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沱江流经淮口镇的地方,有一座大石桥,横跨江面。大桥一头是通往白塔寺的乡村,一头是依山而建的镇子。在镇子这一头的大桥下,紧邻江边的石坎上,有一棵很老的皂角树,据说和淮口镇一样老。
巨大的树冠在条石砌成的平地落下阴影,把外面燥热的暑气隔绝开,是夏季最惬意的所在。这样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一间茶铺和逗鸟下棋喝茶的人,也有挑担子走了几十里路来喝口凉茶立马就走的买卖人,以及聚在一起纳鞋底的老少婆娘。
皂角树四周砌着一圈石头,石头被磨得光光润润,早已没有了棱角。
我的三舅坐在石头上拉着咿咿呀呀的二胡,那时候我很小,三舅很年轻。年轻的三舅最是好玩,养狗养鸽子下棋打鸟,还驯了一头鹰。
这时候皂角树上的鸟只管放肆地叽叽喳喳,一点不怕三舅,因为他只带了二胡,没有带鸟枪。
“三哥,来杀一盘!”有人叫我三舅,他不理会,陶醉在自己的二胡里,把凄凄惨惨的《二泉映月》拉得风生水起,悲愤交加。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一早就有乡下人跳着担子过桥来摆摊,镇子热闹非凡,沿街摆满了乡村人自制的篾席、竹篓、砂罐,自家的猪崽、鸡娃、蔬菜瓜果应有尽有。
中午时分,一个村妇背着背篓,是那种编得很精巧专门装娃娃的背篓,背篓里坐着半岁的胖儿子,一手挎着竹篮一手拉着八岁的女儿,走在桥上。竹篮里装满了鸡蛋,要去集市上卖。母女俩都戴着草帽,突然一阵风刮来,村妇的草帽被吹了起来,飞到了石栏杆外面,她急忙伸手去捉草帽,身子扑到石栏外面,草帽没有捉到,背篓里的胖娃娃却忽地飞了出去。村妇觉得背上一轻,眼前一道影子滑过,在影子落入水中的瞬间,她恍惚看见是个和自家儿子穿戴一样的小娃娃。
“娃娃掉到水里了!”有人喊着,村妇歪着头去看自己背上的娃,看不见,在原地转了两圈,依旧没看见,她手上的鸡蛋篮子掉到地上也不管,慌张地把背篓取下来,对着空背篓喊:“狗儿!我的狗儿!”又抬头四处张望,似乎狗儿就在人群里。
“你娃娃都掉到水里头去了!”旁边有人提醒她,村妇趴在石栏上往江里看,江水打着旋翻着泡,一刻不停地流。
一些人闻声朝这边围拢,村妇双手撑在石栏上,大半个身体都在桥外,一用力便从桥上翻了出去,扑向江面,周围的人惊叫着,却只看见溅起的水花,江面旋即归于平静,保持千百年不变的姿势向东流去。
村妇身旁的小姑娘,帽子稳稳地戴在头上,因为帽沿的遮挡,个子又矮,她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时她的草帽不知道是被风还是被人掀开了,惨白的阳光晃得她什么也看不见,周围人的呱噪哀叹惋惜一概听不见,耳朵里只是回响着二胡声,就是那首被我三舅拉得风生水起悲愤交加的《二泉映月》。
小姑娘茫然环顾四周,刚刚还亲亲热热拉着手的妈妈,突然就消失了,弟弟也和妈妈一同消失了。
几个目睹了事情经过的大人七嘴八舌地对她讲着事情的经过,她终于从那些人破碎的描述中拼凑出了完整的情节——她的妈妈和弟弟都掉到了江里,她现在的处境很悲惨,很值得同情,很需要帮助。
有个大妈过来蹲下身子,拉着她的双手问:“妹妹,你叫啥名字?你家还有大人不?爸爸呢?姑妈舅舅那些有没有?先找人送你回家。”
小姑娘站在太阳底下,被人群包围着,身上却冷得起了鸡皮疙瘩,她一时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为什么会在这里。
“长秀妹儿!罗老大的女,罗长秀得嘛!哎呀,可怜的娃娃!”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小姑娘,“她老汉儿刚刚死了没得好久,这哈妈和弟娃儿也莫得了!”
