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熊逸书院罗辑思维•得到学习区读书
熊逸讲礼:床上夫妻,床下君子

熊逸讲礼:床上夫妻,床下君子

作者: TXB | 来源:发表于2017-05-09 23:50 被阅读726次

    熊老师上周的课非常精彩,满满的干货。试图精简,却发现哪段都舍不得,文章有点长了。(^_^)

    目录
    一、为什么要讲礼
    二、礼仪之邦的本质
    三、中介与防线
    四、有人非礼啦!
    五、礼下庶人:国家立法让穷人讲礼

    一、为什么要讲礼

    (1)不谈仁义,先学切瓜

    《礼记》礼的案例:为天子切瓜,削皮后要切成四瓣,再从中间横断,用细葛布盖着呈上去;为诸侯国的国君切瓜,削皮后把瓜切成两半,再从中间横断,用粗葛布盖着呈上去;给大夫只削皮就够了。士和庶人自己削瓜,削皮后把瓜蒂去掉直接咬着吃。

    说白了,就是用一种形式宣示不同的人不同的地位,就像领导人前排就坐那个排序绝对错不得。

    孔子时代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学《尚书》、《春秋》就像学屠龙术一样,听上去高大上,却没什么用武之地,但是,礼学的用场就太多了——大到国家典礼,小到婚丧嫁娶,进可以从政,退也可以做个管家。今天婚庆公司的司仪、殡仪馆的主持人,本质上他们都是儒家的后人,如果贡祖师爷的话要贡孔子。

    (2)周公制礼的传说和内涵

    在儒家系统里流传着“周公制礼”的说法。当年武王伐纣,改朝换代,但就在这个最要紧的当口,周武王英年早逝,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而一群年长的弟弟。周公是周武王所有弟弟当中最出色、也最忠诚的一个,在那个主少国疑的时候辅佐少主周成王,灭掉那些不听话的弟弟,百忙之中还要制礼作乐,也就是用礼和乐给天下定规则,奠定了周朝几百年的基业。

    严格说来,乐也是礼的一种。那时候的音乐和今天完全不同,纯属公共活动,一个人戴着耳机听歌是不算的。今天的演唱会也不能算——它虽然是公共活动,但歌迷们狂呼乱叫,甚至冲出护栏和歌星拥抱,太放纵了,比礼崩乐坏还坏。儒家礼乐是要人节制的,大家随着慢条斯理的音乐,按照尊卑长幼的次序,举止优雅地完成一个公共仪式。如果仪式上偏巧有瓜的话,那么我们刚刚掌握的切瓜技法就会派上用场了。

    把瓜切完之后,你会在音乐声中自觉不自觉地发生一些变化:是的,你对各级领导的尊重感,对集体的认同感,悄然又多了几分。

    吴伯凡《春节特辑丨新年聊聊“欢乐”》对“乐”的解释:
    儒家讲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yue)。乐是最高的状态。儒家教育的过程首先是读诗,然后是要教你各种各样的礼,最后的状态是乐。这个乐是什么?乐就是旋律、节奏,一种隐秘的和谐和次序。所以孔子把乐(le)的状态,也就是乐(yue)的状态作为他心目当中理想的人生状态。
    孔子对他人生成长阶段有一著名的概述,“吾十又五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他人生的最高的状态。要随心所欲,同时又不逾越规矩。这就是音乐的状态。音乐一方面是对人内在感情的尽情的抒发。它又是符合规矩的,是符合乐理的。音乐是欲望与规则天衣无缝的结合。只有达到那种欲望与规矩密切结合,而且很和谐的那种状态,你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儒者,也就是成于乐。

    (3)礼可以让人各安其位

    这就是礼的核心意义,用《礼记》原文来说,就是“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所谓“定亲疏”,就是确定血缘关系的远近,这是宗法社会里很要紧的事情。我在前边讲过,宗法社会里,家法就是国法,齐家才能治国,如果血缘关系的远近你没搞清,在祝寿礼金上对大伯和表舅一视同仁,那就天下大乱了。今天我们会觉得大家都是亲戚,不小心搞错一点可以被原谅,但那个时候,政治关系就依附在亲戚关系上,你犯的错误是会上升到政治高度的。

