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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飞鸟集读写计划之年代人物
1.
一朵朵火红的花儿在眼前盛开,瞬间又凋零。有朵花儿,近在咫尺,那耀眼的红,让他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杨铁连忙伸手去摘。可是,还没等他的手触到那花儿,花瓣儿就一片片随风飘落。他连忙矮下身子,想捡起那些散落一地的花瓣儿。可是地上已空无一物,那落红早已不知被风卷去哪里。
一位身穿月白衣褂的女子,鬓间插着朵鲜红的花儿,孤身一人坐在毛驴车上渐行渐远…… 杨铁想追过去,看清她的样貌,他总觉那苗条好看的背影似曾相识。
“阿大,阿大,赶快起来,那垯(土语读neida那里)有人找你呢。”
杨铁睁开眼,扭头一看,眼前是一张黑里透红的笑脸,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有人找?好么,我去看一下。”杨铁伸手抚了抚儿子新剃的光溜溜的小脑袋瓜,起身朝门外走去。
已经有些西斜的日影下,立着一人一马。来人是位哈萨克牧民,他身量不高,但很结实,穿着皮靴的腿罗圈着。一身敞怀的玄色长衫遮住了大半截腿,使他那对儿括号腿,更显得粗短。大热天儿,他头上仍然戴着顶皮帽子。那帽子好像一出生就长在了这些牧民的头上,一年四季不见离身。
如今,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牧民,恐怕是为了赶时髦,夏天出山时总光着头。浅黄或者棕色自带卷儿的头发,疏得一丝不乱。
见杨铁出来,来人红光满面的脸膛上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笑呵呵地向他迎过来。
“老乡,我们的马,掌松了,能不能给钉一下。”牧民担心杨铁听不懂他蹩脚的汉话,一边亮着嗓门跟他说话,一边用两只手夸张地比划着。他脸上的表情如此生动,连沉默寡言的杨铁也受了感染,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莫麻达(土语:没问题),容我瞅瞅。”说着,杨铁就向那头皮毛像绸缎般光滑,身子健硕,四蹄修长的枣红马走去。
牧民连忙把马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蹲下身子,举起马的一只前蹄给杨铁看。
只见,马指甲的边缘已经裂开几道深深的口子,马蹄铁上靠内侧的两根马掌钉不知去向,这使得前半截蹄铁耷拉着,欲坠不坠。
杨铁又仔细检查了其他三个马蹄,然后抬起头来对牧民说:“前蹄两颗钉子掉了,其他几个也松动了,得重新掌。”
“两个后蹄铁还结实着呢,不用掌,不过指甲得削了。”杨铁看了眼牧民,拍了拍手上的灰,向院里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个小木头工具箱出来了,身后跟着他婆娘,一只手里拎着个小铜茶壶,另一只手拿着两个粗瓷茶碗。
女人穿着件白底绿色碎花的褂子,浅灰色的裤子。前凸后翘,丰满有余,灵秀不足。两根粗辫子盘在脑后,红扑扑的满月脸上,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配上那两条浓眉,给她脸上添了分男子的英气。
“哈萨大哥,刚下山吧,大热天儿的,一定渴了吧,来喝口水。”女人说着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蹲下身子给牧民倒了碗浓茶,双手捧着递到他手里。
“谢谢,谢谢,你们的茶,我们嘛爱喝得很。”牧民双手接过茶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女人连忙又给他满上。“茶壶搁这儿了,你们自己倒着喝,我去忙了。”女人露齿笑着看了牧民和杨铁一眼,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院门口。
哈萨牧民盘腿坐在榆树下的阴凉地里,有滋有味儿地看着杨铁给马修理蹄铁。
尽管院子外的草地上,公鸡母鸡仍然不时“咯咯咕咕”地叫着。知了依旧扯着喉咙不知疲倦地鼓噪着。不远处的小河边偶尔有蛤蟆吼喊一两嗓子。然而,一拿起铁钉铁锤,杨铁就好像听不见任何声响,他的世界即刻变得异常安静。此时,他眼里只有那枚小小的铁钉和起起落落的铁锤。
2.
