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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一场
红来众庄之前,衙门就已荒废,它也还属于我们,除了夜晚。那时到了夜晚,只有一只受伤的乌鸦栖息在里面。
另县招兵从未停过,我和他们预备过段时日半夜前去。于是高我一倍的张大就率领我们,在黄昏聚在衙门。他们却总是讥讽我,我不敢在大老爷的椅子后面抽旱烟。我向他们展示过那些疤,他们就倒在案桌下面笑。我看见过他们之中的人,跪在他们父亲面前嘶吼。但我没有流泪,烟锅烙在我胸脯时,我高高扬起头,眼睛一点也没有眨。
“明镜高悬”也已无踪影,我们把匾立起来。我在上面刻了“英雄本色”。这本是张大的事,可里面仅我识字,我便写在地上,让他照模样刻。这事他又拖了几天,字也模糊了。我就自己刻,他们似无意见,甚至毫不在意。这四个字潦草张狂,像野兽的抓痕。我涂上鸡血,它们本该饮我们的血,他们全都胆怯了。
每到黄昏他们就躺在里面闲聊,或者抽旱烟,偶尔也传习躲藏秘诀。我则是看着牌匾发愣,扳算着时间。我试图唤醒他们,终于还是失败了,他们没读过书,反倒说我该醒醒。所以我向村长他们提出了应该重建私塾,未曾想他们竟让我闭嘴。我贴在每家墙上的宣言,也被撕扯下来。当着众庄人的面,我签字画押允诺不再犯。
红那天垂着背,左腰摇晃着一个圆形的袋子,从谷子地吹进众庄。我当时正靠着山上的一棵树,背手擦拭烟杆。那头牛犊走去了我的后面,父亲没给它系牛铃,所以我只听见它在嚼草。很多时候它好像沉默,又好像失踪或是死了。我从未回头看过,那是它的自由。我时常为这牛担心,它一强壮起来就少不了挨鞭子,烈日也会割它的肉。等它老了只能缩在牛圈里哀嚎时,我们就可以解解馋。我们可以为每一头牛算命,而且不会有差错。那么它们一出生不就是将死吗?
父亲他们正低着头和背割谷子,似乎就要陷入土里,像别人种的谷子。他们一直挥着镰刀,比正午缓了些许。谷子是他们种进自己地里的,他们却像别人雇来的。他们起初没有留意到红,村长喊了一声,大家才起身,手里依旧割着谷子。红没有停,村长放大嗓门,他没出声继续走着。父亲他们就没有理会,又汇入谷子里。我站起身,直至看见摇晃的袋子消失。
从我记事以来,每到秋收他们就不敢停歇,一直弓背挥刀。谷子地里齐刷刷地安静,他们可以闭上眼睛堆谷子,装谷子。他们像着了魔一般,黄昏消散都赶不上他们。有人直立起身子就会被呵斥。我不知道他们在追赶什么,或者什么东西在逼近他们。他们就像潮水一样涌动。
炊烟总是逐第吐气,我喝着碗里碎小的稀饭,看着一辆辆牛车驶出众庄,又载着大人们的疲惫和安欣回归。母亲总说山里有保护我们的,而我只知道里面住着土匪。
土匪十月末便会来收粮,粮食够量他们就会庇护我们。这个样子有许多个年头了。虽说他们会是一道屏障,众庄的日子却更紧巴了。
我从未见过土匪,众庄的日子却也太平。我们时常听闻其他县里有许多人被杀,有些村子了无人烟。这些土匪似乎确实守护着众庄。爷爷还在世时,我模糊地从和他一样干瘪的话里听见,众庄以前的日子绝非这样,至少在土匪来之前。
土匪似乎并未使众庄人的日子有什么大的变化,或者他们毫无察觉。而我无非是整日放牛。直到我遇到一个私塾时的同窗。
我们都还在私塾里时,我记得他身躯高大,说起话来喜欢用手比划,他的声音如石头掷入井中。他最为喜欢讲述着岳飞,每到那会儿,他的眼睛是那般锐利,挥舞起的毛笔一横横划出声响。私塾被关后,他就随他的父亲下地去了。
再次遇到他那会儿,我照例读着《水浒》,后背忽然传来了牛铃声。他驮着背在栓牛,安顿好牛就朝我走了过来。他的眼睛低垂着,像遮了一层雾。
“你也在这。”
“你,你说什么?我不太听得清,你大点声嘛。”
“我说,你也在这。”
“每天都在这的。我第一次见你来这呢。”
“嗯。前几天把手臂划伤了。你看,不小的口子,太耽误了。不敢闲着,就来放牛了。”他说完把手垂了下去,像没有知觉,又像此刻不该挥动。
“做不动就歇会呀。整天那么忙,那么赶,我觉得没必要呀。”
“嗯。不行。大家都在忙,我怎么能闲着。你还在看书,什么书?”
