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天空不明不白的飘起了雨点子，不明不白这个词倒好像有点抱怨老天爷的味道。可他就想用个不明不白，就算不是不明不白，那也只能是不黑不白，不清不楚，不明所以。

  早上出门那会儿老天爷的脸色就有点难看，死气沉沉的压下来，仿佛要挤破他的头皮，他缩了缩脖子，嗒拉着那双五色俱全的破胶皮鞋出了门，两条鞋带松松垮垮的一前一后拖着。此刻他看着鞋带，鞋子又等着鞋带的束缚，而鞋又穿在他的脚上，他自嘲的俯下身子。许久，他拖着那俩破旧的自行车吱吱扭扭的向前走去。

  取出火柴盒的时候，火柴盒显然已经湿润了，他擦了一根又一根，似乎有种跟自己斗气的成分，火柴循规蹈矩的躺在盒子里，看着一排排红红圆圆的火柴头。他竟有种错觉，似乎它们已经燃起来了，明晃晃的看着他，晃得他的眼睛涩涩的，酸酸的。他接连擦了两次，火柴刺啦一下，便没有了下文，这与他来说，充满是挑衅，一晃，烟和火柴一起翻了翻跟头，栽进了垃圾桶。

  白色的滚筒在他的指引下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滚动着，刚刚还在桶里稀稀拉拉的乳胶漆触到墙壁的那一刻，便本本分分的贴在了墙壁上，继而与墙壁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刻意的消除他们，他们便就此落地生根。与阿强来说，地面上满桶的乳胶漆似乎有一种臣服于民的味道。一经他的滚筒，他们便服服帖帖的粘在了上面，对此他表示很满意。

    经过一早上的努力，整个房子被他粉刷的焕然一新，墙壁白的耀眼，白的通透，也白的让他的心灵澄澈。平平整整的墙壁，除了四周的棱棱角角再没有一丝的疙疙瘩瘩，突然，他的脑海里就晃出了小平头这个词，现在的人都管他叫寸头，但在阿强来说，他就叫小平头。

    他的头也像他刚刚粉刷过的墙壁那样简简单单，方方正正，与他来说，这个小平头承载了他整个青葱的岁月，想到这，他的眼里泪光闪闪，笑意满满，他整个人都似乎年轻起来了，也充满活力了，每每想到这，似乎他不在是每天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的穷小子，也不再是住着仅容纳他吃饭睡觉的出租房，他也不再是一个打工汉了，似乎他一早上的不开心纯粹是无病呻吟.....

  阿强高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与他来说，学上不上都一样，所谓的读书不就是体验生活嘛，而他更想早一点体验生活，所谓的芝麻开花--节节高，那芝麻开花也要趁早不是，与他来说，他更想当一枝早熟的芝麻花，如果这个理由不充分的话，那笨鸟先飞总可以吧，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以吧。管他是芝麻，笨鸟，还是鸟儿，反正核心词只有一个-早，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了。

  其实出校门的那一刻，阿强还是有点失落的，全班的同学都趴在教学楼的栏杆上面目送他，虽然距离很远，可阿强还是一眼扫描到人群中没有那个他熟悉的影子-小艾。

  于阿强来说，小时候，他和小艾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长大后他们是什么关系他竟然不能清楚地定位了。不知不觉间，他觉得小艾已经是一个落落大方方的大姑娘了，她与他再也不是兄弟那么简单了。

  阿强的父母生了六个孩子，其中五个是男的，而阿强就是家里的长子，他的那些兄弟与他来说也很亲，阿强总舍不得打他们，也舍不得使唤他们。他也很疼爱自己的妹妹，每次母亲说要给他买新衣服新鞋子时，他总是把这个机会让给妹妹，他觉得，他是一个男孩子，穿烂一点没有什么，但是家里只有一个妹妹，让她穿的光鲜亮丽点，他也舒心。

