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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十点前,朱斌已经照了两次镜子。
第一次是在换衣服出家门的时候,他站在极少停驻的全身镜前端详自己,西装是深蓝色的,再打上蓝色细格的领带稍显得严肃,平时大都穿着休闲外套,这西装一上身,总有几分别扭,可若万一临时发言,站到会议室的发言席上,休闲装好像有点不严谨。
妻子对着镜子穿着风衣,拿胳膊肘推搡他靠边,略有几分奇怪地在镜中看他,“穿这么正式,还照镜子,今天有什么重要安排?”
朱斌含混地说了四个字,“公司有会”,就穿西装打领带出门了。
01参会前
确实有会,今天上午十点,会议地点在集团总部顶楼的中型会议室。
一进公司,就有两个女下属留意到朱斌穿着的不一样,笑嘻嘻地赞了句“朱经理今天真精神”,三季度业绩考核的排名他们部门拿了第一,大家的气色都不错。朱斌谨慎地微笑着点点头,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可不能被看作是一点成绩就发飘的轻浮人。
父母从小就教导朱斌做人要谦虚,要正直,要规矩,他们讨论着哪个惯会拍马屁的同事因为趋炎附势被升迁时,脸上共同流露出鄙夷和不屑,朱斌小时候对他们的那个表情印象深刻。如今,朱斌除了汇报工作,也从不主动与领导接触,总是克制而拘谨地呆在与领导共处的场域里。
今天,就是一次需要在各级领导面前的亮相,他可能得在会上发言。
朱斌很少有机会在集团的正式会议上讲话,轮不到他,通常他是坐在长桌最外一圈,笔记本搁腿上记录的那一个,可今天要开的是集团公司中层以上的季度业务分析会,按以往流程,开会的最后阶段,大领导喜欢临时点名,让业绩好的部门经理分享经验,先前几次都这样。所以,从昨天接到会议通知,朱斌就开始在心底里酝酿万一被点到名时的即兴发言——
业绩提升的原因,就是踏踏实实做好服务呗。不能签了单就算完事,客户有问题第一时间还是要找卖货的人么,谈单子时春风拂面,出问题了就一句话支到售后,客户心里当然不舒服。所以,他的组里对客户是售前售后是一个热情度,不止积极协助客户对接技术部,当好传声筒,朱斌还请技术部经理吃饭,让给组员培训点简单的技术问题,提升专业度,方便沟通么,客户自然觉得好,慢慢业绩就做起来了,就这么简单。
这段话说得并不漂亮,但挺实在,朱斌觉得自己就是实实在在做事的人,不像有些人,工作干得不咋地,却总能说出花来,好了都是自己功劳,差了都是客观原因。
先前他们分公司里常被点名发言的,多是那个空降来的一部经理——何莉。她的笑声总让朱斌联想起外婆以前养的母鸡,刚下了蛋,昂着头到处“咯咯”叫。作为一名年轻漂亮的女经理,她的工作能力远不如外型那么出彩,最普通的职业套装也能在满头秀发的衬托下,穿出凹凸有致的款款风情。
朱斌与她共事过几次,就疑心她被提拔得这么快只是因为会说。会说也是本事,很多时候都比会干更强。
朱斌在台下听过几次何莉声情并茂的讲话,差点产生幻觉,以为不是在听业务分享,而是“某某好人”现场版,在何莉所描述的那些个为了业务,风里来雨里去的场景中,集团领导和她自己为了公司业务,付出可太多了。
据说她在酒场上也是善笑谑,会转合的,据说集团里颇善交际的“四朵金花”就有她一个。可能就因为和集团领导熟,所以凭着集团老牌国企的背景签来的大单,总是优先分给她的一部,忙不开吃不下,才让其它部室合作,这几个月没有集团分来的项目,一部业绩果然落后了。
02 参会中
进到会议室之前,朱斌先拐进洗手间。
他打着腹稿对镜子左右侧身,镜子里的男人熟悉又陌生,五官还是那样,但腮边的轮廓不再清晰,嘴角略略下垂,幸好穿着西装,没显出颓态。他正正领带,十根指头插进头发里梳理两下,又使劲搓了搓脸颊,看面色红润了几分,才慢慢进到会议室。
先是副总惯常的开场白,之后宣布会议主题,介绍公司发展,再然后,副总就欠着身子将话筒推给总经理,许总清清嗓子,开始讲话。
朱斌的紧张有点加剧,感到心里发慌,他似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倾听副总的开场白,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腹稿存在大问题,实在是太平实。
留心一听,副总的话几乎每一句都在表达对上司的赞美——
“许总上任以来,不断以目标凝聚人心”;
“在许总的正确领导下,我们眼睛向内,强化考核”;
“许总提醒我们集团上下要牢固树立成本意识……”
自己准备的发言中一句提到领导的内容都没有,可是,能在哪部分加上呢?难道说是领导安排大家学业务?可第一,领导没安排;第二,三个业务部门,只有他的部门这样做,如果说是公司领导安排,岂不等于说人家部门执行不力?
