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凝清吟》（下）
【前情提要】：这场梦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很短，短到稍纵即失；三个月很长，长到他们已将彼此深深烙印在了心底，永生不忘。
《凝清吟》第六章 梦碎
自清一个人坐在屋内，饮着昨日未喝完的桂花酿，唇角泛着温柔的笑意。
这壶酒是他昨日在集市买来的，凝玉曾说过自己无父无母，从小便没有与家人过过中秋节。自清便决定在昨晚陪她过一次中秋，弥补她的遗憾。因为现在不是中秋，买不到月饼，自清便买了圆形的绿豆饼作为替代，再加上一坛中秋必饮的桂花酒。
举起酒杯，桂花酒入口，芬芳盈唇，亦如昨夜那个甜美的吻。
自清闭上眼睛，细细回味。
昨夜月明，自清将凝玉带至凝清池边，那里已被他布置一新。一张木桌，两把藤椅，依水而坐。
桌上摆着一坛桂花美酒，一碟绿豆圆饼，一盘桂花鸭。一场精心营造的中秋佳节在凝玉面前呈现，让她不禁红了眼眶。
从未有人如此用心地待过她。
一盏美酒入喉，暖了心房，红了脸庞。
池水潋滟，皎月柔和，美人对坐，双颊绯红，水眸含情。
良辰美景，佳人绝色，迷乱了自清的眼，迷醉了他的心。
一缕微风拂过，凝玉的发丝在风中飘曳，轻轻扫过自清的脸，细细痒痒得惹得他心尖一阵颤栗。
情不自禁的，自清俯下身，擒住了凝玉娇美的唇瓣，细细品尝，攻城略池。
被一双铁臂紧锁在怀的美人惊慌失措。自清没有理会怀中人的挣扎，继续加强攻势，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甜美。这个吻缠绵悱恻，吻得两颗心生起一片涟漪，两个人化成一汪春水。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一个站起身落荒而逃，一个在原地傻笑回味。
已过了一夜，自清依旧忘不掉那个吻的滋味，傻笑再一次弥漫唇角。
“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凝玉端着茶，走进屋内。
“你。”
短短一个字，让凝玉羞涩地低下头，不愿再看这个厚颜的男人一眼。
自清端起茶具，一杯暖茶入胃，却不知，这杯茶是两人间的断情水。
凝玉抬起头，看着自清将茶饮尽。
茶已空，缘亦尽，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凝玉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自清，眼睁睁地看着这段情被她亲手摧毁，眼睁睁地看着自清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肢体越来越僵硬。
“凝玉……怎么会？”自清捂着胸口，强忍着蚀心的疼痛。
有些他不愿相信的事情，在心中慢慢清晰。
不可能！他不信！
可是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有两个男人进屋，皆是一身苗疆巫袍。
“玉儿，他为什么还没死？我给你的那包毒立竿见影、一触即死，他怎么还会活着！？”巫祝厉声问责。
凝玉一脸冷意，残酷一笑：“师父，他的爹杀了我们半数的族人，就这么毒死他太便宜他了。我不甘心！留着他，还有更大的用处。”
巫祝威严地看着凝玉，探究着她的心思：“继续说下去。”
凝玉一脸坦然，无惧巫祝逼人的目光：“他是大汉的护国将军，掌握着大汉所有的军事机密。我已在茶里下了窃声蛊，只要他一开口，他所说的所有话都会传进我的耳朵。留着他，能助我们探听大汉的情况。”
“凝玉……你为何如此对我！？”自清忍着剧痛出声。他一定要问个明白，他不相信，不相信凝玉真的会如此待他！
凝玉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带着轻蔑与不屑向自清走去，俯下身直视着他，手指轻浮地在他惨白的脸上滑动。
“堂堂护国将军，也不过如此，才这么短短数月就沦为了我掌上的玩物，真是丢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来历嘛，我现在告诉你。我是苗疆的灵女，我们的相遇、相处、相爱，都是我精心计划好的，为得就是取走你这条命。”
“不……我不信……我感觉得到，你是喜欢我的！”
“萧自清！你别做梦了！当年你爹一骑铁马踏平了我的家园，狼烟为景、剑影袭天，一夜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父母惨死，我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一切都是你们萧家造成的！我就算杀了你，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凝玉的话让自清彻底陷入了绝望。他从未想到，自己倾心爱上的女子从未爱过自己，自己小心珍藏的点点滴滴到头来根本只是个骗局。
心好痛，不是因为蛊虫的侵害，而是因为他的心破裂了，被他深爱的女子踩得粉碎。
“你的生死操纵在我的手上，只要你乖乖的，别轻举妄动，我不会让你受痛苦的。”
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抚上了自清的脸，自清一把将她的手推开，痛恨地说道：“你走！此生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一场梦。他的梦境碎了，碎得万劫不复。
凝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我还没来得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萧夫人。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摧毁我的梦！？
凝玉嘲弄地笑着，笑得几乎落泪。
自清，对不起，只要你能活着，我宁愿让你恨我一生。
《凝清吟》第七章 血满皇宫
经过整整一个月的筹备，终于迎来了护国将军与永明公主的大婚之日。都城长安一片繁华，红色的绸子从皇宫一直铺到将军府，装点出了一条华丽似锦的喜路。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却没人知道，今天，可能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甚至是一个国家的命运。
