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海洋

作者: 盛世烟华 | 来源:发表于2021-12-19 10:27 被阅读0次

    我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香烟,有气无力地把它叼在嘴边,拿起打火机“啪”的一声,火光将黑透了的车内仪表盘照亮。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我抽的第几根香烟了,记不清也好,许多事情原本也没有必要记得那么清楚。过多的记忆也是一种负担。

    有人说酒可以解愁,有人说烟可以解愁,可是酒我也喝了,烟也抽了,心里的烦恼却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减少。很快我手中的这根香烟也快要燃烬了,我把手臂搭在车窗上,轻轻地弹了一下,烟灰被不知从哪来的一阵风给吹散,消失在空中。我终于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房门前,将钥匙对准锁芯,可是却一连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把钥匙插进锁芯里。我的情绪就在这一瞬间失控了,我狠狠地把钥匙砸在地上,怒吼了一声:“操!”寂静的过道里此刻回荡的都是我的声音。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把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去掏烟,可摸出来的却是空空如也的烟盒。我无可奈何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烟盒捏成一团使出全身的力气砸在墙壁上。烟盒经过墙壁的反弹又滚落到我的脚下,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抬起一只脚将它踢到了楼梯口,看着它从十六层楼上笔直地掉了下去。我双手捂住了脸,背部靠在墙壁上,身子缓缓地滑了下来。我在门旁蹲了好长时间,慢慢地让自己槽糕的心情平静下来。等到我的情绪恢复过来之后,我顺势捡起了被我砸在地上的钥匙,再一次将钥匙对准了锁芯。这一次非常的顺利,房门被成功地打开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就如同深渊一般。我摸索着走进来,把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打开。房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我看到妻子交叠着双腿像一座雕像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我赔笑道:“在家呢?怎么不开灯?”

    妻子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始终盯着对面楼房里的一家阳台。

    “你肚子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去……”我讨好地说道。

    妻子一下子就怒了。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她那双恶狠狠的目光看向我,好像我是她日思夜想都要复仇的仇家。

    “我说毛远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了?”我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的怒火似乎更大了,暴走一般抓起了放在沙发柜子上的皮包。

    “这个家我是一刻钟也不想待了。”

    “到底又怎么了?”我也失去了耐心。

    “又怎么了?”妻子冷哼了一声,说:“毛远生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抽烟了。你再看看你,一身的烟味……你这不是在故意给我找不痛快嘛……”

    妻子愤怒地朝我嚷嚷道,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可我不是一直都在抽烟吗?”我辩解道。

    “抽烟,抽烟……抽死你算了。”

    此时妻子已经走到了门口,将房门也打开了。突然她停下了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情绪似乎有所缓和。终于她还是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语气也缓和下来了许多。

    “那个事情你还是再想想吧,想好了就签字吧。”

    还没等我吱声呢,就听到“嘭”的一声,房门已经被关上了。妻子又离家而去了。

    妻子又去找她的那个“小白脸”了。这事我也是在一个月之前才知道的。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好上的,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中午我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就像一个孕妇一般只觉得恶心想吐。我实在无法专心工作了,只得向主管请了半天的假,想着回家休息一下也就没事了。那天八月的尽头,天气异常闷热,好像随时都会来一场大暴雨袭击这座城市。我开着我那辆十几万买来的汽车行驶在并不拥挤的马路上,从车窗的缝隙不断的有风被灌进来。那是被烧熟了的风吹在人的身上,那感觉就像是被火舌轻轻地舔舐一样。现在我变得更加的难受了,我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飞速地在公路上行驶着。我只想早点回家,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

    我把车在停车场停好了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从车子上下来。此刻我的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一般,我把手搭在车门上支撑着自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的身子。我强忍着这股想要呕吐的冲动,等到身体渐渐地恢复了过来之后才动身离开停车场。

    来到家门前,当我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时发现门并没有关起来。我轻轻地推了一下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了。我想要突然出现在妻子的面前,好给她一个惊喜。可是客厅和厨房里都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就当我以为妻子有事外出时,从我们的卧室里传出来了很急促的喘息声。我登时就明白了什么,一刹那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要不是我把手及时地扶在墙上,恐怕我的身子早已经倒在了地上。我来到卧室房门前,强烈的屈辱感迫使我打开了那道门。我只把房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隙,通过那条缝隙我看到了被扔得一地的内衣和床上那个男人光溜溜的背脊。我突然有些后悔打开这扇门,此刻我只想离开这个龌龊的现场。于是我又默默地关上了房门。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使其不至于在现场失控,但是在关门的刹那我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在关门的时候发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声响。但这声响足以让人听见。

