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X-7983

作者: Trianglecat | 来源:发表于2023-01-18 15:13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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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有献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

01

即使面对刺眼的灯光,陈柏森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持枪者的身份。警用型 PC57,黑市上的顶级货,用钱根本买不到。作为卧底多年的警察,陈柏森对黑帮的那套规则了如指掌,在他们的规定中,这种警用机器人是各大黑帮的公共财产,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买卖它,或将其据为己有。但是,这种规定就和《销毁核武器公约》一样没用,PC57 的实际控制权仍然牢牢地把握在势力最强大的黑帮手里。久而久之,PC57 就销声匿迹了。现在,它突然现身在这个偏僻的小巷,足以证明交易者对于这笔买卖的重视。陈柏森举起双手,PC57 随即举枪向他靠近,扫描仪像警觉的飞鸟般发出断断续续的蜂鸣声。许久,它才放下枪,同时关闭了位于头部的照明灯。一个身影自黑暗中走出,他戴着面具,手中提着一只黑色皮箱。与此同时,几个流浪汉的身影也出现在巷口,陈柏森知道,他们都是为这场交易保驾护航的打手。戴面具的人在他面前站定。

陈柏森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想先客套一番呢,还是想速战速决?”

“决定权在你,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人指指 PC57,“它手里有一个遥控器,如果它对交易过程产生任何怀疑,随时可以按下终止按钮。到时候,你想要的货可就没了。”

陈柏森叹了口气,他点点头,同时向身旁的垃圾桶一努嘴:“钱在那边。”

PC57 走到垃圾桶前,伸出漆成蓝色的机械手臂,小心地从垃圾桶中取出一个陈旧的行李箱,然后轻轻打开它。行李箱中是一块块金锭,在夜晚黯淡的灯光下反射出诱人的金色。

“这可都是从国库里拿出来的,纯度比市面上任何黄金都高,上面的编码都可以查得到。一共两百千克,以后还会有更多。”

那人似乎很满意,他将皮箱放在地上,面对着陈柏森打开它。一个银色的金属盒随之显现。

“DX-7983。为了找到它,我们可死了不少兄弟。”

“政府会妥善处理的。”

“真的吗?”

“嗯?”陈柏森对这莫名其妙的发问感到有些意外。突然,那人一把扯下面具,露出了一张狞笑的脸。借着微弱的灯光,陈柏森看到,那人的眉心处居然有一个正在滴血的弹孔!而那张遍布血痕的脸,正是陈柏森最不想看到的噩梦。

“梁辉?!你怎么……”

银色的金属盒突然开始变形,熔化,化成一摊红热的铁水,缓缓渗入地表,紧接着,以它为中心,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如岩浆般柔软炽热,墙壁开始熔化,大楼开始熔化,甚至连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在从天而降的岩浆雨中,那人浑身都燃烧起来,他一步步向陈柏森逼近,陈柏森本能地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岩浆地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张开即将熔化的嘴,用失真的声音喊道:“你是怎么处理我的?!”

陈柏森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衬衫已经湿透了,而很快,他就感觉到,原来真的有人在抓着他的手臂,同时他的面前还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阵眩晕和恶心的感觉传来,隔夜的酒精显现出了它的威力,他来不及分析目前的状况,伏下身去,在黑色陶瓷地板上呕吐起来。喧闹的音乐声涌入他的脑海,令他头痛欲裂。枪口,酒精,呕吐物,反射着镭射灯光的地板,共同构成了一幅抽象的,支离破碎的画面。胃里的内容已经排空,地板上留下了一大滩溅射状的黄色污迹。

在浑身瘫软中,陈柏森感到自己被粗暴地架起,从房间里拖到了大厅之中。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映入眼帘,酒杯,吧台,暗红色的灯光一边闪烁着一边缓缓移动,端着托盘,衣着暴露的兔女郎穿行在客人之间。陈柏森终于回想起来了,他在一个酒吧之中。

有两个人架着他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前,其中一人拉开房门,像扔布娃娃一样将陈柏森丢进房间,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音乐声立刻消失了,眼前的色彩变成了华丽的金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级香水味,金丝绒地毯上放着镶有金边的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手端金色酒杯的男人。陈柏森的视线仍然很模糊,他用力揉揉眼,想要看清那个男人。这时,坐在沙发上的人开口说话了。

“天天混迹于酒吧,这可不是一个退休警察的作风。”

