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佛音传四洲,波乐极升天。
大雷音寺里,佛光万丈,七色莲台憾耳目,如来端坐观四方,更有诸菩萨、罗汉、使者,或站立如亭亭之美玉,或坐立如挺拔之磐石,真心悟佛法,刻刻顿空门。更有西牛贺州之神兽灵秀、得道草木、人虫六畜凡有修真阪依之心者,皆四围之。我佛如来一句一顿、一扬一挫,举手投足,均如久旱后之甘霖,寂灭烦恼之水火,落人耳中,便如金光缠身,七窍无沌,万年之修行,不如刹那间之道行也。
天上仙界之一天,如地上人间之一年,佛家更无例外。如来向求道的众生讲完佛法之后,心中平静似水,不禁想起一年前唐僧师徒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来到这里求取大乘佛法之真经。如若按人间历法来算,已经过了整整三百余年了。
如来看向身旁的金蝉子,正是唐僧的法身。
“金蝉子。”如来厚重的声音在整片天空中回荡,云层颤抖出有节奏的韵律。
“徒儿在。”那金蝉子如今已不是肉体凡胎,手执熠熠生辉的金镯,脖戴粒粒金光的佛珠,脚踩五色莲,头悬七彩云,四面散金光,佛目两茫茫。
“你那些顽皮徒弟,如今安在?”
“我佛如来,我那三徒弟沙悟净被封为金身罗汉,游荡四洲护天下平安。”
如来点点头。“那猪悟能,现在何方?”
“我佛如来,我那二徒弟性格最为懒散,被封为净坛使者,虽说只是个吃剩饭的差事,但从不害人,有时也为苍生做些好事。”
如来笑笑。“那白龙马?”
“我佛如来,那白龙马本是龙王太子,被封为八部天龙后,回到龙宫,恪守本分,发扬我佛门之法,积攒善果。”
如来听到唐僧的徒弟个个都改了妖性,甚是欣慰,但最令他放心不过的,还是那个当初在他手掌心撒尿的孙猴子。
“那泼猴,如今怎么样?”
听到这话,金蝉子一时语塞,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其他的菩萨罗汉听得如来问到这里,也不禁停下念经,屏气凝神,担忧地注视着金蝉子。
“我佛如来……”
“怎么?”
这时,一只长约两丈的大鹏鸟焦急地从远方飞来,踹翻了守门的两位罗汉,闪烁着金光的翅膀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匆匆地降落在如来面前。
“大鹏,何事如此紧急?”
“我佛如来,东胜神洲那孙悟空反了!”
与西牛贺洲大雷音寺一片太平盛世不同,一场血与火的厮杀正在东胜神洲爆发着。
风雷滚滚,地动山摇,十八路妖王,手持刀枪剑戟,率三十六健将,各拿斧钺钩叉,仓啷啷利刃出鞘,乒乒乓血流成河,七十二员猛士,老虎精、狮子精、蛇精……纷纷出动,沿途草木,拦腰折断;大江阻隔,不值一饮;挡道的天兵,头颅唰拉拉斩于马下;劝降的罗汉,心脏血淋淋掏于胸膛。漫山遍野,群妖更比花多;横贯东西,众兵更比江长。一支旌旗立其中,乘风飞扬展威风,更有一人斗天地,身披铠甲坐当中。若问姓字名谁?老子斗战胜佛——孙悟空!
佛道两家天兵罗汉齐出马,如同当年大圣闹天宫。
天兵和罗汉被众妖杀得节节败退,只得撤回到天上来。托塔天王李靖和哪吒三太子看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战局,一时间手足无措。
“父亲,不若就像之前那样,让二郎真君捉了这猴子!”哪吒说。
李靖摆摆手。“我儿,一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长进。”
疑惑的云从哪吒心里升起。“父亲,你这是何意?”
“我儿,当初你我捉拿这妖猴时,你可记得他打的是什么旗号?”
“齐天大圣!”哪吒记得清清楚楚。
“不错,那他现在是什么旗号呢?”
“斗战胜佛。”
“不错。”
“可这有什么关系?胆敢反动天庭,捉了便是!”
