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彩的自白

作者: 云儿小憩 | 来源:发表于2023-05-27 17:4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芷云组合(芷与至善和云儿小憩联合)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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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彩,多么好听的名字,是我爹给我起的。

    【1】

    冷冷的月光,冷冷的墙,冷冷的锅灶,冷冷的床!我这个小屋里的一切都是冷的!

    我摇动轮椅,从窗子旁移动到床边,床边有个简陋的小圆桌,上边有一个盛满水的凉水壶,还有一堆五颜六色的小药瓶,这些东西维持着我的生命。我顺手摸过一个小瓶,倒出一把白色药片,一下捂进嘴里。端过一小杯水,喝了一大口,然后一仰脖,迅速吞咽了一口。“呃——”一股强烈的苦味刺激着我的喉咙,我张了张嘴,赶紧伸左手接住吐出的药片,右手麻利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口。

    我用手抚了抚胸脯,定了定神,然后又分两次,把这些药片吞了下去。

    狗子哼哼唧唧,偶尔又汪汪叫几声,很焦躁的样子。突然想起,一天没给它饭吃了。大黄陪伴我多年了,走之前,应该给它个交待的。

    这么想着,打开冰箱门,里面还有块五花肉,又从桌子上拿了两个月饼。对,月饼,这点我记得很清,今天是仲秋。

    把这些放在腿上,我推动轮椅来到院里。

    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头顶,院子里全是它洒下的惨淡的光。我抬起头,看到了月亮上的桂花树,树下坐着嫦娥和吴刚。神仙也是要团聚的呵!

    我下意识地看向大门,大门四敞大开着,可是没有人来。我想,在这个家家团圆的日子,即使来的是一只鬼,我也会愿意请它到屋里喝杯茶的。

    大黄四条腿用力往后蹬着,低着头,试图挣掉脖子上的绳索。看到我,它又回转身,两条前腿举得老高,我把肉倒在它盆里,它用力摇动尾巴。

    用嘴叼起肉,跑到一个角落,趴下来,开始狼吞虎咽享受美餐。

    我用手慢慢转动轮椅,抚摸这个院子里的一切,我对这院里的一草一木,是那么熟悉,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

    我拼尽一生的心血盖起来的三层小楼,在月光下活像一个硕大的怪物,矗立在那里,无声地和我对峙着,墙上的色彩像凝固的血。它曾经是我的骄傲,是支撑我在这个村里挺直腰板的资本。

    我摸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这对我是多么大的讽刺呵!

    有句话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没有文化,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轮椅继续往前,来到了大门口。

    大门肃穆的黑色,当时小楼峻工后一起配套的,宽大的门扇上有优美的图案,上方有突出的像长矛一样的尖刺。十多年的风雨,它就在这里,如今已经斑斑驳驳。

    门外一片静谧,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远远近近的房舍透出温暖的灯光,偶尔也会传来一阵开怀的大笑声。这灯光刺激着我的眼睛,胃里一阵痉挛,看来不会有人来了。

    算了吧,也就这样了!

    我回到院里,大黄吃饱喝足了,一个劲地围着我转,把前爪抬起,放我腿上,伸着舌头舔我的脸颊。我贴贴它的脸,再拽拽耳朵,抚几下它枯燥的毛。然后摘下了它脖子上铁链的挂钩,我往前走,它忽左忽右在我身边撒欢。我把手里的月饼使劲扔出好远,大黄箭一般窜出去了。我迅速关上铁门,上了闩。

    大黄,你自由了。

    大黄用爪子挠着大门,嘴里呜呜咽咽。

    鼻子一酸,泪水绝了堤一般倾泻而下。

    我逃也似地回了屋。

    【2】

    我想我累了。

    我用整个上半身匍匐在床上,然后抓住床的扶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整个身子拉上了床。该死的双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我一点一点,挪动着,调整好自己的姿势,仰躺着。

