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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糊糊,是我初中的时候在食堂必吃的一种面汤,直到现在我依然有着深深的怀念和味觉依赖,偶尔还会做上一锅面糊糊,加些青菜,放点辣椒,有时候为了增加鲜香,也会用排骨汤做底,点些香油,味道还是不错的,但是吃起来总也找不到上学那会儿的味道了。
我的初中一年级是在镇上唯一的学校上的。那时候的镇上很乱,学校一名保安被打到住院,我的自行车轮胎莫名其妙地被割破了两次,还被强迫加入了一个所谓的什么组织,时不时地要交钱。后来实在不堪其扰,初一那年暑假,父亲通过在县城工作的舅舅把我转到了县城一所公办初中。县城离家很远,交通又不方便,我只能选择住校。
因为办理转学花费了一笔钱,开学的时候实在拿不出什么钱了,父亲给了我一㧺新旧不一的零钱,让我用完再回家拿。我知道父亲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筹钱,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1张5块和1张1块的纸币,每次看到都要心酸难过好一会儿。那时候学校食堂还在使用饭票,用钱买或者小麦换都可以,我一般都是先换50张饭票,方便存放。
经历过贫困如洗的日子,自然就对花钱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我记得当时有一种方便面叫小浣熊干脆面,1块钱一包,我在小卖店门前踌躇徘徊了很久,手里的钱都快捏出水了,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买来吃。我在食堂基本上也不吃荤菜,每顿饭控制在三张饭票以内解决,能省则省。食堂里最便宜的是那种算不上菜品的面糊糊,每天早餐和晚餐都会有一大盆摆在固定的窗口。食堂师傅拿一把大勺子,一张饭票一大勺。我一般都是吃两毛的,给师傅一张票,他找我一毛钱,这样早晚两顿还能再省出一顿出来。
刚开学那会儿,由于谁都不认识,再加上有点自卑,我每天都是独来独往,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上课、吃饭、睡觉,看书写作业,过着单调近乎无聊的学习生活。直到在食堂里碰到和我一样爱吃面糊糊的峰,才开始陆续结交了一些好朋友,给自己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一点颜色。可能是因为我俩都是农村娃,家庭情况基本差不多,越聊越投机,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至今我们还保持着联络。
食堂的饭菜总会让人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有一次我在面糊糊里看到了一条虫子,泡的白翻翻的,我拿给峰看,他很淡定地说:
“这不是很正常,一只虫子而已,我还经常性地吃到苍蝇,更恶心了。看到虫子、苍蝇、头发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拣出来,扔掉,继续吃饭。”
峰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对,“是啊,至少汤里已经有过肉了,也算沾点荤腥了。”我们笑得看不出一点点难过。
峰喜欢踢足球,顺便也把我带进了他们那个小组织。他说我个子魁梧,适合踢前锋或者后卫,可以跟着一起学一学。从此,我这枯燥的三点一线生活起了变化,每天中午吃完饭到操场练习踢足球,晚上上完自习课也会去练习一会儿。对于我参加的第一个运动项目,我近乎痴迷,省吃俭用地从牙缝里挤出来25块钱,买了一双“双星”牌足球鞋,算是我为了爱好最大的投资了。
运动量大了以后消耗就大,按原先那么节省着吃,慢慢开始饿得有点受不了,面糊糊要一张饭票的了,馒头也要吃两个了。眼看着越来越少的饭票,哪怕天天只喝面糊糊也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峰告诉我可以和我们足球小组的老大说一下,他一定会帮忙的。因为峰也有过这种艰难,最终也是他帮忙度过的。说是足球小组老大,其实就是我们同班同学,叫军,坐在我的后排。虽然那时候我们年龄都不大,但是军已经有了超出他年龄的组织能力,他能解决很多在我们看来很难的事情。
我和军的相识是因为写作业。军的学习并不好,他很多的作业都要抄我的才能过关,有时候的随堂测试也会想办法抄我的卷子。靠着这层利用关系,我们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听我说面糊糊好吃,也跟着我一起去食堂吃过几次,一碗面糊糊把我们俩的关系拉得更近了。在他知道了我的窘迫后,每隔几天就会叫上我一起到校外的面馆吃上一顿饱餐,既解馋又解饿。因为我帮助他写作业,也就理所当然地蹭吃蹭喝了。那段时间也成了我初中生活里最快乐幸福的时间,多年以后想来仍然心底暖意融融。
我和峰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会聊起军的事情。峰说踢足球只是军的爱好,军还是一个小组织的领头人,混迹于各个游戏厅、网吧、台球厅和舞厅等游乐场所。他们有时候收钱,有时候自己赚钱,更多的应该都是军从家里补贴过来的。军的父母应该不简单,峰说初一开学的时候是校长陪着军报到的。原来如此,我第一次见军的时候,就很奇怪他怎么打着耳钉,浑身透着一股玩世不恭和乖张。
有一次我刚换好的饭票找不到了,默默难过了很久,却没有一丁点儿办法。在和峰借了一次饭票后,我又找到了军帮忙,军很慷慨地支援了我20块钱,助我度过了最恐慌的一周。面糊糊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也就只能在这上面省钱。虽然军没有提出还钱的要求,但借的钱总是要还的,在我心里逐渐就有了压力。后来峰劝我说,军有的是办法弄到钱,不用非得还他,我笑了笑并没有反驳。
日子平静,生活平淡,却总隐隐地有些不安。初二下学期,军很突然地消失了近一个月时间,到处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期末考试之前的一天午饭后,他突然出现在我从食堂回教室的路上,拉我一起去了他的出租屋。他很焦急地说,“我可能没办法再继续上学了,但是我还是想把期末考试考完。期末考试那几天我会想办法把卷子给你,你帮我写,正常交上去就行,能不能成?”
