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碗饭ywf | 来源:发表于2022-03-07 21:31 被阅读0次
    戒备


    幽暗的楼道没有一丝光亮,惠之余只能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明。她捧在手里的光在这望不到边界的黑暗中显得微弱而又渺小,她一步一个台阶向下走,去往的地方不像是通往光明,倒像是要把她拽入万丈深渊。

    她压制住内心紧张与不安的情绪,看似镇静地抬脚迈步,却因那不自觉加快的步伐、略显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恐惧。

    惠之余盯着前方,脚步一顿。前面楼梯口处冒出了一簇和她手中一样的光束,她没有开口确认对方的身份,而是放慢步子调整呼吸稳健地朝那人走去。

    “你好,是付珠师娘介绍来的吗?”男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上前一步迎接惠之余并开口问道。

    “对,是释沛般学长吧。”惠之余走到他跟前打量起他。

    他戴着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柔和亲切,脸上的笑容却有些不自在,惠之余猜想大概是他第一次见来访者有些紧张的缘故吧。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西服裤子,却配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看起来专业又不过于正式。

    虽然他还在实习阶段没有十足的经验,但惠之余想到付珠老师对他的赞不绝口,把他称为她老公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她在他面前还是尽量小心谨慎了些,同为心理学专业的她知道在他面前,自己很容易不经意暴露些什么。

    “不好意思哈,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停电了。”释沛般走在前面给她引路。

    “不碍事,不过这样我们今天的咨询还能继续吗?”一路上压抑的气氛激起了惠之余心底太多的负面情绪,她跟在释沛般后面有些犹豫,心生退意。

    “没事,刚刚通知说已经在修了,应该很快就好了。”释沛般打开咨询室的门,屋里点着蜡烛,弥漫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薰衣草的味道,他指引着惠之余坐在屋子靠里面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挨着门口的位子上。

    时间卡得很凑巧,就在他们坐下那刻,灯亮了。

    “还挺靠谱,一点也不耽误事。”释沛般边说边起身灭了蜡烛。

    惠之余借着屋里暖色调的光,带着研究的目的端详起这间咨询室。

    室内空间不大,惠之余和释沛般坐在浅黄圆桌的两侧。他们坐的浅绿色的沙发呈一定夹角,来访者不会感到咨询师眼睛直视的压力,也不至于一点视线交流也没有,距离刚好。

    因为是负一楼的缘故,屋子里没有窗,但释沛般在本该有窗的地方挂了两幅画。

    左边那幅是一只鸟待在一个开着门的鸟笼里,它本能轻易地飞出去,但它却背对着向它敞开的门,看着眼前拦住它的铁栏郁郁寡欢。右边那幅是一只逆着鸟群的方向飞翔的鸟,它看似义无反顾地朝前飞,实际上它的眼睛却在紧盯着背后的鸟群。

    “你喜欢哪幅?”释沛般注意到她的视线集中在那两幅画上,顺势问了一句。

    “你是在试探我吗?”惠之余条件反射似地反问,像是把他的问题当成了一次袭击。

    “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果然很难交流,放轻松点,正常聊天而已。”释沛般轻快的语调让气氛缓和了些,“怎么样,这里还可以吧?”

    “没有窗,来访者不会感觉压抑吗?”惠之余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现在条件不允许,只能在地下一层租个这样的地方,等实习期结束,会搬到比这条件好的屋子里。”释沛般停顿了下继续说,“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没有窗你在这里说的话就不会怕被别人听到,这样想会不会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是个好主意。”惠之余被他说服了。

    “好了,那我们开始吧。”释沛般长吐一口气。

    惠之余皱着眉看向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娘没说吗,我们这是正式的咨询,不管你是以什么目的来的,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第一位来访者。”释沛般收起玩笑的模样,做好了随时倾听的准备。

    惠之余听到他的话后不自觉挺直了腰,有种坐立难安的无措感,但释沛般确实说得没错,对于这次心理咨询,付珠老师确实讲得很清楚。

    “同学们,大学四年的心理学课程几乎已经学完了,理论知识你们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真正地要从事这份职业,你们还差得早。所以我给大家安排了一次心理咨询,虽然是以来访者的身份去,但大家可以观察思考下咨询师是怎么引导谈话的,跟着他以自己为研究对象做一次真正的心理咨询。我们都知道心理咨询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但我们时间有限,只能给大家一个月的时间去体验,都好好对待哦,结束后要写报告的!”

    在一片抱怨声中,惠之余独自坐在位子上发呆,她在想她真的可以对一个陌生人讲出自己的故事吗?

