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中的深山

作者: 陌生的三月 | 来源:发表于2024-05-06 22:51 被阅读0次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闪烁中的深山

    1

    十岁的那年暑假,父亲毫无征兆地决定到山里生活两个月。父亲向来特别冷静,我不相信这是他一时冲动才做出的决定。父亲可能“蓄谋已久”,我怀疑母亲也是共谋。做完决定以后,父亲可能突然想到自己的民主,所以他问了我的想法。我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这性格在童年时期就显现了出来。我“爽快”地表示我没什么意见。弟弟当时太小,没有自己的主见,所以父亲也没征得他的同意。而且,父亲没有打算带上弟弟。理由是弟弟年纪小,在家陪爷爷奶奶才是最佳选择。我没担心过上山的难度,我还觉得上山好玩。

    我们要去居住的地方有一段路段需要徒步。先开车到指定的徒步地点,然后带上行囊徒步到我们要住的地方。有一位当地的朋友为我们准备了一匹马,我们把行囊绑在马的两侧,让它为我们分担了负担。走山路我没觉得很艰难。山路或弯或曲或高或低的。有时走过一块平原,只有在远方突出的山顶提醒着我这里是山区,而不是平原;有时我们一直在爬高处,身边就是松树,格外地高;我爬得不亦乐乎,倒是父母亲看起来没那么轻松。最后我们到了目的地。父亲说我们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对此当时的我完全没什么概念。

    父亲说这是深山。我印象中的深山里没有平地,都是参差不齐的山顶。我们到的地方绿草如茵,有几处山坡正适合躺下来晒太阳。我们居住的小屋周围是宽阔的平地,像我家前面的院子。这里没有使人害怕的幽闭氛围,有的只是蓝天白云。

    当时是六月末七月初,地球转了一圈后来到了离我们相当近的位置。白天天气热,但是新疆的昼夜差距大,夜晚和清晨的冷气刀子般刺进身体。所以我们还准备了一些厚衣服。来到目的地之前我以为我们只是到深山生活,不做额外的劳动。否定我想法的是一间大牛棚和一间粗糙的马房。牛棚里有很多牛,马房里站立着三匹马。原来我们只是这里的雇员,雇主因为某些原因要离开两个月,所以父亲顺手接了看管牛马的活儿。父亲说这是一箭双雕,又满足了我们到山里生活的需求,又提供了现成的住所,还有马可以骑。

    除了牛棚和马房以外这里还有一间屋。屋子相当大,用纯木头盖的。后来我读到梭罗的《瓦尔登湖》,他造的屋瞬间让我想起小时候住了两个月的这间木刻楞房。梭罗建的屋比较小,毕竟是他一个人住。我们的这间屋,相比梭罗建的屋大得多了,也豪华得多。圆木巧妙地扣在一起,紧紧地支撑着彼此。我用手去摸,能感受到它们的结实,这给我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屋顶是斜的,下雨没有积水漏水的情况。对此我听到雇主拍胸保证。屋有两个窗户,玻璃也给按上了,想必雇主为了安全把玻璃带到此地也是吃了不少苦。白天暖阳从两个窗户射进来,丁达尔效应尽收敛在眼底。牛棚和马房在屋的二十米开外。牛棚门前有围栏围出了一个大圆,好让牛群不外出喂草的时候自由活动。马房是开放式的,虽然简陋,但不失为美。

    2

    父亲成功地为我们谋得了工作。父亲对于我们照顾牛马有绝对的信心。这种信心超过了考试中交了白卷能得零分的肯定性。父亲轻松的行为预示着他良好的心态。他乐观、积极,做决定毫不拖泥带水。父亲的乐观不是人处在长期的绝境以后培养的被动的乐观,父亲的乐观好似与生俱来。母亲对此地也表示满意。她用行动试图证明自己对未来两个月生活的期待。

    三匹马中的一匹自然而然被我选中,父亲自告奋勇说教我骑马。我认定的马是一匹枣红色的,四蹄上方十厘米距离皆是雪白的母马。她枣红色的鬃毛在她修长又有力量感的脖子右方飘着,这让她整个都显得很潇洒。她高大,雄伟的身姿有一股不屈的爆发感。我在她面前小的可怜。我叫她“红日”。