    我听到妻子在里面不安的声音:“他回来了。”

    “真的吗?我的天啊,会不会出什么事啊?”这是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什么也没有做,也逼迫着自己什么也别去想。我近乎逃命一般离开了家,来到了我那辆小汽车旁。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在车子旁大吐特吐。吐完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胃舒服了许多。

    我开着汽车从停车场里出来。外面已经起风了,特别大的风,那是大暴雨来临前的征兆。街道被大风吹得干干净净,有几个白色垃圾被大风刮到了路旁的大树上。它越是想拼命地挣脱大树,大树的枝杈就越是拼命地拽住它。我茫然地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街道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感觉到不是我在控制着车子,而是车子在驮着我驶向远方。等我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出城了。这时风也停了下来,天上开始掉下几滴如黄豆般大小的水珠。不一会儿,雨势渐起,如天河决堤一般,浩浩汤汤地流淌到人间。厚重的雨幕遮挡住了前方,我的视线严重受阻。在这样的天气下开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不得不在一家小酒吧前停下了车。

    我冒雨冲进了酒吧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抓起酒杯就没头没脑地先喝下去了三杯酒。我本身也不太会喝酒,三杯酒下肚之后,我就已经微微有些醉态了,看什么东西都感觉它的周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光晕。

    酒吧的音响里放着的是一首很老的歌——《男人海洋》。这首歌的旋律一响起,丝丝感动便萦绕在我的胸前。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还是一名初中生,是在一个女同学的房间里听的CD。随着音乐声的高潮部分响起,有关那些下午的记忆便纷至沓来,然而顷刻间便又被记忆的洪水所淹没。我能够想起的便是对她的承诺:“做远远看护你的月光”。然而终究我还是食言了。我们就像一根线连接的两个溜溜球,有这根线在的时候我们总是形影不离,可是有一天这根线却突然崩断,我们便也滚落到了不同的地方。回忆的浪潮不断地扑打着我,将我带入了往昔岁月的伤感之中。这样的伤感多少冲淡了我因为妻子的出轨而饱受煎熬的内心。一曲终了,我已泪水满面。

    “一个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泪流满面。”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人手里托着一个酒杯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我看到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有些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嘴。不知道是我深陷回忆之中无法自拔,还是我已经喝醉了出现了幻觉。眼前的这个女子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她竟然是那么的相似。但是我的心里明白,她并不是她。我记忆中的那个她左眼有一块淡褐色的胎记。眼前的这个女人脸上什么也没有,白净得就像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一般。这种“白”里面掺杂了一种病态的苍白。

    “像,像……实在是太像了……”,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拿起一杯酒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像?”她皱着眉,不解地问道:“什么像?”

    她当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并没有理会她,又拿起一个酒杯准备按照刚才的那种喝法,扬起脖子一饮而尽。谁知我举着杯子的右手腕被她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冰凉刺骨,似乎可以一瞬间把人带到寒冬腊月。

    “你这种喝法不出两杯就会醉的不省人事。”

    她好心地提醒着我。可我并没有听从她的劝说。我把她的手推开,又闷头喝下了一杯酒。许是喝下去的酒太多了,我的小腹感到有点涨。我起身,想要去厕所小便。可是没走几步,我发现我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开始摇晃起来,我的步子也跟着摇摆不定。最后我的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里浮动的空气中带有一种淡淡的百合花香。这是一种多么熟悉的香味。我四肢僵硬且无力,脑袋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我一般。我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的意识还处在一片恍惚之中。我努力地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脑袋就越疼。我多么希望能够在一觉睡醒之后,脑袋里的所有记忆就像被格式化了一样全部清零。可事与愿违,我仍然能够想起昨天下午回家时看到的情形,依然会记得那个房间、那首歌和脸上有着淡褐色胎记的她。我只得被迫地接受着现实的全部。

    “你终于醒了。”房间的门被打开,昨天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子走了进来。她像是刚刚洗过头发,用白色的毛巾不断地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在床头柜里翻找吹风机。

    她坐在床沿,将吹风机的插头插在了插座上。于是整个房间都弥漫在吹风机的轰鸣声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终于吹风机的插头被拔了下来,房间迅速地进入到了一种令人尴尬的寂静中。

    “怎么舒服之后,就开始装糊涂了吗?”女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这才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除了一件内裤以外什么也没有穿。

    “昨天是你帮我脱的衣服?”我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看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那……那我们之间发生了……”我有点难堪地低下了头。