    此时坐在咨询室里的惠之余仍旧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我真的能对他说自己的事情吗?我真的可以吗?她站在自己所建的高墙之下犹豫徘徊,这高墙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她不敢也不能冒然推倒它。

    “你该知道的,保密是我们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原则之一,我跟你保证你在这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释沛般的语气真诚而坚定,完全不像是一个研究生还没毕业的学生,“只是聊天而已,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

    释沛般的话让惠之余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她看着落在手中的柔和的光,感受着舒适的沙发给她的安抚。她抬眼瞥了下那两幅画的位置。

    没有窗,没有其他人,她很安全,她可以在这里松口气。

    开端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惠之余小心翼翼地朝墙外探出头来,但她许久没和人好好聊天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我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没什么好说的。”

    “你只管说就好。喜欢上的课?不喜欢的老师?爱看的电影?或者喜欢吃的东西?什么都可以的。”释沛般边说边注意她的表情变化,看到她情绪不仅没提起来反而更消沉后,便主动找了个话题,“要不聊聊你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惠之余缓缓抬头看向释沛般,他用温柔的视线回视她,轻微地点了点头。

    “是因为我妈妈。”她停顿了片刻,释沛般不做声耐心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妈妈得了心理疾病,在我高一的时候发病的,那时我对这些一点都不懂,就像是被捆住了手,什么办法也没有。”

    惠之余记得那天放学回家,家里关着灯,她本以为妈妈不在家,但打开灯那瞬间把她吓了一跳,她看到妈妈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她跟她说话,她不回答她,反而说着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今天有个学生做错了道题,我讲了好几遍了,他还是做错了。你说他怎么那么不听话呢,不让他去他偏要去。行,都不爱听我说话,那我干脆死了算了,这下你们都清净了。”

    惠之余的妈妈是一位初中老师,她以为妈妈只是在抱怨那些又惹她生气的学生,她没当回事,拎着书包回屋了。

    但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件奇怪的事......

    惠之余在睡梦中被一些声响吵醒,意识完全清醒后,她发现声音是从自己家里发出来的。她不敢开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轻轻地把门开了条缝,从缝隙中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急促又沉重的呼吸声、闷声的捶打声。惠之余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走去,脚步停在妈妈的房门前。

    她轻声唤妈妈,没有回应,屋里的声音也没有停止。

    她有些担心地打开门,眼前的画面让她霎时顿在原地。她看到妈妈把头蒙在被子里,身体不停地颤抖,她一只手拽紧被角,另只手不断地捶自己的脑袋。她看起来正在遭受很大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呻吟的声音。

    惠之余怔了片刻,连忙跑过去拉住妈妈锤打自己脑袋的手,她急哭了,大声地一遍一遍地喊她,可是妈妈就像看不到她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一刻,她除了哭,什么办法都没有。

    在朦胧的视线里,惠之余瞥到了桌子上的手机,稍恢复了些理智。她拿着手机的手在发抖,拨出的号码不是急救电话,而是小姨的手机号。

    小姨赶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冷静下来了,但那双空洞的眼睛还是看不到任何人。

    后来小姨带妈妈去了医院,医生诊断说妈妈得了抑郁症。

    小姨帮妈妈跟学校请了假,几乎住在惠之余家里。妈妈虽然情绪还是有些消沉,但那天晚上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过。

    可就在惠之余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时,妈妈又变成了另一个她不认识的样子。

    惠之余正在屋里写作业,妈妈让她出来吃饭。她还有一道数学题就做完了便说了句等会,可没想到妈妈听到这句话后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

    “等!等!等!每次都要等!哪那么多时间让你等!我每次说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你也早烦我了,想离开这个家了?要走赶紧走,我还能少伺候个人!”妈妈的语速很快,声音越来越大。

    惠之余顿时慌乱地跑出来坐到餐桌上,她小声安抚妈妈,跟她道歉,但妈妈就像刹不住车似地茫然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妈妈扔了手中乘米饭的勺子,将另只手拿着的碗猛地摔在桌子上,惠之余想进去把妈妈拉出来,可刚迈前一步就停住了。

    厨房里的妈妈正握着一把刀胡乱砍着桌上被她摔破的碗,惠之余后退一步不敢上前,像那天晚上一样,她又一次束手无措。不过比上次幸运的是小姨及时回来了。

    沉浸在惊吓中的惠之余,不记得小姨是怎么夺走妈妈手中的刀,也不记得妈妈是怎么冷静下来的,她只记得当她再次抬眼时,小姨和妈妈正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惠之余随着她们的哭声默默流泪,就在那时她下定决心要报考心理学专业。

    缘由

    “医生重新诊断说我妈妈的病是双相情感障碍,病情有些严重,需要住院治疗,那之后我就跟着小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每次周末我和小姨都会去看妈妈,她比以前瘦了不少,但上次我们去时医生说妈妈最近状态很稳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惠之余说出这句话后表情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拧紧了眉头若有所思。

    “你不想让你妈妈出院?”释沛般看出了她的顾虑。

    “是。”惠之余没有否认,“我怕她再受什么刺激,如果那时我们都不在她身边,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那你知道你妈妈是为什么得了这个病吗?”释沛般问。

    “因为我爸爸......”