“那不是成了孤儿了哟,有莫得亲戚嘛?”
“有啥子亲戚哦,她妈老汉儿前头几年才从外省来的,这儿一个亲戚都莫得。”
“哎呀,这么乖的女仔,要不是我都生了三个女了,我就把她领回去。”
桥头皂角树下喝茶的顾老板听到大桥上的叫声,也过来看热闹,还拉上了我的三舅。
顾老板经营着一个肉铺,专门收活羊杀了卖肉。生了一个女儿没有下巴,嘴向前突兀着,两只眼睛隔得老远,像极了羊的脸。都说是因为顾老板杀羊太多,遭了天谴,所以生个女儿长得像羊。这个女儿不光相貌怪异,两只手也残疾,短短小小的两手只能蜷缩在胸前,像一对鸡翅膀。
“顾老板,这个女娃长得那么乖,跟你女岁数也差不多,你带回去跟你女儿做个伴。”人群中有人提议。
“就是,二天你们岁数大了,这个女娃找个抻抖(相貌好有能力)女婿,孝敬你们,连你女儿也一起有了依靠。”
“这个娃娃岁数刚好,不操心,可以帮你做事,而且要不到好久就养家了(养亲了)”
顾老板看样子也很心动,低声问我三舅:“老三,你觉得呢?”
我三舅说:“咋不可以喃?白捡个这么大的女儿,划得来。”
“要得嘛,带回去跟我萍萍当姊妹!”说着顾老板蹲身来问长秀:“妹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屋头还有一个妈妈和姐姐,姐姐十岁,你几岁?”
长秀瘪着嘴不答,我三舅说:“娃娃吓到了,你就先带回去,不合适再想办法就是了。”
“妈妈~妈妈~”长秀突然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地叫着妈妈,眼泪不断线地顺着脸蛋儿流,面前的地上很快就湿了一团。人群中一个小男孩立刻双手紧紧地抱住妈妈的大腿,仿佛这样妈妈就永远不会消失了。
旁边的大妈看着也要哭了,抱起长秀替她抹着眼泪劝慰着:“妹儿造孽,哭完了就跟顾老板回去吧,反正今天大家都看到的,有个见证,要是过得不好,再另外找人家。”
“不得的,顾老板人多好,肯定对娃娃好的。”
“就是就是,顾老板心善,去了日子好过。”
长秀的眼泪来势凶猛,哭声震天,热闹的大桥一时变得鸦雀无声,
在大家的劝慰和护送下,长秀跟着顾老板走下了桥。
长秀在顾家日子过得不错,比乡下强多了,活也不累,还可以和顾家女儿一同上学。
她知道顾老板夫妇不是自己的亲爹妈,所以不由自主地保持一种警醒,交代给她的事情都干得仔仔细细,眼睛里有活儿,是个很灵巧的小帮手。
顾老板夫妇对长秀越来越喜爱,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吃穿用度都一样。
没多久,顾老板就给她改了姓,去重新登记了户口,罗长秀变成了顾长秀。
只是她吃不惯羊肉,闻不来羊膻味,家里几乎天天吃羊肉,长秀就养成了吃素的习惯。
这天顾老板正在杀羊,长秀站在一旁,等着一会用盆子去装羊肚子里的血。
顾老板把羊肚皮朝天放在地上,在羊头上套上一个黑皮套子,使羊看不见也叫不出声。据说羊被杀的时候叫声太凄惨,所以需要这样一个皮套子。
顾老板一条腿压住羊后腿,左手牢牢抓住羊的两条前腿,右手用一把小刀在羊的胸部划开一个小口子,然后手伸到羊的胸腔里,掏摸一下,摸到大动脉掐断。不多时羊就没了力气,便可以从羊肚子中间破开羊皮,开始剥皮。顾老板刚刚拉开羊肚子上的皮,羊的两条后腿猛地一蹬,恰好踢在顾老板的太阳穴上,顾老板痛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只来得及叫了一声“长秀”,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站在一旁的长秀想去把爸爸扶起来,可是她力气太小,便飞快地跑回家去叫妈妈。
