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上屋叔公

作者: 唐风歌 | 来源:发表于2023-12-16 17:1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马陵道》中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每个学有所成人的愿望。上屋叔公饱读诗书,并没有实现他的远大理想,更谈不上光耀门楣,后半余生只能奔走于乡野。虽有傲骨,但有时也折腰于斗米;虽有威望,但只限于一隅之村野。对于他这样一个饱学之士,不得不为其叹惜……。

    上屋叔公,姓徐,名有铮,字乙未。是我们这上下几十里地有名的先生,他上的是私塾学堂,读的是四书五经,也做过私塾学堂的先生。后来,私塾学堂不符合‘朝廷’的教学理念,改为了学校,他便弃教从耕,劳作于乡间田野。虽然没有再教书育人,但上下几十里乡亲们红白喜事的主事人都是他。如白事的祭文,喜事的红对联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在我们这里,他威望极高,所以乡亲们都尊称他——乙未公,也有人称呼他乙未先生。

    乙未公是读书人,所以他也有读书人的通病——书呆子,但又不能否认他又十分精明。

    六月,庄稼地里的野草疯长,人们都忙于地头间,乙未公也忙着为自己地里的庄稼除草。

    忽然,天空乌云密布,顷刻间就下起了雨,还真是六月的天,小孩的脸。人们都扛着锄头飞奔着向家里跑去。乙未公看着下雨了,想来这除草的农活是没法干了,便慢悠悠地向家走去。

    有乡亲在乙未公身旁经过时,见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便好心提醒道:“乙未公!雨下大了,赶紧快点跑去避雨!”

    乙未公却说道:“你紧跑一步,那雨水更迅猛地淋在你身上,这跑与不跑又有什么区别呢?”

    乡亲竟被乙未公的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这是眼前的实景,人在雨中奔跑,速度越快,迎面而来的雨水会更快地扑向自己,就如乙未公说的那样。这乡亲毕竟是农人,词穷无法与他理论,便一溜烟地跑了。

    等乙未公到家门口时,此时天又放晴,六月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再看乙未公,却是已如落汤鸡般,浑身哪里还有一丝干纱?那个好心提醒的乡亲与他正是邻居,见他这副模样,便笑问道:“乙未公,雨来了我跑,那雨猛扑向我,而我只淋了个半湿,而你却淋了个透湿,这是为什么?”

    乙未公低头想了想认真说道:“你迎雨而奔,雨水只是扑面而来,后面未承雨淋,所以你只半湿,而我漫步雨中,雨虽不疯狂,但四面受雨淋,所以我是全湿,其实我们承受的雨水应该是一样的。”

    乡亲被乙未公这番论说搞了个目瞪口呆,随即一笑置之,知道有些读书人会在某些事情犯书呆,也就懒得争论。只是这事到后来成了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谈。

    但我觉得乙未公这套说辞,应该是在掩饰。首先他是一个年迈老人,不善奔跑,其次他是一个读书人,有些读书人自视甚高,且有一身傲骨,与其狼狈不堪地在雨中奔跑,结果肯定也是被淋个透心凉,还不如来个洒脱悠然面对,在别人看来是书呆无知,哪个又知道其中缘由?正应了才子唐伯虎的那句经典诗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被淋了一场雨,乙未公这几天感到身体不适,毕竟年龄大了,抵抗力下降。稍好一点,便觉得在家呆着烦闷,就想着出门走走。穿了件单薄的大长褂迈腿便出了家门。他习惯性地来到了村口的一片荷塘前,看着荷塘碧波微荡,翠绿的荷叶随风轻摆秀着妖娆舞姿,红的白的荷花正争先怒放,美丽之极。如此和谐美景,乙未公心情大好,想来吟诗一首,正酝酿情怀时,却听到那边有三个妇人在争执不休。

    一个妇人说:“你瞧,这东西长样奇特,头如蘑菇,身长如根筋,能傲头向天,看着硬朗,分明是根筋长的。”

    另一妇人争辩说:“错了,错了,这东西软趴下来,好像十分柔软,应该是肉长的。”

    又一妇人也争辩说:“你们俩都错了,这东西硬时头能傲天,软时却也柔软,应该是脆骨长的。”

    “是筋长的!”

    “肉长的!”

    “不对,是脆骨长的!”

    听到这各执一词的争辩,因为荷叶遮挡,看不清楚那边三妇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们争辩的是什么东西,乙未公心中觉得好奇,便缓步走了过去。

    来到近前,原来是张婶子和李婶子,还有王婶子,三人蹲在塘边用棍扒拉着什么,正争得面红耳赤各执己见,哪里注意到乙未公到来。

    “咳咳,你们三人,何事争论?”乙未公打断了她们的争论问道。

    “哎呀!上屋叔公来得正是时候!”张婶子面露喜色说。

    这村庄上妇女都习惯称呼乙未公为上屋叔公。

    “正是,上屋叔公学识广博,定能知道此物是什么做的。”

    “好,好,就让上屋叔公来说个一二三吧。”

    三人见乙未公的到来,都高兴不已,觉得这上屋叔公多才,定能不会让自己失望。

    “你们说的是何物?”乙未公没看到她们所说的东西,便奇怪问道。

    “喏!”三人都齐齐指向脚下。乙未公年老眼浑,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就走近定睛一看。这物长条状,正蠕动着身躯,身呈灰黑色,肚皮的位置略显暗红,这分明是一条刚刚蜕皮没有明显鳞片的水冉。只是这水冉长得畸形,头如蘑菇,不细看似没眼睛一般,且体短身肥,可能刚蜕皮的缘故,更显滑不溜湫。

    水冉生在南方,在这里极为罕见,再加上长成畸形,连乙未公这学识广博的人都差点没认出来,何况这没出过‘四角门’的妇人?