陈柏森用衣袖抹去嘴角残留的秽物,然后整整衣领,自顾自地坐在男人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好漱净口中的异味。“第一,我不是退休,是辞职;第二,如果你是某个曾经从我手中溜走的犯人的话,请给我个痛快。”

男人哑然失笑:“我要是真的想杀你,你连这座酒吧都来不及进。”

视野恢复正常,陈柏森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样子。在整个套间豪华繁杂的装饰中,他是唯一简洁的部分,纯白的西装,黑色的领带,胡子剃得很干净,留着一头整齐的短发,面孔很年轻,但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他又取来一只金酒杯,为陈柏森斟了满满一杯酒。

“小提琴,现在这种酒卖一瓶少一瓶了,就算这间屋子真的是纯金做的,也买不来这一杯酒。”说着,他将酒杯端到陈柏森面前。陈柏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轻轻推开酒杯:“我还是更喜欢开门见山的谈话方式。”

“既然如此,”男人猛地靠在沙发上,同时丢过来一张照片,“这东西你应该很熟悉。”

陈柏森从地毯上拾起那张照片。画面中是一个被打开的银色金属盒,盒内是一支细长的试管,在试管顶部,写着一组他梦寐以求的编号——DX-7983。

“它在哪儿?”陈柏森猛地抬起头来。

“我只能告诉你,它很安全,我已经派人妥善保管了。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猜对了,在那次行动中,打断你们的交易,让你带着负罪感辞职的人就是我。”

原来如此,陈柏森心想。正是那次行动,让陈柏森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梁辉——同时也是陈柏森在警界唯一的朋友。

“你现在可能会恨我,我也并不想为自己辩白,但是,有一项事实是我必须要说的,在那次行动中,我的目标并不是干掉你,或是抢走那支小试管。”

“让我猜猜,你的目标并没有达成,不然你也不会拿着 DX-7983 来与我谈条件了。”

无形的微笑在男人脸上浮现,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身旁的镀金雕花大壁橱前,取下一瓶金箔封装的酒:“世界上最后一瓶小提琴,送你了。陈柏森,与你交谈让人心旷神怡。”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评价我的。”

男人递酒的动作戛然而止。陈柏森看到,男人脖颈上惨白的疤痕迅速充血变红,平静的眼神中出现了片刻的迟疑,显然这句话在他的预料之外。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将那瓶酒放回壁橱,同时喃喃道:“那么,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了。”

“何律东,世界上最大的黑帮组织头目,或许发展到那种规模,黑帮就不再是黑帮了,它更像个……地下政府,不过你父亲坚持用‘黑帮’来形容他的组织,这样就省去了很多交涉上的麻烦,”陈柏森指指壁橱,“那些酒杯上都雕刻着冷箭竹,每只酒杯上竹子的形态都不一样,你父亲的审美极其东方化,近乎于偏执,所以我一看就知道,你肯定是他的人。小提琴这种酒,除了你以外,便只有他请我喝过,能拿到这种酒的人,除了他的女儿外,恐怕也只有他那个传闻中的儿子了。”

男人一屁股坐回沙发,眼神有些恍惚,说话好像梦呓:“我真没想到,你和他走得那么近……要是我早点找你,也许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合作那么多年,总会知道点不一样的东西。何律东教会了我很多。”

“那么,对于他的失踪,你有什么看法?”男人突然抬头问道。

“他好像自行动失败那天起就失踪了……”

“他是因为我而失踪的。”男人打断了陈柏森的话,“那是我犯下的大错。”说着,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我找你来,就是想弥补我的错误,帮我找到他,陈柏森,还有他的女儿,然后,我就会将 DX-7983 还给你。”

“如果我真的找到了他,你会做什么?”陈柏森追问道。

男人回过头来,直视着陈柏森,双眼中仿佛有燃烧的火焰。“我会杀死他,如果可能的话,还有他的女儿,”他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陈柏森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迷离的灯光中,周遭再次被音乐淹没。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壁橱前,取下那瓶酒,撕开了金箔包装。除了酒之外,旁边还有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何文林。

02

与大部分人的想象不同,何律东出生在一个显赫一时的家族。他的父亲是政界要员,母亲则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世界上最赚钱的两条路他都可以选择,可谓前途一片光明。而这种云端上的生活并未持续很久,在何律东十三岁时,父亲因贪污入狱,不久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庭审之前。母亲也因受牵连而破产,过度抑郁的她在一天晚上服下了一整瓶安眠药……不到一个月,何律东便体验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何律东的叔父收养了他,想将他培养成一名政客,好恢复家族的荣耀,但何律东毅然选择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正是这个选择让他拥有了他的父母都无法企及的权力:不受支配的权力。随着黑帮的壮大,何律东也逐渐得知了当年的真相。父亲并没有贪污,他和母亲都是被人陷害而死的,原因是父亲查到了一宗波及上百人的大案。愤怒的何律东杀死了陷害他父亲的主使者,还制造了一起轰动一时的灭门惨案。