朱斌更着急了,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大抵自己心理上是存在一些“权威恐惧”的,前几天在一段采访中看到这个词时就入了心,他在客户面前能侃侃而谈,偏到了领导面前就说不好。
想到这里,朱斌的心间升起丝丝缕缕的无力感,甚至有几分厌弃自己,怎么就学不会说点好听的话呢?他们这样的单位,提拔还是要看领导印象,领导对工作能力的判定,不就是看怎么汇报么。
总经理的讲话接近尾声,三季度的业绩公布了,朱斌听到自己部门的名字在表扬名单中,接下来就是分享先进经验的环节了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一压心如擂鼓的感觉。
接下来是分析原因,分享经验的环节,首先被点名的就是朱斌所在的分公司,让朱斌整整紧张近二十个小时的讲话没有如期到来,许总慢吞吞地发话了——这次,让一部经理何莉发言,来,你具体说说业绩下降的问题所在。
何莉站起来,走到发言席上,斜飞的丹凤眼环视了一圈会场,仿佛用视线与所有人握了握手,然后,绽开一抹甜甜的笑着对领导席微微点头后才开口。
人家也是临时被叫上台的,却半点不紧张,语速不紧不慢,内容条理分明,先说辜负了领导厚爱,又一一点明在执行领导指示的时候哪点走了样,结果就不理想,待下降原因表述完毕,领导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这已不是埋头苦干是王道的时代,会说比会干更重要。朱斌昨天刚刚升起的一点企望,此刻彻底消亡了,他就像个好不容易充了一半气的球,被针扎了个窟窿,迅速憋了下去。
老婆总说儿子没上进心,得过且过,都是随了他这个当爹的,似乎也没错!
03 参会后
散了会回到办公室,朱斌本想晚上找个酒店请部门全体人员一起喝酒唱歌,可妻子安排他去接儿子,于是这个念头也就打消了。
很多的人和事都是这样,错过了合适的时间,就失去了原本的欲望和冲动。
这一年临近岁末的时候,集团公司发布了一则竞岗通知,是总公司、分公司所有中层正职均可报名竞聘的副总监岗位。
这则消息朱斌曾经隐隐有过期待,之前他觉得自己资历够、业绩够、能力也没问题,可不知怎的,三季度的那次会议之后,他彻底失去了盼望。
不想妻子多问,朱斌回到家中对竞岗的事只字未提,偏同事却发来语音消息,问朱斌竞聘报名的情况,他只得含混地说,“报了名只怕也是陪跑队员,我这人口才一般,公开竞聘这种事,还是适合一张嘴能说出花儿的人”。
同事“嗐”了一声,“你哪个条件都符合,发个邮件报上名,又不费事,万一成了呢?”
他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哪有这么多万一?
妻子坐在梳妆镜前敷面膜,目光从一张白纸的两个黑洞里穿出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朱斌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执拗什么,是真的心里觉得没希望,还是不想被何莉这种人比下去,反正他最终也没报名。
三天后的清晨,朱斌还在去公司上班的路上,看到部门的微信小群炸开了锅,集团刚爆出一则“大瓜”——
何莉昨晚被纪委带走了,与许总一前一后。
原来她是许总的情人之一,学历造假、违规升职,住的房子开的车,从头到脚的奢侈品都是许总的贪腐证据。
她的提拔不是因为口才够好,而是……,
朱斌未能分辩出自己长长舒出的一口气来自哪种情绪,就慌忙打了右转向灯,靠边停下车,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在手机里翻看公司发布的竞聘公告。
天!这么巧,刚好昨天是报名的截止日期。
他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来,颓然地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想动,巨大的后悔、失落、自我厌弃统统在他身体里叫嚣,这段日子来,简直昏了头,莫名跟谁较得什么劲?
恰在他的心慢慢沉向深渊的时刻,“叮铃铃”的手机铃拉住了他。是总公司人事部,“朱经理,竞聘时间确定在今日下午两点整,请您准时到集团第九会议室参加竞聘演讲”。
写在最后
原来,是妻子拜托同事帮他填了竞聘信息,“眼瞅着你连生病住院请了假,工作电话还一个一个地回复,既然付出,当然要争取。所以,我就让小唐给你报了名。上周你们企业团建,总经理太太告诉我,她先生对你的能力非常肯定,但中层以上职务需要集团公司确认。”
总经理在听取朱斌的汇报时总是很专注,话很少,对于朱斌提出的需要和支持也能迅速安排到位,原来,总经理对自己是认可的吗?朱斌模糊地回忆着总经理的一张脸,妻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次竞聘如果参加了没选上,是你们集团的损失,但你不去参加,却是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不去争一把?至少让领导知道你想要更高的位置。如果你主动放弃,不如你的人选上得更加心安理得,别人最多惋惜一句,朱经理这人,有责任心,没上进心,自己不想进步。”
妻子的话很久没有这样入朱斌的心了,以至于他回想着这些话,如同披挂了一件铠甲,进到会议室里没有半点紧张。他没用演讲稿,本来也没准备,只是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天天在做的工作,上次会上准备了却没机会分享的内容,以及对工作的打算,对业务的理解逐一叙述。
讲完后,他长吁了一口气,没看领导的脸色,也未留心其他人的发言,只觉内心舒坦至极。
那年春节,阖家吃团圆饭时,全家人一起贺朱斌升职加薪,朱斌对妻子举杯,无比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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