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困

作者: 烟火漫长 | 来源:发表于2024-12-02 13:5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冲撞】&参加镂月裁云第八期有奖征文活动。

宁河平得像一面镜子,春夏秋冬四季轮换,它就这么一直平静无波。田远最喜欢春日的宁河,青草萌发,树木新绿,整个河面都被映衬得绿绿的。小小的木船像拉链的拉头在河面拉开一片生机,鸬鹚钻出水面跃到船舷,白鹭飞过惊起圈圈细微的涟漪,鱼儿像从沉寂的水下突然萌生,点点银白迎着阳光闪耀,与水面粼粼波光融成一片,宁河从沉寂的冬日里活了过来。

田远顺着宽阔的河面好像看到了河那头城市里闪烁的霓虹和忙碌的人影,就像这阳光下波光闪耀的水面和河上的鸟儿水底的鱼儿一样。如果不是那些老规矩像诅咒一样束缚着他,他才不愿意天天守在这里。算命先生说他是三世状元的书生命,他就一定要想办法走到城市的赶考路上,这样想着他又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田各庄坐落在宁河边,靠着那么大一条河,村里农业生产一直风调雨顺。田远在宁河边长大,在他初中毕业之前,他父亲田青禾对他上大学抱有极大的期望,因为一个算命先生说田远是书生命,而且是三世状元的书生命,看着一面墙的奖状,田青禾深信不疑。

田远小时候特别爱生病,感冒发烧很频繁,最严重的是每次发烧都喘不上气,整个嗓子好像有一台老式灶台里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响,感觉大把的空气不够用一样,虽然每回发作最后都会好起来,但田青禾悬着的心始终无法放下。

有一年秋冬季节,田远又一次喘得上不来气,这一次和以前都不一样,整个人好像外面树上飘摇的树叶,站不稳立不住,直接瘫软在床上,嘴唇也开始发青。田青禾抱着田远急得团团转,自行车都骑不上去,是小跑着推着自行车往乡卫生院去的。

从卫生院打完针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拦住田青禾,要给田远开一卦,他说田远今年有一个大的劫难,如果不化解将很难过得去。田青禾对算命这种事不全信也不是不信,但田远的情况让他没有选择,就把算命先生一起领到了家里。

算命先生问了田远的八字后,闭着眼掐着手指,嘟囔了得有一袋烟的工夫。然后说,你家田远是三世的状元命,注定从出生就波折不断。如果化解得当,在当今时代考上大学吃上商品粮那是一定的。

田青禾立即就问化解的方法,算命先生说,化解有两件事要做,还有一个东西要特别注意防范。第一件事你们神位上加上文昌帝君的神位,逢年过节要上供跪拜。第二件是给田远认一门干亲,每年上礼上供,这两件事能保田远成年之前平安。需要特别注意防范的是你家万不可招惹与龙相关的事物,只要不进家门就不会破了田远的状元命势。

田青禾想了想,两件事很好办,但他不明白与龙相关的事物具体是指什么,可算命先生摇头不答,说只需记住不要招惹也不要领进家门,更多的话他也不愿意多说。

村里为了小孩子平安,也流行给孩子找干爹干娘,村里几乎有一大半的小孩子都这样。田青禾琢磨来琢磨去,最终与同村的好朋友田庆喜结为干亲。他又到集上请回了文昌帝君的神位,供在供桌上。说来也神奇,从此以后,田远再没有生过什么严重的病症,顶多也就感冒发烧,再没有喘得上不来气。

但田青禾始终挂念着一件事,那就是与龙相关的事物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就像魔咒一样束在心上。随着田远上学成绩越来越好,田青禾唯一的担心也慢慢放下,开始满心期望着田远能出人头地。为了保障田远的学习,田青禾从来不让他下地干活,连最繁忙的双抢时节,也只是让田远在家里准备一些吃食,并不让他去做繁重的农活。

田远也很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字也写得漂亮。用村里先生的话说,田远天生学习的料,触类旁通,尤其是文章写得那叫一个绝,语文老师都自叹不如。整个小学期间不断参加乡教研室组织的各种比赛评比,回回能拿奖,奖状在家里已经贴满了一面墙了。

每次看到那面墙上的奖状,田青禾都会笑起来,这人老几辈的农民家庭终于有后辈突破命运安排,那么这一切辛苦劳累都是值得的,他相信田远终将成为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状元,让他光耀门楣。

宁家寨坐落在宁河的一个大弯里,西北东三面靠着宁河,正南面横过一条大马路。越过大马路是大片的农田,农田再往南就是田各庄。田各庄和宁家寨差不多大小,都有两百多户人家。

