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一个70多岁的老教师一起锻炼,我们突然提到一个貌似久远的历史名词——“征粮”。
可是,在N年以前,“征粮”留给我们的父辈、祖辈可不仅仅是一个名词,而是一部血泪史。
在我很小时候,我就知道了父母视“征粮”为头等大事,非常慎重、非常谨慎,就差给人下跪磕头了。这是真的,不是夸大其词,不是危言耸听。
每年,一等双抢结束,父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准备征粮的谷子。
首先,要把准备用来缴纳征粮的谷子进行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翻晒,晒到每一粒谷子都可以用手一搓,就可以看到白色的米为止。而留给自己吃的,我们往往就是晒了一天,顶多2天就可以了。
那时候,我们家几乎所有的谷子都是我晾晒的,所以对于征粮的苛刻要求,我真的是深恶痛绝!
晒完之后,进行第二道工序“扬谷子”。本来,晒好的谷子我们扬好就可以入仓的,可是缴纳征粮的不行,不仅要当天就要扬完。
放了几天以后,就是等到要缴纳的那天,还要扬第二次。因为只要让那粮站的“工作人员”看见一点点秕谷都不能过关,只能返工。
第三道工序,那就挑征粮。
在太阳如火的正午,用肩膀挑着死沉沉的谷子,用缓慢的脚步丈量着脚下的每一块滚烫的青石,那该是一种怎样的辛苦?
我们家离粮站大概有2公里的路程。等到要缴纳的日子,我们总是如临大敌,先把早就准备好的谷子再次暴晒,然后再次扬过,然后才挑着冒着热气的谷子去粮站,同样冒着热气的还有父亲和哥哥。
因为太阳毒辣,因为天气炎热,往往是走不了几步,他们就开始浑身冒汗,那汗水真的一滴、一滴地落在他们身下的青石路上。
每一滴汗水一落地,跟在后面的我都可以清晰地听到“滋滋”作响的声音。
虽然年幼,但我却是那么心疼我的父亲和哥哥,我恨不得自己能帮他们挑一段路,哪怕是几步路也好。
可惜,我没有力气,人又矮小,我什么也分担不了,我只能默默地看着父亲和哥哥受累,只有等到他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才乖巧地递过手中早就被我捂热的毛巾,让他们擦把汗,然后再递上一直提在手中的茶水。
最后,也就是最折磨人的一道工序,让工作人员过称。
他们总是很傲慢地把手插进那滚烫的谷子里面胡乱搅拌一会儿,然后很“专业”地告诉你:“不行,你这谷子还没有晒干,必须晒过。”
或者“不行,你这谷子我不能给你过称,你看秕谷还那么多呢,这样怎么能行?”
那时候的我恨死了他们的高高在上,恨死了他们的蛮不讲理:凭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要知道,这谷子我们都晒了多少天了,怎么就没干呢?这谷子我们可是扬了又扬了,哪来的秕谷?
比起那些偏远的小山村,我们算是很幸运的了。他们只能把谷子放在我们那里的晒谷坪晒过,扬过,然后再次挑到粮站,等待他们的“验收”。
可是主动权在人家手里,人家说不行了,我们只能气喘吁吁、挥汗如雨地又把那些谷子挑回家,重新暴晒,重新扬过,再一次大汗淋漓地挑到粮站。
粮站的那把磅秤啊,简直就是我们的“噩梦”,它们总是不听话地一再地往下沉,怎么也起不来。
年幼的我,总是不合时宜地一次次喊道:“爸爸,爸爸,刚刚我们在家时候不是称过了吗?你不是说你这挑谷子有120多斤的吗?怎么现在就少了呢?”
这时候总是换来工作人员的大声呵斥:“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滚一边去!”
年老的父亲总是长长地叹一口气以后,就默默地把我拉到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胳膊怎么拗得过大腿?一个农民,一个微不足道的农民怎么能和吃着“皇粮”的、粮站工作人员讲道理呢?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的称就是暗中做了手脚的,他们每年能因为这个“问题磅秤”而得到很多、很多意外的“收获”。
因为有心的哥哥,曾经把一年所有的征粮都一一过称,可是到了粮站,还是少了几十斤。
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那时候我们一个村有5000多人口,征粮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可以想象他们的“油水”有多少?
辛苦、劳累、心酸不已的父亲,在每年缴纳完征粮的那个晚上,总会语重心长地告诉我:“阿清,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要是以后你能考上大学,那就好了。
那你就不要像我们这样缴征粮了,你就再也不用看那些人的嘴脸了,你就再也不要受这窝囊气了!爸爸老了,没用了,这辈子就靠你了。”
年幼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好好读书”,更不知道什么叫“大学”?我只知道,每年的征粮就是一道很深、很深的坎,这坎让我们全家人难过、受气、辛酸……
父亲走了,征粮取消了,但征粮留给我们的记忆却依然是那么沉重、让人心酸不已……
网友评论
每一份辛苦,都会嚼出许多的甘甜
这一幕,已经变成绝版的记忆
我年纪大,更是经过那些艰苦难忘的征粮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