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大的爷爷，怎么就装在这么小的盒子里了

01

爷爷去世已经三年多了。当时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他走得并不痛快。我至今都忘不了，一向坚强如铁的爷爷，被疼痛折磨到无可奈何地掉眼泪的样子。

在我的印象里，爷爷一直是高大魁梧的存在，五十多岁还扛着一两百斤的树干到处走。下雪的冬天，我们穿着棉袄，在屋里都冻得哆嗦，爷爷换好半身防水靴就直接下河去挖莲藕了。

可命运就是爱开玩笑，一向身体硬朗的爷爷，在一次偶然的检查中，竟发现自己患上了胰腺癌，肠子里还长满了瘤子。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医生说得赶紧手术和化疗，还说保守估计，大概还剩半年的时间。

当时是我爸和姑母他们轮番陪着爷爷治病和化疗。爷爷先是做了手术，切掉了病变的肠子和瘤子，然后开始化疗。化疗了一两次后，爷爷受不了了，他说太痛苦了，宁可死，也不想继续化疗。

爸爸他们遵循了爷爷的意愿，出院回家，采取药物保守治疗。

当时我在读高一，爷爷的病情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家人说怕影响我学习，觉得我一个小孩子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没和我说。

但我还是会忍不住难过，读书难道真的就比家人的命还重要吗？就算真的帮不上什么忙，至少我还可以打一通电话，给爷爷一些精神上的鼓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就在我处在低迷状态时，上天似乎眷顾了我们。死神突然掉了个头，放过了爷爷。爷爷度过了医生说得半年危险期，伤口愈合得不错，而且精神状态越来越好，吃饭也能吃很多了。

我们一大家子都开心坏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02

可人就是不懂得珍惜。

爷爷状态好了之后，我也没有经常和爷爷打电话。好不容易过年见面了，我却总往网吧跑。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我和堂哥堂弟基本上都在网吧泡着。

每次到了下午五六点的时候，爷爷就会打电话给我，问我们饿了吗，什么时候骑三轮摩托过来接我们回去吃饭。

我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根本不耐烦接爷爷的电话。当时回爷爷最多的一句话竟是，别烦我了行不行，等等再说。

可爷爷还是在电话那头乐呵呵地说，行行行，那等你们饿了，给爷爷打电话啊。

我没有再回复，直接把手机仍在一旁，继续打游戏。

两年后，爷爷胰腺癌复发，我懵了。

老爸迅速赶回老家，带爷爷去医院治疗。老爸回老家之前和我说，别担心，爷爷上次都好起来了，这次也会好起来的。

尽管老爸很淡定地安慰我，但我还是从他的神态中，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慌张和不安。

当时我隔几天就和爷爷打一通电话，明明是想鼓励爷爷的，可很多次一听到爷爷的声音，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使劲咬自己的舌头，用疼痛来转移难受，生怕自己的哭腔声传到爷爷电话那头被他听到，让他担心。

那年过年回去，爷爷瘦了一大圈，脸上的颧骨清晰可见。当年冬天穿着半身防水靴在河里挖莲藕的爷爷，现在穿着好几件大衣都在发抖。

爷爷看我们回来了很是高兴，他笑着和我说，想去网吧玩的话，和爷爷说一声，爷爷现在还骑得动摩托车。

本来看到爷爷的样子已经很难受了，可他说完这句话，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借着到处逛逛之由，跑到离老屋有点远的一颗大树下，拼命落泪。

从那之后，我戒掉了所有网络游戏。

那年二月四号年初五，刚好是外公的七十岁寿宴，爷爷也去参加了。我在台上表演完一段舞后，拿着麦克风哽咽地说了一大段话。

我怕那可能是这辈子我对爷爷最后一次勇敢交心地对话了，所以说完之后，下台我就哭着记录了下来。

03

回深之后，已经是高三下半学期的冲刺阶段。当时在学校，只要有空或者放学了，我都会和爷爷打个电话，只要听到爷爷的声音，我就觉得无比踏实。

可是，到了四月份的时候，我发现爷爷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了，他发音越来越吃力，而且说一句话往往要停顿一下，才继续说下一句。