    我盯着天花板,尽管今天晚上月光很好,但天花板还是黑漆漆一片。这也难怪,这个小屋,本来是家里的厨房,天长日久,天花板和墙都被熏得黑黑的,尽管小女儿把墙上糊上了挂历纸,但有些地方还是遮不住的。这就像我生活中的苦难,见个缝就会钻出来。

    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胜男,小女儿超男。

    两个名字都怪怪的,这是我后来给她们改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到了合适的年龄,经人介绍就成了家。在我们那儿,这是很多农村女孩的宿命,我只是其中一个。

    我的丈夫叫李建国,他比我小三岁,我们之间没有爱情,能结婚仅仅是因为家境相当,八字相合。

    人家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这句话好像说得也没错。

    结婚后,我俩勤俭持家,日子过得倒也和谐。

    一年后,我大女儿出生了,我和丈夫很高兴,公婆虽然有点失望,但他们说“这样也好,头胎是闺女,咱二胎再生个儿子,这样还可以赚一个。”我没有说话。

    时间飞快,转眼,我二女儿出生了。

    我婆婆准备了红糖,鸡蛋,来看孙子,到医院门口听说又是个丫头,鸡蛋也不要了,倒头就走。从此,再也没踏过我家的门槛。

    建国还好吧,没大表现出什么。

    直到那一天,我大女儿被邻居家狗咬了。他去理论,想让人家带去医院看一看。

    谁知道那家人待搭不理。“农村小孩吗?哪那么娇贵,回家养养,过两天就好了!”

    “这不行啊!狂犬病很厉害的,至少得去打个疫苗吧!”建国理论到。

    “小丫头片子,打什么疫苗?!”那个人嗞牙咧嘴,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这跟丫头小子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讲理啊!”建国也有点生气了。

    “我就不讲理了,你怎么着!李建国,你不过是个绝户而已,横什么横!”

    李建国听了这话,当场愣在了原地。有时候打败一个人不需要干军万马,只需在他的痛处轻轻一戳。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个邻居一点武德也不讲。他这句话,成了我苦痛的开始。

    建国回到家,拿出一瓶酒,开始灌起来。不一会儿,酩酊大醉,他原本不喝酒的。

    我抱着小女儿进屋,他盯着我,连白眼珠都成红的了。

    他摇摇晃晃来到我面前,照着我大腿就是一脚。我“蹬蹬蹬”倒退几步,险些从门槛上翻下去。还好我及时抓住了门挂子,我抱着女儿想往外跑,被他抓住后脖领一下拽回来。我把小女儿放下,往前推了推,顺手抓了一个簸箕扣在头上,他拿起喝剩的空酒瓶,照着簸箕“嘭嘭嘭嘭”一阵乱敲。大女儿哭喊着跑过来撕扯他,然后又用身体护住我。没动静了,女儿把我头上的簸箕拿掉,我看到小女儿钻在桌子底下,惊恐地瞪着眼睛,不哭也不闹。我把两个女儿抱在怀里,“没事的,爸爸只是喝醉了酒!”

    老话说得真好:打开的手,骂开的口!

    以后隔三差五,李建国就喝醉,喝醉了就打我。他彻底成了酒鬼。

    在李建国又一次对我拳打脚踢后,上小学的大女儿一边给我包扎伤口一边问“妈,你爱他吗?”我愣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你们离婚吧!”我不敢相信,这话竟然出自一个孩子的口。可悲啊!我活得还不如一个孩子通透。

    我和李建国打打杀杀的状态持续了大概三年左右,彼此都麻木了。

    有一天晚上,李建国破例没喝酒,一本正经对我说,老这样在家也不是事,想出去找点事做。我用最快的速度帮他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把他送走了。