李靖狠狠敲了一下哪吒的头。“这猴子如今是佛祖封的佛,你我是玉皇的手下,我们如今出天兵,只是出于情义帮助佛祖,纵使他这泼猴把这东胜神洲搅得天翻地覆,他始终是佛祖的人,也该由佛祖缉拿,你我也无捉拿之理。”
困惑的绳结慢慢打开,哪吒仿佛懂得了其中的道理。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这泼猴?”
“这猴子多少和我有些交集,让我下去说服他一般。”
“父亲小心!”
李靖踩起祥云,向着写着“斗战胜佛”四个字的旗帜飞去。众妖看见一朵祥云逐渐向大圣逼近,纷纷拿起武器做出战斗的姿态。
一颗桃核被扔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悟空嗦了一口沾满桃汁的大拇指,缓缓地说:“让他来。”
众妖这才放下武器,恶狠狠地注视着李靖的到来。
看着眼前翘着二郎腿美美喝酒的孙悟空,李靖心里虽然不爽,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大圣!”
孙悟空起初并未理会他,先是慢慢地喝了一杯酒,再缓缓起身伸个懒腰,之后才假装刚刚看到李靖的到来。
“托塔天王,贵客啊!”
此时李靖的脸已经煞白,自从成仙后还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羞辱,怒火猛烈地攻击着心脏。他知道自己不能对这猴子动火,因为这时他们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仙家与佛家。
“孙大圣,一向可好。”
看着前面的尸山血海,孙悟空不由得冷笑一声。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指示意李靖转身看看后面。
李靖自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大圣,这可都是你的原因呐。”
孙悟空像是被狂风吹起的焰火,勃然大怒地跳到李靖面前,用他拿满是猴毛的手指指着李靖的鼻子。
“好你个李靖托塔李天王,你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好坏不识!亏你千亿年的道行,吃老百姓这么多年的香火!那如来老儿让我传佛法,我传,让我渡众生,我渡,三百年来我东胜神洲不杀生不贪财不好色不嗔痴,比他那西牛贺洲都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我……”
没等悟空说完,哪吒看到父亲有难,马上率领天兵天将下界偷袭,李靖长叹一声后迅速飞回天上命令将士们撤退,东胜神洲这才恢复了平静。
悟空下令众妖不要追赶,看着曾经与他相爱相杀的李靖父子乘着祥云慢慢远去,发出冗长而又无奈的叹息。大圣挥挥手,示意众妖各回山洞修养疗伤,他拖着沉重的金箍棒与疲惫的身躯软绵绵地坐在椅子上,身后挺立的大旗突然间也疲软下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摊开沾满泥土与血红的黄色。
悟空摸摸自己的头,三百年了,他还是不适应没有紧箍咒的日子。
“这才三百年呐,怎么就这个样子。”孙悟空自言自语。
雷音寺里,如来询问着大鹏孙悟空造反的事情。
“我佛如来,按人间历法来算,那孙悟空已经二百多年没有向西天缴纳过贡品与礼品,开始时,我们向他索要,他赶我们走。我们慢慢强硬起来,他就更强硬,我们派罗汉去威慑他,谁想到他直接反了!只好去请李天王来帮忙。”
如来早已看见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佛祖的本领通天,可以晓过去,看现在,通未来。不离莲花池半步,孙悟空为什么反,怎么反,他都看的一清二楚。显然,他也知道李天王此时也已经战败了。
“你先去吧。”如来对大鹏说。
大鹏飞走后,如来又将目光转向金蝉子。
“那猴子还是很能闹嘛!”如来大笑。
金蝉子战战兢兢地回答。“是弟子管教不严。”
如来摆摆手。“不是你的错,万物皆有本性,万物又皆为缘起,这猴子吸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便是他的缘起。万物虽有缘起,却都又性空,如他的名字一般——悟空。众弟子啊,我佛门,讲就人空、法空、空空。这猴子心中有杂念,是不至空空无我之境啊。”
众弟子听到如来的教诲,感到茅塞顿开。
“金蝉子,你可知谁能解开悟空之空?”