如果说田各庄主营的是农业生产,那么宁家寨主营的就是屠宰业,也就是杀猪,所以宁家寨最出名的是屠夫,不过他们都叫杀猪匠,文雅好听一些,听起来也更专业和有技术含量。

宁中华是宁家寨最有名的杀猪匠,但他只杀年猪,每年冬月和腊月比较忙,其他时间十里八村有红白喜事的杀猪,都是他的徒弟去做。偏偏那个徒弟觉得杀猪没有前途,自己跟着村里的马戏团出去挣大钱去了。宁中华又成了光杆司令,他开始琢磨着再找个徒弟。

宁中华杀猪的规矩大,老年间的杀猪规矩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坚守着,程序上麻烦,还要额外多出一些供品。于是人们只在组织祭祀活动和杀年猪的时候才会找到他,其他的一般性活动就不再找他了。虽然宁中华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开始着急了,他担心这一手娴熟的杀猪技术失传,也担心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规矩断了香火,他更担心的是固守规矩后的生意冷落。人总要吃饭,为了规矩放下饭碗也是不能的。

眼看着又到年底,刚刚进入冬月宁中华又开始忙起来了。西屋有一个专门的供台,墙上有一张泛黄的卷轴画像,画上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端坐在一把老式的太师椅上。村里见过画像的人都不认识画里的人,宁中华说那是杀猪匠的祖师爷,大家也就都觉得像,都说杀猪匠就得是那个样子。

宁中华把供台上的灰尘拂拭干净,又把香炉擦拭出亮光,摆放到供台正中间,两边各放一个烛台。蜡烛是那种透红的大蜡烛,每根蜡烛上还有金字,无非是福寿延年或者吉祥如意或者是财源滚滚等词语。这种蜡烛,村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用到,以显庄重严肃。

祭拜神灵更是一件庄严的事情,宁中华绝对不会出一丝差错。他也是这样要求徒弟的,但是徒弟总也学不会,有时候程序不对,有时候东西备不齐,这曾经让宁中华苦恼了很久,对于要不要带徒弟犹豫了很久。结果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徒弟就跑了,今年只能他自己做了。

供台清理干净,他用火柴点燃一张火纸(一种专门用来供奉祭奠而烧的纸张)引燃两根蜡烛。然后从供台下面的抽屉里抽出三根细长的香来,双手轻轻捏着香的尾部,恭恭敬敬举起,贴近额头,闭着眼静默了一会儿,应是许愿或者祈祷,然后缓缓把香在蜡烛的火上点燃,再分开插在香炉里。宁中华点燃香的火源一定要蜡烛上的火,他说那才是神灵需要的纯正的香火。

敬献完香火,宁中华又跪在神像面前,虔诚地磕头。具体磕几个,好像要看宁中华的状态,有时候多几个,有时候也会少几个。这个问题让那跑了的徒弟觉得祭拜也可以随意。宁中华站起来之前还要说上一句话:祖师爷保佑,顺风顺水,香火不断。这才算把一整套的程序做完,神像圆睁着双眼,看着形单影只的宁中华一个人做完祭拜。

田远刚刚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奶奶突然中风倒下,让全家都笼罩在不安的氛围里。

田青禾请来了村里的医生,医生建议送到市里医院去动大手术,县医院也没有办法。可那时的家里哪有条件去市里治病,思虑再三,最终备受煎熬的父亲选择求助于邻村的神婆。

田青禾从神婆那里回来后的第二天早上田远的奶奶就去世了。全家人都哭得震天响,田远一直没有出声,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奶奶躺在堂屋的床板上,任凭家人给她换上新的衣服和鞋子。田远觉得奶奶除了瘦得脱了像,好像只是睡着了,闭眼享受着家人们的照顾。

村里老人过世后有三个日子比较重要,一个是出殡,第二个是五七祭奠(人死后三十五天),第三个是周年祭奠。在给奶奶做五七祭奠的那天,所有的亲戚又一次齐聚而来,准备了各种纸活(一种用农作物秸秆和纸张制作的物品)。田远的姑姑送来了一个大衣柜纸活,是所有纸活里最大的,衣柜里还叠放上各种纸做的衣服,门还能打开活动。上坟的时候田远的姑姑哭得最厉害,有几次哭背过气去,又让大家手忙脚乱地拍打醒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田青禾在院子里摆了三个大方桌。但因为亲戚们基本都来了,人有点多,只能拥挤着围在桌子周围吃饭。田远的姑姑因为太伤心回来得晚,等她和田远的姑父到家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坐好等着吃饭了。田青禾就临时搬来一条长凳放在方桌的一个角落,招呼他俩坐下吃饭。

田远的姑姑没有意见,但他的姑父极不情愿,“你们是不懂待客的规矩还是咋的?哪有让姑爷凑桌子角吃饭的道理?”