  但是小艾就不一样了，虽然每天都能看见小艾，但他的心还是烦躁的厉害，更何况，小艾不是他的同桌，更进一步来说，小艾的同桌是那该死的张晓辉，想到这，阿强的心晃个不停，他那永不过时的“早一步”理论又来了，这一次，不是芝麻开花，不是笨鸟那么简单了，他想到的是，先下手为强，来不及想后一句是什么，他重心不稳，哐当一下，他翻过去了。

阿强是班里最大的，理所应当坐在最后一排。当他翻过去的时候，后排的垃圾桶被他撞得左摇右晃，终究倾斜而下，他的头迎了个满怀，这显然是阿强未曾预料到的，他想了那么久，写信，送花，再不济直接当面向小艾吐露自己的心声。可是垃圾弄一头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满头的瓜子皮贴在阿强的头上，阿强的小平头不美气了，方方正正的头似乎也变得歪歪扭扭了。同桌像阿强扭过来轻蔑的瞧了瞧，那个眼神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跃入了阿强的视线，他有一种恼羞成怒的味道。

他一跃而起，三下五除二迈到了小艾的面前，看着满头的碎碎渣渣，她吃惊的望着他， 显然她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

被阿强拉出来的小艾有点不知所措，逃吧，迈不开腿，待着吧，阿强那火辣辣的眼神光芒四射刺的她的脸发烧难耐，此时颇有一种进退两难的意

“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他直击主题。小艾的嘴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圆，眼睛突兀的盯着他，这眼神里有惊讶，有慌张，但最终延伸为惊喜。

此后的阿强再也没有遇到那天那样蓝，那样透彻，那样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天了，太阳公公笑弯了腰，大大的脸盘子像那些深处高原地区的北方姑娘的脸那样红润，虽然气候干燥，但是丝毫不影响她们继续在人海之中发光发亮的简单而又纯粹的那种美，而那天小艾在阿强看来比太阳更深一筹，两条辫子顺溜溜的贴在他的双肩，那身红底兰格的衬衣衬得小艾满满胶原蛋白的脸更加的红润了，也衬的阿强的眼里闪闪发放，衣服让阿强的眼里闪闪发光，而衣服又被小艾穿着，小艾更加的闪闪发光，闪闪发亮。小艾满脸通红的点了点头。虽然春天刚到不久，但那天是“春风吹又生”的开始，也是万物复苏的开始，一切都绿了，一切都活了，冰冻的河床像一个沉重的大磨盘在没有驴子的牵引下速速的压迫了冰面， 一股泉水彭涌而出，春天就这样到了。

年少时的回忆终究是美的，不是因为我们懵懂无知，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是我们整天嘻嘻哈哈，没有烦恼。更不是我们不用承担生活的重担，只看到诗和远方。一切 只因为 我们单纯的爱着，毫无保留的爱着，死心塌地的爱着。只因为那么一个人，她不是你的神，但是却可以美化你整个青春年少的记忆，但她又是神，虽然给不了你什么，可是，明明，她，就是你的全世界。

那天，你的头真好看”，阿强早上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了小艾那天走时说的话，他刻意的拿起父亲推头发的推子小心翼翼的再次理了理发，他要让它的长度不长不短，其实不长不短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有我们的主人公阿强自己心里清楚了，就这样，他捧着他不长不短，方方正正的头出门了，外面的风很大，空气中夹杂着些许的土味，地面上的土粒不安分的掘动着，他，没有护脸，却双手抱住了头向学校走去。

