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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秋爷1.
老秋爷把头上顶着的大褂取下,搭到一处高高的蒿草上,总算为自己遮到了一点荫凉。他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沙子滚烫,老秋爷一呲牙,呦喝!
脱下那双泥迹斑斑的旧布鞋,磕了磕,又穿上。从背上取下搭裢,摸出两个馒头和一块辣疙瘩咸菜,这是老秋爷每天的固定配给。
老秋爷不想在吃饭上浪费时间,他想抓紧眯一觉。他回头瞅了瞅自己的羊群。
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地晒着。肉眼可见从地上滋滋地冒着热气,那十几只绵羊恰如蒸笼上的热馒头。有好几只小羊,已在水边趴下了。头羊给了主人一个眼神,两只前腿也跪了下来。
已经好几个月不下雨了。
河对岸的庄稼焉头耷脑,有的已经干了梢。大沟小渠都见了底。庄户人遇到这样的年景一点法子都没有。看来今年的收成又泡汤了。
老秋爷一整天都会在这里度过。这片沙滩本是河床,可是连年干旱,除了蒿草就只剩下南边一溜水沟了。水沟边上却照例长满了水草,野芹菜,车辙菜什么的。是放羊的好去处。
老秋爷咽下一口馒头,可能是太干了,噎得他伸长了脖子,他习惯性地摸出军用水壶,一扬脖,却不曾倒出半滴水。
这鬼天气,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老秋爷嘟囔着用手去薅着大褂底下的蒿草,他想掏出一个洞,钻进去睡一觉。却见草丛中几根细细的瓜秧,结着一个圆滚滚,小巧玲珑的西瓜。这种地方的西瓜,大多都是屎瓜子。也就是人或动物的排泄物带来的瓜种长出来的。嗓子都冒烟了,秋爷顾不得那许多。一皮锤砸开,呵,真不错呀!这瓜竟然是沙瓤的,熟透了。滋溜滋溜,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子。
秋爷把瓜秧也拔了出来,这一拔,发现了新大陆。这片沙滩上面薄薄一层是沙子,下面却是厚厚的淤泥,这可肥沃。
秋爷鞋也没穿,顾不得沙子烫脚了,他爬起来,奔到沙滩东头,用手挖挖,又奔到北头,挖挖。老秋爷难掩内心的激动,这可是绝好的良田啊。
秋爷心里那个美啊,他真想振臂高呼,可他不敢。他四下里瞅瞅,除了远处树林中几声聒噪的蝉鸣,一个人毛都没有。
2.
夕阳染红了大半个天空,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归家,树上的麻雀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爹,回来了?”二小子正在推磨。
“嗯,你娘呢?”
“娘在饭屋里。”娘和饭屋总是息息相关的,有娘就有饭吃。
“饿了吧?”秋奶奶猫着腰从饭屋里出来,其实秋奶奶没必要猫腰的,即使她站得笔直,那门槛也完全碰不着她的。本来就个小,从去年开始,两只手开始不停地哆嗦,也去医院看过几回,说是什么帕金森。这病是真折磨人呢。
“洗洗,吃饭吧!”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秋奶奶从屋里端出来一碗水,及至这碗水到了秋爷手里,也就洒得只剩下半碗了。
桌上摆了一沓煎饼,一盆地瓜秧豆沫,一盘咸菜,外加一把子大葱。秋爷和秋奶坐下,老四把糊都锅端来,一碗一碗盛糊都。老二起身挑了挑煤油灯,好让火苗大一点。
“哎。咋不见老三,二,去瞧瞧。”
“来了,爹,我去羊圈看了看,又添了点草。”
儿子们个个五大三粗,把老秋爷的优点全随了去。又生得眉清目朗,秋爷一看自己这几个儿子,就打心底里高兴。
“二,你吃完饭去看看,今下午送磨坊的煎饼糊子磨完没有?再催催,我明早要早动工,上午太热。”
“怎么,不是刚烙了两筲糊子吗,这才几天,又吃完了?”秋爷心疼地看向老伴。光是拌饭,也把这女人腰累弯了。
说话间,一沓子煎饼就吃了个差不多。小桌太挤了,腿也伸不开,最小的四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端着糊都碗出去了。老二,老三也起身跟出去了,磨沟是他们吃饭的老地方。
“娘,没饭了吗?”老二进来,踅摸了一眼。
“你看看,缸里还有没有了。没有你就将就着吧,喝碗稀的。”
“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老秋爷端碗嘘溜了一囗。
“哎,这天,这是要见年瞒!”秋奶叹道。
“今年要再不收,那可真悬呢!家里这么多劳力,没粮可不行。”
“天要伐人,有什么办法呢?”秋奶奶起身,又往碗里添了点糊都。
这老婆子,顿顿饭尽着儿子吃,自己光喝稀的。这是没去医院细查,要不然一准是贫血。秋爷目送秋奶奶坐下,把自己正吃的半块煎饼塞到了她手里。
“我放羊的时候,见河当开可以种。”
“河当开,不全是沙吗,沙能种庄稼?”