    惠之余的妈妈余蓓结婚前的人生其实一直都很顺利。家里条件不错,父母恩爱,人长得出众,学习还好。

    所以余蓓念书那会有很多的追求者,但她一心都扑在学习上,她要考大学。

    事情如她所愿,她考上了大学,报考的中文系。

    她很喜欢看书,不管是真实的故事还是虚幻的小说,她共情能力很强,翻开书就如同进入了另一个时空,有趣时忍俊不禁,动情时潸然泪下,合上书得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她需要时间将自己从刚刚的故事里抽离出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喜欢上了惠之余的爸爸惠铎涛。

    那天余蓓到图书馆看书,刚坐下准备翻开书时,一阵风将几张纸吹到了她脚边,她拾起来发现那是几张小说的手稿,环顾四周并没有人,她便不请自读了。

    “同学,这是我的稿子。”她读得正投入时被人打断,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长相很老实的男生。

    “哦,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没人要的了。”她把稿子整理好递给眼前的男生,但眼睛一直不舍地盯着那几页纸,就在男生要把稿子拿走时,她手一紧,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男生说,“那个同学,能让我看完吗?你这写得可太有意思了。”

    “真的吗?”男生的声音有些激动,“你是第一个说我写的东西有意思的人。”

    那是余蓓第一次见惠铎涛的场景。

    余蓓欣赏惠铎涛的才华,惠铎涛视余蓓为知己,两人自此在学校经常约着见面,聊文学、聊理想、甚至聊爱情。

    大学毕业后,余蓓带惠铎涛回家,镇上的人甚至家里的人都有些纳闷,她怎么找了个这样的男人。个子不高,长得也就一般,穿得一板一眼说起话来却磕磕巴巴,说是个写小说的人,却挣不了几个钱。

    余蓓爸妈其实并不满意这个女婿,但闺女喜欢,看他对自家闺女也挺好便并没有为难他。

    事情又如她所愿,他们结婚了。

    他们结婚后在小城里买了房,余蓓在一所初中学校任语文老师,而惠铎涛则闷在家里写着既没人赏识又卖不出去的小说。

    他们的关系是在余蓓怀上惠之余以后开始变化的,余蓓自从怀孕开始就一直感到不安,她不知道她的工资够不够再养活一个孩子。

    深思熟虑后她跟惠铎涛聊了聊,她想让他出去找份工作添补家用,小说可以休息的时候写。余蓓讲完后,惠铎涛并没说什么,只是又和往常一样回屋写小说了。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出门了,余蓓知道他是去找工作了,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会听的。看着惠铎涛的背影,余蓓既欣喜又惆怅。

    从那天起,两人虽然谁都没再提这件事,但他们心里都知道现在的他们和以前不同了,理想败于现实的戏码发生在了他们身上。

    惠铎涛在一家保险公司当业务员,虽挣的钱不算多但也总比窝在家里写小说强。余蓓生完孩子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大,但好在惠铎涛从不与她争执。

    旁人听到他们家里的动静总会说余蓓太强势了,但背地里她们也都羡慕她有个乖巧的女儿和脾气好的丈夫。

    那场改变她命运的意外发生在那个周六,惠铎涛跟余蓓说领导嫌他业绩低,让他出海跟那些渔民们推销保险,领导说出海捕鱼有一定的风险,要抓住这点开单。

    余蓓正在拖地,简单听了听没当回事地点了点头。

    惠铎涛出门前又补充了句,“晚上可能得晚点回来,今天必须得开一单。”

    “知道啦!”余蓓应声说。

    那天傍晚起了好大的风,吹得家里的玻璃当当直响,余蓓拿了张纸塞到窗缝里嘟囔了句:白天还是大晴天呢,晚上怎么起这么大风。说完愣了一下,她想到惠铎涛走之前跟她说今天要出海。

    她的心猛地一抽,变得紧张起来,她给惠铎涛打电话没有人接,内心的不安不断蔓延增加,她慌忙跑出去到海边找他。

    海浪在风的怂恿下,气势汹汹地朝岸边席卷而来,阴沉而暴躁的海水似在向她挑衅示威。

    余蓓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她不停地否认自己心中已经猜到的结果,“他可能已经回家了,对,他肯定早就回去了,说不定现在就在家等她呢。”她将希望寄托在这颗虚无的救命稻草上,颤抖着朝家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事情并没有像她所期盼的那样发生,惠铎涛一夜没有回来。

    那场突如其来的海浪让很多渔船遇了难,有虎口脱险的,也有命丧于此的。

    第二天平息后的海边聚满了人,有跪在家人尸体旁痛哭的,也有因为找不到人而焦灼急躁的。

    警察在那片海域搜救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有没找到的遇害者,惠铎涛就是其中一个。但他们发现了一支钢笔,那是惠铎涛从不离身的一支笔,那是他用来写小说的笔。

    虽然没见到尸体,但所有人都知道惠铎涛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包括余蓓。

    “我爸爸走后,妈妈经常一个人躲在屋里抽泣,我当时以为她只是还没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惠之余的语气一直没有很大的起伏。

    心理咨询师有时需要给来访者一定的留白时间,那段时间他们可能会捕捉到来访者短暂松懈下来的真实情绪。

    释沛般当下就是这么做的,他没有出声打扰惠之余,但与想象中不同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发现什么,惠之余就开口打断了自己沉浸在刚刚故事里的情绪。

    “事情就是这样。”惠之余转头看向释沛般,样子像是完成了他给出的任务,正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释沛般没有继续问她什么,而是选择在这时结束这次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那我们今天就到这吧,我们下次再见?”最后一句带着询问的语调,他其实在问她下次还来吗?

