着说，老人带是这样。

陈明杰想起了小时候跟着他奶去澡堂洗澡，总是去女室，大家看他年纪小，也不觉得奇怪。偶尔在家洗的时候，他奶总把他放在一个特别大的水盆中，他趴在水里的样子就像鱼儿上了岸，活蹦乱动。然而女室没有浴池，他不能去泡，可如果真的有，他或许也不敢自己一个人泡。

陈明杰想起这事，于是说，宝贝这么怕水，都不怎么给他洗澡，他能舒服吗？

刘姐笑着说，小婴儿身上干净，没有那么多细菌。

陈明杰说，那也得洗。

屋外的清辉听见便说，你不要说，你做就行了。

陈明杰说，那你得配合我。

清辉笑出声来，说道，你做个什么事情也得让人配合。

几句话说得刘姐也笑了。

刘姐出去做早饭，清辉拿浴巾擦着头发走进来。

你就不能分担一点？清辉说。

陈明杰疑惑地嗯了一声。

晚上你就不能喂次奶？孩子哭得哇哇叫，你跟没事人一样睡得还打鼾，你不是说你瞌睡少吗？

陈明杰说，我就让你晚上喂一次奶，白天都不要你照顾，还不行吗？晚上我是真的爬不起来。

晚上喂奶，老得快。

我老得比你快，我样子都变了。

清辉听他这样说，又气又笑，说道，为什么我说一句你就必须跟一句，嘴太碎，男人的度量呢？

陈明杰严肃了，说道，这和度量一点关系都没有。

清辉放低声音说，你别老在刘姐面前拆我的台，让她觉得我不疼宝贝。

我没拆你台，我只陈述事实。

清辉冲上去给了陈明杰力度很大的一拳头。

陈明杰又还给了她力度一般的一拳头。

清辉摇摇头，拿出吹风机吹起头发来。小婴儿似乎很喜欢吹风机呼呼的风声，两只手抓住护栏站了起来。

陈明杰说，你儿子看着你呢。

刘姐做好了早饭，唤他两人出来吃，自己去抱孩子玩耍。孩子认人了，见他们出去，哼哼了几声，仍旧低头玩玩具。

刘姐在里间说道，“清辉啊，实在不行，我让我家那个来把窗户修一修。”

清辉犹豫了一下，说，刘姐，太折腾了。

刘姐说，这有啥，他原本也准备过来给我送药，就让他看看，别出去花冤枉钱。

陈明杰嚼着馒头说，可以可以，让大壮叔过来吧，今晚一起在家吃饭。

清辉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房间里的刘姐说，刘姐，我看最近你身体好些了，怎么还要吃药？

刘姐抱着孩子出来，说，那也得吃，一会好一会不好的。

今天虽说不是周末，但小区因为疫情原因封控管理，陈明杰也不去上班了，而清辉只能在家给学生们上网课。没有封控前，他两人工作忙，加上有个孩子，每天如同打仗一般兵荒马乱。孩子逐渐产生意识，似乎学会了表达不满，需得一人抱着哄。这还不够，还需另外一人也在跟前，才能稍微停止哭闹。用陈明杰的话说就是，非得牵住爸爸和妈妈。

清辉老家在随城下面的便县，每隔一个月，两人便要带孩子回老家。刘姐的老公就是便县人，清辉打小就认识，但不十分熟悉。许多年前，清辉还是小孩子，跟着爸爸上街赶场。爸爸给她买了两条纱做的小裙子，一条白色一条粉色，她当即就换上了新衣服，牵着爸爸的手一边走一边转圈圈。那时她的头发极短，就像小男孩出于好奇穿上了亲姐妹的裙子。走到一半，她想吃糖葫芦，趁着爸爸买东西的当下，自己就走开了，小小的身子穿过人潮，她也眼尖，发现了扛着糖葫芦靶的王大壮。清辉走到大壮跟前，指着最上面的绿色糖葫芦说，我要吃那个。