    “你说呢?”她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

    我避开她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说完我就在床上四处摸索着寻找自己的衣服。

    “喂?你在找什么?”她在旁边很冷静地看着我。

    “我的衣服呢?”我询问道。

    “还你的衣服呢?你怕是不记得昨天你喝醉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还发生了什么?”我有点担忧地问道,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犯了什么错误。

    “还能发生什么?一路走一路吐呗,你的衣服上全是你的呕吐物。昨天晚上我已经给你洗了,放在外面晾晒呢。”

    “真的醉成了那个样子?”我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你以为呢?醉得跟一头死猪一样,倒头就睡。”

    “所以……我们……”我又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

    “都说了醉得跟一头死猪一样,你还能干什么?”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是妻子先背叛的我,但是我仍然是爱她的,我还不想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来。

    穿好了衣服之后,我准备离开,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于是我很突兀地问道:“你叫什么?”

    “别人都叫我阿言,你也叫我阿言吧。”阿言低头想了一会说道。

    “阿言。”我在嘴里轻轻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想起来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言”字。

    离开阿言的家之后,因为宿醉,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我还是有点头晕,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的。路旁有一家咖啡馆,我点了一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的桌子上,一边看着枯燥的街景,一边慢慢地小口喝着咖啡。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言,也想起了我初中的女同学顾言兮。

    顾言兮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高个子女孩,个头同我不相上下,唯一有所瑕疵的就是左眼周围那一圈淡褐色的胎记。造物主总是吝啬的,给了你一些东西,必然又会从你的身上夺走一些东西。也正是因为这点瑕疵,顾言兮从小到大遭受了同学不少的嘲笑。就在所有人都对她的胎记感到恶心时,唯独我对她精致的五官和出众的气质一见钟情。可惜的是大部分人的眼光总是短浅的,只会盯着别人的缺点不放,而忽视了他身上所展现的美好一面。

    就像所有十三四岁的异性孩子初次见面一样,最初的几天我们之间的交流总是显得青涩别扭。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她总是对自己脸上的那块胎记耿耿于怀,一副害怕遭受嘲笑的唯唯诺诺的样子。与我交往也同样如此。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开学没几天分配座位时,我和她意外地成为了同桌。她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拿手去遮掩自己脸上的胎记,由此可见这块胎记带给她多么严重的阴影。

    后来我们渐渐熟了,她也发现了我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样,对于她脸上的那块胎记并不是那么的在意。我们之间从结结巴巴的几句简单的交谈,到了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真正让我们友情得到急速升温的还是音乐。那时候流行CD,一般的人家很少有闲钱去买CD的。顾言兮的父母都在外地在生意,相对于其他人而言,她的家境要更为殷实一些。她的父母把亏欠她的照顾统统变作了金钱加以弥补。

    在我们认识后的第二个月,我就受到了她的邀请走进了她一个人的家里。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们都在她房间里看着DVD里的mv度过。她买了很多的CD,有整整的一大箱子。在所有的歌手当作,她最喜欢周传雄,最喜欢他的歌就是那首《男人海洋》。我每次去到她家时,她总会将这首歌放一遍。她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首歌,我也就陪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听到累了时,我们会头靠头地躺在舒服的床上。她会跟我说许多许多的话,那些没人愿意听她说的话她统统都跟我说了。在她的面前,我总是善于扮演好一个聆听者的角色。我知道她所有的秘密,知道她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最害怕的小动物,最爱看的电影和书,最讨厌的科目和人,甚至就连她的“大姨妈”什么时候来都知道。她是一个敏感到纤细的女生,听一首伤感的歌曲都会泪流满面。她渴望与更多的人交流,但又极度的缺乏安全感。她曾经对我说过,要我做她的“海洋”,要我做那个“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她去飞翔”的男人。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个时候我知道我自己是爱她,是愿意为她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的。在那样不懂爱情的年龄里,我们拥有过的才是最为纯真的感情,没有一丝的杂质。只是一个灵魂被另一个灵魂不由自主地吸引而已。无关其他什么东西。

    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她说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她从我的眼睛里读到的是真诚,是一个少年的信仰。让我措手不及的是,她突然间吻了我。当她那温热的嘴唇轻轻地印在我的脸颊上时,我的脸像是被大火烤着一般,全身的血液全部涌了上来。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妙感觉,我这辈子只体会过这一次,往后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感觉了。