田青禾没想到会被姐夫挑理,有点尴尬,“姐夫,先别挑了,都是自家人咱也别见外,我姐都坐下了,你也坐下。桌上的菜都是一样的,坐哪里不是吃,今天人有点多,照顾不过来,多担待一下。”

但是田远的姑父并不领情,哼了一声,伸手拉起已经坐下的姑姑就要走,姑姑用哭红的眼睛看了看田青禾,又把田远的姑父拉了回来,让他坐下把饭吃了再走,但饭桌上的气氛就有些压抑了。在饭桌上被田远的姑父讽刺了几句以后,田青禾也不愿意看他脸色了,默默地拿个馒头去了其他桌了。

年底陆续有人家开始杀年猪,田青禾开始商量着来年养头年猪还愿。因为当时为了奶奶的事情去求助神婆的时候,是许了愿的。正好田远姑姑家的母猪刚下了一窝猪崽儿,姑姑也捎话过来问要不要留一头小猪崽,田青禾当即应允,就等着小猪崽出圈。

年后家家户户都要串亲戚,田远去姑姑家的时候得到了特别好的招待,好像几个月前的不快没有发生过一样,压岁钱也是破天荒突破了两元,姑姑直接给了他五元钱,这是那个时候田远能收到的压岁钱的天花板。田远回家后还和田青禾炫耀了很久,田青禾说还得是亲姑姑最心疼外甥。

出了正月一开春,田远姑姑家的猪崽儿就准备出圈了。田青禾去的时候只剩下两头小猪了,一头明显瘦小很多,看起来弱不禁风,任谁也不会选择要这样的小猪,离开母猪大概率是养不活的。另一头小猪很健壮,田远姑姑说这是他们特意做了标记留下的,要不然早让人逮走了,哪里轮得上留下。田青禾看了下小猪右前腿上绑的黑色小布条,确实如田远姑姑所说,是做了明显标记的。

田远的姑父也说,那头小的是抢不上吃奶,营养不良,一整窝猪崽子就那一个最瘦小,没有人愿意要,我们也是担心养不活,所以就不给你了,你把那头健壮的抓走吧。绳子都给你系好了,牵着走就行了。

田青禾很高兴,看着这猪崽像是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希望,拉过绳子就把小猪抱在怀里,单手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

倒春寒像是把冬天的冷气搬了回来。那天晚上突然大风肆虐,温度突降,田青禾虽然给猪圈里加了些干草保暖,却也没有阻挡住小猪生病,只能请村里的兽医给小猪治病。

兽医把小猪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确定是受凉了。然后让田青禾准备一盆热水,他也拿出黑皮箱里的一大堆药品和一支巨大的注射器,化药、配药、装药,兽医的动作极其熟练,他甚至是在与田青禾一边笑着聊天一边就完成了药物准备。在给小猪打针的时候,动作更快,伸手把小猪摁倒在草地上,膝盖压住小猪前腿,粗大的针头直接就扎进了小猪脖子,小猪只嚎叫了一个长声就已经结束了。

兽医临走,特意把田青禾叫到一边,提醒他仔细看看小猪的前爪,是不是和别的猪不太一样。田青禾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兽医这样说肯定是发现了问题。前脚送走兽医,后脚一进门他就把小猪抱起来看,当他看到小猪右前蹄下多出来的第五个脚趾之后,他整个人都懵了,像被雷击了一般,坐在猪圈里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田远记得很清楚,当时看父亲的脸色就像盖了一层白纸,眼睛里看不到光亮,他甚至感觉到了父亲生命气息的流逝。是母亲慌忙跑进去和田远一起搀起他,把他架到外面的地上,靠着堂屋门口,一边掐人中一边喂温水,不停地喊他才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清醒过来的田青禾一下子就哭得止不住,田远能看出来那是比去年奶奶去世的时候还要悲惨的哭。哭了一会儿,田青禾停下来,拉过自行车就出去了。

田远记得那天父亲是被宁中华拉扯着回到家的,紧接着姑姑就到了,没进门就开始骂上了。

姑姑说,田青禾忘恩负义,不给自己娘治病,硬硬拖死了老人,什么神婆说的话都是借口,田青禾就是不想花钱给老娘治病,才导致娘早早地走了。

姑姑还说,田青禾不知道感恩,她费尽心思给留了一头最健壮的小猪,现在过了几个月了说是五爪猪,明显在诬陷她,让她难做人。还发誓如果是她故意祸害田家人,让她不得好死。

姑姑又说,当时娘去世后过五七的时候,让他们坐桌子角吃饭就是看不起他们,给他们难堪了,他们都没有计较,现在却反过来拿五爪猪跟她计较,这不是一家人该干的事情。

姑姑把这几件事情翻来覆去地说,引来一批看热闹的村民。宁中华看不下去,站在门口对着围过来的人们说,“这头小猪真是五爪猪,如假包换!”