    所谓“决嫌疑”,这也属于头等大事。如果你有两个儿子,你对他们一视同仁,不论给他们买什么东西都是一式两份——这是今天的父母经常会做的,但换到宗法社会,这就一定会生出“嫌疑”,因为别人就看不出你这两个儿子谁的地位更高,谁才是你的继承人,你家老二也会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哥哥。等将来真的发生继承问题的时候,就会你争我斗,不可开交。这种事情在春秋时代经常发生,是“礼崩乐坏”的典型表现,所以孔子才要恢复礼制,让每个人都能在繁文缛节的约束里各安其位。

    张宏杰《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在秦始皇统一中国的时候,社会就提前进入了大一统,基于统治的需要,必须通过“诸子均分制”消灭贵族阶层,让皇权直接面对平民;而西方因为“长子继承制”的影响,得以一直保留了贵族制度。所以,中国贵族比西方要早消失两千多年。

    这种约束应当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比如今天我们会看到有些重男轻女的地方,女孩子虽然都结婚生子了,但还是觉得自己赚到的钱要拿出很大一部分来供养弟弟,也会真诚地相信,家里的房子和地将来都是弟弟的,没有自己的份。这就是家里和当地环境里一以贯之的重男轻女,使这些女孩子从小就接受了自己低人一等的角色。凡是敢和弟弟争遗产的,都是不安分的女人,没搞清自己的位置,要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知识笔记:如果男朋友喜欢弟子规之类的传统文化,你要小心了》里有重男轻女的案例。当时觉得匪夷所思,现在看来合乎情理。
    人被洗脑了什么怪事都可能做出来,洛阳那个轰动一时的囚禁性奴案告破后,在审讯时,居然有受害人为案犯百般遮掩罪行,后来诊断是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详见这篇文章

    一个稳定的社会,需要所有人各安其位,谁也别做非分之想。所以“一切皆有可能”这种广告语是最反动的,孔子会给它加上一个限定语:“在礼制给你规定好的角色里,一切皆有可能。”这就像对一只笼中鸟说:“在这个笼子里,随便你怎么展翅高飞。”

    怪不得会提倡“甘当螺丝钉”的精神,原来是有文化传统的。

    二、礼仪之邦的本质

    (1)怀乡恋土为什么

    要解答这个问题,必须先从心理因素说起。

    人天生是需要安全感的,而稳定感和安全感高度相关。乡土情结其实就是一种体现:当常年在外奔波的你回到家乡,心头总会涌起一股暖流,那是因为又看到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从小就熟悉的一切,哪怕这就是一座脏乱差的恶人谷,但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各种别人无法忍受的事物早就习以为常了,一切又回到你习惯的轨道了,那种感觉真是由里到外的妥帖。当然,除非你从小在家乡遭受虐待,比如《阿甘正传》的女主角珍妮。

    马斯洛理论下层的生存、安全需求。

    虽然我们总是把乡土情结拔高到道德高度,但这种感情的来历其实一点都不高尚,只不过来自对安全、稳定的天然渴求罢了。同样的道理,我们在考虑就业问题的时候,也会看重稳定性。哪怕待遇不高,但只要是铁饭碗,总会有万人争抢。如果铁饭碗配上高收入,那种地方就很容易出现世袭制,父母会绕过各种制度障碍把子女安插进去。而那些在自由市场里打拼的人,要么天赋异禀,要么只是在无可奈何之下背水一战。比如战国时代的名人苏秦,全凭个人奋斗,屡败屡战,终于身佩六国相印,风光不可一世,但他的心里话是:“假如当年在老家有二顷良田,我也就不会出来打拼了。”

    (2)自由是奢侈的

    人对稳定性总是有着天然的依恋,甚至做奴隶也好。在美国大萧条的年景里,罗斯福总统为了扩大就业,搞了很多政府项目,包括让文化工作者对当年做过黑奴的老人做访谈记录。一些记录集结成书,书名叫做《当我还是一名奴隶》(When I Was a Slave),这本书还没有中译本,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在亚马逊买到。书中结集的口述里反应出一些很耐人寻味的东西:确实有很多黑奴受尽虐待,渴望自由,但也些人很怀念在南方农场为奴的日子——那些性情宽厚的奴隶主对他们来说就像家人,当他们被解放之后,面对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反而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恐慌,渴望回到“家人”的身边。

    我们在清朝的历史里会看到更有甚之的场面:做奴才是比做大臣更荣耀、更欣慰的事情——皇帝拿你当奴才,就是拿你当家人。

    自由是奢侈的,它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意味着你要为自己的一切选择负上全部责任,倒霉的时候没法责怪任何人。有几个人愿意这样呢?