“我佛如来,他的众师弟或许可以。”
如来点点头。
“去吧。”
猴子猴孙和其他小妖在东胜神洲上忙碌地重建家园,伐木的咔嚓声、锻造的当当声、泥瓦之间的摩擦声密密麻麻地回荡在以花果山为中心的国土上,几大妖王来回穿梭指挥,在炎阳下淌出一身臭汗。孙悟空站在高耸的水帘洞上,用他的火眼金睛注视着小妖们的建设工作,统筹着整个大工程。
忽然间太阳昏黑了许多,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块,那一团黑雾快速地向孙悟空逼近,像一颗流星般飞来。
孙悟空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用嘴一吹,便变得碗来粗细,两丈多高,直戳戳地指向那团来路不明的黑雾,那金箍棒本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定海神针,吸尽日月之灵气精华,只需一指,便闪射光芒万丈,刺得那黑雾停滞不前,只好幻化为本来模样。
“猴哥!”
“八戒?!”
黑雾散去,八戒踩着祥云而来,重重地跌落到花果山头,这猪悟能比以往还要胖,甚至变得更为高大了。在庙里养尊处优、天下四洲到处都有剩余的贡品任他享用,原本黑黢黢的脸庞居然也像书生一般白嫩起来。脸颊两侧的赘肉墩墩垂下,油脂贯满了整个皮层,仿佛一被戳破,就能溢出一大盆满腾腾腻乎乎的猪油。
“八戒,你的两嘴尖牙去哪了?”悟空疑惑地问。
“猴哥,咱们这么多时间没见了,你不先问俺老猪过得怎样,倒先问起牙来了。”八戒一脸不情愿地撒起娇来。
悟空不由得噗呲笑了出来。
“猴哥,咱们都是佛门中人,自然不能以武示人,这嘴尖牙不知杀害了多少生灵,砍了也罢,也罢!”
欣慰的笑容从悟空脸上绽放。“好,好。”他笑着拍八戒的肩膀,看到它那肥大的耳朵,竟没有了再拽上去的欲望。
“生疏了,真的生疏了。”悟空心里想。
小猴们利索地摆好上等宴席,悟空与八戒对坐在两边,畅谈着自己阪依佛门之后的所见所感所闻。
“猴哥,来一杯。”
“呆子!刚才还觉得你真心向佛,现在又要破戒!”
“猴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改你那臭脾气,这佛祖哪来的及看谁破不破戒,他念他的经书,俺老猪喝俺老猪的美酒。”八戒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悟空看着他,想要骂出去,不知怎么把话又咽到肚子里。
“我东胜神洲没有酒。”
“没有酒?!”八戒张大嘴巴感叹。
悟空点点头。
“猴哥啊,你莫要诓我!”
“俺诓你干甚!”孙悟空一个跟头,蹲坐在凳子上,手指着广阔的天空。“自从俺老孙庇佑这东胜神洲以来,无论是哪路神仙,哪来的佛祖,哪路的家禽,哪派的走兽,不管你跟俺老孙是旧交、新朋、旧仇、新恨,一斗酒也不请客,一铜钱也不奉礼,胆敢再伸脸来要好处,管你是哪路佛陀神仙,俺老孙一律棒打不留!百年间俺老孙打的各路神仙不计其数!但无论阴魂野鬼,还是四方揭谛,只要不祸乱苍生,自任你走出走进这东胜神洲!”
八戒听得这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猴哥,你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咱们是佛,怎还一身妖气?”
悟空的脸唰得一下变得血红。“妖气?戒贪戒嗔戒痴不是佛经教咱们的吗?”
八戒长叹一声。“猴哥啊,你呀……”
“俺怎么了?姓猪的,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站着走出花果山!”
看到金光闪闪的棒子,八戒不由得留下一身冷汗。“我的好猴哥诶,你,你先别急,听俺老猪说……”
“说!”
八戒小步凑上前来,阿谀地笑着。“猴哥啊,你还记得你当初被压五行山下五百年,可好受吗?做弼马温不好,你要斗,就罢了。你当初若安心做个齐天大圣的闲差,不去那蟠桃会,不照样逍遥自在?你不听,你非要斗那玉帝,斗那如来,可后来呢?现在好不容易咱哥四个熬出来了,你还成了佛,你还要斗!你和天斗你能有多硬?你和地斗,你又能有多忪?你和人斗,真的其乐无穷吗?只怕你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悟空听得这话,沉默许久,他全听进去了,只感觉全身上下身上有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爬虫在啃食他热烈奔腾的血液,不是疼痛,却胜似疼痛。
“八戒……”悟空用他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曾经憨厚可爱的师弟。他的眼里第一次没了杀气。
“猴哥,你可是哭了?”