王大壮咧嘴一笑，问，要吃哪个？

清辉又一指，那个，绿色的亮晶晶。

清辉从衣服荷包里掏钱，可荷包里空荡荡的，才想起自己已经换上了新衣服，现在只能干搓着自己的裙摆。

大壮取下绿色的亮晶晶，递给清辉，问，你爸妈呢？

清辉回头一看，全是来往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她惊怯的往人群中探着头，然后回头对大壮小声小气说，叔叔，我丢了…

你叫啥？大壮问。

清辉大声地说，林清辉。

你爸叫啥？

林深泉。

大壮说，走，叔带你找去。

清辉带高三班后，变得日益繁忙，陈明杰依旧是早出晚归，两人都是工作家里两头忙，两头也顾不好。清辉和陈明杰商量，找一个阿姨帮忙看孩子算了。

找谁呢，找谁能放心？陈明杰显得很苦恼。

清辉提出这个建议前，已经有一串名单，一串形象在脑海中掠过，所以她之前独自频频摇头点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

突然清辉说，我知道找谁了，我问问大壮叔。

大壮在电话里说，你刘姨身上总是不大好，怕带不好。她倒是想去随城，但就想去逛。

清辉和王大壮说了半晌，对方似有松动之意，藏不住满脸的笑意。

大壮又说，等我和她说说罢，看她的意思。我心里想，让她出去散散也好。大壮想了一想又说，我每个月给她捎上点药就是了。

清辉在电话中亲切地唤他大壮叔，大壮叔，一遍又一遍。听他如此说，就说，叔，我等您的好消息。

整个通话过程被陈明杰听在耳内，他上下打量清辉的眼神仿佛从未认识她。等她说完话，陈明杰问，谁啊？

大壮叔的老婆，刘姐。

陈明杰愣住。

清辉笑起来，应该是刘姨，但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会，怕把她喊老了，就叫她姐了。

陈明杰说，你这不是瞎唤吗？

清辉说，你不懂。

陈明杰问，可以吗？

清辉说，刘姐和你一样，南方人，她做的菜你爱吃，放心吧你。

刘姐在家排行老三，所以清辉第一次去王大壮家时，是叫她刘三姐。

大壮故作严肃，说，丫头，你这不是瞎唤吗？

清辉笑嘻嘻地说，怕把我姨唤老了。

刘姐看起来很年轻，皮肤白白的，脸上看不到斑。刘姐后来说起，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常年喝中药，把皮肤给润的。刘姐老家在南方，三十来岁时丈夫死了，还有个儿子。她独自一人抚养儿子几年，等儿子上了大学，她就嫁来了北方。问她怎么与相隔千里的大壮叔认识的，她从来不说。

她只愿意说，儿子希望我嫁人，他说妈妈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应该被别人疼爱。

刘姐很快来到随城，王大壮也来了，他们在街上逛了一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陈明杰家里。

陈明杰见面打招呼，叫大壮叔，刘姨。

清辉在一旁挥手说，什么刘姨，叫刘姐！

大壮咧嘴笑说，丫头，咋教着瞎叫呢？

陈明杰和清辉招待他两人吃了饭，聊了几小时天。等王大壮要起身离开时，陈明杰走到门前对大壮说，叔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刘姐的。

似乎她来不是为了专门帮忙看孩子。

中午吃完饭，温度高些，陈明杰要给孩子洗澡。他做了一番准备。打开浴室暖气，架好浴盆、将浴巾、沐浴露、洗头的硅胶刷、干净衣服放在固定位置，却怎么也找不到肚脐贴。他让清辉放水，自己去看孩子。他拨开孩子衣服，看见他小肚子上的肚脐，虽然有些发黑，却没那么大了，已经消平了许多。清辉使唤他出去买肚脐贴，他说街上店铺都关门了，上哪买去，用纸面巾搭着点就完了，晚些再去买吧。