    除了“红日”,还有“黑日”与“白日”。当时我正看着“小日子”的“假面骑士black”,所以嘴边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这些名字。我做梦都想拥有“战斗蝗虫”,但是给一匹马取“蝗虫”这名显得奇怪,所以我干脆用了假面骑士的名字给马命名。最不好意思的是我没有听取马儿们的意见,因为他们不会说话。我自认为他们不会拒绝,因为马有灵性,他们绝对听从主人的话。后来经过几天的测试,他们也都接受了自己叫什么。

    “黑日”是父亲的坐骑。他是一匹公马,在这三匹马中数他最威风。他个子比“红日”和“白日”都高,比他们两个都有力量。他的肌肉线条分明,有泰山压顶般的气质。父亲说“白日”肚子里有孩子,果然她的肚子比“红日”和“黑日”两个都要大。根据雇主的说法,再有一个月“白日”就要生了。我问父亲:“谁接生?”父亲指着我说:“你!”我完全相信了父亲的话,因为父亲从来不骗我。从那以后,每天我都去观察“白日”的肚子。她的肚子大大的,圆圆的,好像一个大西瓜。她的性格温和。我走到她头前,确切地说是胸前,因为我的身高只有到她胸部。她低头我才能够到她耳朵,我伸出手,她就把头低下来让我摸,然后我就她耳边说:“我要摸你孩子啦,不要踢我。”这样我才能安心地摸她肚子。她鼓起的肚子里存在另一个世界,我倾耳能听到肚里世界的热闹。一个月后,“红日”的孩子会结束肚里世界的生活来到我生活的世界。在肚里世界谁又会是它的母亲呢?

    3

    跟母亲捡柴的时候我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母亲抬头看我,然后像是在我脸上看到了搞笑的东西,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她不住地笑,我也跟着大笑。好一会儿她才控制住了自己,她说:“你脸上一块又一块的泥,怎么搞的,捡柴之前不是没有吗?”随后她又笑。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如果我知道怎么回事儿,脸上也不会有这些泥块。母亲没有帮我擦掉的意思,她只顾着在那儿笑。我用衣袖,把脸统统擦了一遍。自以为脸上没了搞笑的东西。谁知,母亲看到以后笑声越来越大了,到后来手里的木柴都掉了一地。她捂住肚子,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我无助地站在一旁,不知道笑还是哭。母亲用她的衣袖重新帮我擦脸。她一边擦着我的脸一边说:“因为世界里不只有人,还有大自然。”我听得一愣一愣地,没再计较心里的问题。

    深山生活的第一天,母亲简单收拾了一下屋。一直以来屋里有人居住,所以屋内还是很干净的。母亲亲手安置完我们自己带来的家具以后,到屋外试了一下用石头盖的炉子。做这石炉的人的手想必非常巧妙。每块不规则的石块都在石炉中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位置,与其他石头格外地和睦。摞在一起的石块,像本书一样缺任何部分都是不完整的。石炉的烟囱大概一米,刚好把烟推向宽阔的深山空中。工人盖石炉的时候指定是吃了不少苦,因为把那么大的石块从河边搬过来是一件不容易的差事。还得挖土和泥。

    母亲从炉口给石炉里面添了一些易燃的干树叶,然后拿出我们来深山之前准备好的塑料橡胶点了火。塑料橡胶很容易着火,它一下就着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弄好的火苗放到干树叶的下方。不一会儿树叶都开始燃烧,炉内出现了人造的太阳。烟囱发挥着它的作用,把一缕缕黑白相间的烟送往空中。母亲大有成就地拍了拍手,笑了笑。火势越来越大了,这时母亲就该把锅盖到炉眼中,再后倒满水烧开水。在这么大的火势中水肯定不到一会儿就能烧开,母亲可以把烧开的水盛到保温壶中以便需要时用。

