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学中有句话这么说，你讨厌一个人，通常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某种特质，是你求而不得的，或者是你也有并且无法摆脱的。
方锦时常想到这句话，并进行自我审视，这是一个内自省的人应有的觉悟。思来想去她最讨厌那种用力过猛的人，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钻营劲儿。但她不太敢深想，到底是因为自己隐隐羡慕这种豁得出去，还是自己本身就是这种人。
想在晚饭时间正点儿吃海底捞，就一定要去提前占座，这是都市聚餐基本法则。今天本来是方锦要去占座的，没想到却是最后一个到；何晨阳下班也晚，等他匆匆打车从西直门挪到大望路，本来该是客人的林若已经百无聊赖地打了好几局游戏，在群里哀叹了四五次“没人性啊我受到了来自亲密好友的冷遇”。
方锦不是加班，当然也没闲着。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紧赶慢赶，想赶紧做完手头事情走人，但过了六点半，人反倒从容了，反正横竖都是迟到，也不在这一会儿。想到这里干脆回了趟家，好在住的地方离公司不算远，洗脸，重新卸妆化妆，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LV的包，半新不旧的经典款，出了门。
当然也有更好一点的包，但想想是吃火锅，毕竟还是舍不得。
到了海底捞林若愣了一下，说你这也太正式了吧，说好一起不洗头，你倒是全副武装来吃个火锅。方锦轻描淡写说哪里全副武装，下午去见客户，自然要正式一点，见完客户直接过来了。晨阳才是……啊，吃个火锅还西装革履的。
何晨阳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道，我们上班就这一张皮，不能跟你比啊。Linda隔三差五就得翻翻我手机，上次你发了个什么香水，她就也想要，结果买来到现在也没拆封。你干脆当个带货博主得了。
方锦和林若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方锦回答道，“哦，那是一个品牌做活动给的。你不早说，我那儿还有一个，正好给她。”
她没见过Linda，准确来说，要不是因为林若来北京，她也见不到何晨阳。虽然在同一个城市，朝阳和海淀犹如异地，她和何晨阳工作上也没什么交集，她告诉自己，工作日还能跨越大半个城聚在一起，已经是不得了的交情。
林若对她这番小心思毫无察觉，只顾和何晨阳絮絮叨叨。她被派到北京来出差三个月。说是出差，其实是躲祸，两个领导斗得如火如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为了避免站队，林若主动申请到北京来协助分公司运营——“技术维护”，互联网公司那些职位，方锦听着就觉得头大，她想了一会儿事情，不由开始放空，没留意自己的眼神一直钉在何晨阳卷起的袖口，何晨阳那张脸和那个身架，的确适合穿衬衫，说来也是三十岁的人，少年感谈不上，但始终是干净昂扬的，没有那种疲于应付的烟火气。
她甚至在一瞬间稍稍有些伤感——女人的蜕变终究要比男人更快更显眼。从上大学的那一刻起，她和林若好像就一直在变，大一结束，两人不约而同地烫了头发；大二寒假，她上半身棉衣，下半身丝袜套过膝靴过冬；大三学会化得体的淡妆，穿高跟鞋再也不崴脚；大四找工作面试的时候，除了衣服包包廉价些、脸庞青涩些，她和那些已经工作几年的女人，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而何晨阳一直没变，除了把T恤换成了衬衫，运动鞋换成了皮鞋。甚至连看向她们的眼神都没有变过——曾经就是这样，两个女生叽叽喳喳，打闹互损，何晨阳保持绝对中立，谁都不帮，面带微笑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贫嘴。十多年后，两个女人见面，一改职场作风，起劲八卦互相认识的人，何晨阳坐在对面，一边下着菜，一边依旧含笑听着对面两人你一眼我一语，方锦偶然一瞥看到那个熟悉的笑容，明明已经波澜不惊，但，心里酸还是有点酸的。
这么好的男人，她和林若谁都没有拿下，便宜了那个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Linda。
饭后转场，一杯之后何晨阳开始频频看手机，林若举手投降，要回去睡觉。方锦便叫车，何晨阳站起身，一贯得体地问林若要不要送她回酒店，不料林若一把挽起方锦，拒绝了他：“不要，今天我跟锦锦走，睡她那里。”
方锦一愣，哭笑不得，心想这家伙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甚至不考虑自己那儿方不方便。也只好跟何晨阳说，你别管了，今儿我带她回家吧。
何晨阳把两人送上车折身边走。晚上十点多，交通堵塞好了许多，两人身上的火锅味在密闭的出租车里格外浓重，但没法开窗。传说这是近五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在空调普及不到位的欧洲，有人因中暑死亡，方锦觉得，应该庆幸自己在这个夏天来临之前过上了带空调的生活——公司有空调，坐车有空调，回家有空调，这是福气，要珍惜。
林若显然累了，懒懒地靠在后座另一边，没边没际地突然开口道：“你还惦记他呢？”方锦有点懵，旋即笑道：“说什么呢。”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就是感慨一下，你看咱俩变化这么大，他还是没怎么变。老天太不公平了。”
沉默了一会儿，林若说：“这就是关键。我们两个都变了，何晨阳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如果外部环境足够安逸，他是不会变的，所以他可能爱上Linda，但他不会喜欢你或者我。”
方锦微微有些气馁与不服气，她努力压制着辩论的欲望，但还是忍不住道：“这话说的，难道Linda不会变？”
林若短促地冷笑了一声：“Linda再变，好歹阅历差在那儿摆着，何晨阳要是连个小姑娘都hold不住，这些年真白混了。”
方锦不得不承认，林若说得在理。在感情方面，她有着无可比拟的直觉和判断力，甚至在这种判断力面前，美貌、成绩、家庭背景反而成了附加分。方锦看着林若手上的婚戒，觉得这世界上一切结果都是事出有因的，如果成年男女的感情是一场彼此的狩猎，林若绝对是个好猎手，她出手不多，但只要出手一定能拿下，而且质量都不错。如今得配良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林若睡前是一定要跟未婚夫视频聊天的，趁着方锦去洗澡，林若打开视频，给未婚夫周云帆360度看了一下方锦的客厅。周云帆是那种优渥家庭出生，求学工作一路顺遂的人，有种天真的礼貌而客气。他说方锦家这么小，你去会不会太麻烦了？你睡客厅吗？
林若撇撇嘴，房子小也是人家锦锦一个人的产权，今天我要跟一个女人一起睡啦。
话到方锦洗完澡出来正好结束，周云帆跟方锦打个招呼，“林若今天麻烦你照顾啦”，说得妥帖又客气，关视频，两人靠在卧室床上，开一盏台灯，方锦是照例睡前要喝上一杯的，林若在旁边玩手机。
她又忍不住挑起了话头：“我隐约听说Linda家好像挺有钱的。”话出口又觉得不妥，她不愿承认何晨阳是那样的人，但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她不如Linda的理由，一个输得心服口服的理由。
林若翻了个身，支起胳膊支棱着脑袋，眼睛在台灯的映照下格外闪亮。她仔细地看着方锦的脸，说锦锦，一个经常翻男朋友手机，连“看你最近用什么新品”这种拙劣借口都用出来的女孩子，她大概率不是富二代。
林若说锦锦，你还记得何晨阳前女朋友吗？就主动追他那个。方锦说记得，追得紧的也是她，提分手的也是她。林若说，其实我一直跟她有联系，那女的不简单，读研去了国外，回国创业，姑娘心变高了，超出了何晨阳能给的范畴，这才是他们分手的原因。
睡前最后一句，是林若睡意朦胧的呓语：
“锦锦，你想要的，何晨阳也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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