孩子洗澡时，依旧害怕，哭闹得厉害，尤其是将他放平时。

陈明杰说，给他擦粑粑时，他爱踩水，我还以为他不怕水了，怎么还是怕呢？又看一眼清辉，问，你在干嘛？

清辉问，什么？

你也动一动啊。

我动着的呀！

陈明杰明显急躁起来，语气不好。

肚脐挡一挡，别让水浸得太多。

又说，你把沐浴露拿过来好吗？

又说，你能搭把手吗？

又叹气，哎呀哎呀的叫。

清辉被他的脾气冲得头晕，憋不过气，动作也开始变得粗鲁和烦躁。

洗好后，清辉用浴巾裹着孩子，抱出来放到床上，又给孩子擦了一遍身体。她看见孩子的肚脐变得如软泥一般，有些发火，对着陈明杰说，你看看你孩子的肚脐！

清辉说，让你去看看有没有肚脐贴，你说店铺都关了门，让孩子肚子进水你才高兴？

陈明杰听出了清辉语气中的不满，回道，进不了水。

清辉大声说，肚脐都软了，怎么进不了水。让你去买你就去买，又开始晚一点晚一点，让你去买你就立刻现在马上去！非要给孩子洗澡，不能准备好再洗吗？

陈明杰心内想自己也是为了让孩子舒服些，再说，自己能准备的都准备了，为什么还要说自己。所以耳洞开始冒气，大声地说，你能别烦吗？进不了水就是进不了水，我又不是没提前给他看过。说了大街上都没店铺营业，怎么你是要去拆别人的门吗？

清辉大声说，简直有病！

陈明杰不甘示弱，回了一句，你才有病！

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刘姐急忙进来想要抱哄。陈明杰说，等我先给他穿上衣服。

于是冲进房间，推开坐在孩子面前的清辉，说，你起开。紧接着扯过衣服，要往孩子身上套。

清辉怒了，也推开陈明杰，你起开吧，要你来穿？什么也是你行？

陈明杰说，你不怕他冻着了？说话已经将衣服套了大半，一边套一边故作乖声，小手手，穿进去，小脚脚，穿进去，小头头，穿进去，小肚肚，盖好好。

然后瞬间变脸对清辉吼道，你出去吧你出去吧。

清辉气炸了，一把又将他推开，挽着孩子的手，说，手指又在里面，还要折着你孩儿呢，这就是你穿的衣服！

陈明杰又要去推清辉。刘姐见这情形，急忙伸手将孩子抱入怀中，说，你们别着急，慢慢的，慢慢的。说完，她温柔地拍着孩子的背，哄着出去了。

清辉见刘姐出去，冲上来给了陈明杰力度很大的一拳。

陈明杰站起来也给了清辉力度相当的一拳。

清辉气得眼睛发红，感觉要哭了，踩上沙发，再踩上床，端坐在那里。

陈明杰哎呀了几声，又收拾了一会房间，见清辉纹丝不动坐着，脸上的神情愤怒又悲伤。

陈明杰也踩上床，在清辉身旁坐下。

清辉说，你能不能改一改你那急躁的脾气？

我哪里又急了？陈明杰问。

清辉说，刚刚给孩子洗澡，你急得当下就必须是当下，不给人缓冲的余地。我和你说过吧，我是单细胞生物，脑袋里转不过三件事。

又说，你的素养很低，压迫感拉满了。

又说，你这样显得我很笨，你是不是故意要彰显自己的能干，好让刘姐觉得我是个不能干的。

陈明杰发现清辉双眼的红圈已经消失，认为她不会怎样了，即使她脸上的神情依旧愤怒。于是语气缓和地说，我看你一动不动，让你搭把手。

我没动吗？还不够你驱使的？

我想我们之间默契配合。

我没配合吗？你太急，我和你配合不起来。

清辉说完，叹了口气，接着又说，自从跟你结婚，我也变得急躁起来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难道没发现我现在语速都不自觉变得很快，给学生们上课他们都说跟不上。

