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娘,唐朝人,初为叛臣李锜之妾,后为唐宪宗宠妃,曾作《金缕衣》,后因妄图参与宫中政变,被贬为庶民。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霄。文/四月默
觥筹交错,灯光月影,节度使府里一片欢声笑语。
她站在殿中央,起舞弄影,高声吟唱:“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席上男人们纷纷被她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他们忘记了手中的葡萄美酒,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目光。
一曲歌毕,坐在高台的李锜招手喊她上前去,捻着胡须问她:“这首曲子是何人所作?”
时光如流水,奔流到海,一去不复返,座上的人无不听着黯然伤神,沉默不语。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目光:“回大人,此乃小女子所作。”
一首《金缕衣》,她从最低贱的歌姬成了他的妾室,住进了节度使府,她不用再过颠沛流离、辛苦赚钱的生活。
好姐妹们都说她好福气,被堂堂镇海节度使看上,收入房中,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李锜喜欢听她唱小曲,他心中烦闷时要她唱个一两首解解闷;心情愉悦时,更要她应应景即兴来几段欢快小曲。
夫人说,她是生不逢时,否则以她的才气定然名扬天下,受人捧赏,不至于在这节度使府上度此余生。
胡子一大把的李锜和她年岁相差甚远,是她的夫君,实际上两人相处起来更像是忘年之交的老友。下棋、赏花、起舞、喝酒,她对他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唯有尊敬感激。在这战火连绵的时候,她至少过得安安稳稳,不用担惊受怕。
唐德宗驾崩,天下同悲。远在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百姓也穿了白衣。新皇登基,龙袍加身,又是一番景象。于百姓来说,皇上更替并不重要,只要政令施行的于百姓有益,便是可以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好皇上。
她还是住在刺史府,吟曲跳舞,不管外头又有了怎样的是是非非。那都是男人的事情,与她无关。李锜拍手称赞:“秋娘啊,还是你这日子过得爽快!”
刚刚登基不久的皇帝,不知为何忽然让位给了儿子,那个年纪轻轻的男子,接下了天下的重担,成了九五之尊。
他是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改变时局节度使过于强大的权力,强硬的削减节度使的利益,李锜反了,带着将士军队,直逼京城。
寡不胜众,李锜死在了刀下。家中男丁尽数杀害,女人全部入宫为奴。
她还是那唱曲舞蹈的歌姬,不过是换了一出地方。坐着马车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看着巍峨的宫殿,训练有素的士兵,她想,在宫中跳舞应该也还不错,吃穿用度都少不了,还能多挣几个银子,日后年老色衰,被放出宫去,寻一处风景秀丽地,好好生活也不错。
歌舞升平,她同节度使原来的舞姬一起献上一曲水袖舞。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上坐在龙椅上突然发问:“朕素闻镇海节度使府上有一歌姬作《金缕衣》,不知此人是谁?”
旁边的宦官是消息灵通之人,指着她朝皇上回禀:“就是那中间穿桃红色衣裳女子。”
正值壮年的李纯遇上嫣然一笑的她,烟波流动间情愫暗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般,李纯对她动了心,当即册封为秋妃,昭告天下。
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小小一介歌姬成了新皇的宠妃,恩宠不断。他说他第一次听人说起那《金缕衣》就隐隐猜测,写下这样诗句的女子会是何等模样。
她本是这世上一粒红尘,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飘飘荡荡,只求安生,不求情意缱绻、儿女情长,偏生上天让她遇上了他,当今天子。
他胸有大志,渴望挽救日益衰微的大唐江上,让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国过上好日子。她为他奉茶,说:“昔日文景之治、光武中兴,靠的乃是皇帝的仁政,皇上不若效仿。”年轻气盛、心浮气躁的他也唯有和她在一块才能心绪安宁,考虑周全。
古语有训,后妃不得干政。李纯却常常将奏折搬到她的宫殿,明目张胆的批阅,还要问问她的意见看法,毫不担心她会有不轨之心。