    母亲很快做好了饭。我们这一整天都在走路,上山、下山、爬坡、下坡,累得够呛。母亲即便疲惫不堪,但还是做了一顿饭。每当这种时候我才能确切地感受得到母亲的伟大。这是一顿美味的饭菜。我和父亲吃得很香。吃完饭母亲还洗了碗。洗碗的水从不远处的小溪里运过来的。父亲每天都会抽时间去溪边挑水。从更高的山上来的水,干净得神圣。

    母亲习惯在中午做饭,做完饭以后喜欢到屋子外那宽阔的草地上晒太阳。七八月份深山的清晨、黄昏和夜晚都很冷,不穿件厚一点的外套都不敢出门。只在正中午有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太阳把自己的热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这时候的太阳不会太晒,天气刚好是可以让人觉得温暖的时间段。母亲抓住这个机会或抬起小凳子,或拎起羊毛地毯到阳光充足的那个宽阔的地带晒太阳。她用羊毛地毯的次数居多,只在不想躺下来的时候才会使用凳子。她把地毯铺在茁壮成长的草上面,然后毫不客气地躺下。从高处看,你会发现一大片绿色范围内有一个小点。它没有破坏这片绿的格调,反而与之融入在了一起,就如这个点,早已是这片绿的一部分一样。母亲晒太阳晒足够长的时间,晒到自己满意为止。父亲和我都不敢去打扰他。偶尔,我会躺到她身边。她沉默不作声,也不看我一眼,似乎没有发现旁边的我。她不让我说话,她说:“这是属于太阳的时间。”很快我坐不住了就悄悄地离开母亲身边。母亲不会发现,她沉浸在太阳的世界里。

    有时候我从低处看向高处的母亲。她坐那儿或者躺在那儿时像罗马的雕塑一般耀眼。阳光倾泻到母亲身上不肯离开。一层光明安静地覆盖了她的身体。我呆呆地看着,不知是在看母亲还是在看透明的光亮。许久以后母亲起身,她长长地伸懒腰,口中还不忘长长地叫一声“啊”。然后母亲就忙其他事儿去了。

    4

    说起来,我和“红日”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来到深山的前几天,父亲“扬言”教我骑马。我怀疑父亲,这怀疑很合理,因为我没见过他骑马。他自己都不会骑马怎么可能教得了我。父亲的表情亮了,像是发现了新的大陆,又像是等着我怀疑一样。父亲说:“在你没有出生之前,我也是位马背上的青年。”父亲把“红日”从马房里牵了出来。然后去把备马的装备拿了过来。“我先教你备马。”父亲开始认真了。“这是汗垫,马背上先摆上它。它可以缓冲压力,又可以保护马背。懂吗?你可以往汗垫上面摆上平衡垫,你也可以选择不摆。骑马比较专业的人,比如参加比赛的那种人,就是那种骑马跨障碍的那种比赛,他们可能会垫上平衡垫。然后就是马鞍了。”父亲熟练地把这些我刚认识的装备给马安好了。他的熟练程度不像是不会骑马的人。父亲给马带上了肚带,并解释说:“有些肚带是马鞍自带的,这都无关紧要。你知道什么叫肚带就行。”父亲拉拉扯扯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再拍了拍马。父亲骄傲的表情被我一览无余。前辈们真是聪明,发明了马辔,给马带上马辔,就像车有了方向盘。一切就绪,该骑马了,我又激动又害怕。父亲一再强调我不能过于激动,不能惊吓到马。“红日”是一匹训练有素的马,从外表你就能看出来。她冷静地踩着脚下的绿草。她对我来说太高大了,我不能一下子就抹除对她的敬畏。“红日”时不时抬一抬蹄,调皮一下。“萧萧”的马鸣声和她耳朵的躲闪也使我倍感压力。她是活着的,我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的声音。父亲对我啰嗦的样子没了耐心,他一只手一把抱住我的腰间往马背上扔。我没想到父亲这么“偷袭”我,但我反应也快,叉开双腿就骑到了“红日”背上。父亲把缰绳交给了我,自己抓住了龙头的绳子。父亲说:“怕了什么都做不了。先抓住马鞍,慢慢适应,脚踩紧马镫,别往下看。好好感受,慢慢地你就会了。”

    原来“红日”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在地面看“红日”没有觉得她的身高到了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步,现在坐到她的背上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此刻,“红日”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愤怒。我的重量可能对她来说什么都不算,她依然高傲地抬起头看着前方。