又说，我肉眼可见在变老，你知道吗？别气我真的。

陈明杰说，我比你老得快，我样子都变了。

清辉说，为什么我说一句你就必须跟一句，为什么不能听着？

陈明杰说，好。

清辉说，你的心眼太小，不像个男人，没见过成日家跟自己老婆计较成这样的。你把天王补心丹吃上，我爸说那药吃了让人心胸开阔。

陈明杰不置可否，心里想了想。

几分钟过去才听见他正经地说，我心眼小…也许吧。那是因为我得到的爱太少。

陈明杰跟着清辉来到随城两年了。两年前，陈明杰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来到北方，来到离家乡千里以外的地方。用他的话说，还不是因为爱？

他爱清辉，爱她懂得他的心，懂得他对那座南方小城的依恋，对家的依恋，对所有微小而温暖的过往的依恋。爱她全力以赴去到离家千里以外的南方小城，只为和他压一压马路，吃一顿饭，看一看南方潮湿夜晚里，在月亮的清辉下随风摆动的柳叶，看一看穿城而过的河水，岸边垂钓的人，结伴而行的人，牵着手谈情说爱的人。

他也爱她懂得他的决绝。懂得他的自相矛盾，长吁短叹。懂得他窥探生活真实之后的落寞。陪他出走，陪他去远方，去到她的家乡。清辉曾说，那里是我的天地，也会是你的，在那里我还可以保护你。

离开之前，陈明杰带着清辉来到他奶的坟前，他们虔诚地下跪，虔诚地磕头。他看着他奶的照片，仿佛时光从未走远，一切还在昨天。他们还住在旧日的木房子里。他还能经过长长窄院，听见亲切又熟悉的声音。

陈明杰他奶带着他搬回木房子时，他奶对他说，本来不想回来这里，但现在你爸死了。他小小的个头跳起来，问道，我可以去找我妈妈吗？样子伤心极了。

他奶说，可以，你想去就可以去。

长大后的陈明杰回忆起第一次去到妈妈的家里，妈妈却不在，自己和那个陌生的男人待了一个下午。时间漫长得可憎。男人很好地招呼了陈明杰，没有表现出任何难看的表情。但陈明杰却对清辉说，太客气了。你能否体会那种感觉，一切都太客气。

那天陈明杰的妈妈去外地了，她没想到儿子会突然过来，所以让老公带他去外边吃饭。陈明杰走时不住地回头看向那个家，那个家的门，以及门上贴着的大福字，说不出话来。晚饭过后，男人说，小朋友，再回去玩玩。

陈明杰礼貌地点头，说道，不去了，叔叔。我奶还在家里等我呢。

于是他走了，边走边想，那里不是我的家。

回到窄院前，看见他奶，奶奶也看见他。奶奶呼唤他，杰杰，杰杰，回来了。

声音穿过了一整条街。

在说出我得到的爱太少这句话后，陈明杰沉默了。他想起了他奶，墓碑上奶奶的照片里她仍旧在微笑。陈明杰知道，奶奶在对自己微笑。奶奶对他说过，你以后飞去哪里都行，奶奶都看着你。

眼前的清辉依旧端坐着，见陈明杰一言不发，推了推他说，哎，哎，哎。

见陈明杰回转过来，她接着说，嫁给你之后，我遭遇了变故。她故意拖长了最后两个字的音。

陈明杰啧了一声，说，我也遭遇了变故。

不知何时，刘姐已将孩子放在床上。他很乖，自己玩玩具，没有发出声音。

清辉声音低下来说，你别在刘姐面前数落我，听见没有，请你重视这个问题。说话间用眼睛瞟着刘姐的房间。

陈明杰问，斜眼干啥？

只听屋外刘姐在唱：“今夜风阵阵，今夜花纷纷、今夜雨蒙蒙。我不能忘记往日的誓约，往日的蜜意柔情。”

陈明杰伸出食指作了嘘，然后没好气地说，那你精干一点，别让我看不过去。

你是不是有病？清辉说。

你他妈…陈明杰咬牙切齿起来。

陈明杰是真生气，也许就像清辉说的，他心眼确实很小。陈明杰说，要是我高考语文及格了，还会来这个大学再遇见你？他语气很难听。

清辉认真了，说，搞笑。话说回来，我当初为什么非要去当什么志愿者，替老师检查新生信息，简直有病。更不该鬼使神差走到你面前，拿起你的身份证说了一句，你就是个陈明杰？更是他妈有病！