    回顾计划经济的时代,每个人的生老病死都有政府统一规划,未来具有高度的确定性,什么都不用担心。人的安全感就这样得到了最大满足,很多老人直到今天,即便生活富足多了,但还是念念不忘那段日子

    呵呵,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怀念大锅饭时代,原来是受底层本能驱使。

    同样的道理,一个礼制的社会可以给人们提供高度的稳定性。伴随着宗法关系里的温情脉脉,一切都是那么的按部就班,无论你处在哪个位阶上,都不会眼红任何人。你不必孤身奋斗,也不必多赚钱以免老无所依,宗法大集体自然会关照你的生老病死。你要警惕的,以及你周围所有人都要警惕的,就是防微杜渐,严厉制裁那些超越了自己位阶的人。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礼制社会在现代行不通,现代社会一切都在高速发展、变革,与固定的社会阶层是相悖的。

    (3)瓜没切对意味着什么

    的确,这是一种很需要严防死守的社会秩序,一旦有人越了位却没受到相应的制裁,就会有很多人有样学样,那就礼崩乐坏了,社会就乱了。

    严肃地说,你用天子礼仪吃掉了一个瓜,这等于挑战了一个礼仪之邦的核心伦理。如果旁边竟然没人制止你,那就说明维系这个宗法社会的纽带已经松弛了。只要一个小小的局部松弛了,整体的垮掉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这就是孔子时代的社会,这就是孔子心中最大的忧虑。

    为什么说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因为礼仪曾经真是维系全社会的纽带,是把国家凝聚成国家的东西。

    这才是“礼仪之邦”的本质,而今天意义上的讲文明、懂礼貌,和传统意义上的礼仪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也许这并不值得遗憾,因为“礼不下庶人”,平民百姓忙着讨生活,搞不来那么多臭讲究。作为社会支柱力量的伟大的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说话做事当然直来直去。无产阶级的世界,有无产阶级的新道德。

    礼仪的第一种功效:维系全社会的纽带

    三、中介与防线

    (1)以礼自防

    日本社会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各类中介特别的多,不仅相亲要靠中介,就连企业解雇员工之类的事,总之,各种需要交涉的事务,明明当事人面对面办起来最简便,却偏偏要走迂回路线,委托中介代理,这倒是为什么呢?

    道理很容易理解:当事人直接交涉的话,想拒绝的一方不好开口,被拒绝的一方也会感到坐立不安,如果有个中间人,尴尬也就不容易发生了。中间人在这里就有了礼仪上的意义,这就是礼仪的第二种功效:维护面子。

    周代的宗法社会是一种贵族社会,贵族远比平民在意面子。用礼仪维护面子,甚至维护利益和人身安危,这就是所谓“以礼自防”。

    “以礼自防”的反面就是“慢藏诲盗,冶容诲淫”,这是《周易》里边的话,意思是说:你把大把钞票随便塞在外衣兜里,还露出一大截,这等于招呼贼人来偷你;你打扮得花枝招展,举止还很轻浮,这等于招呼克制力低的人来骚扰你。

    这种老观念在今天很招人骂。现代女性崇尚的价值观是“我可以骚,你不能扰”,但男人就会陷入困惑,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判断女人发出的暗示。

    我并不想评判是非对错,只是想说,不同的行为模式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一个女人哪怕再漂亮,素颜的形象再妩媚,如果天天穿着中山装,扣紧风纪扣,随时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这就足以把大多数血气方刚的男性挡在安全距离之外,在大概率上保障了自己不会被人轻易冒犯。