人们好像都知道五爪猪的分量,生怕厄运缠身,全都走了。田远的姑姑看看人都走了,再闹也没有意义了,她也回家去了。

可是五爪猪这件事对田青禾的打击太大了,再加上田远姑姑的责骂,田青禾直接就病倒了。

宁家寨以前是土匪窝子,虽然解放后所有的土匪都被抓了,但周围村子的人对寨子里的人依然带有偏见。

宁中华并不在乎这些,他会杀猪,还是那种技术特别精湛的杀猪技术。周围村子一开始并没有人认可他的技术,但自从见识到宁中华第一次杀猪之后,慢慢他的名气就大了起来。很多人说那才叫老年间的杀猪传统礼法,完全感受不到残忍和血腥,让人有一种精神上献祭式的解脱感。

宁中华杀猪有他独特的程序,或者叫仪式。他一定要把仪式过程走完,才开始带着主家叫来的青壮汉子一起抓猪杀猪。杀猪在一般人看来多少都有点残忍,但宁中华却把这个过程做成献祭的关键一环,让围观的人急切地想看那猪被杀的过程,猪的哀嚎更增加了仪式的沉重和庄严。

宁中华像表演一样,右手拿着一尺多长的尖刀耍一个刀花儿,一使劲整个刀身毫无声息地没入猪脖子内,顺势一按刀柄,那血便如一道利箭射出来,落在主家准备的大盆里。随着暗红的鲜血从直射慢慢变成滴答,最后任那把尖刀再怎么晃动也不再有什么血出来,那猪也在剧烈的挣扎中逐渐不再抖动,声嘶力竭变成轻哼,最终变成一具尸体。

宁中华把一尺多长的尖刀从猪脖子里抽出,在猪硬扎扎的毛发上抹了抹,随手放在案板上,一丝丝血迹顺着刀刃缓缓积累成一条饱满的红线,然后蒸腾起一丝热气在清冷的空气里飘散,血迹逐渐凝固变黑。

宁中华杀猪还有一条底线规矩就是绝不能杀五爪猪。据说是他师父的师父用现实的教训验证过的,具体是什么教训他从未说过,也没有人知道。无论谁家请他杀猪,他必然亲自去验看一遍,确保绝对不在底线规矩上出问题。

关于五爪猪还有一个故事在杀猪匠之间流传。古时候人们驯化野兽的时候,野猪和龙是同种族的动物,随着祭祀活动增多,龙逐渐被神化为群落的图腾进行崇拜。猪被驯化家养以后,漫长的进化总会出现例外,猪群里出现五爪猪的时候,古人们就把它当龙供奉起来,五爪猪的地位也跟着提高,人们也就只能杀四爪猪作为食物或者祭品。传说杀猪匠把五爪猪作为龙的转世身对待,他们认为五爪猪是龙化为人形的必经阶段,只有经过一世猪身的人间历练并且不被刀剑所伤害,下一世必将转世为人中龙凤,享尽人间富贵。就这样,不杀五爪猪这条规矩就像诅咒一样,让每一代杀猪匠不敢越雷池半步。

周围村民只知道杀猪匠不杀五爪猪,具体是什么原因并不特别清楚,有的杀猪匠说是不吉利,他们也就认为不吉利。一般小猪出生后被发现是五爪猪的,悄悄扔掉就行了,这也是大家默认的处置办法。

五爪猪在田青禾眼里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的炸弹,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每天喂猪就成了煎熬。随着五爪猪逐渐长大,田青禾越看越憋气,总觉得脑袋顶上有一团晦气撞不开,本来已经养了一两个多月的身体快好了,却又开始喘不上气了。

田青禾最终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选择放生这条路试试,如果放生成功,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放生不成再说吧。

说干就干,田青禾是一刻也不想看到它了。他用一块黑布蒙上猪眼,用木头架子车把猪拉到五公里外的大集旁边,准备就这么放生,如果有人捡去了更好。但仅隔一天那头猪就回来了,还哼哼哼地要吃的。田青禾就知道没那么容易送走,也没有特别意外,如果这么轻松就解决了问题,那它就不叫五爪猪了。

一个多月后,田青禾再一次拉着猪就出门了,还专门用一个篮子装上满满的食料。田远不知道父亲带着那头猪去了哪里,再次见到父亲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田青禾说,他把那头猪牵到十几公里外的荒地里去了,希望有好心人捡去好好养着,他就把这霉运转出去了。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田青禾还是低估了五爪猪的能力。一个星期后的早上,田远在家门口看到了那头黑猪,虽然有些脏,但那个体型和神态就是自家的五爪猪。这下田青禾也傻眼了,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这个霉运吃定了自己?