    “好,下次见。”惠之余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在惠之余起身快要踏出咨询室门口时,释沛般对她说了句话,“谢谢你,我们老师经常对我们说很多来访者第一次来,都不会透露太多自己的生活。他们总会聊些有的没的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但你真的对我说了很多,谢谢你的信任,第一位来访者遇到的是你,我感到很幸运。”

    “应该的,再说我也是要完成作业嘛。”惠之余说话时眼睛一直不敢直视他,她时不时地瞥一眼楼梯的方向,想要赶紧离开似的,“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

    释沛般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她似乎真的在隐藏着什么。

    隐情

    惠之余和小姨照常在这个周末去医院看妈妈,余蓓的气色看起来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惠之余却是一脸忧心忡忡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从进门开始视线就频频落在余蓓身上,好似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些反常的表情。

    余蓓和妹妹在聊一些家长里短,惠之余便坐在一旁削苹果,可刚一动刀余蓓僵硬的声音就冲她而来。

    “不是跟你说了吗,削苹果要从头削。”

    “没关系,换过来就好了,之余,你过来陪妈妈聊会,小姨来削。”小姨出声安抚余蓓,因为怕她受刺激再发病,小姨一直都顺着她来。

    可是惠之余听到这个声音后身子瞬时紧绷了起来,她收起刀藏在椅子上的包里,起身慢慢地走向余蓓。

    “没用了,它已经坏了,它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丢掉,对,得丢掉,坏了的东西就得丢掉。”余蓓紧盯着苹果站起身,在她要进行下一个动作前,惠之余上前手脚并用地束缚住了她。

    “小姨,把苹果丢掉,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然后把护士叫来。”看到小姨把苹果拿走后,惠之余轻声抚慰余蓓,“妈,丢掉了,你看不到它了,看不到它就不会难受了。”

    “你也要跟着它走对不对,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是累赘,你也累得喘不过气是不是?可是我呢,我好受吗?我就好受吗!”余蓓边哭边拍打惠之余,是质问是责备,也是不安是求救。

    “妈,我不走,我哪也不去。你难受了就打电话给我,想我了我就过来陪你。”惠之余渐渐卸去了手中的力气,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余蓓打了针躺在床上睡了,惠之余和小姨等她睡安稳后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小姨握着惠之余的手关切地问,“吓到你了吧?”

    “没有,是我大意了。”惠之余淡淡地说。

    小姨注视着她不禁红了眼眶,这么多年这孩子过得实在太苦了,别人看电影、逛街、旅游甚至谈恋爱的时间,她都在照顾妈妈,她一个人咽下了这么多苦楚,却从不抱怨一句。

    小姨想到她刚刚有条不紊地应对妈妈发病的样子,心里又起了一阵忧伤。她长大了,和以前一看到妈妈发病就只知道哭的小孩不一样了,也许是眼泪在那时都流尽了吧,她的眼睛如今再也容不下一滴没用的泪水了。

    和小姨告别后,惠之余没有回学校,今天是第二次心理咨询的日子。

    今天的楼道很明亮,屋里和屋外一样并没有什么落差,惠之余在咨询室的沙发上落座,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萦绕在她周围,没等释沛般挑起话题,她先开了口。

    “我妈今天发病了。”

    “看来你之前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释沛般顺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我上次其实就想问你,你好像很确定你妈会再受到什么刺激。”

    惠之余眉头紧皱了下,略显烦躁地说出了一句释沛般没想到的话。

    “我爸其实没死。”

    “那为什么......”

    释沛般尽量让语气平稳一些,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惠之余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他偷偷来找过我。”

    释沛般没再接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惠铎涛虽然满口答应了领导要出海推销保险,但他并不觉得这个方法有用,要不是领导以再不开单就开除他为理由逼他,他才不会去。

    他跟着渔民上了船,简单跟他们介绍了下保险内容——钢笔就是在那时不小心弄丢的——但他们该买的都买了,没买的也并不想买,他没跟几次船就放弃了,所以在风浪开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

    他离开后没回家,而是到一家小饭馆里喝起了酒。他闻着酒味回想了下自己每天的生活,越想越觉得憋屈。在家受媳妇的气,在公司受领导的气,想到小说他就更失落了。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麻痹的神经让他好受了些。