“你走吧。”
“什么?”八戒对突然的转折猝不及防。
“你走吧,再见时,别怪我手下无情。”
“猴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箍棒从悟空手上挥起,掀起一阵硕大的飓风,那明晃晃的棍子距离八戒的脑袋只有一寸距离。
“走吧,猪八戒。”
八戒愧疚又后怕地返回西牛贺洲,向佛祖和金蝉子报告自己的任务失败了。
金蝉子摇摇头,长叹口气。一旁的佛祖则不紧不慢地让八戒退下。
“金蝉子,莫要叹气,那八戒向来和猴子不和,失败也不是意料之外,不还有沙僧和小白龙吗?”
“希望他们能劝服悟空吧。”金蝉子心里想。
自从八戒走后,悟空便一直呆在水帘洞中打坐,指挥建设的工作全权交给了牛魔王去做。
“贤弟,金身罗汉和八部天龙来了!”牛魔王冲进水帘洞向悟空报告。
“知道了。”悟空淡淡地回答。
他知道沙僧和小白龙和八戒一样,也必是来劝降自己的。“可他们与八戒不同,三弟和小白龙的定力比八戒要强的多……”悟空心里想,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去见沙僧二人,他宁愿相信二人是真心来看他的。
“大师兄!”
“大师兄!”
“沙师弟,小白龙!”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沙僧除了脖子上的骷髅换成了佛珠,脸色也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其他别无变化,小白龙还是和之前一样英俊伟岸。悟空连忙吩咐小猴们摆起宴席,款待两位师弟。
“沙师弟,自从当了罗汉后,都干些什么?”悟空先说。
“大师兄,我负责游荡四洲,铲除妖魔,保卫平安。”
悟空不由得疑惑起来。“沙师弟,俺有一事想问。”
“师兄尽管说。”
“俺这东胜神洲,百年来妖魔不断,各种天灾时有发生,为何不见师弟身影呢?”
沙僧憋得满脸通红,没想到悟空问得那么直接,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这时悟空早已看出端倪,便搁置住这个问题,转过头来问小白龙。小白龙看师兄问到自己,也不自主慌乱起来。
“师兄,师弟负责四洲水域治安。”
悟空不由得更疑惑。“为何俺这东胜神洲海底妖魔不断,鱼虾无缘无故惨死,俺神州居民出海打渔十次有八次翻船,无数尸体漂泊海外,已数百年矣。”
小白龙和沙僧一样,低下头沉默不语。
“大师兄。”沙僧先开口说话。
“大师兄,从流沙河起,我就认为你是个好人,成佛后,你固然也是好佛。护百姓本无错,不过……”
“不过什么?”
“师兄,你莫要为难我们,你也是知道的……”小白龙说。
“俺老孙为难你们?!”悟空拍案而起,恶狠狠地瞪着二人。这沙僧也不像从前,如今变成了暴脾气,便赌气戳破这已经淡如水的情面。
“师兄,你东胜神洲已经百年未交贡品与礼品,我们虽为罗汉,可也有一分私心,你东胜神洲无贡品,佛祖那里边给不了我们好处。但凭你师兄的脸面,就算一千年不交贡品,我也替你降妖除魔!可如果我们真的如此做,替你降妖,其他三洲便会效仿你不交贡品礼税,我们这罗汉,这八部天龙,又能做到何时呢?再说,我们只是区区罗汉天龙,比我们高的佛仙要更多,上下打点需要费用实在不菲,难做,难做!”
“贡品?礼品?那百姓给你们的香火又算什么?难道不够你们吃喝吗?戒贪戒嗔戒痴,又忘到何处了,难道他如来老儿也不懂吗?”