那个传闻中的儿子,何文林,并非何律东所生,他是那起惨案中的幸存者。何律东不忍杀害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便将他托付给手下人抚养。何律东的处事原则很简单,那就是从不公开露面,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要远离自己,包括他的亲生女儿。除了两三个核心成员外,没人见过他的真容。同样,何律东从未见过他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的孩子如今身在何方。在旁人看来,这种教育方式有些不可理喻,但何律东有他自己的想法。

何律东绝不会想到,内心一时的柔软,竟为后来埋下巨大的祸根。

黑帮发展成相当大的势力后,何律东与政府达成了和解,并开始合作。政府为他的行动提供庇护,他为政府解决政治力量难以触及的地方。

而当何律东指名点姓,让陈柏森担任黑帮与政府之间的唯一联络人时,所有人都很惊讶,因为陈柏森只是一名普通刑警,身份平平,成绩平平,属于那种生活中不为人注意的小角色。政府对何律东指派的联络人并不放心,便坚持增派一名辅助人员,梁辉,而何律东也接受了。后来陈柏森才知道,梁辉只是那人的化名,他其实是一名国家级特工。

陈柏森就这样与何律东合作了五年,直到那次事件的发生。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支编号为 DX-7983 的试管。

九年前,一块陨石坠落在南太平洋地区。一开始,没人注意到它,直到它的坠落引起那片地区大量鱼类的死亡,还毒死了两名打捞它的陨石爱好者。政府将它带回实验室,并从陨石上提取出一种真菌,由于不适应地球环境,它们已经进入休眠状态。研究表明,在高温条件下,真菌会大量繁殖,并合成某种生物毒素,这种毒素是它们生长所必需的物质,对于地球生物而言却是致命的,而且,无论是否在休眠状态,只要还活着,它们就会无休无止地分泌毒素,那块陨石本身就是这种分泌物的结晶!这种真菌被保存在一支编号为 DX-7983 的试管里,每隔三个月,就要有专人清除分泌的毒素。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一天,当实验者打开那个银色的金属盒时,DX-7983 已经不见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倘若三个月的期限一到,毒素无法被及时清除,试管可能会破裂,后果不堪设想。因为 DX-7983 失窃后最可能的去向是地下黑市,政府便请何律东来协助破案,而何律东也没有让政府失望,他很快就查明了偷窃者是某个极端组织的成员,并在 DX-7983 被交手前截获了它,前后不到两个星期。

陈柏森被派去接手 DX-7983,可由于当时的他重病在床,接手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梁辉身上。交易本来十分顺利,就连何律东也戴着面具亲自现身。然而,祸根就在此时显现。当时的何文林已经羽翼丰满,同时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为了复仇,他精心策划了这起谋杀。他知道父亲将会亲自露面,于是派人提前在交易地点埋伏。可是百密一疏,梁辉死于那场动乱,而何律东却从中脱身,从此不知去向。这件事本不应由陈柏森负责,可他却因此辞职,被笼罩在办事不力的阴影中。政府从未放弃寻找,可两个月过去了,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

现在,DX-7983 再次出现在陈柏森面前,而交换条件,仅仅是帮助何文林找到何律东。这并不容易,但他无法拒绝。DX-7983 即将失控,政府根本来不及行动,陈柏森只能孤注一掷。

03

两天后,陈柏森按照明信片上的时间,再次来到那所酒吧。何文林还没有现身,但陈柏森明白,何文林的人一定在监视着他。一名年轻的侍女带他走进那间豪华包间,为他斟上一杯酒。尽管换了身装扮,陈柏森还是一眼看出来,她就是那天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的兔女郎。此时的她穿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礼服,白色的衬衣外套着黑色的马甲,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白晳纤细的小臂,薄薄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陈柏森努力想象着那双柔软的手从酒柜中轻轻取出酒杯,缓慢优雅,像在草丛中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侍女很快倒完了酒,站起身来离去,走时带着一阵醉人的体香。陈柏森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然后靠在沙发上,拿起酒杯轻抿一口。这时,门再次被推开,何文林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戴着墨镜,与那天的西装形成鲜明对比。陈柏森还注意到,他的走路姿势有些不自然,像是在强忍着伤痛。