“这个?你送的《水浒》呀。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草拟过誓词吗?我还有一块匾,有时间让你看看。”
“不了,不了。没什么用,全是不切实际的,你看《水浒》最后不也失败了。如果老实地过自己的日子,谁都没事的。私塾不办也是好的,读了以后老是会说一些背了父亲的话,做一些我们众庄不该发生的事。一辈子就是该踏踏实实地下地,少些其他不真实的想法。你也是该放就放下,安心放牛。”
“可是那些土匪呢?不杀光他们,我们的日子怎么会好?”
“现在不也好吗?虽然,虽然是苦了些,但,但他们保我们众庄平安,我们就好好干活,过日子。”
“可是……”
“别,别再说了。”
我们就都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眼里只是顺着一个方向摇曳的谷子。我料想他和众庄的大人成了同一个模子,土匪的刀不还没架在脖子上吗?他们这样快地过日子,似乎是真有刀架在脖子上,又似乎他们认为这就是过日子。
最令我不快的,是只要站在谷子地,一抬头就能看见我和牛犊,这对父亲来说是头等好事。很多时日,我靠在树上看会儿书,就会看看山脚下的父亲,然后看看牛犊。父亲去忙其他农事时,我依旧看会儿书,就会看看山脚,然后看看牛犊。
父亲不在山脚的时候,我的胆子自然壮了些。有日我翻看着《水浒》,里面好汉骑马的插图被我撕了下来,揣进怀里又拍了拍。我得试着骑骑马。众庄果真也无马匹,我就索性以牛代马。我扶着牛背,跨上去右脚,脚虽担了上去,我却卡在那里无法动弹。我试了几次,就借助一块石头上去了。它站着只是喘气,我吆喝拍打,它依旧不动。我猛地用脚击它的腹部,它惊叫着乱窜,我在它的上面摇晃着,寻找逃离的机会。
断了一只牛角的牛犊驮着我,矮小壮实的父亲走在我们前面。
“你这个小杂种,我就走一会儿,你就搞出这样的事。”
“我,我只是试试,试试而已。”
“试什么,牛坏了你去翻地,谁教你这么干的?你放个牛都放不好,还能做什么?你妈求我不要让你下地,说你从小身子弱,我答应了。你不要以为你读了几年书,你就不得了。村长把你吊在祠堂的那次,你忘了?你说你,写些什么,什么力量?”
