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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莲女难悔过,愿来生做一支,落在他宣纸上,静静的莲,无今生,盼来世。-----楔子
01 南明寺上
“小毛狗,来来来,汪,汪,汪......”
“哎呀,来了只大狮子,快跑。”
“大象,呵,海豚,来啦,都来啦.......”
远处的云,由着灵活的手指在天幕上乱涂乱画,东边一会拉过来只猛兽,西边一会降临个仙人,上边再飞只大鹏,下边来回拨动着潺潺流水,一幅惟妙惟肖的图景尽收于林君眼中。再回看:左眼紧闭,右眼也微微,眉头蹙成一川字型,嘴里在念念叨叨,细细听上一段说词,好一场大戏,那说戏人呀,是以天幕为纸,点兵布阵,好不威风!
这是入秋了,云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白净可爱,圆润,瓷实,也就不能怪自己淘气地在这么水蓝色幕布上乱涂乱画,现在倒是好了,也不知,该借谁的手能抹去,反而,让他笑得更欢了!
思绪游走到这里,林君又有点痴痴地发笑自己的幼稚。一晃间,惆怅起来,把指向天空,左右晃动做尽怪动作的右手放下,站直了歪斜的身体,又平平整整得上下摆弄了粗布衣裳,双手顺势搭放在木栏杆上,秋光照下来,暖暖的温和,再俯瞰脚下的这个地方,明明就是上山来修心的,怎么又这样了呢?
低低了头,来回重复念了几句这些天刚学会的静心语,好像神明也看到了自己。
“但是,神明呀,就请再原谅我一次吧。”在心里又跟神明小小的,讨价还价了一下。
像南明山这样的山,实则是一片平坦岩地上突兀的一座座的小山包,而脚下这座,在这举目所见之内,最高也是最陡峭的。这里的开辟人,估计是想成仙,又怕去南海或深山太远太孤寂,就在家门口,一拍脑子,开了一条上山的路,修了石梯,栈道,再跟山下人念叨念叨,资助兴建起来,如今,居然有名有姓,南明山,南明寺,牌匾上的字,浸透着建寺人的苦心与期冀:向南而生,明心见性。
是呀,看门就能看到山,这不就是南明山香火旺盛的原因嘛,而且呢,来南明山的人,可有意思了。
就好比,一律得过了六十岁的人,不在乎男女,都喜欢在这里静住三个月到小半年,寺庙的女菩萨前自然是一群女信徒。而,林君刚过六十岁没几天,也是自己瞎转悠,就上了山,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就留下来了。罪过罪过,不当用“蛊惑“,应说”缘分”,对,缘分,也不知要结个什么缘,续个什么份。
自己不由在心里又嘻闹了一翻。
但,终归是入秋了,不会再像夏日黄昏那般热烈眷恋,林君收起心里的笑和脸上的淡淡戏谑,定定得望着远方。想到当初,为何鬼使神差的上山呢,哎,终究是凡人,俗人,万般逃不过一个字:情。
“她不懂我?还是,不爱我?” 是啊,思的是一个心心念念的姑娘。
回到情窦初开的青葱,那时的林君终日思绪甜蜜又惶恐,尽力周旋,却又踌躇不前,思念在房子里踱步,像一架缝纫机,如今看来,最终,只能把自己缝进密密麻麻的往事里。
姑娘说,她的命,是被注定的,是有着指定的人的。那一刻,林君这才明白,人群中,总有人不相信命运,也有被命运死死绑架的人,曾经以为两个人真的能赶上“爱情”这趟列车,而如今,大概也只有自己,只配坐“相思号”。回想那时,真的见一面心上人,也只有可怜的绿皮车,摇摇晃晃,辗转也得四五天多才能抵达呀!
一场相思一场病,一场相思一场梦。
梦中人,该醒了......
次日,在寺院庭院里,抬头静看秋叶时,路过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看不见脸,水红色裙裳,离林君也就是一上一下的台阶之远,心里一嘀咕,寺庙,女人,鲜色。
忽而记得,约两年前,也是这金秋时节旧地重游时,正好碰上,睡莲收获季。是一片浩大的莲池里,采莲女鱼贯而行,有的已在尖尖的小船上,码放着整齐的莲花。那日,正好是一色的水红色,不掺杂一点其他的颜色,看得人,心神荡漾。还有的人在莲池里,那女子估摸着十五六岁吧,如莲一样的美,笼在手中的茎秆,一湾水盈盈的眼望向莲池,似碧波,似晶莹的露。女人们弯弯的腰身,更似一根又一根茎直的、立挺的、又微弯的莲。
也不知为何,脚步忽而间,又成了缝纫机,一如既往地密集起来。
“是的,我就想找他......” 女子取下褪色的斗笠,静静地跪在神明前,一如一只莲,恍惚间,还是两年前的,那支。
“我就知道,他肯定在,是她告诉我的。”女子笃然,心向神明,目光坚定。
来往的人不多,隔着朱红色的高门,古朴的绿松,林君便望里看了一眼,那鲜色,正好跪起转身,只一眼,心上忽而压着块千斤石, 脚上却似踩着棉花。
那女子的眉目,与那朝思暮想的人,重合了一张脸。
“你别走,我说,你呢。”那女子愈来愈近,也不理会哪儿投来的诧异目光,声音那么大,像一束光,灼热地烫在了林君身上,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是林画家吧。”
“嗯,请问?”