“你不担心我会是那吕后、武后之辈吗?”她拿着朱笔,按着他的吩咐在奏章上圈圈画画。她临摹他的字迹,不细看,简直如出一辙,难分真假。
李纯嗤笑,拥着她:“是又何妨,只要这江山稳固,谁做皇帝都是一样。”
这样一句话,没有任何女子听见会不动心。他兢兢业业只为了大唐江山繁荣昌盛,贪恋的不是手上的权势,甚至于如此信赖她,不担心她逾矩。
如果说李锜给她的是片刻的安宁,李纯带给她的则是又惊又喜的恩赐,她开始变成一个贪心之辈,期望日日他一下朝就来她的宫殿看她,希望为他生儿育女,看着儿女成群一个个长大。她甚至奢望白发苍苍时,他还是固执地挽着她的手要她唱一曲《金缕衣》,浑然不嫌弃她年老色衰。
“秋娘,秋娘……”睡梦中他也喊着她的名字,一声一声,仿佛担心她会离他而去。
她唯有握紧他的手,不管他听得见听不见都一句句不觉枯燥地回答:“我在。”
他没有办法给她皇后之位,却像平常夫妻一样恩爱不疑。她用柔情似水化解了他脾气中的急躁、冲动,偶尔她叹息自己没有为他生个小皇子、小公主而自责,他总会安慰她,日后会有的,日子还长。
在节度使府里她听见过女人生孩子,喊得撕心裂肺,娘亲也告诉过她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趟。
从前,对于这件事她总是避讳、害怕,完全没想过要去碰,自从和李纯在一起后,她却愿意为他怀胎十月,忍受那一趟鬼门关。可惜,年年复年年,她还是没有怀上孩子。
李纯摸着胡须又一次听她唱曲儿,他忽然想起了一桩事:“秋娘,你那《金缕衣》是为李锜所写,你同朕相处数载,还未为朕写过一首呢。”
她反驳回去:“那皇上也未曾为我写过诗文啊,皇上诗文这般好,却没有半点我的身影。”
李纯听了哈哈哈大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秋娘。”
感情越发深厚之时,心中情绪万千。见月是那人,赏花是那人,用膳是那人,睡觉也是那人,可要正儿八经地写一首诗时,却不知从何下笔。总觉得那个人值得世上最好,反反复复纠结,一纸空白。
唐宫的小雨淅淅沥沥,一直未见消停,她在房里想要谱一首新曲给李纯听,他生辰快到了,宫中锦衣玉食,身为皇帝的他什么奇珍异宝都不稀奇,那她就要为他写一首诗,吟唱出来,讨他欢心。
诗句还未完,李纯忽然暴毙,不明原因。太子继位,她被新皇派去照顾皇子李凑。一切太忽然,让人措手不及,她都还没来得及为他唱她写的小曲,他就撒手归西,留下孤零零的她一个人在昼夜深深思念他。
李凑聪慧好学、机敏沉稳,同她很是亲厚,她没有孩子也就尽心尽力待他,将他好好抚养长大。
新皇李恒昏庸颓靡,喜好女色,对于朝政大事置之不理,终日寻欢作乐,年纪轻轻瞧着身子虚弱不堪,不久便病逝。
太子李湛登基为皇,又是和他父亲一般对于朝政没有半点兴趣,只晓得游山玩水,毫无皇帝样子,不出多日被杀身亡。
这一桩桩皇帝暴、被杀,实在匪夷所思,绝对暗藏阴谋。她派人去打探,那探子说,皇帝连续暴毙实乃宦官所为,根本不是因病去世,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意外。
怪不得,李纯素来身子康健,小病小痛也是少有,却忽然撒手归西,居然是被身边宦官毒死。她痛哭流涕,想要手刃那些蛇蝎心肠的宦官为李纯报仇。
当朝宰相宋申锡是个忠臣,从前便得李纯另眼相待。她找了宰相,将事情说清,宰相大人直呼:“宦官乱政,罪不可恕!”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由她亲手带大,明慧守礼的李凑身上,精心布置了一场局,想要将那宦官一网打尽。
权势滔天的宫中宦官不晓得从哪里提前得知了消息,将李凑同她皆贬为庶人,逐出宫去。
她牵着李凑走出宫门,天空黑云压顶,一片黑压压的,守城的士兵奚落她:“歌姬终究是歌姬,一时得幸,终究沦为庶民。”
歌姬、侍妾、宠妃、庶民,不过几十载,却像度过了几生几世。
她终究没有替李纯报仇雪恨,手刃那蛇蝎心肠的宦官,他给了她这一生数也数不清的柔情,让她从一个只晓得吟曲作舞的歌姬成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她却连他的命都没有守住,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心有不甘的离开这人世。
她吟唱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声一声无处话凄凉。
她乘着马车,回到了山清水秀的家乡,将李凑养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青丝熬成了白发。
燕子南飞时节,她煮了一碗长寿面,撒上些刚刚在院子里摘的葱花,一口一口,替他吃掉。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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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