    他喝得有些上瘾,直到店里打烊了他才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颤颤巍巍地朝家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视线里打转。他的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似的不听使唤,他左脚绊右脚,晕睡在了一旁的草坪里。

    第二天他是被路过的行人叫醒的,他扶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路边睡了一晚。

    意识清醒后,他不禁担心起来,昨天又没开单又没回家,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问题了。

    他徘徊在家附近隐蔽的小路上,想到对他大喊大骂的老婆,将他拒之门外的领导,浑身直冒冷汗。对昨天的酗酒行为他十分懊恼,以前不管出什么事都是余蓓替他收拾烂摊子,可这次他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不敢回去。

    可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邻里间关于他的交谈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对,叫惠铎涛,一晚上没回来。”

    “那肯定是没了,昨晚那么大风呢。”

    “说是还没找到尸体。”

    “海那么大,找不到也正常,不知道被卷到哪里了,被鱼吃了也说不准。”

    惠铎涛躲在树后面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后才理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短暂地忘记了刚刚自己正在担心的事情,他朝海边跑去,他要告诉余蓓他没死。

    可下一秒他迈出的步子缓缓地收了回来,他心中隐隐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装死,这样既不用怕领导指责开除,又不用担心怎么跟余蓓解释了。

    懦弱的人只有在逃避时才无所畏惧。

    他逃走了,一身轻地逃离了这个压到他喘不过气的地方。

    但是差不多一周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死了的惠铎涛突然出现在了惠之余眼前。

    惠铎涛戴着帽子口罩把放学回家的惠之余拉到一个隐秘的胡同里。

    “之余,是爸爸!”惠铎涛摘掉口罩稳住挣扎着要逃走的惠之余。

    “爸,你还活着!”惠之余兴奋地拽着他的胳膊,“走,我们回家,妈妈一定很高兴。”

    “之余,你听爸爸说。”惠铎涛的手放在惠之余的肩膀上,微俯下身对她说,“爸爸和妈妈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我很早就想跟你妈妈分开了,但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正合适现在出了这事,就让她以为我死了吧。”

    惠之余后退一步甩开他的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难道看不到我每天在家过得有多憋屈吗?她每天把我说得像个废人一样!之余,爸爸受够了,再待下去会疯掉的!”

    惠铎涛越说情绪越激动,惠之余瞪大的眼睛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妈变了,她不是以前那个既温柔又懂我的余蓓了,她变成了一个满脑子只有钱的妇人!你知道我每次回家的脚步有多沉重吗?不对,那不是家,是一个让我感到窒息的黑洞。之余,那里让我喘不过气,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的!”

    惠铎涛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他表面上对余蓓百依百顺,其实心里已积攒了很多的不满。他无数次想跟余蓓提出离婚,但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他胆小懦弱,遇事总想逃避。现在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正好,他要趁此机会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说得算的人生。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惠之余冷言道。

    “爸爸现在回不去,你帮爸爸个忙。”惠铎涛恢复了以往老实的样子,“我抽屉最下面有个盒子,那里面是我所有小说的手稿,你帮我偷偷拿出来,我要证明给你妈看她是错的。”

    惠之余回家后像丢了魂似的,她不知道是告诉妈妈爸爸还活着,还是帮爸爸把手稿偷偷拿出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对每个选择带来的结果做了无数的猜测。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吃饭,发现妈妈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虽然情绪依旧消沉,但话说得明显比昨天多了。惠之余能感觉到妈妈正在接受爸爸离开的事实。所以她在那时下定了决心,不能告诉她爸爸还活着,既然爸爸不想回来,那就如他所愿,让妈妈觉得他死了吧。

    “所以我选择了把手稿偷拿出来给我爸。”惠之余低下头抠着指甲。

    “但是你妈妈还是知道了真相。”释沛般适时地接上她的话。

    “后来我爸对写小说终于死心了,回来找过我妈几次,但都被我妈拒之门外了。可是每次见完我爸,我妈都会犯病。”

    “所以,你妈妈今天发病也和你爸爸有关?”

    “是,他来医院了。”

    惠之余和小姨进医院时,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有些担心就找了个借口让小姨先进去,她跟在那人的后面,在拐角处叫住了他。

    “爸?”

    惠铎涛转过身尴尬地笑了下。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当年你既然选择了装死,就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惠之余的语气冷得刺骨。

    “我就是来看看她。”惠铎涛说话的底气略显不足。

    “就是看看?”惠之余步步相逼。

    “也聊了几句。”惠铎涛不敢看惠之余,“我跟她说我找到了份新工作,工资还可以,只不过要去......”

    “所以,你是来炫耀的?”

    “不是。”他急忙否认,“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这样的人都可以重新开始,她也肯定能好起来。”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们没人在意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你对我们来说在那年已经死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好吗?”惠之余对他发出最后的警告,说完很干脆地转身离开。

    “对不起。”惠铎涛对着惠之余的背影说。

    “你要是真觉得抱歉就请你装死装得彻底一点!”惠之余没有回头。

    “所以其实我猜到了我妈可能会在今天犯病,因为担心她,我削苹果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成了她发病的引子。”

    “所以你妈真正发病的原因是你爸骗了她?”