顾老板死了,被羊踢死的,是被一头死羊踢死的。杀生的诅咒又降临在这家人头上,看杀羊吃羊肉穿羊皮的人没事,罪过全在杀羊的人身上。我三舅说老天爷眼瞎,看不见人人手上都沾着血。
顾老板一死,杀羊的生意自然没法做了,顾太太趁着还年轻,为了生计急急忙忙带着两个女儿改嫁到了四十里外的赵镇。
继父对母女三人很好,继父开着两间五金店,平日里很忙。他记得她们每个人的生日,每次过生日都要安排小节目,鲜花和蛋糕必不可少。
长秀在赵镇长到十六岁的时候,继父酒精中毒死了。好在继父有两处不错的铺面房,母女三人靠着收租金也能度日。
长秀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七岁的时候,和一个同班男生悄悄好上了。高中毕业,两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大学校园里谈恋爱是正经事,没人干涉。两人出双入对十分甜蜜,觉得有好长的好日子等着他俩。
男朋友爱玩摩托车,家境也好,便花了几万块钱买了走私的日本摩托来改装成赛摩,经常和朋友在深夜没人的马路上飙车。骑手们带着锃亮的头盔,身穿黑色皮衣皮裤,十几辆摩托一踩油门发出轰轰的巨响,让人热血沸腾。
头盔确实很结实,把头保护得好好的,只是人的脖子不够结实。长秀的男朋友转弯时速度稍微快了一点点,摩托车就失控侧翻,本来侧翻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擦伤,最多骨折而已。可是街边有一个消防栓,头盔结结实实撞在上面,带着头一起飞了出去,身体却随着摩托车滑向另一边。
在男朋友的追悼会上,长秀看着镜框里的男朋友对着她微笑,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个亲人,她的母亲、弟弟、亲生父亲、养父、继父、男朋友,除了母亲全是男人,要么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要么是对她好的、爱着她的男人。她想起被诅咒的养父,怀疑自己也被诅咒了。
长秀想去找人算算,似乎每个人都认识一个出神入化的算命大师,只要你开口问,必然有人现身说法“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我都不相信那算命的有那么厉害”。长秀便去一位算命大师,大师说:“你命生得硬,不克母不克姊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是跟你亲近的男人都不得善终。”
长秀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就像得了重病的人总要多去几个医院才能确诊,所以她又去见了几个风格各异的算命大师,不管是随喜结善缘的,还是明码标价的,山上的庙里的大隐于市的,都说出了同样一句话:“你命生得硬,不克母不克姊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是跟你亲近的男人都不得善终。”
长秀心里揣着一块大石头,忍不住跟最亲近的闺蜜说了,闺蜜说:“那有什么,只要你自己活得好,有没有男人都无所谓。”
长秀说:“你不懂!”
闺蜜说:“我怎么不懂,你做过的事情我也做过!没啥意思。你知道吗?我也命硬,是克星。”
“你克什么?”
“我克电脑,克手机,我的电脑动不动就死机,手机三天两头摔坏!”
两个闺蜜嘻嘻哈哈地笑,闺蜜安慰道:“不要信那些,人的命是会变的,也许你过了二十五,就啥也不克了呢。到时候想要几个男人就要几个!高兴了还自己生一个!”