当时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本是打算六月份高考完，回去看爷爷的，可爷爷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太乐观了。如果不能见爷爷最后一面，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但现在我要在高考前两个月请假回老家，谁都不会肯，包括爷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当时脑子里全是“怎么办”。

后来想到，四月底五月初，一所专科院校有提前的单招考试，通过了就可以提前录取，不用高考。再三考虑下，我还是开始单招考试的备考。我骗父母说，我高考可能没什么戏了，只能去单招。

父母半信半疑，周围的几个好朋友都不支持我去单招，他们觉得我明明可以再努力一下去个本科，为什么要放弃高考。连班主任也觉得我自以为是，她在班上点名批评我，把我当负面教材来讲。

当时我自尊心特别强，说不出那句“我爷爷快不行了，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必须回去”，而是选择了沉默。

五月初，我通过了单招考试。当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刻，我当即就订了回乡的高铁。

我五月十三号返乡，五月十八号，爷爷离世。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身边，却也只陪了他短短的六天。

回去的那几天里，爷爷床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癌症止痛药的空盒子。爷爷已经下不了床了，只能躺在床上吃流食，想上厕所的话，只能让奶奶端一个盆子过来解决。有时候吃完一点东西，又会呕吐很多液体出来。

奶奶说，爷爷这种状态已经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可我明明记得，半个多月前我和爷爷打电话，爷爷还在电话里说，我很好，别担心。

当时的心就像被刀绞了一般，钻心的痛。我当时特别想哭着和爷爷说，去特么的高考，高考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明年再考，我就只有一个爷爷，没了就真的没了……

可真正到嘴边的话却是，爷爷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我没有勇气说真话，我怕一说出来，爷爷会责怪我没有去高考，我怕一说出来，爷爷真的就走了。我想帮爷爷分担痛苦，可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刻才明白，有心无力，这四个字原来这么让人绝望。

04

爷爷走的前一个晚上，说很想吃橘子罐头。奶奶说，这个东西你不能吃。爷爷还是执意要吃。奶奶拗不过爷爷，只好拿了一瓶过来。

爷爷咀嚼地很慢，吃着吃着眼睛就红了，因为他知道，过一会儿，这些橘子肉渣还是会呕吐出来，但他还是想尝尝橘子的甜味，或许当时只有爷爷自己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吃了。

陪着爷爷的那几天我总是装作很坚强很乐观，也只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才敢把自己捂进被子里，小声啜泣。

爷爷走的那天，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虽然陪爷爷走完了最后一程，但我还是留有遗憾。我没有在爷爷生前好好陪伴他，我没有珍惜好那些时光。这个疙瘩，在我心里一直呆了三年多。

前些天，看《奇葩说》里的马东说了一段话：我父亲是突然去世的。那天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说你爸不行了，我开车就往家走，路上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可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因为是突然去世的，然后就放不下。三年以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父亲和我说，我今天才真正地走了，很高兴跟你做一世父子，有缘再聚。

马东说他不信是他父亲和他说的，他说那个梦是他自己潜意识的一个映射，他自己放掉了自己。

看完那集《奇葩说》后，因为太感同身受，我当晚就梦到了我的爷爷。他正在换半身防水靴，准备下河去挖莲藕。爷爷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我，他笑着对我说，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啊，再多吃点，长胖一点。

我刚想说话，发现爷爷越走越远，我立马追赶上去，可怎么跑都跑不快。我拼命抬着自己的脚步，希望步子再迈大一点，再跑快一点。

这时，爷爷回头说，亮啊，爷爷很好，不用担心，有空的话多和奶奶打打电话。

当我醒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流到了枕头上。

我拿起手机，翻到了三年前爷爷走的那天我发得状态。

写作以来，我写了很多篇怀念爷爷的文章，一直放不下。此刻的自己，终于能够放开自己，坦然面对了。

爷爷，谢谢您，我会珍惜好身边重要的人，也会珍惜好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希望您在那边也可以笑得那么灿烂。

很高兴和您做一世爷孙。我还好，您也多保重。

有缘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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