“在这两天,你没有联系任何人,这很好。”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发现我了。昨天下午,”他指指大腿外侧,“有一枚子弹穿过这里,医生拿着泡了酒精的棉签从这个洞里插进去,再从另一边拔出来,就算消毒了。”

“这不奇怪,”陈柏森不动声色地说,“何律东从来就不喜欢被动,他一定已经开始反击了,你知道他的口头禅是什么吗?我……”

“我知道,”何文林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比你更了解他,他总爱说,身为老大,有些事总得亲自出马。可我不明白,我已经控制了整个黑帮的四分之三,只剩下那些‘老干部’还在负隅顽抗,然而他还是像个幽灵一般捉摸不定。试图杀死我的枪手在行动失败后就自杀了,我们到现在还没查出他的身份,不过他很年轻,肯定不是我父亲。”

“所以,能告诉我你想杀死他的原因吗?”

于是,陈柏森听何文林讲述了关于他过去的真相。灭门案,幸存者,隐瞒,复仇,直到现在。

“像一部小说。”陈柏森评价道。

“我们还是谈谈何律东的问题吧,”何文林说,“我想,他应该也盯上你了,除了与我合作,你没有任何退路。”

“好吧,”陈柏森喝干了剩下的酒,“你打算怎么做?”

“在他失踪之后,你联系过他吗?”

“没有,从来都是他主动联系我的。在他失踪后,我再也没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你很诚实,”何文林微笑了起来,“如果他真的来找你,我的狙击手早就干掉他了。”

“你想拿我当诱饵,对吗?”

何文林哈哈大笑:“远不止如此,对付他这种人,守株待兔等于坐以待毙。你要主动联系他,跟他说什么都无所谓,就算你把我的一切消息都告诉他,我也不在乎,你只需要联系他就好了,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他会来杀我的。”

“我会在那之前杀了他。然后,DX-7983 就归你了。”

04

最终,何文林也并未告诉陈柏森他的计划是什么。当陈柏森走出酒吧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还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城市中五彩斑斓的灯光在柏油路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中搅成一团,形成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只不过画纸是黑色的。陈柏森走在三三两两的行人中,雨滴带着深秋的凉意灌入他的衣领,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陈柏森依稀记得,在他最喜欢的一部小说里,主人公就是在这样萧瑟的秋雨中与来自外星的文明对决。他绕到酒吧附近的停车场,掏出钥匙。正当他打开车门准备回家时,一阵隐约的谩骂声突然从酒吧中传来:“婊子养的!都他妈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收客人的礼物!在这待不下就给我滚!”

“可是,我不是……”

“还说不是!现在就给我滚!收拾好你的破烂滚回你的狗窝!”

陈柏森看到,酒吧后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一个粗壮的男人将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猛地推出门外,然后又扔出一些小玩意儿,接着用力关上了门。女孩站立不稳,摔倒在雨地中。她坐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收拾着地上的东西。这时,雨已经变大了,女孩身上单薄的衬衫很快就湿透,又细又长的马尾辫也被雨水打湿,披散在肩上。陈柏森从车里拿出一把雨伞,走到那女孩面前,为她撑开伞。

“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想开点吧。”

女孩半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用哭红的眼睛望着陈柏森:“谢谢。”声音低沉而嘶哑。

陈柏森的内心颤动了一下,他从见过如此清澈的目光。他立刻将视线移开,同时伸出手去扶她起来。这时,陈柏森才发现,原来她就是那位招待过他的待女,而她手臂上的青色痕迹也并不是血管,而是快要愈合的於伤,如今又被打成了紫红色。陈柏森显然抓到了她的伤处,女孩惨叫一声,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大颗泪珠夹杂着雨水滑落,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臂间痛哭起来。陈柏森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手里撑着那把大伞。过了好一阵,女孩才止住哭声,她慢慢抬起头来,发现陈柏森还站在那里,于是说:“先生,您不用管我的。”

陈柏森没有回答,他用一只手脱下大衣,披在女孩淋湿的肩头上。女孩瘦弱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抓紧大衣,显然是感受到了它的余温。

“你可以到我家休息,我以前是警察,尽管后来……”陈柏森犹豫了一下,“……退休了。不过,你完全可以信任我,大衣里就有我的警察证。”

女孩摇摇头,她站起身来,将大衣还给陈柏森:“不用了,先生,我自己就能回家。”