“师兄,莫要出此胡言!”听到悟空对如来出言不逊,二人立刻慌了起来。
“走吧。”悟空摆摆手。
沙僧与小白龙相顾无言,只好给悟空作了个大揖,悄悄离去了。
“再见时,莫怪老孙手下无情。”
沙僧和小白龙回到天庭述职后,金蝉子彻底失去了希望,只管急切地恳求佛祖。
“我佛如来,悟空他……”
如来微微一笑,示意金蝉子不要慌张。
“这猴头是你的弟子,更是观音的弟子,总的来说还是我的弟子,祸患的根源不在悟空,而在我。”
“我佛慈悲。”众罗汉、菩萨一起合掌称赞。
金蝉子张口道:“我佛如来,此乃我弟子之犯杀戒之罪过,弟子愿派八戒、沙僧、白龙领兵降伏孙悟空,以将功补过。”
如来表示同意。
“我佛如来,那猴头今非昔比,只我佛门出兵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如去仙界请那李天王、二郎真君、太上老君等众仙,向玉帝表明唇亡齿寒之理,求天兵相助,定可捉拿这妖猴。”一旁的观音如是说。
如来再次表示同意。
“众弟子听令!”如来一声令下,所有极乐世界的佛门自己纷纷盘旋而起,面向如来佛祖,听候指令。
“命,净坛使者猪八戒,率领众金刚从天界而下,捉拿妖猴!命,金身罗汉沙悟净,率众金刚从地界而入,捉拿妖猴!命,八部天龙,率水中各族,从水界而上,捉拿妖猴!命,观世音前往凌霄宝殿,搬取仙界天兵,将这妖猴捉拿回大雷音寺,等候发落!”
“是!”
金蝉子望着浩瀚无比的罗汉金刚们,心里着实为悟空担忧起来。
“我佛如来,可否让我下界一看?”
“等功成后,你我一同下界。”如来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伴贤良品自高。东胜神洲,尤其是傲来国花果山一带,黎民苍生、飞禽走兽、山中群妖各个精神抖擞,欢庆着东胜神洲重建的成功,又赶上天公作美,这一年雨露滋润,禾苗、庄稼长的格外饱满旺盛。春风拂过,又吹红几片桃花;日光闪烁,又茁壮草木几亩。路漫漫,神州之上,祥云遍青天;红灿灿,日泽之下,万物裹暖阳。湍溪瀑布飞硕其间,清溪婉转围绕山巅,哗浪浪小河流水,听得人们心中明镜般清澈高悬。花果山上,群猴嬉戏,互折柳枝,巧当兵器相斗以怡颜。明晃晃旗帜立上面,头顶苍天,下穿泥岩,斗战胜佛早抹去,齐天大圣四字百年后重新立在上边!
只见那大圣,盘腿而坐似石佛,口念经文如水波。说他本是八百年前偷吃老君仙丹得道体,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共老。为何这昔日他手持铁棍,劈头迎妖魔,毫不有一丝惧色,如今只得端坐山洞如佛陀,沟壑入脸满沧桑,是何等忧愁让不惧天地之孙猴附了心魔?
那牛魔王推开悟空的房门,“贤弟,我的好大圣,今天是完工的日子,你再这样下去闭门不出,恐怕寒了大伙儿的心呐!”
悟空慢慢睁开眼,牛魔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庞,不禁吓了一跳。这寿比天齐的孙大圣竟也会衰老!
“知道了,牛大哥。”
牛魔王命令手下拿出悟空最心爱的宝贝,昔日里大圣最得意这些,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脚穿藕丝步云履,手持如意金箍棒,妖魔鬼怪敢近三尺之内者,灰飞烟灭!何等威风!
大圣看看这些宝贝,摇摇头。“这些终究是俺抢来的,是人家的,俺看呐,还是都不要了。”
“那,大圣……”
悟空站起身来,身披唐僧亲手缝制的短小白布直裰,将虎皮裙联接一处,打一个马面样的折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作行者打扮,只可惜少了紧箍咒。
“大圣,你如今是佛了,怎地还这身打扮?”
“牛大哥,你这说得甚么话。哪怕俺老孙坐了如来的莲台,俺也是个行者。什么斗战,什么圣佛,通通不要!俺只做行者,俺向来是要做行者的。”
好像悟空又不那么衰老了,牛魔王甚至看到了曾经结拜之时孙悟空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牛大哥,我们走吧!”
悟空飞出山洞,众猴众妖看到悟空这身打扮,一个接一个地恍惚起来。小猴不懂,他们只见过庙里的大圣,根本不是这样土里土气;大猴叹气,心里责怪大圣怎么以取经时的衣衫示人,没有一点佛样子;老猴流泪,这才是曾经与他们一起斗天兵、斩天将的大圣呐!