“凝集我们的力量。”
“要你多嘴!还要打土匪?你知不知道没有那群土匪,我们会怎么样?还把那些破纸搞在每家墙上!你就像我们一样老老实实种地,好好地过一辈子,不要一天竟想些乱七八糟的。我早晚把你那些书烧了。”
“凭什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父亲停了下来。
“我,我说……”
父亲把手按在我的脸上,我就从牛背上滚了下去。之后我就没有带书去到山上,也很少和父亲说话。但他走到我面前时,他握起的拳头,总令我感觉会突然朝我砸来。牛犊是无法再骑了,我就爬到一块父亲看不到的巨石上找感觉。
红来众庄那晚,父母屋里发出了少有的哀叹声。似乎是关于红和土匪,莫不是我们众庄,也早有打土匪的念头?父亲的鼾声很晚才飘升。这次我照例没睡着,除了长久以来的期望,就是红住进了衙门。我们看见村长走进去后,便被赶回了家。整个众庄人都与他陌生,他右腰挂着一把佩剑,那柄红剑一定吮吸了不少血。我翻过身看着漆黑的床底,下面埋藏着我在衙门搜寻来的东西。它也嗜血,不过太钝了,远不如红手里那柄。他定是杀过很多人,每一剑挥出眼睛一点也没有眨。我没看清他,他的眼睛也定像乌鸦一般。现在衙门里有了两只乌鸦,一模一样的乌鸦。
父亲的鼾声我听了十几年,很多时候就像牛叫。张大他们的父亲也一般,他们很羡慕那些并不震颤的鼾声。他们渴望和他们父亲一样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他们昂起公鸡打鸣般的胸脯。鼾声打响第一次,就是为了最后一次,就是这样。我越发想逃离父亲,逃离众庄。我几乎已经看见,他们在名册上写下了我的名字。也许有一天我会被杀,一匹黑马会将我运回,“英雄本色”的匾会立在我的坟旁,那时我不希望任何人为我流泪。
众庄的鼾声起伏在平常的夜里,一切好像本该这样,应该这样。我想红也许不会打鼾,也许他也从未熟睡过。
此后的几天我们众庄果真有些反常,父亲他们却时常割着谷子交谈着什么,他们终于是要做些什么了。
我则依旧在山上放着牛,但对于我和张大他们来说,最不幸的就是我们不能再去衙门了。红站在衙门口,腰间空无一物。张大站在我的后面,他们都埋着头,我盯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的男人。他打量着我们,我觉得他的眼神很柔。我们都没有说话,他犹豫片刻,欲向我们伸手又退了回去。又过不多时,他终于开口,但张大他们早已四散而逃。他看了看我,转身回去了。他很消瘦,背影没有杀气,而是落寞。红绝无杀气,我们却没有夺回可能属于我们的衙门。
黄昏,不再有少年集聚,他们俨然忘了逃进另县战营的念头。我始终躺在床上算着日子,我想偷偷看看红是否在练功,可以学学。他要是愿意传我武功,不出几年我也定能揭竿而起。我感觉埋在床底的钝刀似也泛着青光,它在我的手里渗透成红色。我也将会是又一只乌鸦,立在“英雄本色”的牌匾上。
2、一场梦
牛犊被我踢进牛圈后,我就在衙门附近闲逛。一次我看见红走出衙门,腰间依旧挂着圆形袋子和一把佩剑。我跟在他的后面,他走进一家牛杂店。老板似乎很熟络地端来一碗牛杂,很熟络地热情。红就坐在那,腰间还是那两样东西。
他拿起一双筷子,先顺手拌牛杂,又换成反手继续拌。筷子在他手上用起来很别扭,牛杂没有拌匀,桌子就溅了些许汤汁。他起身时,我看见他胡须的尖端沾满红油。老板依旧熟络地送他出门,没有收钱。
“嗯。谢谢。”他走出几步,顿了会儿,略微侧过身说到。
这是我所知道的,他唯一说过的一句话。然后,他就原路返回了,没有一点声音。我贴着他的影子,跟在他身后。
一些大人牵着牛散开回家去了。一个和我近龄的少年托着苍老的背,他手里的牵牛绳散漫地晃着。他终于还是抛下了牛,只剩下自己。我料想那头牛早已积压太久,闪开男人喷发般向前奔去。我呼喊着叫一个男孩躲开,锋利地牛角会穿透肉。红迟疑地站在那里,我向那个男孩扑了过去。当我抬起头时,红只是贴在墙面抱着那个袋子。
红依旧没有一句话,也没有看向我们,继续向衙门走去。我割着他虚幻般的身影,不解他为何不出手?
那牛纵然凶猛,可依红的剑术,不说从纵向劈成两半,也定能结果它的命。可红没有出手。他先是愣在那,没有拔出右腰佩剑的准备,而是去抱左腰的袋子,然后只是躲去墙边,然后只是贴再墙边。待牛已远逝,红依旧抱着那个袋子,没有四顾,继续弓腰走着。
红一个人走过几家人家,那几家人和他们院里的枯树一样安静。他停在一家院外,透过纸窗,温暖的火烛倒映着两个很小的人影。我尽力凑去前面,那估计是两个孩子,大的一个匝着头发,小的那个是短发。应该是姐姐在给弟弟讲故事,哄他睡觉。红又走了,他摇晃着的身体似乎在抽搐。
碍于父亲的拳头,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回家去了。整个晚上我都无法解开这些困惑,红为什么不出手,难道是怜惜那头牛,可为什么不救那个孩子,又为什么只是单单停在那家,看那对姐弟?