“第三租赁公司的人也许不会这么想。”

女孩愣住了,她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抬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陈柏森指指掉在地上的一张红色卡片:“第三租赁公司就是从这张卡里自动扣除房租的,卡片变红的话,那就说明你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交房租了,房门会强制上锁,直到你补齐欠款为止。我猜,你应该不是第一天无家可归了。”

女孩拾起卡片,久久没有说活,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片红色,上面沾着的水珠像渗出的鲜血。她终于叹息一声:“可是,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家里很安全,警察公寓的安保级别很高,讨债者不会找上门来的。”

她低头想了想,咬紧嘴唇点点头。

05

“所以,能给我讲讲你为什么被赶出来吗?”

女孩穿着浴袍,光着脚从浴室中走出,橡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潮湿的足迹。听到这句话,她在陈柏森面前站定,低头沉默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陈柏森看到,她裸露的脚踝上有一个小巧的三角形纹身,光滑修长的双腿遮掩在白色的浴袍下,勾勒出优美的曲线。他还看到,她接近后颈的地方也有一点淤青,这意味着她的背部可能也有伤痕。

陈柏森指指另一扇门:“你的衣服还没有干,我给你准备了一套新的。”

女孩湿润的脸庞上泛起一阵潮红,她抿着嘴点点头,转身快步走进那个房间。与此同时,陈柏森的大脑飞快地思考起来。何文林的人一定已经看到了他的动作,不过没有关系,她只是个普通的酒吧侍女,并不值得引起怀疑,甚至往坏处想,也许这个女孩也是何文林的人?陈柏森立刻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已经快四十了,看人看了二十年,又与黑帮打了五年交道,当时酒吧里有多少何文林的人他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她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如何摆脱何文林。

尽管他同意了何文林的条件,何律东也还是不能死,至少现阶段不能,他的黑帮就像深深扎根于这个世界的大树,如果连根拔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都有可能。也许何文林真的控制了黑帮的四分之三,但他也无法统治它。黑帮需要一位更稳重的领导人,也需要他们内心承认的领导人。

但他必须拿到 DX-7983。所以他必须知道何文林的计划,然后找出漏洞,击败他。陈柏森开始在内心反复推演他与何文林的对话,想从中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这并不容易,像面对着一片茫茫大海。不过很快,无意义之海迅速退却,露出深藏于海底的两块礁石。

这两天,你没有联系任何人,这很好。你只需要联系他就好了,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第一句话,意味着他已经被监听。

但这是不可能的。陈柏森住在警察公寓里,本来以他的职位,是没有资格住在这里的,但黑帮联络员的身份让他平步青云。警察公寓加装了最高级的防窃听装置,任何入侵公寓的行为都会被公安系统记录。公寓本身是一个小别墅,它坐落于城市边缘的开阔地带,从外部接近很容易被安保系统察觉,何文林的人既不可能监听他,也无法接近他的住所,何文林是怎么知道他没有联系过别人的?

还有第二句话,它的含义很模糊,但也可以解读:对于何文林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联系的内容,而是联系本身。陈柏森只要联系到何律东,何文林就有办法杀死他。但是,为什么?难道何文林已经强大到控制了全球的通讯卫星吗?绝无可能,就算是何律东也做不到。

可现在,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无法监视他的敌人却知道他每天的行动,不能进入卫星系统的人却只需要一个信号便可将接收者定位。

不,不可能,如果不接近他的公寓,何文林就不可能知道他的动作,他一定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在接近公寓的同时不被安保系统察觉。挖地道?他差点被这个想法逗笑,陈柏森,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就算何文林真的要挖地道,也会被地下排水系统发现的。

这时,门打开了,女孩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尽管陈柏森拿出公寓里最小的衣服,她穿上也依然显得肥大。尤其是那条宽松的黑色运动裤,裤脚如同裙子一样拖在地板上,让陈柏森想起了企鹅。他冲着女孩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按动了茶几上的一个按钮,悠扬的音乐声随之响起。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他说,“很老的歌了,希望你别讨厌我的品味。”

女孩报以羞涩一笑,这是陈柏森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像冰雪消融后的一汪春水,他难以想象那些人是怎么狠心动手打她的。

“我更喜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她说。

“我不喜欢太知名的歌,我偏爱那种小有名气的。”陈柏森说着,走到一个柜前,拿下一些药品,“差点忘了,我叫陈柏森,东城区退休警监。”