悟空踩起那百年未动的筋斗云,如今驾驶它还是那么娴熟。大圣飘然落在花果山山顶,从耳朵里掏出铁棒,直戳戳地插在地上。
“孩儿们!”
众妖众猴停下手边的一切事,用崇拜的眼神仰视着花果山顶。
“俺老孙从今天起,不做斗战胜佛了!”
众猴倒吸口凉气。
“这还是咱的花果山,俺还做俺的齐天大圣!”
那凉气仿佛霎时间温热起来,众猴一同欢呼,近乎癫狂地跳起舞蹈,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共同庆祝着今天的来临。猴妖们不懂什么佛法,也不懂什么道家,他们一生中只知道一个真理——大圣无论做什么,都是对自己好!
显然他们没看错人。
沸腾的花果山上,八戒早已率众金刚赶来,面露凶相,铁齿獠牙,手执九齿大钉耙,指向花果山的方向。一侧更有二郎神杨戬手持画戟,从梅山而来,率众兄弟以及哮天犬乘飞云降落,哮天犬叫极凶,惹得浮云狂震撼,众兄弟露极恶,唬得狼虫虎豹卧家中。另一面,托塔天王领圣旨,带哪吒和十万天兵闯当中,李天王,手持宝塔,清风动胡髯,丝丝缕威风;又看哪吒,长出三头六臂,混天绫飘飘然,缠得千年灵石碎,乾坤圈富变幻,紧得那神仙苦连天。十万天兵如林立,旌旗五万树其中,黑云压城城欲催,气吞山河万里阔。从后侧又走来一位老神仙,白髯托底云,身骑大青牛,伛偻走当中,道家始祖谁,太上老君是也。
再看那地面上,金身罗汉沙悟净,脖带佛珠又和骷髅怎分明。哇呀呀咬牙切齿,禅杖拿手中,向外一挥,众罗汉如狼似虎向前冲。赤身裸体闪金光,金刚不坏,刀劈斧砍空茫茫。发誓撕得那山上群妖心脾连串,扯得那阎王将群猴死期改在当天。心更想捉拿这妖猴到大雷音寺前,依遵佛法,落入阿鼻深渊!
江河湖海中,更不甘人后。众龙潜底百余日,只等今朝一飞出。虾兵蟹将,摩拳擦掌,四海龙王,蓄势待发。想念八百年前,孙悟空大闯龙宫,夺甲羞辱之仇,今日必报。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枕其骨!只听八部天龙一声令下,万条巨龙翻腾而出,亿万虾兵蟹将倾巢而动,上岸捉拿反贼孙悟空!
三界合力,把那花果山围个水泄不通。雷声滚滚,巨闪劈下,新建家园刹那毁于一旦。屋屋排山倒,血泊处处留。猴子猴孙烧为灰烬,众妖众将劈为两截。尸堆成峦,使水帘洞断流。万年不倒花果山,如今空留断壁残垣。
四大妖王匆匆拿起武器,率众妖抵挡佛道仙兵。牛魔王大战猪八戒,众金刚和众妖打得难舍难分,趁敌不备,那老猪一钉耙,打得牛魔王七窍流血,脑浆迸裂,一代妖王死于非命。众妖看牛魔王已死,纷纷逃窜,金刚齐出马,杀得地上尸横遍野片甲不留!
覆海大圣蛟龙王领小妖迎敌厮杀,虾兵蟹将节节败退,万千水龙败下阵来。四大龙王齐聚首,将那四州之水调过来,哗啦啦四海干涸,全聚于东胜神洲外,筑起水墙顶天万丈高。那八部天龙轻轻念咒,水墙轰然倒塌下来,淹得那东胜神洲生灵涂炭,无数苍生憋死在家前。几大龙王呵呵笑,起身将那妖王的尸体收在身边。若以它呈现那佛祖玉皇前,定能在蟠桃会上赴得一宴。
那鹏魔王,狮驼王,上天和那天兵缠斗,五万妖对战十万兵无甚惧颜。哪吒太子率先出征降伏鹏魔王,先是混天绫后是乾坤圈就将他勒死在帐前。狮驼王看事情不妙率兵回走,那李天王一扔宝塔扣它在里边。三句口诀念完后,宝塔重回仙手,狮驼王及五万妖兵已化作脓水,万世不见。
悟空只是看着,他没有拿出金箍棒,一个个曾经的朋友、师弟,如今成了屠杀百姓苍生的刽子手。
“你还是曾经那个偷西瓜的猪八戒吗?你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三太子吗?你还是曾经那个憨厚老实的沙和尚吗……”悟空低头啜泣,不经意间又看到师父唐僧亲手缝制的虎皮群,崩溃地蹲下身来,放声大哭。
二郎真君率部下将悟空包围起来,老君、李靖父子、八戒、沙僧、小白龙、众罗汉金刚、四大龙王、虾兵蟹将、十万天兵纷纷将他孤身一人围个水泄不通。
“孙悟空,你触犯佛家戒律清规,跟我回到西天大雷音寺接受佛法惩戒!”猪八戒大喊。
“佛法,这是哪门子佛法!你们这些人成佛后哪些人比俺老孙念的佛法多?该吃肉的吃肉该喝酒的喝酒该贪财的贪财该好色的好色!假佛在雷音寺,真佛在花果山!”