后来田青禾才从宁中华那里知道,五爪猪极为聪明。人都说狗鼻子很灵,其实五爪猪的鼻子更灵,它能在很远的距离上靠着嗅觉回到养它的家里,想靠放逐摆脱五爪猪基本上不可能。

田青禾放弃了放生的想法,他的小心思在神灵面前无处施展,只能认真养着它了。

一切回归正轨,那个夏季田远觉得家里平静安稳,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五爪猪的事情一样。但很多事情都在酝酿,只等着一个爆发的时机。

入秋以后,很快就冷了起来。家家户户把番薯收了,洗干净磨成粉,又混合着水沉淀成淀粉,再晾晒熏蒸,然后储存起来,只等冬季结冰后制成粉丝再卖出去。平静的生活里总是暗藏着波涛汹涌,连续发生的几件事情让田青禾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第一件事是田远家养的狗被电死了。那天晚上田青禾从堂屋扯了一个插座到院子里,准备用来收拾番薯照明用。也不知道那狗抽哪门子风,非要去咬电线玩,被田远制止了几次,还顺手拿棍子打了几下,那狗就趴在院子里不声不响了。直到院子里突然一暗才发现狗倒在电线边不停抽搐,田远还踢了一脚,麻了半条腿。田青禾反应快,跑到屋里拔掉插头,才发现是狗把电线咬断了,狗也已经没了气息。这只狗已经陪伴田远多年,特别有感情,看着硬邦邦躺在地上的狗,那明亮的大眼睛似乎也不相信它会殒命在一根电线上。

第二件事是养了十几年的狸花猫死了。那天晚上,田远正在灶屋烧火做晚饭,狸花猫不断咳着跑了进来,嘴里不停冒着白沫,躺在草木灰里就一直抖着,吐了很多白沫,不长时间就不动了。这只猫从田远小时候就一直陪他睡觉,它和田远像亲兄弟一样,时常偎在一起玩。按说这么老的猫,自己已经能分辨出老鼠药了,也断不会吃药死的老鼠的,怎么这时候还泛起了糊涂呢?

如果说这两件事都是偶然的,那么第三件事就有些诡异了。

田远的爷爷老田自从老伴去世后就安静了很多,每天除了睡觉就是遛弯聊天,找村里的老人们聊天一坐就是半天,不到吃饭时间绝不回家。天气转冷以后,老人们都喜欢聚在田远家屋后一条干涸的沟坎上边晒太阳边聊天。他们不愿意坐在家里的长凳上,一辈子在地里劳作的人更愿意坐在松软温热的土地上,闻着泥土的气味,晒着太阳,就是像是长在土地里的庄稼一样在太阳下散发着热气。

虽然刚刚入冬,青蛙、乌龟、蛇都已经冬眠,但气温也不稳定,忽冷忽热的。可能是那天太阳太好了,晒得沟坎上的老人们都脱了外套直喊热。他们就发现旁边桑树根下爬出一条红黑菜花蛇,一米多长,仰着头伸着舌头就曲曲折折爬向老田他们。老人们并不怕蛇,都站起来后退到沟沿上,看着那条蛇爬到刚才他们晒太阳的地方,然后盘起来不动了。

几位老人也觉得很奇怪,难道这个位置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让一条蛇和他们抢地盘。

老田转身从屋后厕所旁边拿了一把铁锹,走过来就把菜花蛇拍死了。为了防止蛇报复,还用铁锹把蛇切成四段,分别埋在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沟底。这是村里流传下来的做法,说是能避免被打死的蛇复活报仇。村里人认为只要把杀死的蛇分成多份埋在不同地方,蛇结不成一条就没办法复仇了。

老田打死菜花蛇后第三天就出事了。那天早上他从公路边的田地里回家,越过公路的时候被一辆农用三轮车撞倒了,摔到了后脑,当场昏迷不醒。据现场的人说,老田被车撞之前一直在喊有蛇,好像是为了躲避什么蛇才被三轮车撞到的。

老田住进了乡卫生院,昏迷不醒睡了三天就去世了。

这接连不断的事情,让田青禾急出了一身汗,找到神婆,神婆也没有办法。他又找来了宁中华,因为只有宁中华知道怎么应对五爪猪。

“本不想麻烦你,但我家这状况有点邪乎了,神婆说她看不到我家的情况,你给看看怎么应对,这五爪猪真这么厉害吗?”

