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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期:春风花草香(4)
第一次见到四叔,我上小学一年级。我和爷爷奶奶生活的家,一下子热闹非凡。那一年,阔别家乡多年的四叔,终于携家带口(四婶、四岁的堂妹和两岁的堂弟),从遥远的新疆回家探亲。据说他们带着一大袋干干的馕饼,作为路上的食物,坐了一天一夜的汽车和三天三夜的火车。
四叔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他跟我父亲和其他几个叔叔长得都不像(为此四叔曾以为自己是被捡来的),性格也有些不一样。父亲和其他叔叔斯文内敛,而四叔斯文中还透着爽朗和豪放,动不动就“哈哈哈”开怀大笑。感觉很“新疆”。
当时家里的盛况我现在仍记忆犹新。家里每天人来人往,呼啦啦来一批走一批,又来一批走一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比过年热闹十倍。奶奶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笑容,我心里也乐开了花。四叔带回了好多我从没有见过、没有吃过的东西,印象最深的是黑褐色的洋姜、红色的枸杞和绿色的葡萄干。我们家有个30几平的后院,洋姜四叔给种在后院里(后来每年都结很多很多的洋姜,吃都吃不完);枸杞被爷爷泡了酒,装在大大的透明广口玻璃瓶中;葡萄干让我们小孩子尝了一次后,则被奶奶很宝贝地收进柜子里。每天上学时,我会趁奶奶不注意,偷偷抓一大把葡萄干揣入口袋,在上学的路上大快朵颐。
那个年代,每个小孩都是吃货。爱吃葡萄干的我,也爱听四叔讲新疆故事。他讲得声情并茂,我听得津津有味,然后浮想联翩。
因为我跟爷爷奶奶住一起,相较于其他表哥堂弟妹,我跟四叔呆的时间更多,感觉四叔对我格外亲切。
好日子不经过。四叔一个月的探亲假转瞬即逝。离别那天,送行的人把家里挤得满满当当。四叔噙着泪动情地对大家说:“长江的水啊,我还没有喝够呀;家乡的大米啊,我还没有吃够呀……”众人都哭了,奶奶更是泣不成声。奶奶他们给四叔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有自家晒的腊鱼腊肉,有大米,甚至还有湖北特产两大根新鲜的莲藕。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簇拥着四叔一家,一直把他们送到火车上。
四叔走后,热闹的家一下子冷清下来。我郁郁寡欢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大约我初一的时候,四叔一个人回来了一次(一家人回来实在太辛苦太费钱)。但那次,他的全部行李都被小偷偷走了。从伊犁坐火车来到乌鲁木齐,当晚住在乌鲁木齐一家小客栈里,一觉醒来,所有行李不翼而飞。四叔说,他给奶奶带了一件羊皮坎肩,给爷爷带了一张狗皮褥子,还有好多好多的葡萄干……听得我那个心疼!那时我觉得小偷无疑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不劳而获,丧尽天良。
四叔在新疆从事的是宣传工作(与他的性格很搭),长期与文字打交道。他才华横溢,落笔生花,文章多次在当地报刊上发表,是我们家族公认的才子和诗人。四叔有空的时候,喜欢翻看我的作文,然后进行点评,每次他都夸我小小年纪,作文写得好,让我十分得意。有一天,四叔又随手拿起我的一本作文本,看着看着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一个小娃子,怎么能说是年富力强呢!年富力强……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我傻楞楞地看着四叔,四叔见状,笑得更欢。
原来,“年富力强”指的是成年人,当时的我哪里懂得?——都是鹦鹉学舌,学报纸上的套话惹的。记得那时我们初中生甚至小学生,狗屁不懂,作文开头却都千篇一律:“现在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在这大好形势下……”口气之大,如今想起来,也不禁莞尔。
四叔是我的一“词”之师。也因此,我曾经给四叔制造过那么大的欢乐!
其实,四叔在新疆吃了很多苦,尤其文革时因为家庭成分问题……他跟哈萨克牧民一起放过羊,跟维族老乡一起种过地,干过农村最苦最累的活——拖土坯。仅在特殊时期被批斗改造的两个月,他挖的用来打墙拖坯的土方,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后来家人劝四叔设法离开新疆,回家乡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四叔拒绝了。他说,新疆需要他这样的年轻人去建设,困难是暂时的,他不能当逃兵。由于四叔工作勤奋、能力出众(通过自学拿到大专文凭),且意志坚定,勇于担当,在基层工作多年后,被层层提拔,最后担任伊犁州地委宣传部部长。事业有成。
我读大学后,也离开了家乡。跟四叔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上海。那是四叔退休前一年,他来上海出差,四婶同行。其实也是找个由头,来看望我这个晚辈中他最熟悉最喜爱的小侄女。六十的四叔虽已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开心地参观了我上海的家,我热情地请他们吃了海鲜大餐。事后四叔才透露,四婶不吃海鲜。
临别前,我跟四叔说:
“四叔,您是我见过的最浪漫、最有家国情怀的人。因为您,我从小就对新疆充满了向往。”
“哈哈哈,当年我去新疆,还是受了你父亲的影响呢!”四叔感慨道,眼里饱含深情:“你父亲十七岁参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九岁的我看着戴着大红花、意气风发的大哥,心潮澎湃,立志长大后要像大哥一样,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祖国。所以初中一毕业,我就瞒着父母把户口本偷出去,报名参加了新疆建设兵团。——你父亲是我的榜样!”
怪不得四叔这么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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