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鸟

作者: 一半个一 | 来源:发表于2022-04-23 12:33 被阅读0次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变形】

东方的天际泛出锦鲤的金光,雾气伏在森林里,把一片青绿压出莹莹水光。锦鲤从天边游过枝杈缝隙穿梭在森林,森林被点亮了。一声,两声,森林醒了。山雀又开始演唱昨夜新谱的乐章,乌鸫也应和起来。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这是新雨后的第一个晴天。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我的眼睛上,我已经“扑搭”一声摔在了地上。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先摔在地上——一片超大的绿色陆生草本植物群落里,嗯……我实在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然后好像什么磕碎了,我被突然闪进来的光亮差点刺瞎眼睛。

挣扎两下,发现我被一层膜紧紧包裹着,动不了。怎么回事?我一边努力地鼓动我的臂膀,一边好奇自己到底在一个什么鬼地方。我的上方突然出现一片阴影,一个庞然大物猛地擦过我的头顶滑翔在我身边,吓得我直愣愣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心脏差点从胸脯里跳出来。

那个全身褐黄,喙处尖细的怪物只在我身边停留几秒就又飞走了,我仍懵在原地,魂魄都还没归位。

“斑杜你又把蛋下在我巢里,你就这么想孩子认我做妈?我把他扔到草丛里了,你自己去看看他是死是活吧!”那只苇莺冲某个不知名枝头冷哼一声。

我惊奇于它们说话的内容我竟然能听懂,我更惊奇于我自己,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吗?我从人,变成了一只鸟!这种事情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吗?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难道是老天听到我的愿望所以助我一臂之力?

“褐莺,老娘以前不也这么出生的,还得谢谢你妈呢,这么说来我还算是你姐姐!”话音未落,一只大杜鹃从枝头飞了下来。此时,我已经从蛋壳里挣扎出来大半。

斑杜是只大杜鹃。上体灰色沾褐,胸呈棕色,下体余部白色,黄色虹膜,褐黑色嘴,下嘴近黄色,脚棕黄色。我盯着她的眼睛,黑色眼珠外面裹了一圈黄色的眼圈,像戴了一副金色眼镜。

“生命力真顽强,不愧是我斑杜的孩子!”

“顽强?我看是不要脸吧!”褐莺立在枝头,偏着头讽刺道。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斑杜就把我叼起来飞到树上。

我也顾不着被她尖锐的嘴夹得生疼,猛地被带到这么高的地方差点没翻白眼晕过去。更惊悚的是,斑杜停在枝干上后就把我放下来,我瞳孔散得近乎昏死,紧紧搂着那棵不知名的阔叶树。斑杜示意我去枝干交叉处的鸟巢里,我颤颤巍巍挪了半天也没移动一厘米,最后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一口把我丢到窝里。

我一天都心战胆栗,晚上窝在巢里,时不时蹦跶在枝头的知了都会把我惊醒,生怕有什么不知名的怪物突然出现把我一口嚼个粉碎。

但是每天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醒来,再送走黄昏日落看无数繁星点点,这种生活,简直就是如梦如幻。

日后的几天,我仿佛已经熟悉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斑杜喂我吃虫子我也能一口咬下。刚开始看着满身是刺的松毛虫我就恶心,本想抱着饿死的决心啥也不吃,但斑杜可不管我这些,我一张嘴她就直接把虫子塞进我的嘴里。可怕的是,当松毛虫的黏液在我嘴中炸开时,我的味觉竟然告诉我这是一顿美味的大餐!疯了,疯了,我可能真的变成一只鸟了。

很快我羽翼渐满,看着在天空中飞翔的鸟,我想着不想学飞的鸟不是好鸟,便主动邀请斑杜教我飞。

斑杜先给我示范了一遍,只见她上下一扇动翅膀,脚一踮,就像一只氢气球一样飞上蓝天,最终落在另一枝头等着我过去。

我瞪大双眼看着,突然意识到现在轮到我了。低头看了一眼地面,这棵树起码有七八层楼高,我要是没飞好掉下去估计就直接摔成一坨鸟酱了。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我的小命可只有一条,这是打算给我发地府通行证吗?