宁中华说:“我先看看猪。”

他俩又到猪圈里去看,那头猪正躺着睡觉。宁中华刚一走近,它就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甩了甩肥大的耳朵直勾勾地看着宁中华,明显有一丝惊慌,只是以警觉的形式出现而已。两个人走进去,那头猪一直没有动,任凭宁中华扒拉它长着五爪的腿。

两人走出猪圈,田青禾去锁猪圈的门,宁中华扭头看了看那头猪,“不用锁,你敞着门它都不会跑,外面的猪也不敢靠近它。”那头猪好像听懂了似的,一扭头又去躺下睡了。

回到堂屋坐下,宁中华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你家这个五爪猪太聪明了,进了家门就很难让它离开。应对的办法倒是我们杀猪匠有传说,但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今年冬至日摆上祭天仪式后让它自己升天回归,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目前也只能试试看了。”

田青禾听完后更加震惊和愤怒,“我的亲姐姐啊,从这里出嫁走出去,现在却要毁掉这个家。这样看,我父亲车祸去世的直接凶手就是她,当初她居然还有脸责怪我不救娘,她有什么资格?”

“你开罪她在先,她们也不是杀猪匠出身,对五爪猪的厉害也不清楚,也许只是想让你吃个哑巴亏然后把猪一放生,一切就都没事了。”

田青禾叹了口气,“那是她认为我慢待她了,自己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和规矩,偏偏就他们小肚鸡肠,计较到底,还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害我。”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如今再往回倒去追究原因已经没有意义,现在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事情。”

“你从事这个行当,知道的情况要比我多,你给看看怎么办,总是这么折腾,我这一家眼看着就过不下去了。”

宁中华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老长老长,从他的鼻孔直接飘到房顶,像是连接天地的引线,“应对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你说,一线生机也是生机,总要尝试一下才知道。”

“让你家田远跟着我学习杀猪手艺,五年后不管能不能出师,你家五爪猪的影响也自动消除了,不会影响他后面的工作生活了。”

“你确定没有啥后遗症?如果没有,没问题,田远就跟着你了,这个事情我做主就行,什么时间让他去找你?”田青禾没有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这两天都成,只要孩子同意,今年杀年猪我就带着他了。”宁中华也没给准确时间。

就这样,田远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被安排给宁中华当徒弟,开始学习杀猪手艺。也是那时候宁中华把五爪猪的来历讲给他听的,他希望这些口口相传的规矩禁忌能一字不落地传承下去。也是那时候开始,田远时常萌生出逃跑的念想,但那个套在他家的诅咒一样的规矩让他不敢离开,只能按老年间的说法紧跟着宁中华,学习那些不知道从哪里传下来的规矩和杀猪的手艺。

冬至日前一天,宁中华来到田远家,按照约定开始置办祭天仪式所需要的物品。第二天所有的仪式做完后,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田青禾发现那头五爪猪已经死在了猪圈里,一点声息都没有。

田青禾心头巨大的压力没了,却有些空了。因为祭天仪式之后田远和他讲了一遍五爪猪的来历,田青禾突然想起来算命先生说的与龙有关的事物是什么了。田远记得田青禾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完了完了,三世状元的书生命断了!然后田青禾又一次病倒了。

年底前又是宁中华最忙碌的时候,他带着田远又把那些流程仪式做了一遍。田远内心是排斥做这些仪式的,但迫于压力只能随着宁中华机械地做着动作。

田远在家里也见识过田青禾祭拜神灵,但和宁中华相比,要简单很多。宁中华做的仪式和程序太繁琐,他就无意当中表露出不情愿的态度。宁中华告诉他,神灵需要的是尊重不是施舍,传统程序都是历经多年流传下来的规矩,自有它的必要性,虔诚的人才知道这里包含的意义。田远也在被逼迫之下慢慢理解了传统规矩当中的意义,尊师重道不是口头上说的,真要用行动去践行是需要用心的,这也是师徒传承不可替代的体现。

腊月二十四祭灶日的时候,田远姑姑家的表哥来了。一进门就跪下了,是报丧的,田远的姑父没了。田青禾本想赌气不去,可看外甥那个惨戚戚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田远陪田青禾去了姑姑家。其实田青禾除了吊唁以外,他更想问姐姐几个疑惑很久的问题。

“谢谢你能来,我让小利去找你的时候也担心你不来,我们的错啊,不应该那么做啊。”田远的姑姑躺在床上,看到他们进屋眼泪就没停过,边说边哭。

“姐,你这是怎么了?”