“孙悟空,你莫要强辩!”沙僧冲他喊到。
“孙悟空,你若现在伏法,还来得及!”小白龙也说。
太上老君从袖口里掏出金刚镯,嗖的一声向悟空的头颅飞去。大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一个侧空翻就将那金刚镯被一棒打碎,如同破铜烂铁般摔落在地上。
老君惊叫一声。
“老君,你这青牛在俺老孙取经时便为非作歹,可曾给俺老孙伏过法?二郎真君,你处处为难你侄子沉香,若不是俺老孙出手相助,那孩子还不知是什么境地,你可伏过法?猪八戒沙悟净小白龙,你们在佛位不谋佛事,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可曾伏法?四大龙王,你们养尊处优,懒政懈怠,多少黎民无雨便无粮,因为你们这帮老泥鳅几番懒觉饿死,你们可伏法?今日你们要俺老孙伏法,好,你们现在俺这金箍棒下伏法再说!”
那孙悟空左手持起千钧金箍棒,右手抓起写着齐天大圣四个字的旌旗,如同当年大闹天宫之势,向前挥舞过去,十万天兵天将不敢向前,任由他如迅雷般逼近。那大圣跳将起来,一棒重重地打在猪八戒的头颅上,那肥猪顿时间七窍崩坏,鲜血横飞,尸首分离,猪油浸满了山岗。
众天兵见悟空杀红了眼,一起扑杀上去,那大圣抓起一把毫毛,只需一吹,瞬间化作十万全副武装的小猴,和天兵扭打起来。二郎神和哪吒齐上阵,大圣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左挡画戟刺,右挡红缨缠,飞身一踢腿,那哪吒早被打到几里之外。哮天犬从侧边咬来,大圣变幻出三头六臂,六根金箍棒向四面八方伸开,那棒子直戳戳插进哮天犬的嘴里,从嘴贯穿至尾巴,不可一世的哮天犬血淋淋惨死金箍棒下。那二郎神本就因战不过而心急,看到哮天犬已死,心急更甚,大圣找准时机捡起哪吒掉落的混天绫,将二郎真君死死缠住,万斤金箍棒落在他的头颅上,二郎神便随即昏倒过去。看见二郎真君受伤,众部下也无心恋战,抬起二郎神和哮天犬便回到梅山去。
沙僧和小白龙见状马上跑来应战,悟空只需两棒,那沙僧顿时脑袋搬家,那白龙也断成两截,惨死山头。四大龙王见势不妙落荒而逃,悟空这时早已杀得眼红,踩着筋斗云横冲直撞追赶上去,李天王急忙拿出宝塔扣住悟空,这四大龙王才得以逃窜。那大圣在宝塔里一阵乱打,戳开一个大洞,飞身出去看见李天王便打。
“悟空。”金蝉子的声音传来,一旁还站着观音菩萨。
看到两位师父,悟空急忙撇下金箍棒,下跪磕头。“弟子参见师父和观世音菩萨。”
“悟空,快起快起。”菩萨说。
“是。”
“李天王,老君,你们辛苦了,快带着天兵回去养伤吧。”李天王父子和太上老君受了旨意,带着天兵回到天庭不表。
金蝉子看着八戒沙僧等人的尸体,不由得堕下泪来。
“悟空,你可知道你打死的是什么人?”
