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的后代（十四）

地主的后代（十四）

三哥真的疯了，笑完之后他甩开我，顺手从桌子抄起一瓶白酒飞出大门。我紧跟其后边追边喊，以防不测。

田间小路杂草丛生，高低不平。三哥如覆平地嗖嗖向前奔跑，我紧追不舍。两边的村民像看玩猴耍杂远远观望。还有个别在田间劳作的村民，远远看见三哥朝自己的方向奔来吓得丢下手中的活儿赶紧躲到一边，伸长脖子远远观望。对于我的喊叫他置若罔闻。一口气跑到冢地，他扑通一声跪在二姐和乐然的坟头嚎啕大哭。我站在他的身后气喘吁吁，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他一边哭一边打开酒瓶，倒下两杯酒洒在坟前，哭着呼喊：“二妹，乐然，三哥对不住你们。三哥没有看好小宝，特意给你们赔罪。来，干一杯。”三哥咕咚一口酒，接着又哭道：“三哥罪该万死，千不该万不该把毛娃和小宝两人丢在家里。如果他们没有不出意外你们怎么会发生车祸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我死一百次也弥补不了这个罪过。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来，三哥再敬你们一杯。”他哽咽着把瓶里的酒倒出一大半洒在坟前，仰起脖子咕噜噜地朝自己嘴里灌，就像一台抽水机，抽得一滴不剩。

三哥扔掉酒瓶踉踉跄跄爬起来，嘴里嘟囔着，一边抬起衣袖擦着润湿的眼睛，一边躬着身体向前迈步，就像打醉拳摇摇晃晃。我连忙跑过去把他搀扶住：“三哥，你喝多了。”

他一路走一路叫喊：“我没有喝多，拿酒来，我还能喝下去一瓶。”

“好，咱们回家慢慢喝啊！”

第二天，三哥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笑眯眯地站在我床前：“小七，吃饭啦。”我懵了，三哥又重复了一句。

“好，你先吃，我就来。”我揉了揉眼，迅速穿上衣服跳下床。

“小七，你不是要参军吗？你去报名体检。”三哥诚恳地说道。

“那您怎么办？”我心痛地说。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十年之内没问题。”三哥举起他那树皮般粗糙的大手亳不在意地挥了挥，“放心去吧，别给三哥丢脸就行。”

我还是犹豫不决，他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别磨磨蹭蹭的，快去吧！”我的双眼润湿了，转身走出家门。

傍晚我走回来，远远的就见三哥立在稻床上盯着村口的小路不停地张望。“三哥，我回来啦。”

“怎么样，体检合格吗？”他擦了擦模糊的眼睛问道。见我半天不言语微笑道：“没事，检不上把身体养好，明年再去。反正你还小吗？”

“我都十八了，已经是大人。”我噘着嘴蹦出一句，“要是在过去都娶上媳妇哪。”

三哥眉头微蹙，沉默不语。我知道他是在想毛娃，三嫂十八岁不到生下毛娃。怕他伤心，我拽了一下三哥的衣袖，笑着说：“三哥，别担心。我体检合格。”

“好啊！小七，你连三哥都敢骗，看我不揍瘪你。”三哥举起右手嘻嘻哈哈的在我后面紧追不舍。

二十天左右我在县武装部领回一套草绿色军装，我穿在身上背起水壶和挎包，戴上军帽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回家。一路上，人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嗨，那不是地方的小孙子吗？他也能当上兵？”“现在什么人都能当兵？”我扭过头用鄙视的眼光扫了一下，装作没听见继续大大方方地往回赶。

“三哥，”我大叫一声，走到跟前学着四哥生前照片的模样也给三哥敬礼。三哥哈哈大笑，笑得掉出眼泪。三哥半开玩笑地说：“解放军同志，你的礼敬歪啰。”我抽回手，羞得满脸通红，然后跟着哥哥哈哈笑个不停。我们笑得十分灿烂。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哥哥帮我佩戴一朵大红花，整好军帽，扣好风领扣，我向哥哥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把他抱住不肯松手还哭出声，“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女人似的，走吧。”三哥怒道。

我转过身爬上汽车。一瞬间，我回过头，哥哥佝偻着身子，躬着腰像一头老牛站在车外。我的眼睛模糊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擤擤鼻涕，又抹了抹眼泪不敢抬头看着三哥。车徐徐开动，只见他吃力地迈动双腿沿着车轮的足迹向前飞奔，并且不停地摆动双臂挥舞着，在挥舞双臂的同时张开嘴大声地喊：“好好干，别丢脸，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那瘦小驼背的身躯跟着车子跑出很远很远，直到不见他的踪影。我知道三哥所说的约定。等我退伍回来帮他照一张穿着军装的像片，他年轻时好想好想去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