    “谢谢你,远生。”言兮在我的耳畔说道:“谢谢你这样的喜欢着我。”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度过了很多个的下午,从正午耀眼的太阳,到慵懒的下午两三点的时光,到最后的日薄西山。我们一起听CD,一起看书,一起聊着长大时候的梦想。这些记忆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回味的记忆。但时光总是无情的。初三那年,她的父母在外地安顿好了把她接过去上学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之间还会偶尔地发发短信,相互诉说着思念。最后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我们之间的联系逐渐中断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一晃十多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些有关于她的记忆虽然美好,但却也渐渐变得模糊了。记忆起了一场大雾,将过往裹在其中,一切看得都不那么真实了。但是和她在一起时的那种美好的感觉却始终搁置在心头,不管经历多久的岁月变迁依然记忆犹新。

    我从咖啡馆离开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了,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在停车场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回家,我原本以为回家之后我能够得到妻子的一份解释。我心里想着:不管妻子给出怎样的解释,只要她答应以后不再和那个男人有来往了,我就会接受。即使明明知道是不可能,我也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继续和她过接下来的日子。毕竟我还爱着她。因为爱才会使我们变得卑微。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等待我的却是妻子的一份离婚协议书。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和她最后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妻子和我是大学时候相识的。她是本地人,在这座房价高得离谱的杭城里有三套房。那时候的我一无所有,除了一颗爱她的心以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可偏偏是一颗真心最不值钱。男人这辈子能够遇到一个什么也不图你的女人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毕业那年底,我们就结婚了。在她的父母的要求下,我们做了一个婚前财产认证。也就是说她家的那三套房子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我本来也就没有惦记她家的任何财产,认证也便认证了。婚后我做了一名朝九晚五的白领,因为可以住妻子的房子,省去了买房,我过得要比大部分在这座城市里奋斗需要买房子的年轻人好太多太多了。我的这份轻松正是妻子给我带来的。妻子因为不喜欢过上班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于是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她家的三套房,一套用来作为了我们结婚的新房,另外两套都出租出去了。光凭那两套房的租金收入就远比我的工资高得多得多。结婚半年之后,我想要有一个孩子,但妻子因为对生育有恐惧总是一拖再拖,直到今天我们俩之间也还没有一个孩子。我虽有怨言,但妻子不愿意,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份离婚协议书在我的手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签字。当然是有一部分私心的,但是更多的是我渴望挽回妻子的感情。自从那天之后,妻子就越来越少在家呆了。

    我在楼下超市又买了一包香烟,在阳台上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一边默默地抽着香烟。所有的烦恼似乎都随着烟被吸进了肺里,然后又被吐了出来,最后被风吹散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里。无法挽回的感情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桃子,一碰就是一道伤口。抽完最后一根香烟,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接到我的电话之后,妻子没过一会就回来了。她的脸上多多少少地带有一些愧意,但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怎么了,想通了?”

    “既然不爱了,那还不如趁早放手。勉强在一起,对彼此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我把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递到了妻子的面前。妻子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接了过去。

    “那我们以后……”

    “以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远生……”,妻子欲言又止。

    我看了她一眼,她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这个屋子里关于我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扔掉,我已经不再需要了。哦,对了,楼下的那辆车子,我已经开了好几年还挺顺手的,所有我只要它。当初买它的时候,你给了5万块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哦,那个车子的钱就算了吧。我不需要你还。就当作……”

    “就当作……什么?”

    “没什么。总之,没有必要了。”

    “有必要的。”我坚持道。

    妻子转过了身子,她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同样我也不敢在多看她一眼。十几年的感情说没了就没了,如一座城市被洪水淹没,都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那……多保重……”

    说完我把房门的钥匙从钥匙圈里扣下来,扔到了桌子上,头也没有回地走了。直到最后一刻妻子也没有说一句话。我又开上了那辆汽车,在这座南方的大都市逛了一圈。晚风从车窗外刮进来,阵阵凉意向我袭来,我的心情也没有多么的糟糕,反而有了一种解脱了的感觉。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这座城市里的一阵风,不知起于何地,亦不知将终于何方。但终究是自由的。没有了牵挂的人才是最自由的。

    我把车子从高架桥上开下来,拐到了小道。对于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想开着我的小汽车到处去旅游一番。这是我由来已久的一个心愿,因为工作的牵绊,一直无法如愿。停下汽车后,我给公司领导打了一个电话,决定辞职。领导也没有过多的挽留,只说了一些工作交接的事情,我答应一定会尽力配合。

    我的车子在一家小面馆前停了下来。闻着面条的香味,我空无一物的胃里一阵轻微的痉挛。一大碗面条下肚之后,我感觉自己变得前所未有的充实起来。从现在开始,我将是只属于我自己的。