    父亲牵着马走了一段路,虽然“红日”脾气温和,但父亲还是很谨慎。我感受着屁股下面的颠簸,有时我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刚开始我还紧紧抓着马鞍,不敢用缰绳控制“红日”,是父亲按自己的节奏带着马走。慢慢地我开始放松了,试着用一只手控制缰绳。我越来越适应这个高度了,父亲让马也稍微加快了脚步。父亲看我准备好了就把龙头从“红日”头上拆了摘下来,“红日”的控制权交到了我的手上。没有父亲带着,“红日”停了下来,我不敢贸然行动。好奇心疯狂地驱使我做出行动,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我脚旁边。父亲的缄口不言是额外的压力。终于我不再犹豫,用脚后跟轻轻地蹬了“红日”的肚子。“红日”立刻向前慢走回应了我的决心。父亲早就把脚蹬调到了适合我的高度,我可以很轻松地踩到它。我随意往不同的方向驱使“红日”,很谨慎地试探她的意愿。我越来越熟悉了。父亲从始至终跟在我的脚边。等我适应了坐在马鞍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接受一件新鲜事也不过需要半个小时。我感觉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我能轻易地感受风的方向,我的视角提高了一匹马的高度。我甚至比父亲还高,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因为我比父亲高了。甚至我的嗅觉都变得敏感了。我仿佛有了与大自然共鸣的能力。这时嗅觉开始发挥它的作用,我闻到了空气中的马味。我断定“红日”也记住了我的气味,从此她也记住了我。

    我大胆地往远处的牛群方向骑,父亲停住不再跟着我们了。他很清楚我早晚要迈出这一步。远处看牛群周围的一片地带的草,明显比其他的草颜色清淡。我靠过去,牛群正忙碌地吃草。有几头牛注意到了我,抬头望了望,又低了头。头顶是倾斜的天空,脚下是恩赐的土地,我在正中间骑着“红日”。

    5

    母亲不愿骑马。她与生俱来就对动物有极大的同情心。她表示自己的重量自己担着就可以,不麻烦马儿。父亲笑而不语。父亲很少强迫母亲去做母亲不愿意的事儿,这是我记事以来的感受。母亲不想来深山生活,父亲绝对不勉强她。

    深山中牛羊容易受伤,母亲对照顾受伤的牛羊很有体会。从第一天开始母亲完全自愿地承担了这个责任。父亲欣然同意。那两只后腿被落石擦伤的绵羊的包扎工作就是母亲做的。母亲照顾的“伤者”总是可以很迅速地痊愈。对此母亲开玩笑地说:“我把他们当是孩子来照顾。”母亲按照兽医的吩咐严格地执行照看“伤者”的任务,直至“伤者”们完全不需要母亲的照顾了,父亲才有可能再次接过照看权。在此之前,父亲不会越权干涉母亲的安排,他只有听从她的份儿。就像我被母亲教训时,父亲在一边不吭声地看着我被母亲揪耳朵。他的像躲子弹一样的动作,充满玩味的态度,着实让我在母亲手下受尽了苦头。

    当然,不是每一个受了伤的牛羊都能好起来。

    悲剧总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发生。一头怀孕八个月的黄牛摔断了自己的后两条腿。父亲骑着“黑日”找兽医去了。我和母亲不知所措地站在母牛旁边。这头母牛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再坚持一个月她就能当母亲了。就目前的情况,她可能坚持不了一个月了。母牛眼里也有泪水在滚动。泪水开始慢慢地沿着她长长的脸颊掉落。母牛无助地、乞求般地看着我和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母亲也开始哭了。医生还没有到,时间已凝固,它在刻意折磨“一位”受伤的母亲。母亲神情中的担忧顺着风分散在久远的山谷里,我多么希望这份担忧也能顺着父亲的足迹到达兽医的耳朵。