“灰杜,快飞过来!”斑杜催我了。因为我的头顶是灰褐色的,所以斑杜给我取名叫灰杜。

我一阵头皮发麻,腿已经卯足了劲想往前冲,但却又被精神控制着动弹不得。

算了,也许现在真是一场梦呢?也许摔死了也不会真的死掉。

想到这里,我拼了全身的力气抖动翅膀,往斑杜那飞去。一开始我的飞行还算平稳,没想到还没到三秒便觉得力不从心,怎么也控制不了方向,一下失去了重心,直愣愣掉下去。

“救——命——啊!”我的身子往下掉,魂在身子后面飘。最终的结局是我卡在了一个枝杈上,斑杜飞过来救了我。

虽然没死,但我已经眼神失焦口吐白沫了。

第二次尝试斑杜选了一片比较适合我这样的菜鸟学飞的场地,麦田。她的要求也变简单了:能飞起来就行。

看着老师逐步对我失去信心,我也很无奈,毕竟我之前是人不是鸟。

我站在一棵还没怎么长起来的阔叶树上,拍了两下翅膀离开了枝头。

我飞得很不稳,可以说是东倒西歪,飞着飞着掉了下去,掉下去再跳起来飞。这么几下之后,莫名的我好像突然找到了感觉,两翅大幅振动,越飞越高。

我飞过稻田,飞过池塘,森林在我之下,我翱翔在天空中。这是一种我从未到达过的新世界,从未领略过的奇观。仲夏清晨的露水沾在植物的茎叶,我从植丛间擦背而过,露水沾湿我的襟背。迎早间徐徐微风直上,我觉得身上冰冰凉凉,清爽极了。阳光拥着我在林中穿行,又是一片池塘。我低头看去,依稀看到自己的倒影,又被翡翠玉石一样的水面荡起涟漪打碎,水中藻荇交错,在水面婀娜着、招摇着。好像我不是飞在天上,藻荇也不是长在水里,天是水,水又是天。

在这里没有不得不遵守的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没有无法逃脱的压力,更没有被迫按着头去追名逐利要求。

这里只有自然。

云朵已经在蓝天弥漫开来,我停在某一枝头,发现身后一直跟着我的斑杜。身边很多其他的鸟“啾啾”跟我问好,我突然觉得恍如隔世,好像从这一刻起,我就变成一只真正的鸟了,一只会飞的、臣服于大自然的、真正的鸟。

看到附近的农田麦子一片片转黄,我明了,秋天到了。

斑杜说,这是一件关系到鸟类生死存亡的壮举,是一场所有候鸟都不得不加入的鸟类大迁徙。

这是斑杜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我说话,她告诉我路途很遥远,必须时刻紧跟大部队,这样可以增加生存的几率。

“既然有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斑杜看着我说:“因为迁徙有可能会活,不迁徙一定会死。”

甚至还来不及我反应,斑杜看了一眼天空一声“快飞”,我就跟着她飞进了一个迁徙队伍。

我不理解,因为我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果不做某件事一定会死的经历。但是这种事情从我变成鸟后出现在我面前,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刺激。

我认识领头鸟,或者说听过他的名字,他是我们这片杜鹃鸟群里响当当的老资历鸟之一,墨鹃。

因为他通体呈黑褐色,眼睛炯炯有神又傲气凛然,连续三年带领鸟群顺利迁徙,所以大家公认他是老资历。

我们现在要从蒙古向东非迁徙。

我是明白一些地理知识的,我深深知道这是一段多么遥远的距离。大约要路过五六种不同的气候和植被,才能最终抵达非洲。

我跟随迁徙队伍一路向南。现在还是黎明,森林在浓雾中变得影影绰绰,群星沾染雾气正慢慢变成白色,没过多久,清晨的第一缕和风就把星星吹灭了。变成鸟之后,我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我只知道日出的时间不断延后,日落的时间不断提前。我们从上午开始飞行,中途路过一片挨着小池塘的田地,墨鹃带我们下去休息片刻,饮水觅食。