往后的几天,放完牛我就跟着红。他照旧是那个样子,不过那一日他停在那家院外很久。也许是时候尚早,他们的声音有些大。姐姐挠着弟弟的腋,弟弟揪着她的头发,很是温馨。红竟扑在红墙上,盯着那对姐弟,嘴里说着些什么。他先是伸出右手,颤抖着收回,头埋在袖子里痛哭起来。他揩干眼泪和鼻涕,抱着那个袋子摇摇晃晃地回衙门去了。
那晚我熬到父亲睡去,推开窗一个后翻滚出院子,猫着腰向衙门跑去。红果然没睡。我站在树枝上,看见里面簌簌流泪的火。红倒在谷子堆上,邻着那个袋子。一只老鼠在啃着他的鞋子,吱吱声很是恶心。但他没有理会,只是出神地看着。他忽然起身,抄起那把佩剑,向以前大老爷养鱼的池子走去。
那把佩剑的剑鞘被扔在地上,红双手握住剑柄,弯着腰在池子里挖着什么。零星的红泥从中飞溅,我竟不知许久未见的池子何时填入这些土。他挖累了,扔下剑坐在地上喘气。他又扑向池子,双手捧出红泥。他举着嵌满泥的手,疯疯癫癫地跑去火旁,抬起那个袋子。
袋子被软软地放进池子,两边的泥土被红掩埋住袋子。他用袖子抹了抹脸,转身走了。他一步一步拖着身子,坐里面念叨着什么。他踢到了那把剑鞘,他缓慢抬起,愣着了。当剑鞘从他下垂的手上滑落时,他突然冲向池子,拼命地挖出那个袋子。他又抱起袋子,这次他瘫坐在地上,哭得如嚎叫般。
我实在不敢再看下去,他确乎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剑客吗,难道一个剑客也这般软弱吗,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衙门再次热闹,是从那个真实的传言在众庄弥漫开来。红的那把佩剑,是突然死去的红蔷薇的。江湖上似已无杀她之人。传言又传,淘到她死尸的人,没有看见她的头颅。蔷薇剑和红蔷薇的头颅无人寻见。
红腰间的佩剑定是蔷薇剑,袋子里装的可能是红蔷薇的头颅,红蔷薇定是死于红之手!
我虽疑惑,却也对红的武功更加笃信。父亲回到家中之时,向来铁青的脸也红润了些许。他说衙门挤满了拎着鸡蛋、肉和一些被褥的人。而红只是躺在谷子堆上,依旧没有一句话,更没有一句谢谢。
“孩他爹,怎么样?”
“不好说,不过应该能成。”
“可是成了之后呢?”
“土匪一定片甲不留!”
“吃你的饭,插什么嘴,这是你应该管的?吃个饭要磨半天,做事也慢。我什么时候有你这样个种?”
我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这是挨了拳头后该有的经验。父母房里今晚的声音特别漫长。我很想挖出那把钝剑,借着月光好好打磨一番。我知道它定会有大用。我知道它将是蔷薇剑的影子,而我将是红的影子。我们众庄将要反抗那些土匪了,这样的日子将要结束了。我唯一不解的,就是母亲为什么会担心土匪死光?