迎娶公主是大事，将军府上上下下除了面无表情的萧自清，全部严阵以待。十几个下人忙碌地围绕在自清身边为他穿戴喜袍。没有人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树荫后，有一双含水的眸子正凝望着屋内。
自清，我终于看到你穿上喜服的这一天了，真的很英俊……只可惜……新娘不是我。
看过这一眼，凝玉心愿已了，转身离去。
只愿，今日一切顺利，不要辜负她这一年的等待。
凝玉回到皇宫内的一处院落里，苗疆巫祝已开始运功。他将以他毕生的功力来酿出一团足以笼罩整座皇宫的毒雾。这要这毒气一扩散，所有中毒之人都将在他掌握之下，再加上凝玉操控萧自清刺杀皇帝。一切大功告成之时，便是他独领天下之日！
凝玉望着天空，那无色的毒气不断充盈着，很快便弥漫了整座皇宫。
终于，巫祝虚弱地瘫坐在了地上，脸上泛白，但却抑制不住满面的兴奋之情。凝玉知道，毒气已经成了。
“玉儿，吉时已经到了，现在萧自清应该已和皇帝在大殿了。你可以动手了。”
凝玉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巫祝：“我从未打算要动手。”
巫祝撑起疲惫的身子，起身对凝玉怒目而视：“混账！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来没打算过要控制自清，行刺皇上。”
“放肆！你难道忘了是刘骜下旨踏平我们苗疆家园，是萧自清的爹带兵杀了我们半数族人吗！？你的爹娘也因此惨死，你如今竟敢阻止我！你这是不忠不孝！你还有何脸面面对族人，有何脸面面对你死去的爹娘！？”
“毁我家园，杀我族人的不是皇上，更不是自清的爹！是你！我苗族人素来民风淳朴、与世无争。是你！是你狼子野心，想要谋反，多番派人在长安打探情报，被皇上发现后，才连累整个苗疆陷入战火之中。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自私，你的野心，我的爹娘，我的族人根本不会血溅沙场！师父，你收手吧，现在的皇上虽然无能，但至少百姓还是安居乐业的。你一旦夺位，天下必定动荡，各方势力都会蠢蠢欲动，到时便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师父，为了你一人的权势，真的要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吗！？”
“闭嘴！我等了一辈子才等到这个机会，我绝不可能放弃！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会反我。你一直都是那么听话，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你不该让我遇到萧自清，遇到这个改变我一生的男人。他让我认识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狭隘，他让我知道什么叫心怀天下。虽然我没有福分和他在一起，但至少，我可以帮他成就他所期盼的天下太平。”
巫祝冷哼：“你不帮我也没有关系！我的毒气已经蔓延，就算皇帝不死，那也只能是我手中的傀儡。这个皇位，我坐定了！”
凝玉轻轻一笑：“你执念太深，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我这一年来的隐忍，就是为了等待今天。今天是你篡位的唯一机会，也是我阻止你的唯一机会。为了得到你完完全全的信任，我苦苦支撑了一年，我付出了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等到今天，等到你耗尽了全力制造出毒气，等到你功力大失，我便能有机会阻挡你一错再错。”
“阻挡我？你凭什么？！我的毒气，除了我无人能解。就算我现在功力已耗，你也无法救那些中毒的人，他们依旧被操纵在我股掌之间。”
“师父忘了吗？我是苗疆灵女，我的血能解百毒。”
凝玉的一句话，让巫祝的脸色惨白。
凝玉继续说道：“我的一滴血便能救一个人，你说，我若将我的鲜血流尽，能不能消除你的毒气？”
巫祝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从来没有如此清楚过自己在干什么。从小到大，我的人生都是由你支配着的。我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无权决定自己的爱情，但至少，我还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如今你的功力已损，只要我化解了这次的毒气，你便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哥哥已经去通知皇宫禁军了，他们马上就会来抓捕你。师父，你输了。”
鲜血从她的手腕处喷涌而出。凝玉绝美地笑着，血流潺潺，在她脚边晕开成一团美艳的红花。她能感觉到空中的毒气正在被她的鲜血净化。
巫祝疯狂地想堵住她的伤口，止住她的鲜血，可却于事无补。鲜血流淌，宛若一条源源不绝的小溪。
凝玉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冷。但她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阵响动传来。穆景逸带着禁军前来，擒获了已无还手之力的巫祝。
凝玉唇角带笑，缓缓地倒在了地上。穆景逸将虚弱的凝玉抱在怀中，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
凝玉无力地抬起手，拭去他的眼泪：“哥哥，别哭，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很高兴，我终于能为天下，为他，做一件好事……不要为我哭泣，我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我很满足……我曾经幸福过，非常非常的幸福，这就足够了。”
穆景逸猛地站起身：“我去把萧自清给你带过来！”
凝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紧紧拉住：“不要！……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我死了，也不要告诉他真相，就让他恨着我吧……他就要娶妻了。我听说，永明公主美貌无双、温良贤德。他们必定能夫妻恩爱、百子千孙……我和他之间，至少，有一个人会是快乐的……哥哥，答应我，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告诉他。”