我和队伍里的黄羽鹃一起去稻田里蹦蹦跳跳找我们最爱的大蛾毛虫吃。斑杜和其他杜鹃鸟在池塘旁边饮水歇息。墨鹃站在队伍的最边缘,留心周围的环境。

过了一小会,墨鹃一声:“飞!”我们紧跟队伍拍翅又上了蓝天。

我低头看着新奇的一切,我们穿越蒙古的小农场,横跨大湖,飞越城市,遇见一群群同样迁徙的候鸟。这是我第一次长途飞行,尽管有点累,翅膀有点酸,我却非常快乐,我从未如此之近的感受到自由。

夕阳烤焦了半边天,夜幕降临。我们再次停留下来歇息。我飞到不远处的一个池塘,跳上水边的一块小石头,用喙含住几滴水仰头饮下。周围芦苇丛生,在晚风中摇曳,有节奏地发出“哗哗”的响声,我突然产生了一点醉意,有些昏昏然。突然水面传来“扑通”几声巨响,惊得我猛然飞起,停在岸边的一棵高树上。确定自己安全后,我才敢往池塘看去,原来是几只水鸟在池塘捕鱼。它们一边大声地怪叫,一边用翅膀猛烈拍击水面、抖落翅膀里的水珠,一边昂着头踩着水花在水面上追逐奔跑。

“哈哈,看刚刚那只笨杜鹃,胆子可真小!”

我气得冲着天“谷谷”了几声,但又不敢单枪匹马与一群个头比自己大好几倍的水鸟起争执,只好愤懑地飞回了大部队。

晚上又是停歇在一片农田中,我和黄羽鹃一起挨着稻子休息,四周在高高的稻子的掩护下,我觉得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我深吸几口稻谷的清香,站在湿漉漉的农田上,感到身体逐渐失去了知觉,便由着自己滑入了梦乡。

我梦见我变成鸟之后,飞到我的妈妈面前,可她却不认识我了,我在她面前“谷谷”了半天,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眼都不肯看我。

天刚刚露出鱼肚白,我朦朦胧胧好像听见机器的轰鸣声,刚刚睁开眼睛就是斑杜和墨鹃在远处大声啼叫:“快点飞起来!”

我一个灵惊,什么都顾不上去问,脑子直蒙蒙的一下飞上天,下一秒一台收割机就从我原先的位置压了过去。

我突然一下清醒了,我刚刚差点就死了。那……黄羽鹃呢?

我飞到斑杜旁边,斑杜骂了我一通,告诉我下一次睡觉警惕性强一点。

墨鹃就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下次不要乱跑。”

“那……黄羽鹃怎么办?”

“死了。”墨鹃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准备一下,马上起飞。”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从墨鹃的表情我看出来他并不想听我说这么多废话。

没过多久,我们又开始了今天的征途。我仍然不敢相信才一天不到,我们的迁徙队伍就少了一只鸟,而且他和我关系还挺不错。鸟群里没有任何一只鸟关心他的死亡,我只好独自为他默哀,又跟随队伍继续南行。

我们飞入一座新城市的上空,我跟随队伍跨过桥洞,穿过高楼,偶尔会听见人群中传来一两声“哇,候鸟南飞”。午后,我们停留在公园休息,不时有游客向我们投喂面包,斑杜他们闻一下就走了,我吃得欢,我的味蕾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美味,吃一口都让我感动得想抱头痛哭。

之后又是一段长途飞行,我们飞到一片原野的上空,枯草黄割裂天空与大地,原野的几簇草丛不时传来候鸟的叫声,不一会儿就有一群两群鸟从草丛展翅高飞。牛羊成群结队在一起啃草,远处光秃秃的公路偶尔传来汽车的轰鸣声。

我们落在原野上恢复体力,附近没有水源,我只好在地上找一些虫子和稻米吃。半天都没有看见一只虫子,我有些沮丧,以为过会又要饿着肚子继续飞行了。这时我余光一瞥,突然发现前面树下的土地上有几只大胖松毛虫!我一下就乐了,立刻蹦蹦跳跳过去打算大饱口福,还没等我咬上松毛虫,一个竹筐就从天而降把我罩住了。