“嗯嗯,那就是对了,你就是。”女子不休,娇娆而不轻浮,顽皮而不张狂。
“我……” 脸蹭地一下子,红晕到了耳朵根,低了头。
思绪掉进了她之后的每一句话里。
02 莲韵情动
四十年前。
画苑里为节省经费,派他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子,只身一人长途跋涉来到此地采风。
记得那时,绿皮火车停在了一片与天相接的平静海波前,身后是大片大片的陆地,随后融入人群,进了一个大船仓,夜里走了海上水路,摇晃到嘎吱嘎吱的,各种人声嘈杂时,已是东方一片亮白。待到下了船,脚踏上岸时,夜里的孤寂难眠的烦闷情绪被扑面而来的浓绿,椰风海韵驱散。海岛的秋,明晃晃的还是内陆的夏呀,人也只消赶紧躲进浓密的大榕树下,心里早已明了是一座孤岛,当无意闯入时,却是一座另世的世外桃源。
又经过了一辆小破车的近半日的颠簸,那风、那热气、那闪亮的灰色站台,象征性的配着长久关闭的停靠客车的临时木棚,那死寂上,肆意地飘零着嫩绿和热烘的气息,好像这一切在一天中,都是如此戏谑又平常,想着,生活在这里的人,该是怎样的心绪,又是怎样打发着这些漫长的日光呢?
静谧的舍屋里。
“记得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来到海岛时,第一次见到你外婆。” 林君与女子入座后,更定定的看着那女子。
“那为什么,后来,没有去找她呢?” 女子直接,宛如一支昔日尘封的箭,剑拔弩张。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君低吟。
“当时我刚入画苑,虽是吃国家粮,做那么大的决定,娶妻之事,不是儿戏。”
“当时,本跟你外婆约好,我回去后,知会父母,便回来接她,谁知……”
“一去不返。”女子哼哼。
长久的静默。
只知江浙的采莲女,曾被无数次入画,那是温柔的风,是温软的泥,长出的温热的莲。而如今,海岛上的采莲女,却有着另一翻风韵,似泥色而又不止于黝黑的肌肤,混合着水腥和泥淖的气息,在十月的金阳下,一支支尖细的小木舟由着精瘦的女子们划向莲池,紧系着头上的竹笠在浩茫中成了一点点闪闪烁烁的圆,在田田莲叶间,将莲从水中拔起,再静卧在莲叶上,已然是一片深暗的墨绿与整齐码好的一支支莲形成了独特的美。
这一切,都是林君在采风的闲余饭后,无意踏入的一块睡莲之地,不经为自己的浅薄而羞愧,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世间之风情万种。
一个外人的闯入,如同空气中开始弥散着异样的气味,男欢女爱的年纪,男才女貌的命中注定,一个青年人与一个采莲女的情愫正在悄悄发酵着......
也注定成了一个唏嘘故事的开始......
林君站起来,走向窗前。
“那时,我其实在秘密筹划着,带着你外婆出逃。”
“只是,我带着她上车那一刻,她……”
“也都怪我,怎么能让她跟着我一个外族人走呢,还离开了世世代代的生存之地。”
“是的,她消失了。”女子毫无表情,这一切,都如外婆亲口所说。
“我想,她肯定有自己的苦衷,而你的母亲,那个时候……”
女子哑然。
林君与采莲女是一见钟情,在多少个日落余晖下迎面而过,彼此欣喜而又局促不安,在一次次试探中慢慢靠近,直到林君一吐衷肠,采莲女红晕漫开,才彼此偎依。
但林君是外族人,不知莲族的男女婚配一早就上了族谱,只待良辰吉日,一代一代,生生世世,循规蹈矩。
这也就是,一段时间相处后,林君细腻的观察里,发现了采莲女的异样,旁敲侧击后,知道了莲族的宗教与神明,女子的婚事早早就安排在命数里,不是一个外族人能轻易打破的。而随着采莲女焦虑的,飘忽不定的情绪,林君也深夜里暗自做了最坏的打算,最终决定,奔逃而厮守,一切都在周旋筹划中......
女子淡然,似轻描淡写。
“是的,外婆说,她没有告诉你,怕你嫌弃她,在上车前借机躲开了,实在是不愿伤害到你,更是想着肚子里的孩子,那一刻,她怕了,退缩了……”
“我那个时候年轻,给不了她什么,许不了一生一世,这也是我没法回来见她的。”
“这幅采莲图,是外婆死前给我。说,我在南明寺一定会见到你,南明寺是向南而生,明心见性,你一定会回来的。”
“死时,她只说,还是想做一支莲,落在你的纸上,就像你说的那样。”
林君回头时,女子已是泪眼迷蒙,一幅四十年前的采莲图摊平在桌上,褪色得只剩下残叶。
03 魂断梦随
林君常作画,最终,给采莲女留下一幅最满意的采莲图。说,等回去,一定要用上最好的笔墨,最鲜动的颜色,灵动一笔,点上一支莲,独属于她的,那支莲。
采莲女难悔过,愿来生做一支,落在他宣纸上,静静的莲,无今生,盼来世。
是啊,如今再看,是谁家,田田采莲女,魂已断,梦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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