杨铁和他娘是在一年前才搬来头道岭的。之前他们一直住在二道湾,那里是龙须河大队的心脏地带,人口相对稠密,有五十来户人家。大队部、大商店、学校、卫生所、兽医站和粮站等都建在这里。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久而久之,住在二道湾的大多数人难免会滋生出一种高人一头的优越感。
杨铁娶了王美兰两年后,就举家搬来了头道岭。这多少让人有点儿匪夷所思。头道岭是龙须河大队紧里面的一个村,处于狭长的谷口。因为平地少,许多人家的房屋都建在半山腰平整出的台地上。村子离雪山很近,虽然山清水秀,但水浇地面积小得可怜,人口稀少,交通也不便利。
其实,搬来头道岭是杨铁娘的主意。自从十几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她就一直痛恨着自己住着的村子。杨铁娘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那里。可是,举目无亲,离开二道湾,她们母子又能去哪里安身立命呢?无奈之下,只能坐牢似的在老地方不死不活地熬着。
其实,杨铁的阿大在龙须河大队曾经也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是整个龙须河唯一的铁匠,而且待人实诚,手艺精湛。龙须河一百多户人家,每家每户用的菜刀,砍刀,镰刀,斧头等铁器几乎都出自他的手。马掌,驴掌还有骡子掌也都是他给掌的。那几年杨铁的阿大显然成了村里不可或缺的人物,风光一时。
杨铁从十岁起就开始给他爹打下手。烧砸淬磨他样样都会,而且干得有模有样。十五岁时,他就能够独自出活儿了。他阿大很是以他为豪,指望着以后他能继承自己祖传的手艺,生活有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想不到,这样勤劳和善的一家人会突遭横祸。
这天吃完早饭后,杨铁和他阿大跟往常一样,在打铁铺子里忙活起来。父子俩正在叮叮当当,挥汗如雨地敲打着红彤彤的铁器,一伙人突然闹哄哄地涌进了他家的小院。
两人正专注于手里的活儿,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两个壮小伙子反剪双臂动弹不得。一眨眼的功夫,他娘也被人从伙房里拖了出来。
“我们犯了撒事,你们这是要干撒呢嘛?”杨铁爹被人掐着后脖颈子,抬不得头,他脸憋得紫胀,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沉闷短促。
他的话音一出口就被杂沓的脚步声、吵嚷声、咒骂声和“乒呤乓啷”、“稀里哗啦”砸打东西发出的刺耳声响给淹没了。像一粒投进湖水里的小石子儿没有得到任何回响。
那些人如狼似虎,把他家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他娘当时就在杨铁身旁,被一个女汉子押着。她被眼前的一切吓坏了,甚至忘记了哭泣。屋里每传出一阵东西破碎的声响,她的身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终于,屋里震耳的响动停了下来,想必是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砸了。那伙人却仍然余恨未消,又从屋里冲到院里。他们当着这一家三口的面,一股脑儿把所有带字的纸张书本扔进烧铁炉里。一时间,炉膛里火苗乱窜,纸灰被风裹着飘得到处都是。
眼睁睁看着他那本心爱的《杨家将》葬身火海,杨铁怒火中烧,眼里不由得迸出泪来。可是无论他怎样拼命挣扎,总也挣脱不了那对铁爪的钳制。咬碎钢牙,他把满腔愤恨硬生生吞进肚里。
过了好一阵子,那伙人终于闹腾够了,骂骂咧咧押着他的父母出了院门。临走时,他们把铺子里所有的铁器洗劫一空。然后,才趾高气昂地撤出了他家的小院。
也许是因为杨铁年纪还小,尚未成年,那个押着他的人恶声恶气地踹了他几脚,就把他丢在一边,扬长而去。
顾不上擦脸上的泪水,更无暇顾及满院狼藉,杨铁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冲出院门,朝那伙可恶的家伙追了过去。
“放了我阿大和我娘”他边喊边没命地追赶,眼看离那伙人越来越近,忽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进了一扇门。
3.