我一下慌了神,突然明白自己中了捕鸟人的招。果然,几秒不到,一个男人从竹筐后走了出来,掩着竹筐一把捂住我,然后把我掐了起来。

我“谷谷”地哀鸣起来,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性命会落在自己的同胞手上。斑杜在原地拍着翅膀“谷谷”了几声。我确信墨鹃他们看到了这一幕,我祈求地看着他,但我只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淡漠。

好像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没有人会过来救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让我害怕的大胡子男人,他长得并不和善,长期的风吹日晒让他的脸皱巴巴的,就像一块干枯的树皮。他啐了一口,然后说:“这么小的一只杜鹃,真倒霉。”

我被他带回了家,丢给了他的女儿。这是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姑娘。她兴奋地抚摸着我这个对她来说可能很新奇的小生命,还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蛋黄派”。她在我的脚上栓了根绳子,打了个死结在窗台上,并且精心为我准备了一盘食物一杯水。

我没有半点心情享受。我知道,墨鹃他们不会等我,如果我再不赶快想办法逃脱这里,那么等待我的还是死亡,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我看向窗外的蓝天,已经夕阳西下了,要不了多久黑夜又会笼罩大地。我突然开始质疑自己,脱离了人类变成动物,真的自由吗?

小姑娘和大胡子被喊去吃晚饭,这一会儿没有人看着我。我尝试动了动腿,这个结打的并不怎么精妙,我用喙使劲地拖咬着中间的某一处想要把它咬断,一下两下,折腾了十几分钟,绳子终于有快要断掉的迹象。

“爸爸,蛋黄派要跑了!”就当我快要成功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我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姑娘和那个大胡子男人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

我更加用力地拖拽我的脚,眼看着他们就要过来抓住我,我用嘴使劲一啄,终于断了!

我一抬腿冲上蓝天,那个大胡子男人气急败坏地拿起猎枪在天空一阵乱射,我心惊肉跳只想着快点飞,快点飞,飞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天空正在慢慢地变成黑色,我回到原地,墨鹃他们果然已经提前离开了。

我的心一下子凉得透彻,我压根不清楚这是哪,也不知道我应该往哪飞。我的喉咙越来越发紧干涩,不知名的委屈突然无法压抑,一下全部喷涌出来。

为什么没有一只鸟愿意帮帮我,没有一只鸟愿意等我一小会?就连斑杜,都抛下我飞走了。

我就这么呆呆地傻站在原地,抱着侥幸心理等待着,等到最后越来越觉得我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他们早就离开了。

我突然开始想念我的妈妈,我的妈妈从来不会抛下我,不管我发生了什么她都陪着我爱我。我突然又觉得被女朋友分手、被老板炒鱿鱼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这些难道不比我现在的情况好上一千倍一万倍吗?

已经到深夜了,我去寻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打算先休息,等到早上再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一点儿动静就让我醒过来,我实在不敢放松警惕,生怕不知怎么又让自己羊入虎口。

清晨露水散发的潮气将我冻醒,我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

我找了一片池塘,补充水源休息片刻,看到天上飞过一群燕子,来不及多想便拍了拍翅膀紧跟上去。

“咦,来了一只杜鹃。”队伍边上一只小燕子说,“怎么就你一个啊?”

“我迷路了。”我老实交代。

“那你要去里过冬呢?”

“我要去东非。”

“你跟着我们只能到印度,剩下的路就得靠你自己啦。”

我再三表达感谢之后,便跟紧这群燕子,往目的地飞去。

初秋是多雨的季节。不知道是谁往天上扬了把灰,把天空都染得灰不溜秋,一连几天的阴雨大大增加了迁徙的难度。

我跟着燕群向南进发,我们现在已经到达了中国境内。偶尔我会幻想有一天突然在街道某处看见我妈妈或者我的女朋友,但是我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大部分经过的地方都是城市,所以轻易不会有什么危险,除了街上的流浪猫狗,就是要小心城市里防不胜防的玻璃窗。我曾经亲眼看见过不止一只鸟因为不小心撞上城市里的玻璃窗而丧命。

最近的天气也不是很好,所以我们的进程并不算快,领头鸟让我们暂时稍作歇息,我便停歇在马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上。

“啪嗒”一声,一颗石子擦着我的羽毛飞了过去,我吓得浑身一颤飞到天上,降落到另一棵树上。

是一群小孩子拿着弹弓在打鸟玩。

我气都没有捋顺,想要下去把这群熊孩子揍一顿,可我又突然惊觉现在我是无能为力的。我只是一只鸟。

等那群熊孩子走远了,我跳到草坪里觅食。

“汪,你在吃什么?”