我知道他什么想法,他要给他那只要成绩的父母一个交代。看着他有点慌乱和惨白的脸,我无法拒绝。我说,“考试的事没有问题,但是你怎么这么久没来学校?我们一个小组的人都在等你呀。”
他轻轻拨开右耳上覆盖的长发,他的耳朵只剩下上半部分,红红的伤疤弯弯曲曲,在当时的我看来触目惊心。他又把头发盖上,甩了甩头说:“我的一个小兄弟因为买东西排队,和另一个人有了矛盾,打了一架。但是对方靠着在县城的势力很大,后来找人把我堵在出租屋,割了我的耳朵,威胁让我在县城消失,下次再看到会割掉另一只耳朵。我没有办法,只能先躲起来,避避风头。”
我没等他说完,就问道,“当时你怎么没去把耳朵接上?这样多难看,以后怎么办?”
他很无奈又恨恨地说,“没办法了,那一半耳朵他们拿走了,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等有机会,老子一定把他们几个的耳朵全割掉!”
我又问,“现在怎么办?你不能上学了吗?”
他说,“先不上了吧,你看到学校门口有些人就是他们的眼线,被他们发现我也很麻烦。但是,期末考试我还是想要有个成绩,所以我来找你帮忙,对你来讲肯定不难。”
我确定地说,“没问题,我帮你。你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再被他们盯上。”
考试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可是在初二那个暑假过后,我再没看到过军,想还钱却再也找不到他。缺少了军的足球小组,零散地聚过一两次,就再没有一起踢过球了。我又回到了以前无聊的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生活,继续吃面糊糊,努力省钱。但是被军带到校外吃过几次饭以后,食堂的面糊糊似乎也并不那么美味了。
后来班主任在自习课上教育我们的时候提到了军。原来军和社会上的一些混混因为买东西先后顺序起了矛盾,现场纠集两帮人打群架,结果有好几个被打住院了。听班主任说的情况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当时军和我描述得那么轻描淡写,没想到这么严重。班主任有点警示地说,“看着多可怜呐,好好的小伙子,脸被刀划开了,还有人后背划开那么长的口子,还有人手腕都快砍断了,年纪轻轻的人怎么能这么残忍?如果不是年龄小,都要被判刑的!你们也都要管好自己,不要去参与什么乱七八糟的团团伙伙!出了事情,又要花钱又要痛苦,最终害的还是自己!”
别人是不是自己害自己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军是被别人害惨了的。他那弯弯曲曲的伤疤又在我眼前闪现,他也再不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么潇洒自如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他并没有为难我,他根本不像我们镇上学校里那些帮派人员那样坏事做尽,我内心是感激他的,也或许是受了他的恩惠吧,我从未觉得他有什么错。他知道我在努力地省钱,就从不提钱的事,哪怕在他四处躲藏的日子里,也没有找我。
后来我和峰一起考上了省重点高中,继续在学习的路上努力奋斗。高三寒假补课的时候,军来找过我们一次。那天我们一起在网吧包夜,聊天、打游戏、看电影,有聊不完的话题。原来那件事情之后,他的父母把军转学去了其他城市,现在也是高三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出路。军的路注定是被安排好的,不用他特别操心,而我们要继续努力,得靠自己拼出个未来。
我又专门看了下他的右耳,他没有忌讳,亮给我看,虽然已经做了整形,但仍然有一丝疤痕,但也比缺少好看多了。我们又聊到了当初在食堂吃饭的日子,军说他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我们一起吃的面糊糊,但前几天他去初中食堂看了,食堂改建以后就没有这些便宜的汤类了,我们都觉得可惜,如果还有的话,我们是准备一起再去吃一次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要看到类似面糊糊的酸辣汤、胡辣汤,都会再去吃上一碗,再配上一些当初想吃却不敢吃的面饼,我觉得胜过世上一切美味。也许那氤氲蒸腾的不只是面汤的味道,还有那温暖的记忆和纯真的情感,醇香浓郁,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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