“白羽棂,酒吧服务生。”她盘腿坐到沙发上,把腰挺得很直。

“很轻盈的名字,”陈柏森也坐在沙发上,同时开始摆弄药品,“把手伸过来。”

她顺从地递过手去。那只手冰凉而光滑,像一块白玉。陈柏森捏着她的手,慢慢把衣袖向上提,露出小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上面的英文我不认识,但是消肿很快,而且没有痛感。”陈柏森打开一瓶灰色的药膏,用棉签挑出一点,轻轻抹在伤处。

“昨天,有一位客人送我一串项链,我看他喝醉了,就没敢要,可是他趁我不注意,把项链塞进了我的裤袋里,你也看到了,那种裤子就和裙子一样,我根本没有发现。第二天,那位客人果然后悔了,来酒吧要项链,还和经理大吵一架。于是,我就被赶了出来。”女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很快播完,短暂的停顿后,小提琴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淌了出来,婉转悠扬,如同夜莺的歌唱……

“《梁祝》。”白羽棂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太知名的音乐。”

“最知名的除外。”

手臂上的伤很快就处理完了,陈柏森将棉签扔进垃圾桶里。可就在这时,一个想法如同闪电般照亮了他的脑海,刺破了思想的迷雾。那曲《梁祝》如同一个隐而不发的提示,静静等待着他的发现……

这时,《梁祝》换成了《高山流水》。

“何文林,你真让我失望。”他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

“什么?”白羽棂困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

06

处理完背部的伤口,已经是凌晨一点。白羽棂躺在沙发上,香甜地睡着了。陈柏森长出一口气,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她毫无戒备的睡姿。起皱的灰色外套微微露出洁白的小腹,纤细的腰部向下弯曲,随着她沉静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让人有想去抚摸的冲动。陈柏森拽过一张毯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白羽棂把双腿蜷曲起来,发出一声不为人知的梦呓。

“好梦。”陈柏森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到玄关,穿上大衣,走出门去。

门外的台阶下是不断蜿蜒的青石板路,路两边的青草已经枯萎,只有远处的竹林还在夜色中凸显出一片苍翠。站在门前能远远地看到城市黯淡的灯火,像一个打瞌睡的孩子。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连衣服之间的摩擦声都能听到。陈柏森觉得,那座遥远的城市似乎也是静悄悄的,这份静谧仿佛是永恒的,它就在这里,在无际的暗夜中涌动,像黑洞一般吞没了世间的一切声音。同样的静谧也曾在那片广阔寒冷的大陆上穿行,它轻抚过战士们覆上冰霜的蓝色眼眸,走过战壕下凝结的血河,在硝烟弥漫的尘埃中迎来一个个战火纷飞的黎明……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陈柏森的声音不高,他知道监听者能听到。无声的背景音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寂静的黑夜,就像某种不为人察觉的白噪音,只有当它消失时才能显现出它的存在。

“《梁祝》。”陈柏森努力克制住内心剧烈的颤抖,低声念出这两个字。他看到,面前的台阶开始变形,就像他噩梦中的景象一样,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形,但只是扭曲,而不熔化。

“《高山流水》。”他的眼前开始发黑,心脏艰难地跳动着。

“《广陵散》。”何律东,我只能走到这一步了,希望你明白我的用意。

“《百鸟朝凤》。”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监视者正在接近他,陈柏森知道,他没有时间了。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第一发子弹击中他的肩部,由于加装了消音器,所以他只听到了枪膛滑动的咔嗒声。第二发子弹击中他的小腿,让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已经来不及了。

“小提琴。”说完这句话,他昏了过去,没有听到远处的枪声。

07

一小时后,当何律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在他的身旁,一个穿白色西装的人正在仔细摆弄着一把崭新的手枪。肩膀和小腿仍在隐隐作痛,何律东费力地想从病床上支起身来,可惜做不到。

“左肩部中弹,右小腿中弹,其中右小腿轻微骨折,”何文林说着,站起来,把手枪放在椅子上,“医生的诊断就是这些。可是,有些东西,他们没看出来。”他弯腰凑到何律东耳边。

“多重人格障碍。也许对你来说,这并非障碍,你用这一身份欺骗了所有人,曾经,也包括我。”