    薛兆丰是从经济学角度解释这个现象的(文章链接):
    男人女人之间呢?在很长的历史阶段,在很多国家里面,今天我们还能看到历史遗留的痕迹。那就是,大多数的时候我们是管女人,而不是管男人的。把女人管住,女人不能随便上街,女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女人不能随便跟男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
    这是过去很长时间里面的、普遍的道德规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道德规范?因为管女人比较容易,成本比较低,所以责任就落到女人身上。

    这当然是很极端的例子,我们也可以看一点现实场景。

    只要留意一下日剧就可以发现,日本的人际交往格外注意距离感,哪怕关系已经很近了,但见面还是会点头哈腰,说话还是会使用敬语,音量总要克制在中等程度以下,行走坐卧总要保持得体的仪态,很少有拍着肩膀大呼小叫、称兄道弟的时候。不论是谁,好像都有一种矜持,都在存心和别人保持距离。这正是“以礼自防”的一种体现,拉开的距离正是设下的防区。正因为有了这个防区,别人就不会对你过于亲昵,自然也就不容易冒犯到你,你抗拒别人的冒犯也会来得更容易些。

    孔子说女子和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正是因为这些人往往缺乏贵族修养,缺乏“以礼自防”的意识,和你打交道的时候完全没有距离感,换言之就是没有分寸

    (2)礼仪之邦不鼓励平易近人

    在亲昵关系里,分寸感是最容易丧失的,比如夫妻之间。

    每个人都知道张敞画眉的故事,但一般不会从礼仪的角度理解这个故事的涵义。张敞就任首都市长,学问大,能力强,大家都很佩服他,但有关部门似乎没事找事,向皇帝检举他缺乏威仪,说他不但亲自给妻子画眉,还画得特别妖娆!皇帝责问张敞,张敞的辩护词是:“我听说夫妻之间的亲昵还有比画眉更过分的。”

    我们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会毫无保留地站在张敞一边。本来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人家夫妻之间的私生活,外人凭什么议论,更有什么必要拿到朝堂上讨论?

    但是,既然当时的有关部门能拿这件事上报,既然皇帝能拿这件事问责,就说明这件事在当时真的是个问题。

    事情的结局是:皇帝爱惜张敞的才干,倒也没拿他怎么样,但一直也没有更加重用他。道理就在于,在那样一个社会里,男尊女卑、夫为妻纲是基本的纲常伦理。画眉是女人自己的事,最多也只是丫鬟的事,但丈夫亲手为妻子画眉,这就是尊卑颠倒,伦常败坏。夫妻感情好倒没什么,可以举案齐眉嘛,那才是夫妻关系的佳话。

    再者,士大夫的仪容举止是被高度重视的,就算你张敞偏要给妻子画眉,本本分分地画成蜡笔小新那样也好嘛!再退一步说,就算非要往妖娆里画,那就关紧门窗摸着黑画,别让旁人看到!否则你的威仪就要受损,你的“以礼自防”的防线就在不知不觉中收缩,还给社会树立了一个坏榜样。要知道,“平易近人”的形象可不是礼仪之邦想鼓励的,因为它意味着轻浮、不自重。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平民化的世界里,天然认为官员都是公仆,都不是高高在上的,越亲民的领导越受欢迎。但古代社会不是这种结构,所以也就不是这种逻辑。这些内容现在就不细讲了,我今后会讲贾谊的《新书》,其中分析“阶级”,会把这种逻辑讲透。是的,“阶级”不是一个新词,而是汉朝就有的古语。

    (3)床上夫妻,床下君子

    话说回来,礼仪之邦里的夫妻应该如何相处,“张敞画眉”是反面教材,我刚刚提到的“举案齐眉”才是优秀楷模。

    这是东汉年间的事情,梁鸿、孟光夫妻都是“好德不好色”的人,梁鸿虽然学问很好,但不去做官,寄住在一个大户人家的边角小房间里,靠给人家舂米讨生活。每次等到开饭的时候,妻子孟光就把饭食放在几案上,恭恭敬敬地举到眉毛的高度端给丈夫。这种夫妻关系,没有一点卿卿我我的亲昵,只有相敬如宾的崇高。