“弟子打死的是八部天龙,金身罗汉,还有净坛使者。师父你不必哭,那猪八戒沙悟净小白龙成佛后,便早早死了。”
金蝉子啜泣着说:“你这猴头,这分明是你的师弟!还敢胡搅蛮缠,我……”唐僧想念紧箍咒,却发现悟空的头上早已没那东西了。
“悟空,还是和我回雷音寺去,接受惩戒,莫要不服管教。”
“菩萨,弟子犯了何罪?三百年间,弟子潜心修炼佛法,无一破戒。反倒是那各路神仙佛祖找我吃拿卡要,那罗汉金刚空吃我这神州香火,弟子不知何罪,不知!不知!师父当年从长安跋涉万里至西天,取的难道就是这等真经吗?早知道俺老孙便压在五行山下五千年、五万年也好了!”
“悟空,你莫要强辩。”
“弟子只是求一个真理,难道成佛也犯佛法吗!那请菩萨和师父先惩戒那如来老儿!”
“悟空。”如来浑厚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一听到如来的声音,大圣马上弹射起来,拾起金箍棒凶狠地瞪着他。
“如来老儿,今日我要讨个说法!”
“悟空,你三百年前辅佐唐僧前往西天拜佛求经,历经千辛万苦,才修得此身。你不仅不懂珍惜羽毛,自我佛门创立以来,未曾有过佛杀佛,佛杀罗汉之事。你妄开杀戒,杀我佛门弟子,你要讨甚么说法?”
悟空怒火攻心,一个筋斗云飞到如来面前。“如来老儿,俺老孙岂不是痴蠢汉?不知成佛之好?还是俺老孙天生杀人狂,杀人不够还要杀罗汉金刚?你那佛可是佛?贪嗔痴一项不落。你那罗汉可是罗汉?邀买人心万金唾手得。你那金刚可是金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百姓香火年年有,贡品贡果日日来,难道仍然使你佛门子弟腹中空虚哉?”
“那你这猴头今日不闹天宫,倒是来闹一闹我了?”
“如来老儿,这些年俺读的经书比说的话还多,但俺老孙从没忘记过,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你这莲台,俺老孙今天也要坐,把你那犯了戒的和尚挨个扔下凡去,管他有甚么功劳!”
如来大笑。“悟空,我答应你。你可记得当初你和我打过的赌吗?”
“当然记得,当初俺老孙没翻出你的手掌心,被你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如来点点头。“好啊,好啊。今日你若能翻出我的手掌心,这莲台便由你坐,我去天庭找玉帝要个闲差就好。”
“你可当真?”
“你这猴头,跟过去一样。当然当真。”
“好!”
如来伸出大手,大圣踩着筋斗云一跃而上,在手掌上不断地翻腾,翻腾,他又看到了过去如来的被他当成撑天之柱的五根手指。悟空笑笑,解开裤子又在如来的手指间撒了泡尿。
大圣无奈地摇摇头,蹲在手指前面止不住地苦笑,他还是没能逃出如来的手掌。
“如来老儿,你又赢了。”悟空冲着如来咧嘴笑。
“但俺没输。”
悟空说罢,如来翻下手掌,大圣再次被压在五行山下动弹不得,吃铜丸,饮铁水,耳边生野草,脸上长青苔,万劫不复。这次,再也没有师父来救他了。
从此,东胜神洲恢复了平静。人类也不断迁往这里,他们听说过孙悟空的故事,但在他们眼中,这也只是故事了,没人知道在断山下压着的石猴,曾经干过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喂,小孩儿!”
“呀,猴子!”小孩儿每天砍柴,总能路过悟空这里。
“给我摘个桃儿!”
“好嘞!”
小孩儿爬上树梢,摘下两三个桃子扔给悟空。
“诶,小孩儿!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儿。”悟空边啃桃子边说。
“有啊,爹爹说,最近晚上都有妖怪哩!”
“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去拜孙大圣!”
悟空苦笑几声。“孙大圣,早就没了,怎么帮你们。”
小孩儿气冲冲地跑过来,蹲在悟空眼前。
“孙大圣还在呢,只要有妖怪,人们就会想他,一想他,他就会出来了!”
“小孩儿,过来。”悟空招招手。
小孩儿乖乖地向他走去。
“大圣不会来了,但你们还在……”悟空抚摸着小孩儿的脸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