    母牛没有因为受伤而嚎叫,很少有“哞哞”声从她嘴里传出。不一会儿,母牛用自己没有受伤的一双前腿发力,试图站起来。但是她的后腿实在不给力,每次她的前腿都用尽自己的力气支撑了胸部以上时,后腿不听使唤地软下来。母牛非但起不来,反而向前滑出一步。母牛越是起不来就越使劲,就这样滑了很长一段距离,把原来的位置远远地甩在后面。我和母亲跟在母牛身后,此时我们是无能的。母牛累了,直接把头平放在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休息。当我以为,她应该会放弃起来的念头时,母牛就又用前腿发力试着站起来,她如此地执着,像是她继续这么尝试伤痛就能消失一般。我和母亲犹如无情的死神一样跟着她。这画面充满戏剧性,不免让人怀疑母牛的悲哀是我们造成的,我们跟在那儿戏耍她。

    母亲最担心母牛肚子里的牛崽。再有一个月他就可以在外面的世界乱蹦了。

    他们终于来了。兽医是一位哈萨克同胞。他个子不高,红润的脸反射了太阳的光,满脸的胡子可能是忙得没时间梳理。兽医带来了医疗箱,里面有许多医疗装备,还有各种药。每一件我都不认识。兽医做了一系列检查,最后得出“治不好”的结论。他的解释是现有的条件没办法保证母牛的健康。反正在我听来就是一堆推卸责任的话语。我想他可能是位庸医。爸爸决定把牛崽从母牛子宫剖腹取出来。

    兽医做了一些手术的准备,父亲用磨石把刀磨到尽量不让母牛痛苦的程度(我觉得这是废话)。兽医的手术刀更锋利,他悄悄地划开了母牛的子宫处,母牛没有挣扎。她大概也清楚我们是在救她的孩子。父亲随时准备着,像下雨天必须打的雷似的。兽医的手伸到了母牛子宫,然后一用力把牛崽的前蹄的头一并拉了出来。我看到牛崽的鼻子在动,大概是开始呼吸这混杂的空气了。兽医生没有拖沓,一鼓作气把牛崽全身从母牛身体里抽了出来。这时母牛小声呻吟了一下,我听得异常清楚。登时,父亲也奏完了属于自己的乐章。我怎么也不忍回忆那个画面。

    牛崽被我们强制带到了新世界。兽医赶紧让母亲擦拭干牛崽,这是必要的过程,刚生下来的动物必须由他们的母亲舔舐干他们身上的粘液,不然很容易染病。母亲拿来一只干净的毛巾为牛崽擦拭了身体。周围的空气也干燥,母亲很快弄干了牛崽的全身。

    父亲在另一位牧民的帮助下把灵魂飞升的母牛运到山下。父亲回深山的时候天已经让月亮出来工作了。我能看得出来月亮的不情愿,它只让自己的半边出来工作了。空中满满的星星,带着伤感和希望牵挂着各自的未来。空气中残留着一些血腥味,虽然深山的空气流动快而清澈,但我还是能发现空气中的猫腻。母亲还没有睡。她把牛崽安顿在了屋子里,一个暖和的毯子围着牛崽。牛崽没有睁开眼睛的迹象,根据兽医的话,牛崽还会这样睡一个月。这期间我们只能手动喂它牛奶。牛崽依然有活不了的概率,因为它生下来得太早了。外面的世界,不如母牛肚子一样安详。母亲时不时就起床看看牛崽,看看它有没有在呼吸。我睡着了,我不知道母亲在这夜晚有没有睡。因为我醒来的时候母亲在准备早餐。

    6

    每天早上,母亲挤完牛奶以后第一时间给牛崽喂上。牛崽闭着眼,任由母亲给它安排。父亲从山下带来的奶嘴起了大作用。

    牛崽被迫出生的时间是我们到深山后的一个月,我已经是一位“出色”的骑手了。“红日”脾气温和。安稳是我骑她时的感受。我是个大人了,我可以让“红日”跑起来了,我可以毫无压力地选择最佳的路线。父亲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到此他对我得心应手的控制“红日”表示肯定。父亲很少生气,他像足球场上的核心中场,总能自如地应对所有突发状况。即便球队最后输了,父亲也做到了最好。

