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 | 穿越时间的回信

作者: 人可_ | 来源:发表于2022-08-04 14:4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一辈子,只收过情书,没有回过,算是一种遗憾吗?

    叶芝说什么。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所以,在垂垂老矣的年岁里,我取出日记本里那封沉睡已久的信,摩挲着,信纸平整,泛着黄,缺掉的一角是火烧过的痕迹,我嗅到了时光的味道。再读一次,然后,我坐在可以看见大海的房间里给你回信。我猜,你不着急,一封迟到了六十年的信,你大概早以忘记,而我呢,是回给你,也是回给我自己。

    信纸要铺平,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派克钢笔吸饱了墨水,我要一字一句地写起。我孙子孙女们常笑我老派,争先恐后地指导我把情感聚焦在那块方寸大小的屏幕上,他们说黑体字配上表情符一样能让人读懂我的心思,我说我还是喜欢小楷;他们说字体可以随意切换,我说我还是习惯手写。他们太年轻了,像风一样,我追不上了,但我在我陈旧的世界里依然过得欢喜。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陌生人?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你在信上也属了名,可刚提笔就让我犯了难,叫某某先生显得过于生疏,撇去姓叫名又显得过于亲近,有什么称呼是适合生命中有过几年交集又再也没有相见的人呢?我看着钢笔的笔尖在纸上晕染了一个圆,却又写不出一个字。

    跳过称谓的那行。那么,你过得好吗?开心吗?我见过你年轻时的模样,却很难想象你变成了一位怎样的老人,人对于自己的未来都拿捏不准,更何况是一个不太了解的人。

    我要努力搜寻回忆,你好像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像其他青春期里个性张扬的男生,你是个沉默的人,至少我们没怎么说过话。我不记得是不是哪天阳光从枝桠间照了进来,正巧撒在了我的堆满题集的书桌上,又或者在我做值日的时候,擦干净的玻璃里面正好坐着你。我不记得,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在哪个瞬间你注意到了我。现在想来,那样的感觉有些奇怪。我看过《天鹅湖》的芭蕾舞剧,舞台上的追光灯用一个硬实的光圈围住了那位天鹅少女,那些端坐在黑暗中的人们呀,他们的目光和心情随之跃升又沉落,可天鹅少女还在她自己的故事里。自喻天鹅大概极为不妥,但如果我在光里而你在暗中,我想我没有办法看到你。

    所以你提笔写了信,对吗?晚课结束的时候,我摸到了桌肚里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我没有在意,和其它书本一起装进了书包里。在深夜昏黄的灯光下,我一本一本过着今天的作业,一封空白的信封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满腹狐疑地打开,眼睛才扫了几行,便惊得目瞪口呆,脱手了这封信,这是封情书啊。我有些颤抖地读完,信上你属了名,可我翻来覆去也找不到你心仪女孩的名字。我想到了邻座的那个姑娘,浓眉大眼、樱桃小口,又开朗活泼,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投递错了抽屉。

    带着不确定的猜测,第二天起,我才注意到你。你好像更沉默了,我试着从你脸庞线条变化的张力、你走路手臂摆动的弧度去解这个谜团,可是好难,你突然从黑暗中出现,我根本不知道你之前是坐是卧,又或者以怎样的姿态观赏了这场剧。而我邻座的姑娘似乎依旧在文史地理的题海里完成她的梦想,她笑着和我打招呼,耐心地给我讲题,我们聊起未来一切的可能性,我看到她眼眸里闪光的星星,我觉得她真好看。

    我有些惊惶,我害怕我是这封信的收件人,那么,我不知该如何应对;我也害怕我变成了一堵隔在别人之间的墙,阻塞了他们未来可能的路。你看,我年轻的时候总是思前虑后,不太沉得住气。

    就像石子掷入池塘泛起小水花,荡了几圈涟漪,然后水面又平静如初那般,生活又一往如常地向前奔跑。我松了口气想,这个令人困扰的问题的解答并不在我身上,那么,我可以当它不曾发生过,我要把那封情书藏好,直到忘掉。有点可笑吧,所以,你当初就知道我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吗?

