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吹来的风

作者: 阿乌呀 | 来源:发表于2022-08-24 18:02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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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7年的冬天,宋远回来了。

    我很惊讶,村里的人都说宋远去黄平县读一中就不回来了。宋远的父亲也在村子里说,他女儿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明年要去城里,和他女儿一起住。

    我想是这样没错,乡下人总喜欢把儿女往大地方送。

    我以为再也看不到宋远了,她今天出现在村门口时,我盯了好久,差点认不出来。

    宋远长高了,她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还剪了个从西洋传过来的,叫做什么来着……哦……是八字刘海…。

    我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

    打扮得真是洋气,身上还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

    我估摸,要是陆有恒看到了,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但是天意不遂人意,陆有恒早就死了四年了。

    我是谁?

    我是立阳村出来的野孩子,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认不了几个,现在帮着家里做农活。

    我看她一个人站在村门口,动也不动。我以为她四年没回村里了,不认识路了。

    我摸着手中割猪草用的镰刀,本想和人家说一说话,但我又觉得拿它着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杀人灭口呢。

    我把镰刀放在地上,朝她走过去。 笑嘻嘻地说,“你……你是宋远吧?”

    “你认识我?”她疑惑地开口。

    “你好久没有回来了,乡亲们都说你不回来了,住在大城市呢。”我说道,“我是孙驻国,我就陆有恒隔壁那户人家的儿子。”

    我话刚说完,我发现宋远的脸色好像变差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提到了陆有恒。

    “陆有恒……她现在还好么?”

    我看着宋远,她小心翼翼说完这一句话。

    我猛然觉得有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狠狠堵住了心口,我的眼睛像雷达似的把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真是光鲜,乡下人根本比不了。

    我嘲讽道:“她啊,好着呢。”

    我看她脸色比刚才好点,就忍不住说:“她现在无忧无虑的。”

    宋远笑了笑。我问她四年没回来,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

    宋远看出来我在嘲讽她,就不吱声。她冷漠地撇了我一眼,就消失在了村门口, 直奔家里。

    我为什么会对宋远产生敌意,这完全来自于陆有恒。

    她是陆家最小的一个女儿。

    我记得那天,她母亲把她送医院,没几天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提着个白色袋子。

    我那时还是个毛孩子,虽然现在我才18岁,但搁乡下早该结婚了。

    陆有恒回家后只出了一次门,因为她在镇上上初中,必须得回去得读书。

    不过,她离开后的第二天,陆有恒就回来了,被她母亲背回来的。

    我当时一个人在村里玩耍,看见这幅场景,便偷偷跟了上去。

    陆有恒脸色苍白地趴在她母亲的背上。我顺着她母亲旁边的一个女人的视线看过去,有一丝红色的东西在她母亲后背的衣服上。一开始看成了红色的绣花线,等到它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她母亲宽大的背上。我才惊觉它是血。

    我当时才14岁,哪见过这么多血。我被吓得冷汗直流,我吞下口水,在陆有恒的屋外站了许久。

    当然,我是在她母亲急匆匆关上门之后,才敢出来的。

    黄黑色的木门紧闭。正值夏日,我在这座破败的房子外面,忽然闻到了一股说不来的味儿。

    村里的毛孩子嘛,好奇心很重,遇到屁大一点事都要问得一清二楚。

    我回家了,漫不经心地走了回去。我白天游手好闲没事干,晚上父母返回家里时,免不了被一顿打。

    我问了母亲这件事,母亲听了说明天去看看,心觉这山里的孩子难免不了磕着碰着。

    父母白天要去自家田里看稻谷。分田到户后,父母恨不得一天24小时呆在田里,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儿子,他们早就住田地里面去了。

    我喝完米汤,母亲就开始催促我赶紧上床睡觉。我知道,他们在我睡觉后,又要跑到田里看谷子去啦!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父母也没办法,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年饥荒,文化大革命,生怕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没米,没肉,没菜……

    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又有了自己的田地。

    我躺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父母说话声也越来越远。

    我本以为今天晚上和以往的无数个夜里一样,能一觉睡到天亮。却在下半夜迷迷糊糊听见一阵阵响动。我连忙摸着黑爬起来,用火柴棍点燃了煤油。

    家里闹贼了?

    我心里突突跳,等到我把家里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人。于是我又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撕拉一声,门是由木头做的,开门的时候会有声响。

    我眼睛往四周扫,手中提着煤油灯,在夜里发着微光。看见几个人影后,我一愣,不在我家,在陆有恒家前面。

    我借着灯光,看清楚了他们。

    原来是陆有恒的父母和她的小叔子,他们的身影在昏黄的煤油灯光照耀下,看起来虚无缥缈。

    我感到莫名其妙,收了收灯火,把它遮在宽大的袖子下。

    我猫着腰,慢慢地向他们靠近。

    “孩子他娘,走吧,天都快亮了。”陆有恒的父亲声音沧桑无比。

    “呜……我不要……我再看看她……”站在她父亲跟前的女子哭着说。

    我听见她声音嘶哑,可能哭很久了。

    庆幸我父母喜欢把家里砍来的柴堆在我家门口的小块地方上,我现在躲在这里,没有被他们发现。

    歪歪斜斜的树杈,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斑驳如鬼煞。

    “她是小孩,死了进不了祖坟,买不了寿气①。”注(寿气在湖南湘西方言中代指棺材)

    “走吧,嫂子。”

    死了?谁死了??没听说她家有人死了啊!

    我看他们在家门口低声私语,猛然回想起,今天被背回来的陆有恒。

    我这时才发现,她母亲怀里有一团黑影。

    陆有恒就是瘦瘦小小的。

    我一下子就怔住了。

    我看他们走了,我也慢慢跟着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

    夏天夜路真不好走,蚊子多得要命,还要提防着有蛇。眼前的树木越来越多,我知道这是去往后山的一条小道。

    他们没有发现我。

    他们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土山上,说是小土山,其实就是一个土丘陵,我一下子就能爬上去。

    我躲在一个小木丛里,窥视着发生的一切。

    我耳朵边充满了无数虫叫声和铲子铲土的声音。

    我看着他们把陆有恒一点一点埋进土里。

    这己经不是我能思考的问题了,我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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