    后来,我可以在没有父亲的监视下跑得很远的地方骑马了。我迷了路(父亲说的)。父亲找到的我。他看起来很着急。其实,我不知道我自己迷路了。我只是还没有发现夕阳有西下的痕迹。父亲说:“如果发现自己看起来迷路了,就任由‘红日’自己走就好了,她会找到屋子的。”有一次我真的迷路了(我的感受),我分不清来时的方向了。牛群就在旁边,我反而不知道往哪边走了。我不怕,没什么好怕的。我蹬了“红日”的肚子,但是没有给她指明方向。她走着,步伐轻快,没有什么紧张之色。渐渐地路况变得清晰了。我找到了回屋的路。有时任由别人带着也不错,不确定的方向可能就是你等待已久的机会出没的路。迷了几次路以后,我掌握了周围的山路。走哪个方向可以到有河的地方,走哪个边可以撞见山麓,甚至哪里是不可以去的地方(因为有狼)我都一清二楚。山的容貌不会轻易改变,它的样貌比人类的样貌更长存。

    认全路的害处就是我没有耐心在屋附近玩儿了。只有离屋更远的地方才有我想要的,想看的东西。尽管父亲说过不要去那么远,但我依然我行我素。我跑到更深的山,看更高的松树。在更高的松树可能会有更多的松鼠。说实话,小屋旁边也有很高的松树,上面也有松鼠。

    回来时“红日”很累,我把马辔取下来换上笼头。把笼头的缰绳绑到高处尽量让马站着不躺下。等到过来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我才给“红日”喂水喂草吃。这是父亲教我的,他说:“马剧烈运动以后一定先让他冷静下来,不能让他躺下。等马的汗珠都干了,消除了一部分疲劳以后才能喂他东西吃。” 那时的我无条件相信父亲的话,不像现在用错误的方式声张自己的主见。

    7

    写到此处,我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过这段经历。记忆断断续续,像老化了的电灯努力地发出光,却始终没能力完全照亮那段记忆。记忆没有始终,这让我恼火,刚想写下一个片段,它又在脑海中模糊下来,像近视眼一样,越远的记忆越模糊。实在受不了了就放下笔不写了。这时过去又像海水冲岸般撞击脑子。

    我们准备下山的前一天“白日”,就是那个快要生了的马,生下了一匹马驹。那天中午正收拾着行李。天气晴朗,天上只有几片白色的清澈的云。蓝色和绿色中间我们忙碌着。到此时,小屋显得很孤独。父母把里面我们带来的东西都搬空了。雇主也回来了,他也忙碌着。我发现我们的行李比来时的多了不少。里面山药占据了主要部分,这些都是我和父亲费了九牛二虎才从山顶采摘下来的。我不舍,非常地不舍。但我又渴望离去。我一遍又一遍地跑到马棚,“红日”把我的不舍看在眼里。这时我发现“白日”有了分娩的迹象。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你也会知道。我跑到父亲身边把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叫上雇主帮“白日”接生去了。

    我全程看在眼里。父亲牵住笼头不让“白日”乱动,雇主绕到“白日”臀部后面,用双手抓住了露出来的两只幼蹄。“白日”站着,她健康又有力气,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在痛苦。雇主嘴里喊“一,二,三”就开始使劲拉两只幼蹄。“白日”非常配合节奏地用力。没多少折腾马驹就落地了。马驹一身黑,四条腿半白,很可爱。

    父亲解开了笼头。“白日”舔她孩子。

    牛崽早在一个星期前就睁开了眼睛,随后他频繁地试图站起来。“功夫不负有心牛崽”,他最后还是可以起来走路了。他活泼。短短一个月,他的身体比原来的大了一圈。母亲耐烦地喂饱他取得了成功。没有哪一件事能比得上救活一条命。这是母亲说的。牛崽是个“跟踪狂”,跟踪母亲。母亲做任何事,屁股后面总跟着一个小身影。弄得我都有些嫉妒牛崽。

    我们下山的时候,雇主紧紧抱住了牛崽。他欲挣脱跟上母亲。母亲哭了,泪水沿着她的脸颊落在绿色地毯般的草地上。中途泪水在空中闪烁,时间静止,泪的力量险些化作风带来沙尘进到我的眼睛。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闪烁中的深山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yakrf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