    惠之余看向释沛般的眼神有些犹豫,“其实发病原因不是单一的,它是一种长期负面情绪的出现、累积直至爆发。”

    “看出来你学习很好了。”释沛般微微一笑,继续追问,“所以还有别的原因是吗?”

    “学长,我有些累了,今天可以先到这吗?”惠之余虽是用询问的语气,但身体已是准备好要离开了。

    “当然可以。”释沛般干脆地答应,但下一句画风一转,“你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能说出来的,未必是太在意的;能写出来的,其实是可以放下的;存在心里的,才是欲罢不能挥之不去的’。学妹,逃避是不会解决问题的。”

    惠之余听后停顿片刻,还是走了出去。

    真相

    惠之余走后释沛般没有离开,他坐在屋子里闭着眼一帧一帧地回放惠之余在讲述时的状态,虽然这些确实都是她所亲身经历的,但她似乎一直都在以旁观者的身份讲述。她自己呢?她在这个故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有着怎样的情绪呢?

    释沛般正投入思索时,门口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的思绪一断,怔怔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是我。”惠之余鼻尖冒了汗,大概是出去跑了一大圈又回来了,“是我害了我妈。”

    “坐下说。”释沛般没料到她会回来,但他还是先稳定了情绪集中注意力听她讲述,他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她真正的心结所在。

    “我爸走后,我妈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我放学回来她会在我书桌旁看着我写作业,如果我作业完成得早,她还会额外给我安排别的卷子。从那以后,我几乎没有可以玩的时间,就连周末她都给我排了个课程表。我唯一的休息时间就是到门外,她的视线范围内,伸展一下胳膊,活动一下腿。”

    “你知道吗,那时我好像懂我爸跟我说的那些话了,我体会到了他说的窒息感。有天我终于受不了了,口无遮拦地冲她发了脾气。我只记得一句,我对她大喊:就是因为你,我爸宁愿装死都不愿回来,所以,你现在是还要逼走我吗?

    说完我摔门跑了,冷静下来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对她说了什么。但我回去后她没有对我提起这件事,我以为她没听清我说的话,可就在我暗自庆幸时,她发病了。她肯定是听到了受了刺激才发病的,是我,是我让她受刺激了。”

    “她发病时总说我不听话,要撵我走之类的话,我想我那时的反抗和出走对她来说是一种背叛吧,我爸离开之后她只有我了,我却那么对她。”

    惠之余深陷在对妈妈的愧疚之中。

    “她每天为了我既要工作赚钱又要洗衣做饭,从不让我干一点活。可我呢,我连坐在那学习都做不到!我连多做几份卷子都不愿意!我还跟爸爸一起骗了她,我还瞒着她帮爸爸偷走了手稿,我还冲她大喊大叫,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家里。是我对不起她,是我没心没肺,是我害了她。”

    惠之余捂住自己的脸低下头去,不停地责备自己。释沛般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失控的样子,他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等她恢复过来。

    惠之余抬起头那刻,释沛般隐约从她眼睛里看见了泪水。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释沛般从她的讲述里发觉一些不对劲,看她点头后他继续说,“你回去后关于你爸的事你妈一句也没问?”

    “对,我也很纳闷,她什么都没问我,就好像我和她吵架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后来我想她就是因为总把这些情绪压在心里所以才会病的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释沛般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妈,早就知道你爸没死?”

    惠之余突然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纯白的墙壁,思绪飘回了余蓓突然发病后的那段日子。

    “说实话有想过。”余蓓发病后的那些难眠的夜里,这是惠之余无数猜测中的一个,“但我不敢在妈妈面前提爸爸,所以从来没问过她。”

    “你觉得只要不提你爸,她就会好起来吗?”释沛般的话很直接。

    “起码不会更糟。”惠之余当然知道这样不能从根本上治好妈妈。

    “你没发现吗?其实不想提起你爸的一直都是你,而不是你妈。”释沛般尖锐地指出她的问题。

    “说什么呢?是因为一说起我爸我妈就会发病所以我才不提的,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惠之余感到莫名其妙,但内心有种难以压制的忐忑。

    “你爸都为了他所做的错事道歉了,那你呢,你有对你妈妈说过对不起吗?”释沛般继续追问。

    “他道歉有什么用?”惠之余抬高了声音反驳释沛般。

    “那你为了你妈报考心理学专业就是有用的?你为了照顾她牺牲了你所有的休闲娱乐时间,甚至是你的人生,你觉得这样就是有用的?”释沛般看她没说话,趁势放缓声音连续反问她,“你难道想以后一直在你妈身边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吗?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思考,权衡利弊,生怕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刺激到了她。就算你可以,你妈就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那我能怎么办?”惠之余这段时间的疲惫从她的声音中显露了出来,卸下防备后的她依旧是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和你妈聊聊吧。”看到惠之余投来的疑惑的表情,他补充道,“好好地认真地聊一聊。”

    “聊我爸也可以?”惠之余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要是再犯病呢?”