    “相敬如宾”这个词直到三十年前还常常被人拿来形容良好的夫妻关系,今天的小情侣们会觉得匪夷所思。在礼仪之邦里,夫妻当然也可以亲密,但亲密关系该怎么和“相敬如宾”共存呢?民国年间有一部通俗小说《唐祝文周四杰传》,描写明朝四大才子的风流韵事,“唐伯虎点秋香”就是其中著名的段落。按说以这部书让人脸红心跳的基调,不太可能出现什么“相敬如宾”的事情,但是,书里偏偏就有这样一幕:某才子和某佳人行完好事,已是天光大亮,两人下得床来,穿戴整齐,才子又要毛手毛脚,佳人却板起脸推开了他,掷地有声地说了八个字:“床上夫妻,床下君子。”

    今天我们在日剧里还常常能够看到这种风采的遗风余韵,在身边却很少看到了。如果我们身边真的有这样的夫妻,旁人只会觉得怪异,窃窃地议论几句:“装什么装!”

    “装”和“装”的衍生词是我们近几年最常见的流行语,显然人们更喜欢直率的表达方式。如果在聚会上,一个女孩子对一个引得大家发笑的黄段子无动于衷,就会遭到一堆白眼,收获几个“装”字。除非她能笑得花枝招展,随即用一个更没下限的段子来回应,这才算是被大家喜欢的“性情中人”。

    从人际关系的角度上看,“装”和“不装”各有利弊。“不装”不用耗费克制力,轻松自然,但很难保持稳定持久的关系,“装”需要耗费很大的克制力,除非从小就养成这样的习惯。“装”最显著的优势有两个,一是增加自己的性魅力,二是很容易维系一种长久而稳定的关系。

    简单来说,一个很会“装”的女人更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和征服欲,所以其他女人从本能上就会对她产生敌意,进而就会把“装”这种表现抽象出来加以攻击。而当这个女人嫁为人妻,如果她还能继续用相敬如宾的方式来“装”的话,性吸引力会衰退得更慢,家庭冲突也会更少。我们可以在日本传统里看到很极端的例子:妻子和丈夫虽然在亲昵的时候同床,但睡觉一定分床,在亲密关系里刻意保持一些生分。

    一个很会“装”的女人更容易激发男人的征服欲好理解,越难得到的东西越想得到嘛。但怎么会激发保护欲呢?有点想不明白,难道会“装”的女人更显得楚楚可怜?抑或显得圣母像,激发了男人保护正义的情结?

    (4)考试、应聘都是“非礼”

    当我们回到宗法社会,就会发现这种相处模式尤其重要。

    《诗经》有一篇《思齐(zhāi)》,是讲大圣人周文王修身、齐家、治国的榜样,其中有一句“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依照东汉大学者郑玄的解释,这就是说周文王以礼对待妻子,及于兄弟和族人,国家就这样治理好了。

    这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逻辑顺序。

    礼虽然繁琐,但一个人就应当生活在礼的世界里,不越雷池一步。这就是孔子所谓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总之,一切不合于礼的事情都别碰。

    这话貌似太夸张,但我们必须知道一个背景:当时礼就是法,所以非礼就等于违法。如果很多人违法却受不到制裁,社会当然会越来越乱,法律也就形同虚设了,这其实就是“礼崩乐坏”。

    社会变了,所以今天我们觉得违法要不得,但非礼只是小事情,不就是耍耍流氓嘛。但在古代,即便到了秦汉以后,宗法解体,法律超越了礼制,但人们还是很在意一件事是否“非礼”。今天我们考试、应聘,这都属于“非礼”,但竟然没人感到羞愧,真是世风不古啊!

    四、有人非礼啦!

    (1)毛遂自荐和三顾茅庐

    今天的历史书谈到科举,总是清一色的正面评价,但从正统礼制的角度来看,科举制的创设实在是一场败坏世道人心的灾难。所以,科举制虽然一直沿用下来,但批评的声音也从来没有断过。

    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这是一种毛遂自荐式的行为,而毛遂自荐虽然在今天是一个褒义词,但古人只觉得这是非常时刻里的权宜之计,平时可不该这么做。君子应该矜持,怎么可以自我推销呢!诸子百家游说列国,那是礼崩乐坏的年代,就算在那个时候,也要先有列国延请,还要通过中间人介绍。看看周文王请姜太公,刘备三顾茅庐,这才是人间正道。如果周文王就是不来请,刘备就是不来三顾,姜太公和诸葛亮也不能厚着脸皮找上门说:“我真的很能干,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要不,您出题考考我?”

