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

作者: 冬月之恋 | 来源:发表于2019-04-10 23:45 被阅读8次
    白头翁

    翁斌小时候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他肤色白皙,自脸上到脚下是那种像白纸一般的惨白,毫无血色;头发呢,是灰白色的,一根黑发也找不到;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其他的孩子眼珠是黑色的,他的眼珠是黄褐色的,像极了山羊的眼睛。他很怕光,迎着直射的阳光,他眼里会流泪,什么也看不清。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睛都是眯缝着的。

    翁斌刚出生的那会儿,村里的老人们见了,认为这孩子是个怪胎。族长捶胸顿足地叹息:翁家的祖上造了什么孽哟,得罪了庙里的哪尊菩萨,才遭了这样的报应呢。当然,这样的说法,年轻人是不以为意的,认为那是迷信的东西。从现代医学的角度出发,有好事者遍查了翁家的族谱,果然从中发现了一些端倪。从族谱上可以看出,翁家的祖上有几位是近亲结的婚,而且翁斌的父母原本就是表兄妹,问题到这儿,一切似乎都水落石出了。

    但是,翁斌的父母翁歌和白玲压根儿不相信这样的说法,虽然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孩子生下来为什么是这样。不管别人怎么看,这孩子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不管外人如何叨咕,翁歌和白玲对儿子自是疼爱有加。村里一些人背后嚼舌根,他们只当没听见,把它像蛛丝一样抹去,从不与那些人一般见识,毕竟他们都是文化人。翁歌和白玲是当年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中的两位,他们现在都在镇中学里教书。

    翁斌很小的时候就感到了自己与其他小伙伴的不同。那时候,小伙伴们都以一种猎奇的眼光看着他,像是发现了外星人一样。

    喂,翁斌,你这么点年纪咋像个小老头呢,——头发都白了?一个小男孩问。

    你眼睛晚上是不是能看贼远呢,翁斌?另一个男孩好奇地问,我听说你眼睛白天看不清东西,晚上贼好使,是真的吗?

    翁斌眼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欲言又止,他想分辩什么,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茫然地笑笑,但那笑比哭还难看。是呀,他能说什么呢,他还没张口,他们连珠炮似的下一个问题又来了。这些问题翁斌不愿意去理会,他知道,伙伴们未必真是善意的关心,更多的倒像是一种刺探和嘲弄,是想看他笑话呢!

    我说大伙以后别叫他翁斌了,就喊他白头斌得了!先前的那个男孩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有些兴奋地说。

    白-头-斌,这名字有点意思,只是少点味道。一个大一点的男孩一手半抱着腰,一手支着下巴,眼睛骨碌着,一字一顿地说,我看不如叫“白-头-翁”得了!

    好耶,“白头翁”这个名字好听!一个小女孩拍手欢叫起来。

    “白头翁,白头翁……”几个人齐声高叫起来。

    我肏你妈!小婊子养的,我教你瞎起外号!翁斌朝大男孩啐了一口痰,爆了粗口,挥舞着拳头冲上前去,要与大男孩拚命。

    大男孩闪身躲过,两手很快架开去,掐住了翁斌的两臂,两人扭打在一起。

    一个过路的大人见了,呵斥了几句,将两人分开。翁斌脸上已有了伤痕,眉峰颦起,小胸脯仍在剧烈跳动。

    其他几个孩子嘴里喊着“白头翁,白头翁”,一窝蜂地跑了。

    从此以后,翁斌再也不愿与那些孩子一起玩耍,他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呆着,不愿与人接触,更不愿与人说话。

    令翁歌和白玲欣慰的是,儿子很争气,从小学开始,翁斌的成绩就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这孩子挺懂事,他似乎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的不同,因而学习更刻苦,他憋着口气,学习上一定要超过那些轻视他的同学。

    有一天晚上,翁斌在家里看电视,那是一部国外的教育片。他第一次看到了许多跟他有着相似的皮肤和眼睛的男孩,甚至有些孩子跟他一样,有着相同的头发,这令他很兴奋,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并不是“另类”,自己并不孤单。

    妈妈,这是哪儿呢?翁斌指着电视画面问一旁正在织毛衣的白玲道。

    唔,英国!白玲瞟了眼电视 澹澹地说,你问这干啥?