“要是那样就好了,我也愿意跟你一样克电脑克手机。”
长秀信了闺蜜的话,既然算命先生的话可以信,闺蜜的话也可以信。从此不谈恋爱,安心等待二十五岁。
大学毕业之后,长秀在一所中学当了英语老师,追求者她一概视而不见。为了排遣寂寞,她养了一缸金鱼和一只猫,金鱼隔三差五死一条,她捞起死金鱼的时候就想:一定是公的。金鱼不容易分辨雌雄,猫确定是母的,所以活得健健康康。
二十五岁生日这天,长秀一个人回到淮口镇那座大桥上,就是让她变成孤儿的那座桥。这是一个告别仪式,和从前的命运告别吧。
她在桥上站了很久,今天不赶集,大桥上行人寥寥,耳边又响起《二泉映月》,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人在桥头的大皂角树下拉二胡,还是自己脑中的幻觉。
二十六岁,长秀和赵俊结婚了。
二十七岁,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俩人去旅行,大巴行至山腰时出了事故,车翻到了路旁的沟里,沟不深,车上的人除了赵俊,都没事。赵俊半截身体从打开的车窗里甩了出去,然后被翻倒的车压住,重伤不治。
长秀知道,自己并没有跨过命运的魔障。
闺蜜说,也许换一个环境会好些,最好到外省去。
长秀于是辞去工作,到了上海,在一家小小的翻译公司做了英文翻译。这家公司原本五个人,老板是个风趣幽默的大叔,公司生意越来越好,所以需要扩充队伍,长秀来了就变成了六个人。
长秀坐到公司办公室的第一天,老板没有安排新的任务,大家把手上剩余的工作做完,就在办公室聊天。第二天也没有新的任务,第三天依旧…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有接到一个委托。大家觉得不正常了,是不是最近突然冒出来很多的翻译公司抢了他们饭碗?
老板也不再和大家谈笑风生,到处给老客户打电话,给潜在客户发广告。
长秀在公司坐了两个星期,什么也没干,没什么可干。同事中有三个请了假,反正无事。
老板让长秀也回家休息,有事情再来。长秀第二天便没有出现在公司,公司一下就活了过来,恢复到长秀来之前的样子,同事们全都回来上班。老板想打电话让长秀也来,一个同事提醒老板:“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我们公司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连两周没有一单生意。”
“是啊,长秀一走,生意就上门。”另一个同事说。
老板一拍脑门,是啊,邪门!
老板可不敢再冒险,赶紧把长秀的工位擦洗一遍,请法师来做了仪式,还在法师指定的位置摆上一本《金刚经》。
长秀在老板解雇她之前主动辞了职,她心里有数,可那有什么办法?
上海离淮口已经够远了,没用。
长秀买好了回去的火车票,收拾好行李,打算在车站附近的麦当劳填饱肚子就上火车。
长秀在麦当劳排队点餐,她的前面是一个白人大叔,大叔的包里人民币不够,信用卡不知什么缘故也刷不了,长秀便帮他付了帐。之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坐到一张桌子上用餐,大叔没想到刚来中国第一天就遇到好人,而且还那么年轻漂亮,简直就是天使,一定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大叔叫索斯洛夫司基,是波兰人,在德国生活多年,开了一家肉类加工厂,一个人来中国旅行,本来没打算找向导的,一听长秀刚刚辞职,便请求她当向导,当然是要付酬劳的,每天一千元人民币。
长秀起初有点犹豫,她怕自己给大叔带来厄运,可转念一想,大叔是欧洲人,离得那么远,也许不会发生什么,而且酬劳不错,便答应了。
这一次的向导做得非常愉快,重点是索斯洛夫斯基先生不仅平平安安,而且整个人似乎焕发了新生,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加神采奕奕。俩人也互生好感,觉得对方就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离开中国前一天,索斯洛夫斯基拿出钻戒向长秀求婚。长秀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而且不会被自己的命运伤害的男人,远嫁到德国的话,自己的命运也许就从此改变了。