“唉,中风了,走不了路,老天可怜我没有剥夺说话的权利,如果像其他人一样躺那不能动,我们姐弟俩可能到死也解不开仇疙瘩了。”

“那头猪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我也真不知道它有什么危害,是你姐夫临死前告诉我的,他说他的错,就应该死在猪身上,活该被猪撞倒撕咬。”

“你姐夫说他也没想到一窝猪会有五爪猪,只想着出口气,给你五爪猪让你也难受一阵子。我也是想你放生完了就没事了,谁知道惹了天大的麻烦,还害了咱爹,作孽啊!”

“姐,别说了,你家也是受害者。姐夫没出事之前,我是特别恨你们,老死不相往来也解不了我的怨恨。现在看来,你们更是直接受害者,人的命啊,怎么争得了!”

“姐,我还得解释一下,咱娘躺下的时候不是我不愿意治疗,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神婆说的也很现实,与其受罪不如解脱,我觉得我无愧于心。”

“唉,怪我这嘴啊,说话没个把门的,那时候生气啥话都往外说,你没错,换我也一样那样做。穷日子怎么过都是一样的结果,我怎么能怪你。”

“还有当年娘五七祭奠的时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全,没想到那么多人,让你们凑了个桌子角,待客不周,也怪不得姐夫生气。后来我也在反思,你是咱田家自家人,可他不是啊,无论怎么样,基本的待客规矩还要有的,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舒服。”

“都过去了,人也已经走了,纠结那点规矩有什么用?最该反思的是我自己,那点小事都放不下,日子无论如何都过不好,我们不翻旧账了啊。”

解铃需要系铃人。人与人之间的事情本就不复杂,如果只系疙瘩,永远找不到解扣的线头。田青禾与姐姐的仇怨解开了,但逝去的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田远初三毕业参加中考,没能考上高中,他并不意外,因为有些课他是真的学不会。因为年龄不够外出找工作,就在家里留了下来,田青禾逼着他每天去找宁中华。

田远跟着宁中华除了学习杀猪也做了不少其他事。一年两季农忙帮着干了不少活,柔弱的小伙子也壮实了很多,身子骨也是那时候变好的。跟着宁中华干活以后,他连感冒都基本上没有得过。逢年过节杀猪,他这个徒弟比师父还忙,所有的杂活都是他来做。

忙碌的日子过起来很快,一转眼到了学徒的五年头上。田远已经长成大人模样了,身体很壮实,一个人就能放翻一头猪。他也会杀猪了,没有师父在的时候他会尽量简化程序,这么一来,村里谁家杀猪更愿意找田远了。

随着新农村建设推进,乡里大集上新开了一家屠宰场,人们吃肉买肉更方便了。村里铺天盖地宣传养猪的危害,鼓励大家拆掉猪圈。关键有一条政策堵死了村里杀猪的路,政策要求卖猪肉必须经过防疫站检疫通过,要不然就是违法。村里不再有人家养猪了,杀猪匠的生意就冷落了,宁中华不得不把杀猪刀彻底封存起来,好在田远已经学会了,他也算没有没了这门手艺。

田远五年学徒生涯在那个冬至日到期了,他被规矩禁锢的日子到头了。田青禾摆了一大桌酒菜感谢宁中华,宁中华也把他珍藏多年的老酒拿了出来。按说这种拜谢宴席是没有让师父拿酒菜的规矩的,但宁中华非要拿,田青禾也阻止不了。

酒桌就是一个信息交流平台,很多重要信息或者是不方便留下文字的信息都是酒桌上流传下来的。

宁中华说田远家的那头五爪猪是他下药毒死的,他让田远跟着他学杀猪的手艺,也是有私心的,他不想这门技艺在他手里失传,就借着五爪猪的传说让田远跟着他,这样既解决了田青禾的心病又防止徒弟中途跑掉。

“田青禾,咱俩从小玩到大,关系最铁,首先声明我不是要害你啊,那时候你真的被五爪猪的那个破规矩吓住了,我只能出此下策,解了你心头的紧箍咒,也给了田远一个吃饭的手艺。谁知道现在杀猪的行当也没了,所以我带了珍藏了二十多年的酒来给你赔罪来了。”宁中华边喝酒边说,说到后来舌头发硬,开始鼓鼓囊囊不知道说什么了。

田青禾被烟雾笼罩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把烟头摁灭在桌上的饭碗里,端起最后一杯酒,“宁中华,属你狗日的最诡,当初上学那会儿鬼点子就多。我也不需要你赔罪,这种东西说不清了,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田远这孩子多学一门手艺也没错,刀虽然用不上了,但传统祭祀他仍然是最专业的,我还是要谢谢你。”仰头喝完杯中酒。

这一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太阳偏西挂到树梢,田青禾去送宁中华了,田远又来到了宁河边。

冬季的宁河更加安静,少了树木枝叶的遮挡,河面更显宽阔荒凉。河面上已经看不到鸟儿的身影,青蛙早已经冬眠,鱼儿沉在水底。田远知道,它们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适合它们的时机而已,明年春暖花开之时一定也是它们再一次新生之时。他依然对宁河那头的大城市心怀向往,他的新生又在哪里?

