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没有?咱们这镇上大潜山发现玉石矿啦,咱们是不是要发财了……”
就在某天的一大早,也不知道从菜市场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来的这条劲爆消息,竟然在这个偏远小镇不胫而走,而且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
“昨天我二表哥上山砍柴,遇见一票军爷在山上挖石头,本想上去看看在干啥,却被军爷好生一顿训斥,还被赶下山来了……”
一位白面书生独坐八仙桌前,一边咪着小酒,一边醉眼迷离地胡侃海吹,吸引了一大帮人围过来查问。
“真的假的?有玉石矿?别是瞎扯淡吧?!”
大家七嘴八舌,大多数围观群众对此表示怀疑。
“这位爷,您说的这事,我信。这票军爷下得山来,还在咱这客栈里打尖了呢。我伺候那帮爷吃喝的时候,偶然听他们席间细语,听口音像是州府衙门的差役,而且也确实是在嘀咕玉石矿的事情。”
客栈店小二的一番话,无疑加强了书生那番醉话的可信度。
“是么?不会是真的吧?可这跟咱有啥关系?咱们都上山挖石头吗?还都做不做活了?都能挖到宝玉吗?还是该干啥干啥去吧!”
这帮吃瓜群众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哎,你们别不信我!趁朝廷还没派人来管这趟子事,老子明天就上山去碰碰运气,等老子发财了,你们就后悔去吧!小二,结账!”
书生吼完一嗓子,丢下几个铜板在桌上,歪歪斜斜地走了。
“这是哪来的腌臜秀才?不好好读书尽瞎琢磨发财的事情,一看就是好吃懒做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他要是能发财,我还能当咱县里首富呢!哈哈……”
书生前脚刚走,后面就是一阵接一阵冷嘲热讽的笑声。
这里是紫蓬镇,隶属庐州府合肥县治下的一个无名小镇。这个偏远小镇默默无闻,人迹罕至,萧条程度从全镇只有一家客栈就能窥见一斑。
紫蓬客栈,就是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平日里客栈门可罗雀,只在初一十五逢集的日子里,生意火爆那么两天。
月末这天,客栈胡老板正在柜台里边打着算盘算账呢。算到最后,一看这个月可怜巴巴的盈利数字,胡老板又是一声叹息,陷入了沉思。
“小二,你们老板在吗?”
一声清脆的叫喊,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店小二,也把胡老板从神游中拉回了现实。
“这位爷,里边请,找我们老板有事吗?”
店小二见迎门来的这位,是个富商打扮的主,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赶紧起身来礼貌招呼着。
“小二,你仔细瞅瞅爷是谁?”
小二走到富商近前定晴一看,果然似曾相识,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是哪一位了。
“小的眼拙,敢问您是?”
“算了,不逗你了,我就是那天说要去山上挖石头的……”
“噢噢噢,是您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快请坐,敢情您是真的挖到宝了吧。”
“别!低调低调,上天眷顾。不说这事,你们胡老板在不?”
“在的在的,这就给您请去……”
小二屁颠屁颠来到柜台,胡老板一下把他薅过来。
“这位爷是什么个情况?”胡老板低声问道。
“掌柜的,这位就是上次说要上山挖玉石的书生,看这样子,怕是真挖到宝贝了……”
“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说完,胡老板踱着方步,晃到了这位来客面前。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大名,找我胡某人有何赐教?”胡老板上前施礼。
“不才免贵姓孙,本是一穷酸秀才,怎奈上天眷顾,前些日子上山采石,竟然偶得两块绝世佳玉。哈哈哈哈……”
“原来是孙先生,哦不,孙老板,幸会幸会……小二,上茶!”
“客气客气,闲话少叙。是这样的,胡掌柜,我想盘下这个客栈,不知您意下如何?”
胡老板一听这话,不禁喜上心头。这里正愁着客栈如何继续做下去,谁料想就来了要接盘的金主。
胡老板按捺住心里的狂喜,表面却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个……我这个客栈可是我的一番心血啊,这个……”
“俗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您放心,我自然是不会亏待您的,价钱方面好说,您开个价吧!”
胡掌柜心想:这姓孙的孙子果然是个暴发户,跑我这一掷千金来了,看我不好好宰他一顿。
“这样啊,容我想一想可好?”胡掌柜捏着山羊胡子,故作沉吟。
过了一会,胡掌柜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在姓孙的面前晃了晃。
“五千两?”姓孙的问到。
胡老板继续把玩着胡须,笑而不语。
“不高不高,胡掌柜实在人!成交!”