多年以后,每当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杨铁总会在心里一遍遍感激那位伸手拽他的人。
那人是他家的邻居李永年,杨铁叫他李叔。离杨铁家不远的那条水渠,流经他家的菜地,恰巧从李永年家的围墙外流过。渠水不深,但很清澈,水渠边上绿草茵茵。一到夏天,各色野花渐次开放,在风中摇曳身姿,煞是好看。靠围墙这侧长着五六棵高大的柳树。夏日里,柳树的浓荫下凉风习习,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杨铁干活干累了,坐在榆树下的矮桌旁休息时,总喜欢边喝茶边朝柳树下张望。他假装饶有兴味地看老人在树下下方(一种类似下棋的游戏,用小土块或石子儿当棋子),娃娃们在那里抓子儿或者玩泥巴。其实,他在心里一直暗暗盼望,一个熟悉身影的出现。
如果能见到那个人,哪怕只是个侧影甚至背影,他的心都会怦怦狂跳好一阵子。那天剩下的时光里,他就会一边干活儿一边快活地吹着口哨。有时,来了兴致他甚至会哼唱几句当下流行的歌儿。
如若是一整天都见不到那人儿,他心里就空落落的,总觉缺了点儿什么,干活儿也失了几分精气神儿。
好在,让杨铁失望的日子并不多。在晴朗的日子,他总能看见一个身穿素色衣褂的女娃儿,款款地从李家大门里走出来。大多数时候,她坐在柳树荫下洗衣服;有时也择菜或者剥豆子;实在无事可做时,她就拿个绣花笸箩,端坐在那里飞针走线。
杨铁年少的心里以为日子会一直像家门前的河水般静静流淌。每天走出屋门就能看到那条河和那丛柳树,还有柳树下那些熟悉可亲的身影。
他哪里能想得到,世事会如这山里的天气风云突变。那天,李叔把他关在自己家里,直到吃罢晌午饭才放他回家去。
那时,高音喇叭已经停止叫嚣。大队打麦场上隐隐约约的口号声和喧闹声也已平息下来。村庄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临走时,秀儿,李叔的垫窝儿丫头,那个经常出现在柳树下的女子,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软乎乎的热饼子和几根嫩黄瓜。杨铁手捧那团温热,只觉眼窝一热,他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道了声谢,匆忙转身离开了。
那天,直到天擦黑,杨铁才在柴院门口,等回了他大和他娘。起初他差点儿没认出他们来。阿大虽然腰背依然挺直,走路时却一瘸一拐。他娘的那根长辫子不翼而飞,顶着一头乱草般参差不齐的短发,双眼又红又肿。
那晚,杨铁一直坐卧不宁,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噩梦惊醒。他索性翻身坐起来,透过敞着的窗户朝窗外望去。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光惨淡,黑暗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村庄。
杨铁不知道在那一天,他爹娘究竟经历了什么。对此他们闭口不谈,杨铁也不敢多问。但是,他知道那天发生的一切,一定在他们心上刻下了难以治愈的创伤,在他们心底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
从那天起,龙须河唯一的铁匠铺不见了踪迹。它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却永远住进杨铁的心里。
4.
杨铁是在第二天早晨才得知,那晚他娘后半夜里发起了高烧,嘴里咕咕叨叨一直说着胡话。吃了退烧药后,他阿大又用冷水敷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麻麻亮时,才渐渐退了烧。
杨铁他爹下厨,做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蛋花拌汤。自己顾不上吃,先盛了一小碗,让杨铁端去给他娘吃。可是,无论杨铁和他阿大怎样温言软语劝说,他娘只微微摇头,不肯睁眼,更不愿张口吃一丁点儿东西。
父子俩正守在他娘床头发愁,听到院子里有人高声大气地喊:“杨万山,王水红还不赶快出来,去队部报道!”