    “你不是已经能驾轻就熟地应对了吗?”

    看惠之余还在犹豫,释沛般紧接着又说了句。

    “也许她在等你先开口呢。”

    释怀

    这次咨询过后,惠之余一直在想释沛般对她说的话。如果将惠之余的心脏比作一条被冰冻的河水,那么释沛般的话就如同帮她破了一块冰,她该是庆幸的,但她又害怕,害怕冰下的水会淹没了自己。

    这一周的时间,惠之余眉头紧皱,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上课走神、走路摔跤、睡觉失眠成了她的常态。她再三思量,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让妈妈真正恢复健康!

    可决定与行动还是有些差距的,该行动时她甚至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她连怎么开口都不知道。

    小姨今天公司临时有事来不了,惠之余一个人有些尴尬地坐在妈妈床边。妈妈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吃饭了吗?”

    “嗯,在学校吃了过来的。”

    “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还可以,差不多都要结课了。”

    “哦,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记得多穿点衣服。”

    “好。”

    这么多年惠之余虽然经常来看余蓓,但她们母女的关系实在不算太亲。

    她们对过去的事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现在发生的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聊的。

    余蓓生病以后,惠之余除了她的病情状况外,对她没再有别的了解。余蓓也是,只是知道惠之余在哪上学,学的什么专业,对她的学校生活也一概不知。小姨在的时候气氛还能好一点,小姨偶尔有事来不了,她们就会浑身不自在。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脑子里都在想再说点什么呢?

    “妈。”惠之余率先打破这份沉默,“我们要不聊聊?”

    “可以啊,你想聊什么?”听到女儿想跟她聊聊,余蓓的内心掩盖不住的开心。

    “嗯......聊、聊聊、以前的事可以吗?”惠之余磕磕巴巴地带着试探的语气问。

    “你是想聊你爸吧。”余蓓瞬间拉下了脸。

    “没事,你不想聊咱就不聊。”惠之余紧张起来,想赶忙结束这个话题。

    “说吧,你想问什么?”余蓓语气淡淡的,但情绪还算平静。

    惠之余犹豫了下,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没死?”说完后她摒着一口气观察余蓓的反应。

    “是。”余蓓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那天去别的学校听课,回来时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在大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奇怪的人,我本想躲开走的,但我听到他的声音后猛地停住了。你爸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我不敢相信地走近他,看到他缠着一个人在说什么稿子的事。本来我还是有些怀疑的,但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纸稿,就几乎确定了。我抖着声音喊出他的名字,你猜他怎么着?呵,他愣了一下,撒腿跑了。我本能地追了上去,但不得不说,他很会躲,我没能找到他。”

    “我想不通啊!想不通他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家,想不通他为什么躲着我,然后我每天都去那个地方守着,终于让我逮到了。但是见了他以后我就后悔了,我还不如当他死了呢。”

    “他说没办法和我一起继续生活了,求我放了他。他说他不想再忍了,他要继续写小说。到头来,是我耽误他了!”

    “回去之后,我瘫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好失败,我竟然把他逼成这个样子了。我就那么躺着,这十几年就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放映。他说我变了,对,我承认我是变了,在我为了班级的语文成绩教学生们用套路解析文章的时候我就变了,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得养活我们这个家啊。他难受可以跟我说的,可他什么都不说就突然给我来了个这么大的‘惊喜’,我怎么受得起啊,他让我觉得我这么些年做的所有事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时的感觉就好像被困在了漫无边际的雪地上,我瑟瑟发抖却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可就在我准备放弃挣扎的时候你回来了,我突然想到还没给你做饭呢,就硬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我看着你就想开了,他走就走吧,我还有你呢,我要把你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但是,我又错了。那次争吵你跑出去后,我很害怕,我怕你去找你爸爸了,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我怕你也不要我了。”

    余蓓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哭了起来,“你不要走好不好,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逼你了,你留下来陪着妈妈好不好。”

    惠之余起身坐到床上抱住余蓓,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妈,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是我太不听话了,是我对不起你。”

    余蓓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只是反复念叨着:你不要走,你别走,你别跟你爸走......