    如果真的这样,我们就可以说:周文王和刘备被“非礼”了。

    但是,姜太公和诸葛亮难道就应该被埋没一辈子吗?

    还真就是这样。用孔子的话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有人用我,我就出来做事,否则我就踏实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抱怨,这就是成语“用舍行藏”的出处。就像少男少女,虽然会有很强烈的异性相吸的感觉,但也不该自由恋爱,必须要等“父母之命,媒妁(shuò)之言”,否则就会被人轻贱。这个类比是孟子讲的,他的下文是:“古人不是不愿意做官,但必须通过合乎礼义的途径,否则岂不是和自由恋爱一样了!”

    自由恋爱之所以可耻,因为它是自轻自贱、没有以礼自防的表现,一个人就这么轻易地向动物性的欲望屈服了。倒也不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一定是好的,比如今天的电视栏目《非诚勿扰》,虽然嘉宾来自婚介网,主持人算是中间人,但谈婚论嫁的男男女女竟然抛头露面,向对方和全国电视观众推荐自己,真让人情何以堪,逼得正人君子只有“非礼勿视”了。^_^

    今天我们从民国题材的电视剧里看自由恋爱,难免会产生一种误解,认为老派人之所以反对自由恋爱,只因为不放心自家儿女的眼力——这当然也是一个很现实的考虑,但从更本质的层面来看,“非礼”才是重点。

    我看丢面子才是重点,所以每到这个情节常有句台词:“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2)非礼与野合

    “礼”的反面是“野”,所以,自由恋爱在古代叫做“野合”。

    今天我们已经不再是礼仪之邦了,所以人们会从字面上来理解这个词。

    《史记》说孔子就是野合的产儿。如果我们实在按捺不住低级趣味,还想知道一点孔子父母野合的细节,那么我们不会失望,因为古代的注释家已经给出了答案:“所谓野合,倒不是说孔子是爱情或激情的结晶,只是说他父母在结婚的时候年龄差距太大,老夫少妻,这也属于一种‘非礼’的情况,所以才叫野合。”(《史记索隐》、《史记正义》)

    到底谁说的对,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

    话说回来,一个有廉耻的人不可以自由恋爱,那样依据同样的道理,一个有廉耻的人也不可以自我推销。积极上进只应该表现在对“道”的追求上,否则就是不好的,因为这种人往往自我实现的欲望太高,名利心太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妥协自己。《庄子》把这个道理讲得最极端,说一个好的统治者一定是自己寻死觅活不想干,但大家死缠烂打硬架着他干的那种人。

    汉朝很照顾君子的矜持,选拔人才用察举制:地方官要去发现人才,推荐给中央政府。但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就不同了,是政府设了一个标杆,想当官的人必须自己去爬,爬得上这根标杆才有官做。这样一来,各种丑态就浮现了,就好像青年男女自己给自己做媒一样,穷形尽相地展现自己的各种优点。

    这就叫“自媒”,是可耻的。

    廉耻、矜持似乎是害羞者心理,害羞者明显的特征是过于关注自身的感受,他介意的往往是:“天呐,如果我这样做,别人会怎么看我啊!”。他习惯压制自己的欲望不表露出来,因为自己的欲望会昭示与他人争夺资源,从而降低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

    (3)自媒和科举

    讲到这里我不免有点心虚,因为我这个栏目也属于“自媒”,把自己标榜出来向大家兜售,简直是把道德沦丧、斯文扫地做到了极致。如果说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自我安慰一下的话,那么,《礼记》给出的一项原则我还真的守住了,这就是“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意思是说,如果你要学礼,必须屈尊到老师那里学,不能把老师请过来教你。

    这倒是一个很有现实性的考虑,因为老师一旦被请进家门,由着学生主场作战,师道尊严往往很难保住,相应地也会影响学习效果。所以要“来学”不要“往教”,实质上是老师用一种仪式感来“以礼自防”,不想丢面子。

    科举正是一种相反的仪式,维护的是皇帝的面子,让知识分子小则放弃矜持,大则尊严扫地。那些真正有气节的人当然羞于应考,没脸没皮的家伙却蜂拥而至。用经济学的概念来说,这就是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的逆淘汰机制,久而久之,政府里还能剩下几个正人君子呢?