“这你就不懂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沙下面全是淤泥,这要是种上,那不连粪也省了。”秋爷两眼放光,甚是为他的发现得意。
“那要是明年发了水呢?”
“收了,咱就赚了;不收,顶多搭上几十斤麦种呗!”
3.
鸡叫第二遍,秋爷秋奶就起床了。庄稼人,勤劳。
秋奶奶开始烙煎饼,秋爷赶着羊群奔了沙滩。
“老秋,今日还奔沙滩?”说话的是岭上的万田,他赶着足有四十多只的羊群,正走个对面。
“啊,我去沙滩。”
“要不,我也去那,跟你做个伴?”
“别,万田,”秋爷紧张地伸手挡在了他前面,看到万田疑惑的眼神,又尴尬地把手放到后脑勺上摸了摸,“我是说,就我这几只羊崽子,凑和凑和得了,你这些个,怕得不着饱啊。”
见万田还要说什么,秋爷脚下加了紧,“走了!”走着走着,天就大亮了。
那齐腰深的蒿草,昨已被秋爷清理出了有半亩田的样子。这会儿,却见有个人影蹲在清出的空场上,两手并用,麻利地把蒿草一把把地往外拽。
秋爷停下脚步,心里化魂:嗯?什么情况?
走近了一看,是个妇女,眼生。“大妹子,你这是?”
猛不丁说话,眼前的女人吓了一跳,等定了定神,瞅见了秋爷的羊群。她站起来,“啊,大哥,你放羊啊?”
“你这是干吗呢?”秋爷没工夫回答她的问题,只想弄清她的目的。
“我这,这不是,我看着这地方还行,想清清种点粮食。”
“你哪庄的?”秋爷又往前逼了一步。
“啊,我河那崖,月庄的。怎,怎么了?”女人听老秋爷说话语气不和善,竟有点结结巴巴的了。
也是,老汉一米八的大个,古铜色的脸色,眉宇间拧了个川字,铁塔一般往那一站,不怒自威,让人看着就发怵。
秋爷把这女人上下一打量:皮肤黝黑,粗老笨壮的,看来也是个下大力的主。
随即缓和了语气,“大妹子,这地,我护下了。”
“你护下了?”
“你没看这草我都清了吗,来,你再这边瞧瞧,那那,我都拔了一圈了。来,我领你看看。”一边说一边双手比划着。
可不是,秋爷真不是盖的。方圆得有四五亩吧,最肥的地方,竟被他拔了一圈,圈起来了,就像是隔离带。
“大哥,那,这老些,你也种不过来。要不,你匀我点?这天连年不收,口粮有点紧呢!”女人语气里透着哀求。
“大妹子,不是我不讲人情,家里四五口劳力,没办法呀。你去那边弄点吧。也就是碰运气,种了也不见准收啊。”
“大哥,你糊弄我呢,我撒么了一圈,也就你这片还行,别的地都薄。”
隔不住软磨硬泡,秋爷心一软,又匀出去了半亩良田。
日上三竿,秋爷浑身如水洗了一般,汗衫紧紧贴在了身上。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连着串地砸在沙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汗衫里腾腾地冒着热气,一股股汗臭味直往鼻子里钻。上面烤,下面蒸,这回子得有七分熟了也说不定。
羊群一阵骚动,几只小羊羔受了惊,蹦跳着跑开去。秋爷撩起衣角擦了一把汗,站起身,摘下草帽扇着。却见不远处,沿着水边走来一个人。秋爷眼睛被汗腌得生疼,看不真切。及至到了眼前,却是隔壁村有名的无赖,外号“那什么”的,平时好吃懒做,只靠坑蒙拐骗过活。
“那什么。你哪村的?”果不其然,一开口就是那什么。
“我小河的。”
“你不知道这地是我的吗,你拔草干什么,谁让你拔的?”