    惠之余捧着余蓓的脸,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妈,我在这,我哪也不去,就待在这。妈,你看看我,我在这呢。”

    余蓓渐渐缓了过来,她盯着惠之余的脸,伸出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之余长大了,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余蓓说完,惠之余抱着她哭得更凶了。

    那天惠之余没有离开,她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了妈妈身边。那天晚上,妈妈对她说了个秘密——

    惠之余缓缓地在余蓓身旁躺下,她温柔地看向余蓓说,“妈,我看今天又有位阿姨出院了,你也要快点好起来,我们搬回家住。”

    余蓓握着惠之余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妈妈有件事瞒了你。”

    “什么事啊?”惠之余语气轻盈,心里想着能这样躺在妈妈身边就够了,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

    余蓓躲开惠之余的视线,心虚地说,“妈妈有时故意没吃药。”

    “什么?”惠之余听到后忽地从床上弹起来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照顾我才留下来报考心理学专业的。”余蓓有些委屈地说,“我怕我好了你就走了。”

    惠之余躺下重新握起余蓓的手,缓缓地一字一句认真地对她说,“妈,你总说怕我离开,怕我丢下你,其实我也怕你离开啊。每次你发病的时候我都怕你伤到自己,我每天最担心的事就是接到医院的电话。我也很不安,我也很害怕你哪天突然就这么把我扔下了。”

    惠之余看向余蓓的眼睛继续说,“所以妈,我们以后好好吃药,好好接受治疗好不好,你健健康康的,我带你回家。”

    “好。”余蓓深深地点了点头。

    回家

    第二天惠之余上完课去了释沛般那里,她听了妈妈的话多穿了一件衣服,虽然天气降温了,但她的身体依旧是暖暖的。

    惠之余进门后,看到释沛般坐在接待室里悠闲地玩手机。

    “姿势松懈,翘着二郎腿,看来是没有来访者了。”惠之余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

    释沛般抬眼看向惠之余,随后站起来挑起眉上下打量她,“眉展颜舒,语气轻快,看来是聊得不错。”

    惠之余低头浅笑了下,再抬头时看向他的眼睛多了几分认真,“谢谢。”

    惠之余感谢释沛般帮她解开了心结。

    “我的荣幸。”释沛般没有谦虚,而是坦然接收了她的感谢,“也谢谢你,给我带来了我事业中的第一份成就感。”

    惠之余不知道的是,她作为释沛般的第一位来访者,对他的全然信任也缓解了他初次进行心理咨询的紧张与不安的情绪。

    “我的荣幸。”惠之余学他的语气回答。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人生都照进来了一束名为希望的阳光。

    “走吧,最后一次咨询。”惠之余朝咨询室的方向指了指,这一次她走在了释沛般的前面。

    惠之余走到门口后一停,看着正对着自己的那两幅画说,“你说我是不是很像左边那只鸟,明明门开着,但我就是装作看不到。”没等释沛般回答,她转过身看着他接着问,“你说我现在属于看到门了吗?”

    释沛般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而后笑着说,“你应该是已经飞出去了。”

    与前两次沉重压抑的氛围不同,这次咨询进行得轻松而又从容。

    惠之余对释沛般讲了自己和妈妈的交谈内容,释沛般看着她时不时浮现出的笑脸,虽觉得陌生但也有了一丝被治愈的感觉,他想他从事这份职业的意义就是如此吧。

    咨询结束后释沛般问惠之余:“你以后也打算做咨询师吗?”

    惠之余点点头说:“不仅是因为我妈。”

    “我相信。”释沛般也冲她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如果遇到难题的话,还能找你帮忙吗。”惠之余对他的能力十分认可,不仅是以来访者的身份,更是以一名心理学专业学生的身份。

    “可以,就当是给我人生中第一位来访者的福利。”释沛般答应了她。

    惠之余出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顺畅地吐了出来,太阳西下,收起了刺眼的光,她顺着温和的光芒注视着太阳,觉得太阳也看到了她。

    一个月之后,惠之余以一个毕业生的身份去接余蓓出院。

    回去的路上,惠之余牵着余蓓的手问她,“妈,你嫁给我爸后悔吗?”

    现在她可以放松地和妈妈聊这些了。

    “如果让我回去再重新选一次,我应该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余蓓看向远方,陷入了回忆,“你爸是真的有才华的。”

    惠之余一脸不相信地说:“你那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当时有人收他稿子的,但他心气太高,不愿按照人家的要求改。”余蓓有些惋惜地说,“再后来他的小说就过时了,再怎么改也不会有人要的。”

    “唉,这也赖不着别人,是他自讨苦吃。”惠之余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妈,他最近没再来打扰你吧?”

    “没有。”余蓓拍了拍惠之余的手让她放心,“他考了驾照,说是要去跑长途送货,日子也算是稳定下来了。”

    “哦。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惠之余问。

    “他不定时会给我发短信,你看。”余蓓拿出手机翻给她看。

    “这人怎么这么难缠。”惠之余抢过手机,“我帮你把他拉黑。”

    “不用,知道他过得还不错我心里也能舒服一些。”余蓓制止了惠之余。

    “妈,你不会原谅他了吧?”惠之余呆呆地看向余蓓。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没必要总是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他开好他的车,我走好我的路,妈妈想开了而已。”余蓓朝惠之余坦然地笑了笑。

    “妈,你可以啊,你现在想得都比我开了。”惠之余搂着余蓓的肩笑得更开心。

    风吹开了厚厚的云层,阳光瞬时裹住了她们。

    她们牵着手,聊着天,披着阳光,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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