    两个月之后,我又回到了杭城。车子行驶在这熟悉的街道,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隔膜感。车子在城市的街道里转了好几圈,令我感到悲哀的是我居然没有地方可去。偌大的一个杭城竟然没有可以让我停歇下来的地方。不知不觉间,我又把车子开到了阿言所在的酒吧。说不上为什么,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线在牵着我来到了这里。

    走进酒吧,我并没有意料中那般见到阿言。我环顾酒吧一圈也没有找到她,心情有点低落下来,闷闷地喝下了一大口酒。就在我以为阿言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我也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个我渴望见到的身影像是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阿言看到我时,脸上绽放的是一个女人成熟的微笑。这种微笑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显得是那么的妩媚、妖娆。她迈着猫一般性感的步伐向我走来,身上散发着如薄荷一般清新的气味。

    “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来这里呢?”

    那晚我是在阿言的房间里过夜的。我们像是一个老朋友一般脱光了身子平躺在床上,相互打量着对方的身体。因为年龄的关系,她的皮肤不可避免地皱缩。小腹处有像蛇一般丑陋的刀疤,看样子是已经生过孩子了。我们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一丝不挂的身体,尽管我们彼此都有对对方身体的渴望,但是我们之间却出人意料的冷静。也许是上了岁数的原因,没有了青少年时期那如岩浆喷薄般的热情了。

    我长久地注视着她小腹上的那道丑陋的伤疤,这是一种无意识之举。阿言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悄然地将手盖在了那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意之举有点冒犯到她。

    “我生过孩子了。因为难产,做了剖腹产手术,在这里就留下了一道刀疤。”阿言毫不掩饰地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意识到自己招惹到了有妇之夫,突然陷入了一种道德的困境中。

    阿言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云淡风轻地说道:“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们一家三口从高速上下来,迎面撞上了一辆大货车。”说到这里,阿言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的丈夫和孩子,当场死亡。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变化,她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实罢了。生活往往就是如此,哪怕再大的不幸发生,你除了接受以外别无他法。

    阿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到了嘴里,却到处也找不到打火机。我摸出打火机替她将烟点上,她愣住了几秒钟看着我,最后将烟凑了过来。她深吸了一口烟,又极其熟练地吐出烟圈来,一个烟圈套一个烟圈像水的波纹一般微微荡漾开去。

    “放几首歌吧,房间里有点闷。”

    阿言听从我的建议,赤裸着身子从床上下去,将一张光盘塞进了DVD里。

    “别建议,里面都是很老的歌曲。”

    “老歌往往要更有味道。”

    “这点倒也不假。”

    阿言最后又吸了一口烟,就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盘里。果然都是一些很老的歌曲,熟悉的音乐声一响起,我们那逐渐远逝的青春时代似乎一下子又回来了。第一首歌就是张宇的《用心良苦》,第二首歌就是徐誉滕的《等一分钟》,第三首歌我就已经猜出来了是谭咏麟的《披着羊皮的狼》。就光凭这一张光盘,我就已经可以断定我眼前的这个阿言就是我十几年没有见过的顾言兮。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突然我整个人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所包围。我和她好像都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些个下午,一道明媚的忧伤将我们紧紧环绕其中。果不其然,第五首歌就是周传雄的《男人海洋》。

    “……我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你飞翔……”

    我轻轻哼着,阿言也跟着哼了起来。好像也只有此刻我们才是无忧无虑的,对于我们而言全世界也只有这一个房间大小。关上了这道门,世界便被我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我们俨然和这个世界割裂开来。我和顾言兮自成一个世界。一个只有我和她的世界,不被外界所打扰,同样我们也不会去打扰外界。我知道言兮是故意放这一张我们已经听过无数遍的光盘的,我也知道自从我们分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言兮就已经认出我来了,只是她一直没有说破而已。一曲终了,我把她拉到我的怀里,久久地注视着她脸上原先那块胎记的地方。她也知道了我认出了她来,认真地看着我,一脸的坏笑。

    “你是想我脸上的那块胎记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就是一块胎记吗?现在的医学换张脸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你脸上的胎记虽然消掉了,但是你心里的这块胎记依然没有消掉。我们都是同样的人,一个胆小脆弱的人,渴望这个世界的光芒,又害怕被这光芒所伤。但我们终究都是受过的伤的人,都已经知道了生活有多么锋利的刀刃,然而我们还得必须去接受生活,接受它的全部。我们这不是放过生活,而是放过我们自己。从今天开始,我要做‘远远看护你的月光’,这一次我绝不食言。”

    “让我们做彼此看护的月光……”

    这一次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留下任何遗憾了。我们就像寒冷的冬夜里两个衣着单薄的人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又像是两个逐将熄灭的火把,点亮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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