“想发现我和陈柏森是同一个人,你费了不少劲吧?”何律东冷静地问道。

何文林点点头:“一开始,我确实没有想通,为什么陈柏森知道那么多关于你的事,为什么你总像个幽灵一样捉摸不定,可我同时也发现了一些迹象,DX-7983 接手时,陈柏森并不在场,而你却亲自现身,监督交易进行;还有警察公寓旁的竹林,以及那些老调的东方音乐。在陈柏森最后的几句话里,我听到他说话的语调已经完全变了。我曾经听说过多重人格障碍的症状,在那一瞬间,所有线索被串连起来,我都明白了。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它。”说着,何文林往病房的一角指了指。何律东看到,在那个地方,墙壁再次扭曲变形,那是光学迷彩逐渐褪去的表现。最终,一个机器人自黑暗中走出,它的手臂被漆成蓝色,沉重的身躯走在地上,却悄无声息。传说中的幽灵,警用型 PC57,只有它可以靠近警察公寓,只有它身上的独特编码可以通过安保系统的检查,也只有它,可以进入公安系统,监听全球的通迅卫星,迅速定位接收者,因为它就是公安系统的一部分。这就是何文林的底牌,作为何律东曾经的贴身保镖,PC57 记下了何律东的一切,他的声音,身高,甚至血型,而这些东西最终成为何律东的死亡陷阱。如果不是何律东随时随地都戴着面具,PC57 早已凭借面部数据将他处决。

“陈柏森看出了你的真正底牌,只可惜,我和他都明白得太晚,”何律东叹息一声,“我本以为,PC57 在那次交易时被摧毁了。没想到,它就是那个监听者。”

“但是,你曾经试图反抗过,”何文林说,“在 PC57 最后的监听记录里,你曾作为何律东,说出了一串奇怪的歌名。资料显示,那是使 PC57 重新听命于你的口令,正是这段话,使正在监视你的 PC57 识别出了你的声纹,并迅速击倒了你。”

“那段口令很复杂,前三句必须以陈柏森的声音说出,后四句必须以我的声音说出。我以为用这种方式,PC57 便会重新听命于我,可是我失败了。”

何文林接着他的话,把原因说了出来:“那是因为,在控制了 PC57 后,我们重装了系统,你的口令已经失效了,根据这辨别你的身份倒是很容易。三十多年前,你杀死了我所有的家人,我一直隐忍到今天,才得到这个亲手报仇的机会,你不会再有遗言了。”

说时迟,那时快,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何文林像被无形的巨掌猛推了一把,撞在墙上,白色的西装上,出现了三个血色的弹洞,缓缓扩散开来。枪声来自于 PC57,它将还在冒烟的枪口背到身后,对着何律东深鞠一躬。

“对不起,老大,如果当初我们接手再快一些的话,您也许能少挨一发子弹。”

“无所谓了,”何律东摆摆手,“看看何文林怎么样吧。”

何文林瘫坐在地上,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何律东支起身体,微笑着看向何文林,“你无比信赖的 PC57 为什么会在这时背叛你。如果你真的仔细检查过,就会发现那个口令的意思是:卸载原装系统,并将 PC57 的控制权移交给我的干部,这项指令是直接发往公安部的,PC57 怎么重装都没用,除非将 PC57 与整个公安系统分离,但那又会导致 PC57 直接报废。你的失败就在于你将最后胜利的赌注,全部押在了一个来自于敌人的机器人身上。”

“本来在一开始,我确实没有想到,在我作为陈柏森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不知道那次袭击是谁发起的,只能躲藏起来,直到你的出现。”

“孩子,你要相信,当我知道这一切是你所为的时候,我是很惊喜的。我在你身上看到我年轻时的影子。这个复仇计划的前半段非常完美,毫无瑕疵,我甚至在想,也许我真的可以将黑帮交给这个人,然后心甘情愿地死去。然而,在你控制了四分之三个黑帮之后,你让我失望了。急躁和冒进的本性终于在你身上显露。你看起来粗鲁实则谨慎,可在你内心最深处,又仍然是粗鲁的,几十年的隐忍仍未让你变得耐心,真可惜,把黑帮交给你这样的人,我会死不瞑目的。”

何文林吐出一口鲜血,笑着摇摇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人生于我,一场豪赌而已。我一点都不在乎你的黑帮,也不在乎我的生命,愿赌服输,开枪吧。”

何律东从 PC57 的手里接过枪,瞄准何文林的头部。“真遗憾,我本想替你的家族留个种的,现在看来不行了。”

毫不犹豫地,他扣下了扳机。

08

当陈柏森回到家时,东方已然破晓,秋风拂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切都是那么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白羽棂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一看到陈柏森,便向他跑来。

“陈叔叔,我看到台阶上有血,您没事吧?”