陈明杰那股子劲儿上来了，回怼道，这有什么，你可以拯救自己，离婚就好了。

清辉说，离就离。

忽然两人都瞥见孩子对着他们微笑，两人的心也暖和起来，都去贴着孩子。

清辉说，他真的很爱笑，太可爱了。

陈明杰说，看那大眼睛，看那抬头纹，看那小下巴，都是可爱的象征，都是精密的遗传。

清辉知道他又在变相夸自己，笑着说，呸！

刘姐这时走进来笑着说，你们俩别吵了，孩子看着你们呢。

路上堵车，王大壮晚上才到。进了家门已经有一桌丰盛饭菜等待着他。菜是昨天就预备下的，清辉硬拉着刘姐出门去买，说要好好迎接大壮叔。刘姐怪不好意思的，忙说不用。清辉笑说，大壮叔辛苦，算我孝敬他的，哎呀走吧走吧！刘姐拗不过，只得说，那行，把口罩戴好。

王大壮又带来大包小包的东西，其中有送给孩子的衣服，有送给清辉二人的礼品，还有一些分好类的中药。陈明杰接过来放好，扶着王大壮的手说，叔快坐下喝热水。又问，外面冷吧？

冷。大壮笑着说。说完又站起来，走，带我修窗户去！

急啥。陈明杰说，大老远的过来，先吃饭，吃完饭休息，窗户明天再说。

王大壮急了，说，明天啥明天，孩子今晚冻着咋办。说完清辉第一个笑起来，说，怎么样，叔也受不了你那拖延的毛病。又说，确实刚进来，吃了饭明天再说吧。

王大壮只好又坐下来，看着满桌的菜，说，哎呀，真不需要。

陈明杰拿出一瓶酒，两个杯子，说，怎么样，叔，喝一杯？

一旁的刘姐走过来说，喝啥呢，家里还有孩子呢。

没事儿刘姐，孩子今晚清辉看呢。

清辉接过陈明杰递来的眼神，也笑着说，我看我看，让他们喝吧。

小区因为封控的原因变得特别安静，每个人都只能待在家里，所以每栋楼内每个小格子里都灯火通明。刘姐和清辉在厨房洗碗，陈明杰在倒酒，而王大壮酒过三巡，话明显多起来。大壮用手挡住嘴巴和陈明杰说起清辉小时候差点走丢，又说怎么带她找爸爸，怎么送到她家里的故事。陈明杰都听清辉说过这些。大壮又夸清辉机灵可爱。陈明杰说，我知道，您还送给她一串亮晶晶的提子糖葫芦。

陈明杰又干一杯，说道，刘姨唱歌唱得好，我今天听见她唱歌了。

王大壮笑了，说，怎么，不叫刘姐了？

在您面前还是叫姨。

说完两人又笑了。

王大壮说，你姨爱唱，当初她在广场上唱了一首《真的好想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陈明杰问，真的假的？

王大壮说，这还有假。你姨长得好看，性格好，歌唱得是真好听。

陈明杰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王大壮喝了半口，问道，你小子咋这么好奇呢？

陈明杰笑着说，想听。

不告诉你，王大壮说，然后大笑了几声。

片刻后他又说，和你们一样，感情都是相像的。

夜深之后，两人各自去睡觉。陈明杰走到窗前，仍旧有风感，但不强烈。

也许因为喝酒的缘故，也不冷。

清辉为了不让孩子受到一丝风吹，将他挪到了床的最里面，他睡得格外香甜。

陈明杰悄悄拉开窗帘的缝隙，再拉开一点，月光洒了进来。他看着已经睡着的清辉，她的样子和十年前别无二致。

而自己也仍旧年轻着。

月亮的清辉恩赐着陈明杰，他心生洁净，明白彼此的路还有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