    很要脸的人其实也无所谓,不做官而已嘛,最难受的是那些既放不下脸面,又有很强的政治抱负,偏偏家里还穷,脱贫的唯一机会就是考试做官的人。晚唐诗人李商隐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人物,一辈子都在考和不考之间纠结。

    更错位的是科举的制度和科举的内容。制度上鼓励大家“自媒”,削尖脑袋往官场里钻,但考试内容偏偏是传统儒家经典,尤其是礼学,总在教人做矜持的君子,教人不要做“自媒”那种无耻勾当。

    五、礼下庶人:国家立法让穷人讲礼

    (1)“知行合一”因何而来

    昨天内容的结尾,我讲到了科举制度和科举内容的错位:制度上鼓励大家“自媒”,削尖脑袋往官场里钻,但考试内容偏偏是传统儒家经典,尤其是礼学,总在教人做矜持的君子,教人不要做“自媒”那种无耻勾当。然后我留下了一个问题:如果换成是你,你会调整到怎样的心态来参加科举呢?

    我们用今天的心理学知识来看,这样一种错位会导致认知失调,我们的心态会自觉不自觉地做出调节,总要达到认知一致性才算妥帖,谁也无法长期忍受一种近乎于精神分裂的状态。

    最好用的方法就是儒家的“经、权”转化理论:“经”就是原则性,“权”就是灵活性,我们既要有原则性,但也要懂得变通,所以,虽然经典上教育我们不能“自媒”,但为了更高的追求,为了在做官之后实现更大的善,变通一下又有何不可?

    调整心态,这总比改变现实来得容易。用今天很流行的鸡汤语言来说:如果你改变不了世界,那就改变自己的心态。那么最有效的改变是这样的:管他经典怎么说,考试考什么我就学什么,我就是要考试做官,学习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如果你改变不了世界,那就改变自己的心态符合埃利斯著名的合理情绪疗法(情绪ABC理论),正确使用的话不算鸡汤。

    这样一来,经典当中的内容就不再是神圣的真理,而是纸面上的死知识,你大可以不喜欢它,不尊敬它,不相信它,它只是你通往光辉彼岸的桥梁,过了河当然可以拆桥,念完经当然可以打和尚,卸了磨当然可以杀驴,否则就是食古不化,就是愚蠢。

    当全社会弥漫着这种心态,那些死心眼的人当然看不惯,觉得这些“聪明人”怎么全都说一套、做一套呢?王阳明提倡的“知行合一”就是为此而发的。如果我们只看他的学术逻辑,会觉得这个命题无论如何都没法自圆其说,甚至近乎荒唐。王阳明确实很不具备现代学术所要求的那种逻辑能力,他那么讲,只是想改变那种心口不一的社会现象。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是一个有笃行之力的社会活动家,而不是一个逻辑周详的学问家。今天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明里暗里接受的逻辑训练远远强过古人,所以理解王阳明才会格外困难。我们只有设身处地,再换上古人的思维方式,才能搞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做什么。

    (2)古礼和现实的脱节

    今天提起王阳明,我们首先说他是阳明心学的开创者,是一位思想家,但在当时的正统社会里,王阳明的学术声誉完全来自礼学。他的家乡余姚是当时礼学传统最浓厚的地区,这其实有点另类,因为礼学的三大经典——《仪礼》、《礼记》、《周礼》——晦涩难懂,考科举的人更愿意到“四书”里边选简单的科目。我们今天能读“三礼”,清朝的考据学家功不可没,正是他们扫清了很多难点。明朝人没这个条件,礼学素养差,所以当嘉靖皇帝从旁支继位,该怎么称呼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成为一个艰深的礼学难题,大小官员们翻来覆去扯不清楚,这就是明史上著名的“大礼议”事件。