秋爷皱了皱眉头,“怎么证明是你的?”
“那什么,这是我承包的。”
“奥,你拿合同让我看看,我就信。要是没有,你可管不着我。”秋爷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了。
“你别管合同不合同,那什么,你要想在这片地上割草种地,那得过我这关,不然,你弄不成。”
“那你这关得怎么过呢?”秋爷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强忍住笑,和他周旋着。
“那什么,这样,要不,你给我拿俩钱,我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那什么”见秋爷没说话。
“你考虑考虑,就这样吧,明我再来!”
秋爷目送他走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大哥,对这种人,你就得用这个。”女人凑过来,向秋爷举了举拳头。
4.
秋爷依旧是天擦黑了才着家。这就是标准庄稼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爷爷-----”
刚到门口,小孙女迎了过来。秋爷张开双手,一把抱起来,“花,跟谁来的呀?”
“跟妈妈,奶奶病了。”“病了?”
“你妈咋了?”秋爷的院墙全是碎石块垒起来的。靠南边的地方摆着一排三层石灰板砌的兔子笼,此刻儿媳妇正在喂兔子。
“奥,今天煎饼烙得有点多,又累着了。”
秋奶奶无力地歪在床上,脸色苍白,两手摁不住地哆嗦。秋爷坐在床沿上,紧紧握了秋奶奶的手,温柔地轻轻摸索着,“你个老朝巴,不会歇歇着干啊?想吃什么?要不咱再去趟院吧,再去看看?”
“不用,躺躺就好了,累得。”
“爹,饭也中了,吃吧,俺和花回去了。”儿媳妇伸手递过来一碗鸡蛋面条。
“那咋,一块吃。春呢?”
秋爷有春、夏、秋、冬四个儿子,老大成家了,单过。
“我去叫爸爸。”花边说边跑了出去。
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人围坐着。饭还是煎饼,却炒了茄子,土豆,外加面片汤。
“滋溜-----滋溜-----,啊,真好喝!”
一家人都被花逗笑了。
夜,很幽静,小虫在草丛里不知疲倦地唱着歌。今晚的月亮朦朦胧胧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像一层轻纱,罩住了饭屋,罩住了磨台,也罩住了兔子窝。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透过树缝向屋里偷偷张望;微风吹来,树叶沙沙响着,难道也在和屋里的笑声一唱一和?
“老大家的,老二的媳妇有着落了吗?”秋爷问道。
“爹,放心吧,我留意着呢!”
“嫂,那可得找个好看的。”一听说媳妇,老二来了精神,伸长脖子凑了过来。
“瞅你那个样吧!”
“春,你明天有事吧?”
“正好没事,爹,咋了?”
秋爷把今天的事一说,四个儿子个个摩拳擦掌,摆出打架的姿势。
儿子多了,能吃是能吃,这干活也不含糊啊。
只一大晌午的工夫,这已整出一大半了。
“来了,都蹲下!”秋爷一声令下,四个儿子迅速隐在四角,打好了埋伏。
“老秋吧,咱昨天商量的事,怎么样了啊?”“那什么”把秋爷贼眉鼠眼一顿打量,煞有介事地点上了一袋烟。
“哎呀,这个事吧,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就不知我那四个儿子是咋想的呀!”秋爷漫不经心地摘着身上的草刺。
话音刚落,春夏秋冬从四个方向慢慢靠拢,对“那什么”来了个合围之势。最喜那老三,边走边把半袖往上撸,老四有样学样,穿了个两根带,只对着胳膊搓来搓去。
“那什么”一看情况不妙。“那什么,恁先忙,先忙。”点头哈腰一阵,调头就跑。
“再来,打断你狗腿!”小四意犹未尽,还在那吆喝。
5.