胡掌柜已经打好了讨价还价的腹稿,谁料想这些根本用不上了。
“来人,拿银票来!”孙老板吩咐着身后的小厮。
拿到银票仔细检查了一遍的胡掌柜,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恨不得狠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是真的么?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哈哈……”
换了老板的紫蓬客栈,一切照旧,生意还是不温不火,半死不活。
可是孙老板却一点也不着急,小二和伙计们闲着没事在那打瞌睡,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小二,过来,把这张告示贴到客栈门外去。”
这一天,孙老板敲醒正在熟睡的店小二,将一张告示交到他手里。
“重金聘请挖矿工人?每日按挖到的石头重量付工钱?还是五百斤石头就能领一两银子,这事靠谱么?”
“怕是忽悠人的吧?哪能有这样的好事?想想也不可能,散了散了,都干活去吧!”
告示一贴出去,客栈前逐渐聚拢了一波人群,站在告示前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掌柜的,你这招工告示怕是唬人的吧,是认真的么?”
客栈里的店小二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了问孙老板。
“当然是真的,有必要骗人么?”孙老板嘬了口茶,悠悠回答。
“那我可以试试么?反正这客栈也没多少客人,我寻思着这活可比做店小二来钱快多了。”小二傻傻笑着,期盼着孙老板的回复。
“哈哈,你想干?可以啊,明天就可以去挣钱。”
“哎呀,谢谢,掌柜的……”获得准许的小二点头哈腰,千恩万谢。
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店小二,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他这第一天采石头领到的工钱,竟然比他当跑堂一个月赚的还多。
“哈哈,孙老板这是哪路神仙,真能给咱派来这等好事……”
大喜过望的小二,做梦都笑醒了,逢人就忍不住大肆宣扬一番。
镇子本来就不大,半天功夫,这事情就传遍了整个镇子。
这下可好,又有不少冒险分子跃跃欲试,跑来应征了。
所有的应征者在拿到赏金之后,自然而然成了这件奇闻的义务宣传员。
还有的观望分子,等着过两天再去客栈报名的时候,却被告知名额已满,纷纷拍肿了大腿,后悔不迭。
很快,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合肥县以及庐州府,彻底惊动了城里的掌柜、老板、员外们。
“这孙老板肯定不是傻子,看来这大潜山上真的有玉石矿,应该还不是一般的玉,绝对是极品玉种。不然,这孙老板怕是光付挖矿的石头钱,都不够!”
“这事咱不能便宜了那姓孙的一个人,咱们也招人挖矿去。我已经打探过了,朝廷正忙着对北方用兵,暂时还无暇过问采矿的事情,这事咱们得赶紧了……”
没几日,这紫蓬镇上就彻底火了。来自全县甚至本州府的各路人马汇聚于此,只为挖矿而来。
往日一贯冷清的镇上,整日人声鼎沸,本就巴掌大的镇上,都快容纳不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潮了。
这紫蓬客栈的生意自然也水涨船高,火爆的不得了。毕竟,全镇暂时就这么一个客栈,住店吃饭都得往这里来。
孙老板看着整日熙熙攘攘的顾客,心里暗自乐开了花。月底一算账,我滴乖乖!一个月下来,就把盘客栈的五千两赚了回来。
又是一个月,紫蓬镇上的客商人流却逐渐稀少了。
原因?你可能已经猜到了。
这一个多月来,根本就没有人在山上采到玉石籽料,全是廉价的大理石花岗岩。
玉石没有采到一片,本来就不高的大潜山却被挖的差不多了,几乎已经是夷为平地了。
“妈的个巴子!到底谁传出来的谣言?玉石矿?真扯淡!害老子白忙活这么多天……”
各路客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陆续带着队伍和人马撤离紫蓬镇。
喧嚣了多日的边陲小镇,再次陷入了更深刻的沉寂……
又是一个逢集的十五,一队上百人的人马打着朝廷的旗帜呼啸而来,迅速向着紫蓬镇上移动,掀起好一阵滚滚红尘。
这队整齐划一的朝廷人马,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策马来到镇中心停了下来,人群也跟着他们移动,把他们围在核心。
只见领头将军装束的人,对旁边的一位武官示意了一下,闷哼一声:“念!”
旁边的武官得令滚鞍下马,从马背上抽出一幅黄色的卷轴缓缓展开,敞开嗓子大声吼道:
“紫蓬镇征用告示——告紫蓬全镇各父老乡亲:接兵部文告,按兵马司部署,现紫蓬镇全镇辟为军方用地,全镇乡民即日起可至县衙登记办理移居,各人名下房屋田产一概按市价折算,赔付白银……”
告示一出,底下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不过面对全副武装的军爷,各个都是敢怒不敢言。
紫蓬客栈的三楼上,一个人远远眺望着镇中心,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大人,师爷求见。”入夜许久了,庐州知府大人的府上依然灯火辉煌。
知府赵大人正斜倚在卧榻之上,在灯下读着一本书。
“这么晚了,他有什么事?莫非那件事成了?快让他进来!”赵大人低吟一会,接着大吼了一声。
不一会,一个精瘦的老书生带着一个年轻书生,毕恭毕敬走了进来。
“拜见大人……”老书生正准备行礼,赵大人摆摆手示意免礼。
“不必拘礼!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赵大人轻声问到。
“大人,小的今天带了个人过来……”老书生示意身后的年轻书生向前行礼。
“你也免了!有事说事!”赵大人面如止水,却不怒自威。
“大人,这是小侄。上次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此次特来复命。”
“哦?是吗?说来听听。”赵大人从卧榻上站了起来,显然是愿闻其详的意思。
“等等,还是师爷你一个人说与我听吧。”年轻书生正欲上前奏禀,却被赵大人这句话噎了回去。
老书生对年轻书生使了个颜色,年轻书生知趣地默默退了出去。
“大人,按您的吩咐,在一月之内将大潜山夷为平地,此事已经办妥,且并未花费州府府库一两银子!”