“一点私事,不必担心。”陈柏森笑着挥挥手。

“可是您受伤了……”

“不用为我担心,”陈柏森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是……”

白羽棂已经重新穿上了侍女礼服,扎好了马尾辫,她在晨光中动人地微笑着,笑容中有一种无奈的苦涩。

“你,还要回去吗?”他问道。

“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陈柏森这才意识到,他才认识这个女孩不到一天,对于她的决定,自己是不好说什么的,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想让她留在他身边,让她不受任何伤害地活下去。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徒然,除了他自己,他无力改变任何人的人生轨迹。

“保重。”他咽下了涌到舌尖的千言万语。

白羽棂点点头,同时快步向他走来。她走到陈柏森面前,踮起脚尖,双臂温柔地环抱着他的脖颈,在他的脸颊上留下浅浅一吻。“谢谢你,先生。”

“亲吻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是什么感觉?”陈柏森笑着问道。

“您该剃胡子了。”白羽棂抚摸着陈柏森粗糙的脸颊,仿佛要记住他最后的模样,然后缓缓松手,向着喧嚣的城市走去。

一星期后。

“DX-7983 昨夜已经与政府交接完毕,各级干部已经悉数出动,全力清剿何文林的余党,应该用不了一个月。”

“这很好。”何律东吸了一口烟,看着烟头的火星在黑夜中闪烁。

“与此同时,我们还有一个意外发现。”

“说说看。”

“何文林最得力的那些手下,在您被枪击那天纷纷遭到暗杀。”

何律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谁干的?”

“您一定没想到,是您的女儿,她手下有一帮训练有素的杀手。”

何律东一下子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第二干部,后者满眼泪花,哽咽着继续说:“我们也没想到,她为了您能忍受那么大的痛苦,三位干部都很感动。老何,她一定会是一名出色的继承者的。”

何律东没有说话,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满身伤痕,无家可归的女孩。“她是不是叫……白羽棂?”

“的确地说,是何羽棂。她与陈柏森相处时使用了化名。”

“哦……”何律东感慨地点点头,“她演得真像啊,我都没看出来。倒是陈柏森,他占了个大便宜。何羽棂还很年轻,但是的确很有潜力,继承人的事,我会考虑的。让她继续做下去吧,以后不要把她的消息告诉我,你们也别去打听,我不想让她受到我的影响,当然,关于我的消息也要严格保密,让她知道我的身份和处境,是你们情报部的失职。”

第二干部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说:“其实,她自 DX-7983 交易失败那天起就开始行动了。不得不说,如果没有她,清剿行动一定会遥遥无期……话说回来,老大,你真够九死一生的,先是在交易时差点被干掉,又因为双重身份被发现而不得不杀掉梁辉,最后,你的口令再慢几秒,第三枚子弹就冲着你的头去了,你以后应该在总部多待待,不要总是到处乱跑了,第一干部在临死前还想再看看你呢……”

“没办法,”何律东耸耸肩,“你知道的,身为老大,有些事总得亲自出马。”

在他们身后,冷箭竹林无声地颤动着,像这片大地的心跳。

09

“棂,这一点都不公平嘛!”

深夜,两个女孩走出酒吧。为首的女孩脚踩黑色的高筒靴,临近秋末仍然穿着短裙,那双修长的美腿格外引人注目。听到身后女孩的抱怨,她笑着回过头来,声音像叮咚作响的清泉。

“哪里不公平了?”

“我们在何文林的老窝为你卖命,你却跑去和人家亲热!”

何羽棂的脸微微泛红,她争辩着说:“哪里亲热了?我是怕老爸一个人应付不来才去陪他的,谁和人家亲热了?”

身后的女孩一翻白眼,吐了吐舌头:“谁不知道你迷上你爸了啊?天天做梦都喊着人家的名字,再说,何老头再不济,不是还有陈柏森嘛,谁用得着你横插一脚?真要想帮你爸,干嘛不在第一次看到何文林时就杀了他?”

何羽棂叹了口气:“我说过了,那对老爸,还有我们都很危险,何文林和他的手下都很警觉,我怎么敢轻举妄动呢?再说,我也想看看老一辈人是怎么处理这事儿的,学习经验嘛。”

“不过,姐妹们都很心疼你呢,自己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当酒吧服务生,还挨了半天毒打,这行事风格倒是挺符合你老爸的座右铭,身为老大……”

何羽棂想大笑,但忍住了,她不想打破夜晚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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