    【3】

    身子有点麻木了,我扳住床头,往上挪了挪。

    他走后我做的第一件事,给我的女儿改了名。

    婚姻指望不上了。我把全部心思放在了两个女儿身上。

    我期待两个女儿能像她们的名字一样。

    可事与愿违,大女儿从小性格叛逆,学习一塌糊涂。好赖考了个不入流的大专,去了云南。

    上大学的第二年,我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只说要我把女儿接回家。

    我心急火燎赶到学校,原来是大女儿怀孕了,她挺着五个月的孕肚站在那儿,见了我竟连个“妈”也没叫。我真恨不能上去打她两个耳光,可我终究还是忍住了。

    把女儿带回家,我要悄悄带她去打胎。我活得已经够丟人了,不想别人再把我的女儿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女儿不肯,我说“闺女,你还小。以后还有很多的选择!”她鼻子冷哼一声“你自己都活成这样了,有什么资格来指导我的生活!”我竟无言以对。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女儿的房间一看,哪还有她的影子。我明明把房门上锁了的,可锁好好的,人却不见了。

    从此,我的大女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回过这个家。

    起风了,风儿吹过树梢。树影落在窗前,影影绰绰,像个偷窥的小丑,一伸一缩。

    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我省吃俭用攒了十多年,开始筹备盖个三层小楼。我有自己的打算,我年纪不小了,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小楼开工的第一天,我家后的邻居找上了门,说我这个楼不能盖,遮了他家采光了。

    这是要断了我最后的念想吗?我态度也很强硬,我的宅基我作主,想盖几层盖几层。吵吵嚷嚷中,小楼第二层马上要完工了。

    这天,有几个穿制服的来,勒令停工。原来是我的邻居把我告了,说是违建。

    我三步两步跑上楼,行,拆吧!要拆,我就跳下去!

    执法人员一亮执法证,说下来,不要防碍公务。说着几个年轻人就往上跑,我来不及多想,眼一闭,跳了下去。

    事情以我失去一条腿而告终,我的小楼最终盖完了。它沾染了我的鲜血,我把它全部刷成了红色。

    我经常爬上小楼,坐在那里,来来往往的人我主动打招呼,一坐就是一天。后来发现行人越来越少,甚至有人看见我在那儿,就掉了头。

    现在想想,我真是愚蠢,是我自己毁了下半生的美好生活。

    【4】

    眼珠子依旧像抹了润滑油一样,滴溜溜乱转。我开始怀疑这药的药效,拉开床头的灯绳,摸过药瓶看了看,没错啊,安眠。

    我打开药瓶,里面竟还有一些,索性一古脑倒出来,全填进了嘴里。摸过凉水壶,“咕咚咕咚”半壶水全灌了下去。

    空空的胃里一下进去这么多东西,顿时有种坠胀的感觉。

    我的回忆还在继续。

    哀莫大于心死。自李建国第一次向我伸出拳头,我就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常年不回家,听说在省城干包工头,这一点可以看出来。小女儿的吃穿用度,样样不差。

    好多人告诉我,你该管管你家建国了,不能由着他胡闹;也有人直接说,恭喜你啊!你家马上后继有人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可我还是一遍遍地麻痹自己,我对他们说,他那是玩呢,玩够了自然回家。

    直到那一天,我照例坐在轮椅上看天上云彩地变化。绣迹斑斑的大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进来的是西装革履的李建国。虽然我恨他,但他毕竟是孩子的爹,且多年未回,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惊喜的。

    我正想上前迎接。

    “建国!等等我!”随着娇滴滴一声喊。李建国身后转出来一个女人,她身穿中国风旗袍,脚登足有八寸高的高跟鞋,头上烫着波浪发,胳膊上挎个流光溢彩的小包包。

    眼角皱纹能夹死苍蝇,脸上的白粉约莫能糊层墙。

    这些倒也不重要,重点是她的肚子,和李建国的肚子差不多高。

    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剧情,愣在了原地。

    “哎呀!鸡屎!”这个女人扭扭捏捏,连喊带叫,走过我身边,一股浓烈的脂粉味,熏得我差点过去。

    大门口围了一堆人,她们交头接耳,掩嘴偷笑。

    这一刻,我在她们面前苦心维持的形像轰然一声倒塌。

    我面无表情,木然地把大门关上,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关在门外。这些人不是好人,他们总喜欢往别人心里插刀。