索斯洛夫斯基当即和德国的律师联系,把自己的结婚资料特快专递过来。一周之内,见家长、结婚登记、摆酒席,全部完成,真正的闪婚。
长秀跟着索斯洛夫斯基来到了德国的家,住进了有大花园的漂亮大宅子。先生对长秀很好,处处细心照顾,家庭财产全部交给她,经济上十分宽裕,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买就是了。
先生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妥妥的,还时常制造小惊喜。德国的生活美好得如同梦幻。长秀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对她之前那糟心的生活的一种补偿。
索斯洛夫斯基做菜的手艺很好,还专门学了中国菜,荤素都有,经常做给长秀吃,长秀也不再吃素了,喜欢上了先生做的肉。
只是长秀不敢生小孩,大叔前一段婚姻里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所以长秀生不生都随她。长秀害怕生出有一半中国血统的男孩,自己的坏运气会影响到孩子。
这样完美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五年了,长秀以为自己会这样幸福一辈子。可是有一天,索斯洛夫斯基突然成了名人,他的名字上了全德国的媒体,并掀起了轩然大波。
索斯洛夫斯基的肉类加工厂,连续两年,把过期的肉换上新包装,卖给餐馆,主要是土耳其餐馆,土耳其烤肉味道重,不新鲜的肉也吃不出来。
警察上门时,冷冻库里还有两吨过期肉。德国的食品标准很严格,对这种事情是零容忍。索斯洛夫斯基不仅赔光了财产,还面临牢狱之灾,更让他承受不了的是舆论压力,所以,他选择了杀死自己。
长秀如梦初醒,自己这些年的美好生活,原来是建立在一堆臭肉上的,她觉得自己也如同一堆臭肉。
送葬这件事,长秀已经习惯了,她觉得自己之前三十几年的生命,是浸泡在血水里的污泥。
她再次成为寡妇之后,离开了大宅子,她得自己养活自己,她不敢去任何公司求职,便做起了家庭清洁工,这个工作一个人完成,干一天拿一天的钱。
长秀干着辛苦的体力劳动时,心里是慰贴的,她觉得可以一点点抵消她的罪。她带着虔诚的赎罪心,把雇主的家打扫得一尘不染直至完美。她的敬业精神很快为她赢得了更多的顾客。
她过着最简朴的生活,一日三餐只要能果腹就好,身上穿的都是雇主给她的旧衣服旧鞋子,她把攒的钱捐给慈善机构。
在这段苦行僧似的日子里,除了劳动带来的慰籍,长秀还发现了藏在自己身上的惊人的天赋。
一次在擦拭雇主家的钢琴时,那一排黑白的琴键好像在召唤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放下抹布,坐下来,双手放到了琴键上。
从来没有触碰过琴键的手指,这一刻突然有了魔力,那段时常出现在脑海中的乐曲从指尖流出,她用钢琴弹出了二胡曲《二泉映月》。
一曲弹完,长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是一双很普通的手,既没有闪闪发光,也没有长出翅膀来。
从此,她开始留心听音乐,听熟了,就去雇主家弹。德国不少家庭都有钢琴,有的还是祖传的古董钢琴,老雇主会把家里的钥匙给她,所以她打扫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关上门窗尽情地弹上一会儿。
她不认识五线谱,不知道钢琴有几个键,不知道三个踏板有什么用处,只要是她记住了的旋律,她的手就能弹出来,脚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踩哪个踏板。
很快长秀不满足于只弹那一会儿了,便为自己租了一台钢琴,一个月60欧,这算是她最奢侈的消费了。
有了弹琴这件事,长秀觉得自己再不需要任何东西了。
她不知道自己弹得好不好,就算弹得非常好,她也不想用这个技艺去做什么,老天爷给她这个天赋,已经是最大的恩赏了。往后的人生,只要能够弹琴,足矣。
偶尔也会想,等还完了良心债,她应该回老家去,反正她到任何地方,都再不会感到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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