“恩,很好。”
“大人,小侄在此事上面也有些许功劳……”
“你的意思是?替他来求赏来了?”
“大人,岂敢岂敢,小的这是带他来报答大人栽培的。”
“此话怎讲?”
“小侄有幸得大人天恩雨露,在此间闪转腾挪,也有一点小小的收获。您看,这是小侄孝敬您的……”
师爷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呈了上去。
“是吗?放那吧!还有事吗?天色不早了,都歇了吧。”
“小的遵命,这就告退。”
师爷把银票轻轻放在书案之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赵大人打了个哈欠,继续看起了书。
他的眼神压根不往书案上瞅,似乎那张银票就像不存在一样。
“小子,这次你干的不错,大人很满意,今天我没提给你捐个官的事情,这事不能急,慢慢来。不过你大可放一百个心,赵大人的老丈人可是吏部侍郎,这事跑不了。”
回到自己府上,叔侄俩吃上了夜宵,老师爷捏着青花酒杯,笑眯眯地对着侄子说着话。
“叔叔费心啦,来,小侄敬您一杯!”
年轻书生的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咱老孙家也该出个当大官的了!你小子有脑子,叔看好你!”
酒过三巡,老师爷醉眼迷离,越发老夫聊发少年狂,渐渐口无遮拦起来。
“跟叔说老实话,这次你到底赚了多少?”
“叔,您这是不放心小侄啊。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容我来跟您如实汇报。”
“说说。”
“盘下客栈的五千两一个月就捞回来了,后来还多赚了三千两,外加后来县衙赔付的三千两白银,前后是六千两,除去给采石工人的工钱以及其他杂项支出,实际到手五千两。这不,给赵大人孝敬三千两,您一千两,我也就一千两而已。”
“不错,算你实诚,孺子可教,等给您捐个官,后面有的是赚钱的门路。就凭你的脑袋瓜子,慢慢往上爬,一定能给咱孙家光宗耀祖。”
“借您吉言,都是您栽培,小侄感激不尽!来,再敬您一杯!”
“来,干!”
“不过,小侄尚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何事?”
“冒昧问一句,您说这赵大人在中间到底能捞多少呢?”
“来,今个我也给你亮个底,叫你开开眼。其实这次平山,上头是拨了款项的,你猜猜多少?”
“五千两?是不是太多了?”
“呵呵,你懂个屁,整整一万两!”
“呃……”
“亏他老人家想得出来,想要一毛不拔,全部收入囊中。更没想到,居然真给你小子办成了……哎呀,我醉了,不喝了,困了,歇息了……”
老师爷话没说完,竟然趴倒在酒桌上睡着了,不一会还起了鼾声。
一个月后的紫蓬镇,已是不毛之地,房屋建筑田地全部被夷为平地。如果不是本地人,根本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大潜山。
全镇从四面八方被整个封锁起来,军队一批批地开进来,顺道进来的还有京城来的一队队人马。
整个紫蓬镇地面,以原来大潜山所在为圆心,被切割成大大小小九九八十块,每一块的核心位置,均被开凿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大人,来了!”
烈日炎炎下,紫蓬管制区之外,知府赵大人躲在轿子里,依然是汗如雨下。
听到下人说来了,他赶紧从轿子里跑了出来,趴在地上跪了起来。
“下官庐州知府赵怀元,恭迎首辅大人!”
赵大人此言一出,立马后面跪倒了一大片。
“大人,来的人马变了方向,直接进紫蓬镇去了。”
“什么?首辅大人这是?”
赵大人忽然没底了,不知道首辅大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七上八下嘀咕着:居然连接驾的机会都不给,难道是对我有意见?不行,我得去看看。
“来人,快快给我备马!”
“首辅大人,庐州知府赵怀元求见。”
见缓缓移动的轿子里半天没有反应,报告的文官再次禀告了一遍。
“大人,庐州知府赵怀元求见,见是不见?”
“他来做什么?本官此行乃是头号机密,他是如何知道我要来的?不见!速速叫他回去!”
轿子里飘出来简短有力的几句话。
不一会,文官又来禀报到:
“首辅大人,前朝皇陵地宫已到。”
“好,终于到了!速速落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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