明明已经立秋了,这晚上还是这么闷热。蚊子哼哼着在人身边绕来绕去,让人莫名心烦。
老秋爷蹲在门口,手里的旱烟一颗接着一颗,一会儿,整个人就被烟雾笼罩起来。走过他身边的人,被呛得直咳。
仨小子轮流叫了一圈了,叫爹吃饭,他没听见一样,只管皱了眉头抽烟。他眉心的川字拧成了疙瘩。
“他爹,你这是咋了?”秋奶奶关心地问道。
“你说这事,咋闹的。大队里咋知道了。今下午大队书记找我了,说河道是公家的,我无权耕种。要有意见,就去跟他掰扯掰扯,这不闹大了吗你说。”
“那又没水,闲着不也闲着?”秋奶奶百思也不得解。
“咱家不是还有一箱好酒?”“你可别打那酒的主意,那是留着给二走丈母娘家用的呢。”
“那咋办,村书记家必须去啊。”秋奶奶没吱声,秋爷也陷入了沉默。
又一袋烟过后,秋爷呼一下站起身,把烟头狠狠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跺了跺。进里屋抱了酒头也不回消失在黑夜里,身后半栏门“咣”一声后,又关上弹开关上弹开好几个回合。
6.
仲秋前后,眼看是再也没盼头了。农人们只得匆匆把干瘪的玉米收回家,有粒的掰掰,指望不上的只能晒干做饲料了。
然后运肥、刨地 、 耙地。
时节一到,又把希望种了下去。
老秋爷依旧每天在河滩放羊,满怀深情地照料着他的麦地,仿佛那里明天就能变成金黄的麦田,饱满的麦粒充满一个个谷仓。在这期间,羊群又添了四个小成员,秋爷高兴啊,有时会放开喉咙高歌一曲。
这个冬天还算不错,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雪。明年该会是个好年景吧,大家都热切地期盼着。
天暖起来了,万物复苏,麦苗开启了你追我赶的生长模式。
一望无垠全是绿色,风吹起绿色的波浪,前赴后继,一浪接着一浪热情地扑进老秋爷的怀抱里。秋爷蹲下身,细心聆听小麦拔节的声音。那是生命的力量。
小满 ,大满,这一片荒芜的河滩啊,终于变成了秋爷梦中的模样。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麦秆,放眼望去,一片金黄。秋爷张开又臂,尽情享受新鲜麦粒的清香;闭上眼,全是热气腾腾的馒头,飘着油花的疙瘩汤。
7.
“布谷,布谷,割麦收谷”,随着布谷鸟清脆的叫声,人们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抢收。
秋奶奶和老大家的,负责这几天的伙食,秋爷和他的儿子们负责上战场。
麦收时节的太阳,晒得身上“啪啪”乱炸,麦芒刺挠得浑身痒痒。这些全都难抵丰收的喜悦,这回子他们只想颗粒归仓。
“爹,我要顿顿吃馒头!”四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兴高采烈地喊着。
“好办,四,管饱!但是这新麦下来,先敬老天爷,这是规矩,不能忘。”秋爷深深弯下腰去,把自己弯成了一张弓,又像是在给大地行礼,感谢土地丰厚的馈赠。
“知道,爹,敬天吗?我没忘。”
“爹,这么多麦,用独轮车得什么时候运完啊?”没粮吃发愁,这收了粮老二还是发愁。
“要不这样吧,爹。我去找找孩他舅,他不是有个小拖拉机吗,让他抽空来给咱拉一趟。”
“行,春,这是个好主意,你快去吧!”