    我长大了一定要去英国读书!翁斌忽然脱口而出道。

    白玲奇怪地看了眼儿子,瞬间若有所悟地说,好哇,咱儿子有志气,长大了就上伦敦剑桥大学念书去。

    翁斌开始上初中了,他来到了父母所在的镇中学。翁歌动用了自己在学校里的关系,儿子被分在了重点班,赶巧这个班的英语老师就是白玲。夫妻两人有理由相信,儿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定能够茁壮的成长。

    初中的课程增多了,所学的知识更加广泛,翁斌渐渐感到有些压力了。当初在村小学的时候,自己的成绩总能稳定在班级的前几名,现在,全镇各个乡村的尖子生都聚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不再那么优秀,甚至沦为平庸了。自然,在这所新的学校里,他依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因为他那与众不同的生理特征。

    这些年来,翁斌早已习惯了陌生人投射过来的好奇的、怜悯的、抑或鄙夷的目光。有时他的脑海中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仿佛就是一只误入人类家园的大猩猩,总是在别人异样目光的审视之下。他感觉自己就是马戏团里的一名小丑,一种莫名的孤寂和难以名状的忧伤,时时笼罩着他。

    在班上,翁斌没有一个值得信赖可以聊天的朋友,他像蚌壳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他很少主动与人说话,别人也住不到他的心里去。他茕茕孑立,独来独往。虽然白玲也劝过他要与同学们多交流,但是儿时的那次经历让他刻骨铭心,他始终无法放飞自己的心灵。白玲也一筹莫展,无能为力了。

    每天,翁斌的学习生活是非常紧张而忙碌的。天不亮,他就要起来记英语单词,诵读文言文经典。他想躺在床上打个盹,多睡一会儿,白玲便提醒他说,孩子,你可不能懈怠呀,记住你说过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将来可还要到英国去留学呢!听了这话,翁斌振作了精神,像弹簧一样,马上从床上弹了起来。白天照例是上课,晚上回来,他还要做课外的数学训练题,常常学习到夜里十一二点。星期六和星期天,父母给他报了书法和写作训练班。考虑到他身体素质差,翁歌还计划给他报名参加跆拳道的学习。睡觉的时候,翁斌感觉身体像散架了一般,躺在床上很快就呼呼入睡。这段时间他太累了,身体明显消瘦下去,头上的白发更白更刺眼了。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翁斌的成绩不太理想,在班上只考了15名,比上次月考有所退步。一家人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一向温文尔雅的翁歌冲儿子发了火,他说,你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你对得起我和你妈吗,上不了重点高中,你将来怎么办呢?翁斌默然不语,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是呀,儿子,你得赶紧调整状态呀,我和你爸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学习成绩可都是出类拔萃,从来没出过班级前五名的。虽然咱身体条件比不了别人,那就更应该在学习上胜人一筹嘛!白玲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地说。

    老师和同学们发现,翁斌学习更刻苦了,人也更沉默了。课间休息的时候,除了上厕所,他从来不离开座位,他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眯缝着的眼睛有些无精打采。有时他出神地望着远方,神情落寞,满腹心事。同桌拿了一本书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问,喂,翁斌,想啥呢?他歉赧地一笑,眼神仍定定的,有些瘆人。“白头翁,醒醒,上课了!”那个同学急了,半开玩笑地说。要搁以前,人家喊他绰号,翁斌立马会翻脸的,现在他表情安然,回过神来似的,嘴里附和着说:“唔,这就上课了?好!” 同桌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你呀,都成书呆子了!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学生们都已放学回家。五点多钟,一个住校的学生发现,教学楼三楼的栏杆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上面滑落下来,整个身子像一只张开的大鸟,“嘭”的一声,跌在了一楼光滑的水泥地坪上,那个人的一生飞了起来。

      啊,白头翁,白头翁!那名学生连声惊叫道。

      

      

                                2019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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