突然有声音对我说话,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金毛。

“虫子。”我说,“你呢?”

“我的主人喂我吃狗粮,还有肉罐头。”

“挺有营养的。”

“我可喜欢人类了,他们友善,还神通广大。”

“我不这么认为。”

“人类是最自由的生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还有无穷无尽的好吃的。”

旅程又开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哪个月的星期几,但是我数过,一共十七个黑夜,我到达了印度。

燕子告诉我只需要一直去往西南方向,最终就会抵达东非。

我孤身一鸟继续向印度与阿拉伯海的边界飞去。

印度的气候十分闷热,太阳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来气。这里的河道黑压压的,好像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污,不时有几片叶子陷进河里,像是被一口吞噬,听不见一丝哀嚎。

我在天上连续飞了好多天,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大海的气息,只要看到大海,我相信我就找到了方向。

我累得头昏脑胀,就像是一个沙漠里的将死之人,渴望着那一小片无处寻找的绿洲,哪怕仅仅就饮得一口水也是莫大的满足。恍惚间我似乎看到海市蜃楼,大海就在我的面前,汹涌的海水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一声声巨响。

当我清醒的时候,右翅传来的疼痛感已经让我痛不欲生。

我中弹了,正在飞速下坠。

明明都好不容易到达印度了,为什么最后还是这种结局。这几秒钟时间,我突然好像又看到了我的前女友。

我们在一起八年,最后因为我们家无法满足他们家的要求最终分手了。那天是我生日的前一天。那只金毛不知道,人其实真的没有办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没有办法治好我妈妈的绝症,也没有办法让自己配得上优秀的女朋友。

二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喝得烂醉,最后许下了生日愿望,让我变成一只鸟吧。

也许是老天爷开了眼,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真的变成了一只鸟。可是事实是我仍然无法逃离那个看不见的牢笼。

我不得不每天心惊胆战地觅食,不得不为了生存去参加随时可能丧命地迁徙,如果说以前我不能决定我该怎么活着,那么现在,我连我能不能活着都不确定。

我好像睡了很久,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朴素,甚至有点清贫的屋子。

一个农妇端着一碗水向我走过来,看到我醒了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我是听不懂印度语的,但是这个农妇给我的翅膀抹上药,给我喂食倒水,我猜测可能她救了我。

平日农妇在家打扫织布,有时也会坐在我旁边温柔地看着我,给我顺顺毛。她的丈夫忙完田里的活回来之后两个人一起去厨房做饭,看起来十分恩爱。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享受这片刻的恬静。

我的翅膀一天天好转,半个月后,农妇将我带出屋外,让我试着去飞。我拍动臂膀,爪子在她的手背上一蹬,虽然不如之前那么灵活自在,但是也飞得很不错。我在天空中盘旋几个来回,又飞回农妇的手上,用脸蹭着她的手由衷地表示感谢。农妇轻轻抚摸了我后背的羽毛,又一扬手将我送上天去,我在她的头顶飞了两圈,看着她向我挥手告别。

再见,不知名的陌生人。

我“谷谷”几声后,又朝着我的目的地东非飞去。我并不清楚东南方向是哪里,只好等早上太阳升起之后面向东方,向右转45度。这一路上再也没出什么大岔子,所以我很快便抵达了海岸线。

“灰杜?”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我又遇到了之前抛下我的墨鹃他们。斑杜叫住了我的名字,飞到我身边:“你还活着!我的孩子!”