土匪收粮的日子临近了,我靠在树上,铺开那张插图。父亲他们依旧不停割着谷子,有时他们会交谈。我知道定是关于红和土匪。不过他们脸上没有我期待的喜悦,而是一种糅杂喜与忧的复杂情绪。
山脚下的谷子已经割完,父亲他们便去村头那块谷子地帮忙,这于我是个机会。每天我把牛犊拴好,就前往衙门。
衙门时常有人把头探进去,看一眼又立马抽回。我还是站在树枝上。红躺在被褥上,脚边煮着鸡蛋。水已经沸腾,溢出扑向火。他慌忙起身,用手拎锅,手被烫了缩了回去。他就拔出剑去挑,最后他直接把锅掀翻,沸水和鸡蛋散了出来。他吹着手,用剑把鸡蛋赶去一边,待冷却就剥了几个吃。
我又疑惑了。但又立马有了解释,兴许英雄本就这样,这些杂事他又怎会操心。我预想他该耍耍剑了。不曾想,他只是徘徊在衙门里。时而看看那些送来的东西,时而看看走过的人。他倏地抽出剑,我向前凑了些。他又只是看着剑鞘,将剑收回。他继续在衙门里踱步。偶尔抽出剑来,要不就是立马收回,要不就是在脖颈那比划。我只觉索然无味,便就回山上看牛犊了。
红果真是个大侠,是个英雄吗?他能杀死红蔷薇,这应该不假。
牛车已经开始往山上运,满车的谷子连牛都有些吃不消了。父亲他们看着那些谷子,有些颠落了,他们就会拾起放上去。
衙门口聚拢的人更多了。村长也出面了。红却只是躺着不予理会,送来的东西,他不拒也不回声谢谢。
父亲他们又哀怨起来,这次散在黑夜的声音,我捉得一清二楚。
“他爹,怎么他一动不动呀?”
“你一娘们操什么心。”
“但是不知道会不会剩点,家里没吃的了。”
“你粮食送不到,他们不保,命都没有了,还吃什么?”
“那就让他就这么住着吧,咱也不求他,就这样过日子。”
“之前的白给他了?再说那满车的谷子,我们这很少遇到那么好的收成。”
“他爹,那你说咋办?”
“我咋知道?睡觉,睡觉。”
除了村长那次把我吊起来以外,就是他的懦弱令我记恨他。当初把废私塾重建,我们可以充军,哪有那么多事?现在红来了,又那么优柔寡断。
就我所知的,红已经拒绝村长邀请吃饭多次了。他每次不是沉默,就是挥手。可是每次村长他们一走,他就一个人游荡在众庄,腰间已经空无一物。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他不再只是停在那家院外,而是遇到孩子他就会微笑。他越发没有杀气了。
有天我从树上摔了下去,红把我扶起,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浮起一些光,有立马散去。从那以后,我每次站在树上,他都会抬头看我。有时会扔个鸡蛋给我。他没有责备我,也没有让我进去。我看见许多孩子会进衙门玩耍,而他偶尔会逗逗他们,俨然就是个普通人。
有时我感觉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有时又觉着我离他很近,他能教我武功。
红答应村长,那是在中午。村长他们急忙备了菜。我知道红答应了。不过当父亲回来时,他说红就说了一句“嗯,谢谢。”
那天我依旧去放牛,路上有二十余家门前停了装满谷子的牛车。我没心思管牛犊了,红明天就得去找土匪,我很想跟着去,但只觉会拖了后腿。但我一定得去看看他。
黄昏时,当我去到衙门,却不见红。我只好回家,还未到家门口我就看见红站在我家院子里。他一看见我,尽力露出微笑。我就去这样跟着他去了衙门。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黄昏熄灭。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这不重要了。他们说的对,这两样东西确实是红蔷薇的。是我割下了我姐姐的头,就用这把蔷薇剑。我顺着她的喉咙,一点点割下去,直到流出来的血和她的眼睛一样冷。我把她的头洗干净。那些腐烂的血,我不会留下一滴。她让我一直带着她的头和剑,这样没人会欺负我。可是她的脸在溃烂,我就把她的脸割了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他打开那个袋子,拿出了一颗骷髅头。一颗洁净的骷髅头,头发似乎还散发着香味。他继续说到:
“我试过自杀,每次拔出剑,又觉得对不起她。少年,我知道你很勇敢,明天我必死,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她能原谅我的死法。我会请求他们把我的还回来,到时候。你一定帮我和我姐姐葬在一起。”
说完他就抱着头颅亲了起来,接着就是哭。
父亲问我怎么回事,我没有说话。
当我醒来去放牛时,一些少年围在众庄村口,红的头悬挂在上面。而父亲他们牵着牛车,疲惫而安心地驶往山上。
我解下红的头,一句话也没说,走去衙门。我把他的头扔了进去,蔷薇剑在那闪着衰死的红光。我回家点了一个火把,连同那些书统统扔进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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