县师范学校毕业不包分配以后新增了一个成人书法培训班。同村的老教师找到田青禾,让他把田远送去培训班学习,这是一个好机会。田青禾立即就同意了,他觉得田远断了的状元命又接上了。

其实田远对于算命先生说的状元转世的书生命,他将信将疑,但对于读书写字的喜爱是真实的,无论多忙多累,都会看书练字。这几年时间,他把村小学图书室的书读了个遍,还在老教师家里借读了四大名著,也看了古龙、金庸的小说。他对于杀猪手艺和传统祭祀也有了更深的认识,抛除迷信成分,它们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仍然是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田远练字比读书还勤奋,家里的草纸用光了,田青禾从村委会又拿了很多报纸给他用。他的毛笔字写得越来越好,看着舒服,自带一种古朴典雅气息。村里的老教师每次看到都赞不绝口,春节前还极力推荐找他写春联的人去找田远写。

县师范学校书法培训班新一批开班在春节后。出发那天,田远收拾得很利索,这些年的磨炼让他成熟了很多,再加上从事的是杀生的行当,整个人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精气神很足。田青禾看着他竟然有些陌生,不知不觉间这个小伙子已经不需要他来操心了,站在那里如铁塔一般,能够轻松撑起一方天地,但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再次走进校园的田远特别珍惜时间和学习机会,因为有传承杀猪祭祀这种更加传统的礼法基础,他学习书法也是怀着虔诚的心去学,因此他的书法作品里总会带着古朴神性的成分,临摹名帖在像的基础上又多了神韵,他也因此被县里最著名的书法家连云海收归门下,专心研习书法。

有了名家指导,田远在书法上的成就一日千里。大书法家连云海多次在不同场合表扬田远的书法,并极力向各学校和文化机构推荐。后来县师范学校升级为大专院校,田远拿了大专文凭,又自学通过了本科的学习。再后来加入县书法家协会,在党校上了研究生,多年后成为县书法家协会主席,真正成了书法行业的状元。

这一路走来的辛苦和艰难自不必说,当他想到那时候坐在宁河边的向往就不再敢懒惰。他从来不会躺在既有荣誉里享受,硬是把那些年荒废在学习上的时间补了回来,还取得了远超预想的成绩。人特别容易陷在舒适区里起不来,但田远不会,这个习惯一直激励着他不断提升进步。

乡中学邀请田远回母校开一期三天的书法课讲座,田远满怀期待地答应了,他好久没有回家了。第一天课程结束,他就急忙赶回了家。

暮春时节,天气不冷不热,傍晚的宁河在晚霞映照下像镀了一层金色,光芒万丈。河面上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打的水面啪啪响,青蛙趴在水草上呱呱叫着,河岸边几只白鹭悠闲地走来走去,细长的腿和尖尖的喙不停在浅水里试探。那个被冬日禁锢的宁河又活过来了。

他看到了父亲田青禾和师父宁中华,他俩正坐在河岸边钓鱼,那个位置就是他那些年总爱坐的位置。田远站在不远处看着,没有惊动两位老人。

“你看啊,早些年这杀猪还是个手艺,现在说没就没了,我这命啊……唉!”

“命是什么?你争它就是命,不争它什么都不是。你说崇祯和溥仪是不是也这样感叹过?好好的皇朝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是这个理儿,但我总觉得好好的手艺没了,怪可惜的。”

“有啥可惜的,该带进棺材的就带棺材里去吧,有些规矩就得破了才像新时代的样子。你总不能扎着鼠尾辫走进新时代吧?你这认识还不如我了!”

“还真是,到底是家里有文化人,说的就是不一样,哈哈哈……”

田青禾突然一扬手拉上一尾鱼,发现是那种不能吃的鱽啾鱼,取下后使劲摔在岸边地上,那鱼动都没动一下就直挺挺地死在岸上了。

“你说啊,这种鱼你就是把它放回水里去,它还照样咬钩,它是不是就这命?它要是不改改这毛病,就只剩下躺平死在岸上的结局。”

宁中华扭头看了看田青禾,正好看见田远走过来,“哎哟,我们的状元郎回来了,老田,晚上这顿饭可得我做东了,走走走,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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