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凌晨一点十分,陈子安躺在床上痴痴地看着右边的窗外,零零散散的星光从窗子里洒进来,寂静又缥缈。四月初的夜晚还有些凉意,这乡下的夜晚真是安静得让人害怕,陈子安就喜欢这样安静的世界。
但今晚不一样,今晚是陈子安在这里住的最后一晚。
五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小小的民宿,只有两间客房。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夜晚,陈子安休假带着妻子薇薇出来游玩,偶然发现了这家店,就在这里住了一阵子,那时他们结婚不久,每天都是你侬我侬的。
回去没多久薇薇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两人幸福地推算了日子,应该就是在民宿的那几天中奖的,后来这里就成了两人的幸福地,在薇薇怀孕期间经常来住一住,一来二去的和老板成了好朋友了。
就在薇薇挺着八个月大肚子想来民宿避避暑的时候,老板说他要去国外,民宿不继续做了。陈子安当然知道薇薇的心思,于是咬咬牙把这里租了下来,反正那时候手里有几个大项目,如果顺利完成的话奖金会不少。
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了他的第二个家,离城里的家四十公里,每个月陈子安都会来住几天,有时候带着小雨,有时候自己一个人。
02
“真他妈倒霉!就几件破衣服!真是出门不利!”
熊飞狠狠地把衣服扔到柜里,想起出门的时候被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一跤就生气。
这是他今天进的第一个屋子,也是这个月进的第九个。他渐渐习惯了这份“工作”了,都快忘了“小偷”是犯法的了。
自从上个月被老板炒了之后,熊飞就一直没有找到新的工作,这年头没学历没能力真找不着好工作。工厂流水线他是不想去了,大厂进不去,小作坊一天干十几个小时,工钱少不说老板还拖着不给。
“呸!”熊飞啐了一口痰在地上,压了压黑色帽檐,翻出窗户继续往前走了。
“越有钱的人越小气!越不是个东西!迟早我要把刘老板打一顿,敢开除老子!搞得老子现在都不敢抬头走路!妈的!老子明天就去找他,害得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心里骂着前老板,脚下步子倒是没减,才二十多分钟熊飞就到了下一个目标门前,这是他踩了好几天的点。
想着自己是单独作战,所以熊飞专挑那种独门独院,主人经常不在家或者只有老人在家的屋子下手,一般家里都会有点东西,差一点的有腊货,好一点的有现金首饰,熊飞也不全拿,维持生活就可以了,主要是怕被发现了主人家报警,万一查到自己就不好了,少拿一点人家发现了也不会报警。
这点熊飞倒是聪明,乡下屋子都比较大,少了点东西难发现不说,老人们根本不会去报警,甚至一辈子没跟警察打过交道。
熊飞右脚蹬在墙上,双手扒着窗沿,一个寸劲就跃进了屋子里。借着月光,右手边一个四人真皮沙发进入熊飞眼帘,他心里一阵喜悦,今晚至少不会空手了。
沙发旁边是一棵琴叶榕盆栽,一米八的样子,比熊飞高了整个头。再对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柜,零零落落地放着一些书和摆件。熊飞可顾不得研究书,打开微弱的手电,含在嘴里,开始小心地翻着书柜旁边的抽屉柜。
03
陈子安正回忆着和薇薇的点点滴滴,突然听见“啪”的一声闷响,起初他以为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接着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翻抽屉的声音,他才确定家里来了小偷了。
“偷就偷吧,也没啥了”陈子安心想,手里紧了紧拿着的瓶子,身体懒得动弹。
熊飞在书房没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书就是些照片,还有些小玩意儿,对他没什么用,便顺着墙根进到了另一间房,进门是一间开放式衣帽间。
“这一看就是女人的房间,应该有首饰。”熊飞心里想着便跨脚进去了。
“哎。”
“卧槽!”熊飞一个惊跳起,魂都吓飞了!这房子他看了个把星期了也没见人进出,闹鬼了吧。
熊飞大气不敢出,畏畏地从衣帽间伸出脑袋往房里看去,只见一个人平躺在靠窗的大床上,脸朝着自己,一身黑色穿戴整齐,被子也被整齐地压在身下,虽然那人背着月光看不清脸,但四目相对的情况下熊飞心里大吼不妙。
转身就往门外跨去,焦急之下扭了几下门把手怎么也打不开,明明刚刚是敞着门的!!
“锁住了,电动的。”陈子安无力地坐起来,指了指床头的按钮。
熊飞心里又苦又害怕,一晚上啥也没捞着还被抓了现行,对方还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这要打起来自己这一米七不到的个头不得被打死,打完还得送警察局吧?要赔钱吧?是不是还要通知爸妈……
“老板,不……不好意思,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丢了工作几天没吃饭了,实在走投无路了,对不起啊,你放我一马吧,我……我什么都没拿,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熊飞摊开手掌,右手大拇指扣着那个小手电,像是极力证明自己清白,声音都有些颤抖。
“要不要抽烟?”