杨铁一听这咋咋呼呼的喊话声,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正准备冲出去与来人理论,却被他阿大按住肩头,动弹不得。他低声嘱咐杨铁让他坐着别动,自己起身出去了。
“两位小同志,娃他娘病了,下不来床,我先跟你们去吧。”
“这咋能行?就是抬也得抬到会场去。”说着,来人也不等主人让他,抬脚进了东套间的门。
走在前面的是个瘦精麻杆的小年轻,挺着小胸脯,鼻孔朝天,趾高气昂。杨铁朝那人脸上看了看,觉得眼生,估计不是本村的。
后面跟进来的那个人,杨铁认识,是大队书记的小儿子刘小武,比他大两三岁。他来过铁匠铺子,彼此认识。杨铁站起身来,冲小武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跟进来的阿大抢了先。
“小同志,娃他娘昨晚发了一夜烧,到现在水米未进,你们瞅瞅,身子确实虚得很,实在下不来床。”
“这也忒娇气了嘛……”
“唉,都是血肉凡胎,病找来了,谁也躲不过。小同志,你们抬抬手,娃他娘那份罪我替她受着,还不成吗?”杨铁阿大说这话时不错眼珠地盯着眼前的小将,目光如炬。
小将被盯得竟然有些儿发怵,张了张嘴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肚里。
“小王哥,人病得确实重,要么就让歇一天吧,万一弄出啥事情,也不好收场。”这时,站在一旁一直一言未发的小武开了口。
“嗯,行吧,行吧,那就女的先缓一天,男的先跟我们走。”领头的瘦子,听了小武的话,估计心里也直发虚,于是就坡下驴,黑着脸转身出去了。
杨铁和他阿大不约而同长长舒了口气。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把感激的目光投向小武。
阿大护佑了杨铁娘,自己却没能逃脱厄运的魔掌。没了铁匠铺撑着,入冬后眼看着家里的煤堆见了底。杨铁爹心一横,一咬牙背着铺盖卷上了队里的煤窑。
自打记事起,龙须河附近村民烧火用的煤,就一直是队里那座窑口供给的。不仅如此,每年一入冬,通往煤窑的那条土路就热闹起来。毛驴车,牛车,马车,拖拉机,嘎斯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座窑口里挖出的煤,质地坚硬,黝黑发亮,烟少又耐烧,声名远播。所以,每年从秋收后开始,总有外地车慕名而来,把这里的媒运往村外的某个地方。
煤窑确实给二道湾的村民带来了些许外财。可是那个黑窟窿也是夺命坑,每隔几年就有人命丧窑底。轻则被弄得缺胳膊断腿,落下终身残疾。
自从杨铁爹上了煤窑,他们娘儿俩的心就一直悬着,生怕他阿大在窑上有个三长两短。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接近年关时,窑上传来噩耗,煤矿塌方了。
当时在井下干活的那一班人,除了两个推车的侥幸逃过一劫,其他三人都被埋在窑底,丢了性命,其中就有杨铁阿大杨万山。
噩耗传来,杨铁娘一声没出就昏了过去。从此,她对这个村子除了厌恶,又添了深深的恨意。她经常呆呆望着那个埋葬丈夫的山湾出神,变得愈加沉默寡言。
5.