    然后,我收到了第二封信,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信封上。我犹疑不决、寝食难安,我不知道要把它藏在哪里,仿佛它用灼热的目光一直沉默不语地注视着我,让我无处遁形。我想我能猜到信上的内容,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你勇敢地说喜欢我,那我好像没有同等的勇气说声对不起。

    一直等到落雨的周末,我才把信打开,看了几行就飞红了脸,我拿出抽屉里的火柴盒,直奔楼顶平台,窝在房檐下未湿的角落里,擦燃了一根火柴,噗哧,我递出信的一角,有火苗在纸张上跳起了舞,瞬间,我觉得释然了些许,可又有极大的悔恨袭来,我连忙起身奔跑到雨里,雨滴灌在我的发丝里和脖颈上,也浇灭了那团红色的火焰。我拿着那封残破了一个角的情书,站在原地。我知道信不用还你,你不需要也不会知道,但我有些轻看自己,践踏了别人的心意,又像那藏头于沙漠的鸵鸟,自以为隐匿得无声无息。现在说给你听,大概你也只会莞尔一笑而已,可你知道吗?当初你的一封情书真把我打得落荒而逃。

    当年我好像没有给你任何回复,你也没有强求任何回复。你大概理解了我的沉默,也尊重我以我的方式答了你出的题。但你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让我看见,当年我觉得羞赧难当,现在我觉得美好单纯。我想,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们都想去追寻那个灿若星辰又遥不可及的存在,就像你喜欢过我,而我也喜欢过别的他。我们大抵都成功不了,可经年之后,我们会发现有那么一个人呐,在最纯真的年岁里,对我们满怀过期待,而我们身上有些特质竟那么值得被期待。

    自学校一别,六十年间,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也没有过任何联系。我不知道你是走南闯北还是久居故里,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遇良人而今儿孙满堂。我孙子孙女们说在这个叫什么网的时代里写个消息就可以找到故人,我不想去寻找,也不想知道,我相信这张网大海捞针的能力,但在我的世界里,网是用来捕鱼的,我不要被束缚捆绑而供人观赏,而你大概也了解,人的猎奇心理亘古不变,经过大肆渲染而凭空编写出一个久别重逢的爱情故事,怕是违背了初心,因为事情并不是这样。所以我大概又要用自己的方式把信寄给你。

    十分抱歉我拖了这么久才动笔,年轻的时候不太懂得,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意;现在大概又太晚了,或许你早已忘记,又或许你对我记恨于心。可人总是要从故事里跳脱出来才看得清,你说,是这样吗?

    对了,今天天气不错,我要去海边走走,如果可以,我让风带给你我的消息。祝你一切安好。

    傍晚时分,我和老伴儿出门去了海滩,我把信收在手包里,一并带着。我们坐在临海的长椅上,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过棕榈树叶,年轻的人们在海上迎着浪逆着光扬帆。

    我拿出信笺,老伴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信”,我答道。

    “哦,那需要我去买邮票吗?”

    “不用了,对了,你还会叠纸飞机吗?以前经常叠的那种?”我拱了拱他的手臂。

    他疑惑地帮我叠好了纸飞机,“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海滩上走走吧。”我们相互扶持着站起身,他的背有些佝偻,头发也早以日渐稀疏,但阳光照下来的感觉还是和年轻时一样,让我心安与笃定,我握紧了他的手。

    海水从远方奔腾而来,打在脚上有些舒缓的凉意,我举起纸飞机,扬起手臂尽全力地扔了出去,我想象着十八岁的自己高高地一跃而起。纸飞机顺着风一路滑翔,最终落在海里,海水摇晃了几下,它摊平、散开又沉没下去。

    “这就寄出去了吗?”

    “嗯,因为是很老的人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们等着夕阳西沉,看这颗炙热的火球逐渐隐匿到海水里去。欧洲大陆的落日也是美洲大陆的朝阳吧,所以哪有什么永恒不变的颓败和失望呢?我想你一定过得很好,和我一样。

    ©️人可望舒,依旧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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