    你也许会觉得蹊跷:礼学传承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晦涩难懂了呢?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谈的话题:礼学确实变得越来越难,因为书本内容没变,社会却一直在变,穿衣吃饭的各种细节,各种器物的名称,越到后来就越让人感到陌生。

    早在唐朝,连韩愈这样有学问的人都感叹《仪礼》难读,不但难读,更糟糕的是,就算搞懂了,也没有用武之地。

    我们要知道,儒家学术,既有“洪范九畴”这种高大上的、纲领性的,也有礼学这种接地气的、实操性的。切瓜的手法学会了,就当真要这样在仪式上切瓜。但问题是,一千年前的操作技法真的跟不上时代了。这就好像今天的汉服婚礼,也就是没人较真罢了,否则真要较真起来,就会发现有成百上千处细节根本没法复原,专家们还经常各说各话,彼此合不上拍。细节还不能小看,比如衣襟到底是左边搭右边,还是右边搭左边,貌似无所谓,但这点区别意味着“夷夏大防”,是区分华夏和夷狄的象征性标志,是生与死、荣与辱的界限,半点都错不得。

    还有一种更要紧的错位:宗法社会早就解体了,当初“礼不下庶人”,但韩愈他们还能到哪里找贵族去?所以汉代以后,礼仪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就是“礼下庶人”,要把贵族那套东西普及到老百姓身上。

    于是麻烦又来了,我们翻翻《仪礼》,会看到婚丧嫁娶条目繁多,耗时耗力,就算普通人家真能把这些细则全盘掌握,但也真的应付不来。所以,要想“礼下庶人”,就必须与时俱进。

    (3)司马光和朱熹的与时俱进

    政府虽然有了与时俱进的觉悟,但具体操办的人都难免会有一种顾虑:如果自己把礼仪搞得太简化,批评意见一定会像潮水一样涌来,说这里不合古礼,那里过于草率,等等等等。要不,还是别太简化的好!

    我们可以看看宋朝推行的《五礼新仪》,当时真把穷苦人家难为死了——如果按照新规范来婚丧嫁娶,根本置办不齐那些物件,最可气的是有些要在宅子台阶上完成的礼仪,谁上东边台阶,谁上西边台阶,谁先迈腿,谁后迈腿,先迈哪条腿,后迈哪条腿,半点都不能错,但穷人家的房子能有个门槛就不错了,哪来的台阶!但是,不照办的话,不仅“非礼”,还要被当做违法来办,让人左右为难。

    改革礼仪,必须由通达时务的大学者出面。司马光编写了一部与时俱进的《司马氏书仪》,虽然还是保留了很多古礼,但已经实用了很多,所以流传很广。但真正把这件事做好的是朱熹,他的《朱子家礼》从俗从简,是接地气的第一等典范。比如少年人的成人礼,如果按照《仪礼》的规定,要先用《周易》的筮(shì)法算出吉日,我之前讲《周易》的时候提到,《周易》原本的算法早就失传了,而朱熹连蒙带猜修补完整的那套所谓古法,操作起来也不容易。《朱子家礼》索性大刀阔斧,说在正月里自己看情况选一天也就是了,不用给自己找太多麻烦。

    人心向简,结果《朱子家礼》大行其道,成为真正的民间礼仪依据。

    儒家学者之所以花大力气“礼下庶人”,还存着一种争地盘的用意。

    如果儒家一直固守古礼,礼不下庶人,那么民间注定就是佛教和道教的天下,儒家的土壤就会消失。这确实是一个很紧迫的问题,我们只要想想今天,很多小城市和乡村里边,只要一办葬礼,要么找和尚念经,要么找道士做法,要么和尚、道士一起上,甚至还掺和着风水先生。对于当年的儒家来说,时局有着显而易见的严峻感:地盘就这么大,我不守住就会被你们夺走。

    《朱子家礼》确实为儒家守住了不小的地盘,它的影响力直到今天还在:祠堂就是这部书的创制。



    熊逸讲礼:床上夫妻,床下君子 熊逸讲礼:床上夫妻,床下君子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熊逸讲礼:床上夫妻,床下君子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ukwbt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