早操期间，小艾那双洗得发黄的帆布鞋时刻刺着阿强的眼，那条破旧的蓝色的尼龙裤衬托的她更小更弱了。

  小艾的爸爸是一个煤矿工人，早年间由于矿井瓦斯爆炸她的爸爸也未能幸免于难，短短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当时的这场事故震惊了村里的男女老幼，也惊动了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虽然政府也补了很多的钱，可是那些钱也早已随着母亲下落不明了。至于小艾的爷爷，没有人能说得清，当初奶奶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孤身一人带着几个伯伯，村里的人嫌孤儿寡母可怜，也纷纷为小艾的奶奶伯伯们腾出了一席之地。这些年，小艾一直同奶奶生活在一起，虽说生活凄苦，但是她并不孤单，奶奶总是陪伴着她，虽说日子不好过，可是却从未亏待她，有什么好吃的总要等到她才去吃，她也乐意陪在奶奶的身边。

  其实阿强也不是非要早早去体验生活的苦，也不是说读书没用，但是如果在她和小艾之间选一个去读书的话，他更希望是小艾。

  小艾虽然聪明，但更多的是刻苦，她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小时候学过的一篇文章叫《山那边》，书里说，山那边是海，可是她不相信山那边除了海就没有其她的了，她更愿意相信山那边除了海 ，还有很多她渴望拥有却始终无法拥有的东西，山那边也许没有瓦斯，没有母亲的扬长而去，也没有整夜整夜的噩梦。

  其实他更知道也许只有他才能托起小艾山那边的梦，也许没有他，她也能上大学，也许会过得很好，可是他知道，也许有了他，她也许就更少感受一点不该她过早承受的东西，那个东西叫人间疾苦，叫世态炎凉，也叫孤独无助。

  阿强显然对小艾未能出来目送他感到些许的失望，又觉得失望的毫无道理，因为他压根谁也没有告诉，在那个不注重读书的年代，辍学就跟生孩子一样自然，放牛一样简单，饿了要吃饭一样水到渠成，也没有老师会想到今天课上缺了一个学生，这课就不上了吧，总该找回来在上吧。相反，课还是继续的上着，日子也同样会一天天的溜过去。

  当小艾箍着阿强的胳膊泪眼婆娑的求他回去上学时，阿强使出浑身的解数挣脱了他，“打工挣钱和读书一样的可爱”，他故意放松语气“我爸说我天生 就不是读书的料，你上学，我顺便供你上大学”。

  “你给的我不要，如果跟你在一起的代价是牺牲你上学的机会，那我宁愿我们没有认识”，那天的知了叫破了嗓喉，满天的夕阳像一个醉汉般满天晃荡，那天的小艾，背影孤单极了，此后的阿强再也没有见过小艾。

  时间一晃而逝，如今距离他们分别也整整四年了，小艾早已经考上了外面的重点大学，而他们却经久不再联系。

  他拼命的挣钱，他拼命的搬砖，去酒吧买酒，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当了一名粉刷匠，他拼命的汇钱，给父母，也给小艾。

  为了省下更多的钱，他去垃圾场收了一个废弃的自行车，后来在自己百般组装下自行车重新拥有了生命力，房子他也是租的最廉价的，与他来说，这也省了好多事。反正也不在这里落地生根。

    这几年虽然不曾见过小艾，可是关于小艾的消息他时常听到，什么又获得什么知名大奖了，什么又得了全额的奖学金。虽然不曾见面，可是他梦想的天堂里的女主角终究只有小艾，在哪里，他和小艾住着宽敞的房子，也开着豪华的车子，孩子老是哭，但他一哄，孩子又咧开嘴笑了。

  除去寄给父母和小艾的钱，买房子首付的钱他也存的差不多了，想到这里他笑了。

    电话清脆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是母亲打来的，问完了家里的家长里短后，他与母亲陷入了僵局，他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正要挂的时候，母亲嗫嚅着说“儿子，妈知道你等小艾，听妈一句劝，妈让张阿姨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妈，什么好不好的，你在说什么，“今早小艾来咱们家给我和你爸送来了结婚请帖，还附带了一张你这些年汇给她的钱的卡，她说她一分也没花”。

  外面的雨使出了浑身解数砸下来，一辆辆的小汽车一闪而过，激起的浪花溅满了他的脸，他那双鞋嗒拉的更厉害了，他向雨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