第三天时,小花也来了。她拿个小篮子,跟在后面捡拾麦穗。蹦蹦跳跳,一会儿就捡了一大堆。
装完最后一车,秋爷也爬了上去,坐在高高的麦捆上面,一晃一晃。
“爹,行不行啊,不太安全,别坐那上面了。”
“没事,这不有加高板吗。”秋爷歪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心想,我可就盼着这一天呢。
小河村的麦场全部都在村后的小山坡上,像梯田一样,是家家开的荒。
拖拉机一露头,大家全部放下手中的活计,齐刷刷看向了这里。那眼神,有羡慕,有嫉妒,还有……
老秋爷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引人注目,就像一个得胜回朝的将军。他左手紧紧抓住拖拉机后斗扶手,右手不断向麦场里的乡亲挥舞着打招呼。他甚至试了几次想站起来,终因太颠没有成功。
“秋爷,你行啊,这都拉了五拖拉机了,了不敌了。”
“哈哈,巧了巧了,今年没上水,赶巧了就收了。哈哈哈!”老汉一刻不停地笑着,嘴巴险些咧到了后脑壳。
“大家伙要是不够吃啊,尽管来我这拿,哈!”
麦子堆在场里,小山一样高,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老汉倒背着手,围着麦山转了一圈又一圈,就像是欣赏自己精心雕刻的作品,又像是打量刚过门的婆娘,是越看越想看,越看越喜欢。
过往的人们悄悄走过去,都不再吱声。
老二拉了拉秋爷的褂角,“爹,行了,别看了,咱走吧!”
“你先走吧,我再呆会!”
“爹!”老二加重了语气,朝着路上向秋爷努了努嘴。
“咋!我自己的劳动果实,还不兴我稀罕了?我一个汗珠子摔八瓣种出来的粮食,又关人家什么事了?!要有人眼红,自己种去啊!”老二见爹腔气子越来越高,知道他倔劲又上来了。也就不再惹他,自顾自干活去了。
8.
今天伙食不错,四菜一汤,外加一壶小酒。
大家都乏了,吃完饭都去休息。
“四,走,陪爹再去场里看看。”秋爷喝了一气,这会子也有点微醺了,脚步稍稍有点飘。
“爹,明再去不行吗,想睡了。”四噘着嘴,耷拉着肩,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秋爷多少有点不放心。
爷俩刚走到麦场,冷不丁人影一闪,快速消失在黑暗里。秋爷一激灵,酒醒了大半。
“毁腿了!”
急走两步,在麦山背面,火头已然窜得老高。
秋爷来不及多想,顺手抄起一把木掀,就扑了上去。
“来人啊,救火啊,快来人啊,着火了!”小四边喊边倒头向村里跑去。他奔回家,抓起脸盆,边敲边跑。
人们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聚拢,有拿桶的,有拿盆的,有扛掀的……
春赶来,一把拽出火中的秋爷,“爹,你不要命了!”顺势抱着他打了几个滚。
秋奶奶哆嗦得走不成路了,她连滚带爬来到秋爷的身边,“还好,还好,人没事,没事就好……”
干燥的麦捆借着风势越烧越旺,整个村庄的天空都被映红了。“噼里啪啦”,空气中弥漫着烧熟的麦子的香味,浓烟滚滚,人们已经无法再靠前了。只能撤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把麦山吞噬掉。
秋爷锤着胸,跺着脚,几次三番硬往火海里冲。他的几个儿子死死扳住他的肩膀,他慢慢又蹲了下去,双手痛苦地砸向脑袋。少顷,趁儿子们不注意,他挣扎着,试图再次冲出去,幸好老三眼疾手快,一把拽了回来。
火光下,秋爷五官都扭曲了,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混着被火熏的灰,变成黑色的溪流,顺着沟壑,流进了嘴里,流进了心里。他仰头看天,大张着嘴,撕心裂肺地喊着:“粮食啊,我的粮食啊,伤天理啊!”
大家愤愤着,“真是不吃人粮食啊!真是伤天理啊!”
女人们流着泪,簇拥着秋奶奶先回了。
夜渐深,人们也陆陆续续散去。
老秋爷不肯回,他就坐在燃烧的麦山旁,呆滞的眼神越过火堆投向了远方。
“伤天理啊!伤天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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