“好……我答应你。”穆景逸已是泣不成声。
“哥哥，再答应我一件事……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洒在凝清池中……那是我梦开始的地方，我愿长眠在那儿。”
凝玉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一片白雾蒙蒙。
渐渐，白雾散去。
凝玉看到，竹林春暖，池畔茅屋，一对男女在夕阳下嬉闹，在月光中谈心。她仿佛听到那一曲《凝清吟》在耳边响起。
原来，死亡竟是那么美好。
凝玉的唇畔带着幸福的微笑，双眸慢慢闭上，身体慢慢变冷。她仿佛仅仅是睡着了，只是……
永远都醒不来了。
《凝清吟》第八章 尾声
翌日一早，穆景逸跨上骏马准备启程去凝清池，他的包袱里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装着他妹妹的骨灰。
一路上，他听到沿途的百姓都在谈论着一件事。
“你听说了吗？昨天公主大婚，但是驸马不见了。”
“这么轰动的事情，当然听说了。迎亲吉时一到，将军府的仆役去将军房中敲门，结果只看到萧将军留下的一身喜服，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永明公主都快哭晕过去了。现在满城的官兵都在找人呐。”
这些话让穆景逸心中一惊。萧自清竟放弃了驸马之位，甘愿背上这欺君的大罪，看来这天下间为情而痴的傻瓜，不只凝玉一人啊。
“穆公子，请留步。”
穆景逸回头一看，是宫中的禁军统领。
“请问穆公子，可曾看到萧将军？”
穆景逸眸光一抬，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的挺俊身影。他对着禁军统领一笑：“见过，白衣黑马，已经出城向东而去。”
禁军统领听后，立即带着所有人马出城向东追去。
“谢谢。”暗处的身影从小巷中转了出来，青衫白马。
“你逃婚？”
“我想娶的，从来就不是那个公主。”
“你想娶的那个人，你不恨她吗？”
“恨，但是更爱。她在哪儿？我想见她。”
穆景逸的鼻子有些酸涩，但他没有忘记凝玉的嘱托：“她不想见你。你忘了她吧。她让我告诉你，昔日之情勿复忆，江湖相忘勿相见。”
自清的心跳停顿了半刻，好一个江湖相忘，可是要如何才能相忘！？若能相忘，早在一年前他就该忘了她，可是，他根本做不到。
忽然，自清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为什么时隔一年后她要突然出现？为什么出现后又突然消失？她到底隐瞒了他什么？他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我听说巫祝被捕了，他为何被捕，是不是因为凝玉？她在哪儿？她为什么不肯见我？！”自清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
“别问了。我答应过凝玉，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倏忽，一阵风刮过，穆景逸下意识地护住了肩上的包袱。这个动作、这个包袱，让自清脸色一白。
一丝阴影掠过心头，一瞬间，自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清晰地察觉到，有一样极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远去，再不复返。
不可能！他绝不相信！
萧自清是多么聪颖的人，他不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死都不相信他的猜测是真的。
自清展眉一笑，温润俊朗：“那就麻烦你替我告诉她，我会永远在凝清池畔等她，一直等到她来的那一天。”
……
竹林深处，凝清池。那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可这些年却多了一个守池人。一间茅屋，一把古琴，从春暖花开，守到寒冬腊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一个人，一把琴，孤坐在凝清池畔，单奏同一首旋律，日日夜夜，风雨无阻。
凝清池畔琴自起，竹林深处玉人吟。只可惜，琴声依旧起，玉人难再吟。
他在等，等过了无数个寒暑，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因为，除了等，他不知道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始终相信，他等得人会回来。
深夜难眠时，他会泡上一壶竹叶茶，对月诉请。他坚信她还活着，坚信他体内的蛊虫，会将他所说的每一句肺腑之言传进她的耳中。
“凝玉，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已在这儿等了你数年，我还会继续等下去，直到你归来的那一刻。我等着你回来，亲口告诉你，我爱你；亲口问你，你可愿成为我的萧夫人？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再也不理会世俗的烦扰，就在这属于我们的一方净土，相伴终老。除了你，再不会有人懂我的琴音；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能解我的孤寂。凝玉，我会在凝清池边日日为你弹奏那曲《凝清吟》，等你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寒暑交替、四季变迁，凝清池畔那个孤独的身影始终未曾离开，《凝清吟》的曲调始终未曾改变，发髻上的竹簪始终未曾脱下。他还是那个他，情还是那份情，不离不弃，不变不移。
世间，最让人悲痛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等一个实现不了的梦，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日日夜夜的等待，从朝华等到了迟暮；年年岁岁的期盼，从乌丝盼成了白首。可是，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还是没能盼来他想见的那个人。
【全文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