“不……不……”
“我刚回来。”陈子安自顾自地点了支烟,“还以为再也遇不到人了呢,呵。”
熊飞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个空壳,没有温度没有感情,他也不敢搭话,只得佝偻着背站在门边,即使戴着帽子口罩他也不敢站直,腿肚子还有些打颤,心里唯一庆幸是对方没有打开灯。
“那里面都是薇薇的衣服,但是……薇薇一天都没住进来过。”
一个个烟圈在月光下成形又散开。
“我悄悄租下了这里,悄悄装修成她喜欢的样子,悄悄给她买了喜欢的衣服、书、摆件……种她喜欢的花……”陈子安声音越来越低,“她却生完小雨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有……”陈子安把脸埋进一双手掌里。
指尖的烟燃烧着点点火光,看起来孤独极了。
“我总是梦见好多血啊,跟医生说的一样,医生说她大出血,她一定是疼得受不了了……”
陈子安再也忍不住了,低声抽泣起来。这是他成年以来第三次哭,还是在一个小偷面前。
04
“那时候我们基本上每个周末都来住的”,陈子安把一个糖片丢进嘴里,这是熊飞看着他吃的第三片了。
陈子安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二十来分钟,一会儿哭一会又很平静,只是从头到脚都透着悲伤,没有一丝生气。
熊飞就是再傻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虽然三十好几了还独来独往,但男女之事还是经历过的。此刻他看着陈子安,倒是一点都不怕他了,心里觉得他可怜极了,干脆蹲下来和他聊起来了。
“你吃的什么?”
陈子安瞥了眼手边的白色瓶子:“药,止疼药。”
“喔……那小雨呢?”
“那天的雨真凉啊,九月天的雨怎么能那么凉呢?”陈子安没有直接回答他,“小雨就在那天出生,原本我高兴坏了,我抱着鲜花在手术室门外等着薇薇,可是等了好久她也没从手术室出来,后来医生说她产后大出血,再又有医生让我签字,再后来医生说他们尽力了……微微小雨怎么能这么凉呢?”
“哎,止疼药不能这样吃吧?”熊飞喊道,试图阻止陈子安吃第四片,但无济于事。
“小雨肯定是太想妈妈了才去见妈妈的,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怕我难过才陪了我这几年。”
“什么?!”熊飞刚开始还没在意他的话,只在想什么药也不能连吃四片啊,突然间猛地反应过来,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子安。
这时候的陈子安侧着脸看着窗外,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如刀刻的一般。无尽的悲伤从他的眼里倾泻而出,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揉散在清冷的月光里。
熊飞内心一阵悲恸,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太惨了,比自己惨一百倍,老婆孩子都死了,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车祸,还有我父母。”陈子安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熊飞震惊得长大了嘴巴,这是造了什么孽!他突然想到什么,死死盯着陈子安手里的药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小心安慰道:“你……你想开一点,那边没有病痛和意外。”
熊飞站起来,一边慢慢挪向陈子安一边说:“兄弟,没事的,你看我,光棍一个还混不到饭吃,爸妈还老骂我,我不也好……”
没等他说完,只见陈子安举起药瓶就往嘴里倒,一眨眼功夫白色药片撒了满地,陈子安吞得脸和脖子通红,眼泪直流。
熊飞一个箭步跨到陈子安身边,一手拍下他手中的药瓶,左手捏着陈子安的脸颊,右手把嘴里的药片往外抠。
“吐啊快吐啊!要死人的要死人的!”
“你这要不得要不得啊!”
熊飞急得连扇了陈子安好几个耳光,试图把药片给扇出来。
陈子安两手抓住熊飞的左手,脸颊挣脱了熊飞的钳制,好多药片卡在喉咙使他开始咳嗽,身体也伴随着咳嗽前后剧烈晃动起来,熊飞见状又把陈子安环住,一边按着他的头往下一边拍打着他的背。
就这样两个人扭在一块儿,像是决斗一样……
05
四月的阳光里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书桌上的白色纸有点点泛黄:
“我和小雨、还有爸妈并不想离开这里的,你一定要帮我们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然后在心里想一想,我们就都知道了。
———微”
一年前陈子安从医院里醒过来,护士递给他这张纸。歪歪扭扭的两行字他一眼便知道是那个潜进他房间的“小偷”写的。
“你是太想救我了吧?才冒充了薇薇,还把薇字写错了,呵。”陈子安望着窗外在心里说道,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不过,谢谢你,兄弟!”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白纸。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和他聊了几个小时的人,或者说他从来就没看清那个情急之下喊他“兄弟”的人。
陈子安打开日记本,慢慢写到:
“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很多时候我们都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我们自顾自地悲伤、痛苦、愤怒的时候,殊不知自己拥有的或者拥有过的某些东西,是别人想尽办法正在追求的。
他羡慕我的爱情、我的生活,而我羡慕他的简单和害怕父母责骂的那一份胆小。原以为留我一人处于这水深火热的现实之中,是对我处以极刑,没想到是要我完成你们未完成的心愿、看看你们未看到的世界。
你们再等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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