我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现在的迁徙队伍。原本几十只鸟的迁徙队伍,到了印度只剩下寥寥数几。

“如你所见,我还活着。”我扭过脑袋看着墨鹃说。

虽然不满,其实我认为我还算是幸运的,在这里回归了大部队。天知道如果就只有我单枪匹马一只鸟飞越大海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

墨鹃仍然只是淡淡地说一句:“跟着队伍,不要乱跑。”

“现在就走吗?”

墨鹃点头。我看向大海,此时此刻大海风平浪静,偶尔从远处跑来一小簇浪花。我突然很想明白,到底是大海庞大到足以包罗万象,还是在这平静的假象下其实早已暗流涌动。

电闪雷鸣,狂风四起。飓风卷起巨大的海浪向海平面拍去,海水骤然吞噬巨浪,水花迸射。

从未设想过的恶劣天气。我们仍然艰难地在海上飞行,尽可能地躲避一珠珠惊涛骇浪。狂风翻卷乌云掀起巨浪,我们的一个同类被海浪卷入深渊,淹没在水里!乌云越发黑暗,又一个浪打来,险些将我也冲走。雷公和电母交相呼应,让大海变得更加狂怒。

“墨鹃,你就这么领路的吗!”我扯着嗓子向他吼去。

我也不知道我在吼什么,或者想借助这一声怒吼发泄着什么。

墨鹃仍然没有理会我的怒吼,只是说:“我们先到附近的海岸避雨。”

闪电在乌黑的天空露出阴森的骨架,在这道白光下我们跟着墨鹃往阿拉伯半岛飞去。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终于依稀看到海的边界。抵达阿拉伯半岛之后,我们钻进了一个可以避雨的洞穴。

墨鹃孤身一鸟守在洞口,警戒四周。

我一步一步跳到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他突然偏过头看着我。

“你对我很不满吗?”他说。

“是的。”

“我只是一只鸟,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证。”

“所以,你们就看着我被带走。”

“强者才能助人,而弱者自保都难。”

“可是现在迁徙的鸟都死了一大半了。”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这就是大自然对物种的筛选。只有人类那种强大的生物才能打破这种筛选平衡。也许很多鸟像你一样还活着,他们会自己到达东非。”

“你知道你自己说的话有多荒谬。”

“对此,我也无能为力。臣服于大自然,自然要接受大自然的筛选。”

我们的对话不欢而散,我蹲在一个角落缩成一团。人总是被束缚在无法逃脱的牢笼和规则里,生活带给我种种巨大的压力,将我最后一点信念都全部击垮,所以我想要变成鸟。一只可以展翅高飞的小鸟。可当我真正变成鸟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可以随心所欲的物种,也不存在什么绝对的自由。

过了一天一夜,雨终于停了。墨鹃确认近期不会有暴风雨之后,我们再次踏上去往东非的路途。

这一回的大海终于释放出它温和的一面,一改昨日的暴跳如雷。海面映出碧蓝的天空,满盈盈的,不时有水鸟、海鸥在此觅食嬉戏。太阳发着光,波光闪闪,金光一片。

我们历经两个多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东非。

我站在东非的陆地上,嗅着湿漉漉的泥土,看着同类急慌慌地开始筑巢垒窝,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居然真的,从蒙古迁徙到了东非。

我还能变回来吗。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从陪妈妈去医院做体检,最后手里拿到癌症晚期的报告单、女朋友的爸爸在餐桌上冷着脸说我们家没房没车怎么敢放心把女儿交给我、在工作几年的公司,HR毫无征兆地告诉我“明天你不用来了”,到早上起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鸟、迁徙途中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再到现在,我成功了,我到达了东非。

这一切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真的好像一直都在梦里,做着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我开始想念我的妈妈亲切地叫我“儿子”,想念我的女朋友叫我“恩凯”,这段时间长到我已经快要忘记我原本的样子了。

“灰杜,你在那里愣着干嘛?”

“儿子,你在那里愣着干嘛?”

“恩凯,你在那里愣着干嘛?”

三句呼唤几乎同时响起,我一阵头皮发麻,眼含热泪转头望去。

是啊,原来我的身后,早已是春暖花开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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