    “叔公可认识?”三妇人问道。

    乙未公捋着胡须微微点头:“认得”

    “那这东西是啥长的?”王婶子迫切地问道。

    “等下!”张婶子见乙未公准备张口道出,就挥手拦住了,微笑说道:“我们争辩半日,连上屋叔公都惊动了,这不赌点彩头说不过去。”

    原来这张婶子生性好赌,凡事与人争辩的事情,她都喜欢带点彩头。

    李婶子和王婶子听了,都觉得可行,都同意了。

    “那赌点什么彩头?”两人问。

    张婶子微微一思量说:“也不赌多大,就输者肉一斤,如何?”

    “可行!可行!”两人附议。

    三人都看向乙未公,乙未公哈哈一笑道:“要得,但你们都必须把赌注放我这里,以免你们事后反悔。”

    三人同意,每人拿了一斤猪肉钱交给了乙未公,此时的乙未公捋着胡须,心里乐开了花,说道:“你们听好了。”

    三妇人齐齐点头。

    “此虫似根筋,

      脆骨中间心,

      皮肉裹筋骨,

      各人肉一斤。”

    乙未公吟完这打油诗,笑哈哈地转身边走边说:“你们都只说对三分之一,所以你们都输了,哈哈哈!这肉就归我了。”

    这仨妇人傻眼了,合着每人只说对三分之一,竟让上屋叔公捡了便宜,又无法理论,都呆那不知道说什么好。

    乙未公心里高兴,凭空得了三斤肉,一路小旋风般回到了家中。看着手中肉钱,眉目间尽是笑意,喃喃自语道:“这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坑你们坑哪个去?”

    正高兴之余,就听到屋外院内有人喊道:“乙未公!乙未公在家吗?!”

    乙未公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伸头向屋外看去。

    “唷,这不是东头小喜子吗?”说着,乙未公出了房门问道:“找我何事呀?”

    小喜子与乙未公是同宗同族,家住村庄东边。家里正建新房,新房砖墙体已经完成,这两日就准备上大梁。其实小喜子找他,乙未公心里再清楚不过,但还是要这么问。

    “我家新房明天上大梁,来请你过去主持喝彩。”

    喝彩是我们这里的乡俗,这喝彩不是贺彩,‘喝’为吆喝的意思,为的就是讨个吉祥安康,人丁兴旺。

    “嗯,几时?”乙未公问。

    “明日辰时吉利兴旺。”

    “好,我准时到就是。”

    第二天一早,乙未公迈着悠闲的步伐来到村东头小喜子新房前,除了木匠师傅,还有一众帮忙的乡亲。

    其实说起来,这喝彩的事情应该是鲁班门下木匠的事情,不知从何时起竟成了乙未公的事情了,这让轮为帮腔的木匠师傅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因为主家给喝彩主事人的红包最为丰厚,帮腔的那就少很多了。虽然木匠师傅也是这三村五庄的名师,但也拿乙未公没办法,就因为乙未公威望极大,不能得罪。

    乙未公看时间差不多了,人员都就位,便威武喊道:“吉时已到,上梁大吉!鸣炮!!”

    此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稍停便是开场祝词:“以天地开场,日月同光……,拜请三江师傅,十方尊神……”

    开场祝词完事后,主梁也已经就位,就等乙未公上墙头顶上来喝升梁祝词了。乙未公瞅着这几米高的墙头顶,心里有些发愁,人老了腿脚不好,爬上去有点困难。在众人的帮扶下,总算是上来了。但睁眼往下一看,好高!此刻心生恐惧,感觉腿肚子打颤抽筋,哪还有刚才在下面的坦然威武,吓得连身子都直不起来了,趴在墙头上一动不敢动。

    木匠师傅见他这样,就在乙未公耳边关心说道:“乙未公,你就这样别动了,免得那个……安全第一……。”

    “好,好,好。”乙未公感激涕零地应道。

    虽然不敢直起身来,但该做的事情那还得做,可不能误了正事。在鞭炮锣鼓喧天,吆喝祝词开始了。

    “日吉时良大吉昌耶!~”

    “好啊!~”

    “张郎采梁鲁班装啊!~”

    “喜呀!~”

    “上写福禄子孙旺耶!~”

    “好啊!~”

    “下写哎呀我的娘啊!~”

    “喜呀!~”

    “快点放开你的脚耶!~”

    “好啊!~”

    “痛煞我了呀!~”

    “喜呀!~”

    “…………”

    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哪里听得到乙未公喝的什么彩?原来是那木匠师傅一脚踩在了乙未公扶着墙头的手,痛得他直呼爹娘,眼泪都出来了,但又不敢随意抽手,生怕掉了下去,只能硬生生的扛着。那木匠师傅好像根本不知一般,任由乙未公喊嚎,他就是一边敲着锣,一边“好呀,喜呀”地和着腔,一直到喝彩的时间差不多了,才不动声色地提脚松开。

    随着木匠师傅松脚,乙未公也‘喝彩’结束,再看他时,已是泪水和着汗水挂了满脸,虽然痛苦、气愤,但此时也不能表露出来。再说,他也不知道这木匠师傅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经过这事之后,乙未公没再主过事,他是一个有才气的人,也是一个智慧的人,哪有看不透世事的慧眼,只是有时候,为那斗米折腰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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