这些日子,杨铁一直被相似的梦境困扰着,醒来后整个人蔫蔫的,生出些莫名的愁绪来。
梦中总见一位女子,有时在河边独自徘徊;有时在一条密布荆棘的山路上踟蹰而行;有一次,她居然站在一座高高的石崖边上,吓得杨铁惊出一身冷汗。虽然总看不清正脸儿,但是他心里自然明了梦中人是谁。
昨晚,那女子再次出现在杨铁的梦里。这回,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心绪却更加低落。因为梦里的女子,回眸一瞥的那双眼里,泪光闪闪,似有满腹难言的苦楚,欲言又止。
那天早晨吃饭时,杨铁娘对他说:“昨儿夜里梦见你阿大了,在老屋的榆树下站着,像是有啥心事儿。有一阵子没去你阿大坟上了吧?你今儿去坟上瞧瞧吧。”
杨铁连连点头答应了,吃罢早饭简单准备了一下,就登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赶去二道湾。
在大商店备齐了上坟用的烧纸香烛,杨铁骑着自行车直奔老屋。在老屋的院墙外,他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望向院子里。屋前的菜地里杂草丛生,那棵老榆树依然枝叶葱郁。
杨铁只是朝院子里张望了一番,并没有进去。而是继续推着自行车往李叔家的院子走去,每次回二道湾,他总会去看望一下李叔。
正值盛夏,不远处那丛柳树下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杨铁举目朝柳树下望去,只见两个小姑娘正坐在大树下抓子儿玩。旁边的马扎上端坐着一位女子,正埋头专注地做着针线活儿。
杨铁觉得那女子眼熟,走近了一瞧,竟然是秀儿。
“秀儿,你咋回来了?”杨铁又惊又喜地问。
听到说话声,秀儿抬起头来,也认出了他,脸上漾出笑来,亲热地和他打招呼。多年未见,两人都朝对方脸上细细看着,打量着彼此。
在杨铁眼里,秀儿还是那样清瘦苗条,眉眼如初。只是两颊不见了一颦一笑间飞起的那两坨红云,眼角多了一两丝细纹。眼前的她成熟端庄,浅笑嫣然。
“你这是回来看你阿大吧,娃娃放假了,可以多住几天。”
“我回来已经有一阵子了,以后就陪我阿大住着,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那,那……”想起昨夜的梦,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杨铁一时语塞。
“我们,我们离婚了,两个丫头归我。他在外面有人了,那女人给他怀了儿子。”说完这番话,秀儿长长舒了口气,眼睛望向别处。
听秀儿这么说,杨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儿。命运弄人,他和眼前这女子总是一次次擦肩而过,终究有缘无份。
“铁娃,你家娃子也有两三岁了吧?我给他做了双小鞋儿,今天正好带回去。”说着,秀儿笑盈盈地把一双小巧的鞋子递到他手里。黑底上绣着小老虎头,憨态可掬。
“秀儿,你打小就心灵手巧,瞧这小老虎绣得活灵活现,要从上面跳下来似的。”杨铁端详着那双小鞋儿,由衷地赞叹着。
“作绣活儿能让人心静,拿起针线,烦心事儿就被丢在一旁了,眼里只有花草虫鱼。”见杨铁专注地听着,秀儿接着说。
“县里二姨家开了个鞋铺子,做够十双就拿去铺子里卖,销路还不错,补贴家用,富富有余。”说这番话时,秀儿面露喜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此刻,眼前这张脸儿神采飞扬,看得杨铁竟发起呆来。直到秀儿羞得两颊飞红,他才慌忙从那张生动的脸上移开目光。
给阿大上完坟,杨铁推着自自行车,伫立在山脚下,朝河对岸那片柳树丛望去。只见柳絮纷飞,树下空空如也,已不见一个人影。
杨铁又把目光投向自家的院子。视线里浮现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老榆的浓荫下,挥舞着铁锤,眼前火花飞溅,如大年夜里的烟花红得那般炫目。
来年春天,人们看到,在杨万山家老屋的那棵榆树下,搭起了一个草棚子。草棚下垒起了一个新的炉膛。炉膛里,火焰如红绸飘舞燃得正艳。炉前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锤起锤落间朵朵红花儿怒放,那“叮叮当当”的响声传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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