    我摇动轮椅跟上去,想看看他们到底玩什么花招。

    李建国掏出一沓钱“啪”桌子上一甩,随后从包里拿出根香烟,叼在嘴上,女人忙不迭打开火机给他点上。我看着李建国那副暴发户的嘴脸,心里一阵作呕。

    随后李建国进到里屋,稀里哗啦一阵翻。

    我原地未动,就那样冷冷地盯着他。

    不一会儿,他出来。把手里的户口本朝我脸上扬了扬,算是跟我打过招呼了。

    “保重!”他竟然朝我拱了拱手,俨然江湖大哥的作派。

    然后胳膊叉腰,女人小跑过来,轻车熟路挽起来。真难为她,肚子这么大了都,也不怕有个闪失!

    走了两步,女人又折回来,弯腰凑近我的耳朵,“你呀,就只管好好养着,传宗接代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呸!”作为对她的回敬,我狠狠地啐了她一口。“也就配这种货色!”

    她非但不生气,反而一拧一拧地走出了大门口。

    要是以往,她说的那句话,简直是对我的奇耻大辱。但是今天,我却心静如水。

    我知道,因为爱,所以在乎。

    不在乎了,才会冷漠!

    随着门外奥迪的一声轰响,也许这个男人,将和我不再有任何的瓜葛。

    我这里重又回复了原来的死寂,大门敞开着,我知道,那里永远都不会有人过来看看我。

    我活着还不如一只狗,我的大黄,还会定期不定期搞场聚会呢!

    想到这,我抿嘴苦笑了下。

    肚子咕咕叫起来,一天没吃了。可我不想吃,大脑和肠胃也分家了。

    天黑透了。

    我突然有个念头,李建国彻底离开了我,我是不是得做点什么。翻箱倒柜找出一把水果刀,常年不用,也生锈了。闭上眼,拿它往腕上割去。一下两下,那种感觉,太恐怖了。浑身激灵一下,我把水果刀扔出老远,低头一看,出血了,好在水果刀不锋利。我又翻箱倒柜,找东西把伤口包起来。

    还好,我悔悟得及时。

    为了他,不值得。

    【5】

    我摸了摸床头的那个鞋盒,里面有两张农商行的存单,是留给两个女儿的。

    小女儿这次去婆家,大概会住一段时间吧,毕竟去一次不容易。

    女婿是上门女婿,当初承诺不要车不要房,来个人就行。两年后,有了孩子。他表哥约他去广东,他心动了。小女儿不让他走,担心像我一样成了弃妇。他想让女儿和他一起去,女儿舍不得我。吵架成了家常便饭,女儿左右为难。

    这一切的矛盾,都是因为我。我是多余的人,也许我走了就好了。

    我找了个机会,从小红楼上跳了下去。结果又失去了另一条腿。

    小女儿搂着我嚎啕大哭,娘,你别折腾了行吗?你这是往死里逼我啊!

    我说,闺女,别哭,我多试几次,总会成功的。

    【6】

    月儿西斜,风变得强劲起来,和谁拧着劲一样,呼哮着掠过院墙,掠过大门,掠过小楼。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声,又好像没听真切。

    娘,是你来了吗?

    我娘今年九十二岁,耳不聋,眼不花,哥姐因为娘的赡养问题一次次大打出手,娘不吵不闹,就那么静静看着。我提出让娘跟着我,有我吃的,就有娘吃的。娘说“小四,您自己还愁没人养呢!我帮不了你,不能去拖累你。我一个人过,挺好的。”

    结果,第二天,娘就跳了河。

    娘,你不是答应小四,要好好的吗?

    娘,你还没走远吧?小四来了,等着我!

    眼皮越来越沉重。

    我知道我该走了。

    迷迷糊糊中,娘来到我身边,她轻轻牵着我的手,还像小时那样的温暖。

    娘———

    我们去哪儿?

    小四——

    跟娘走,娘带你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我最后回头看了眼我的小屋。

    娘——

    您慢点!小四腿脚不好,您等等我!

    小四——

    快点,时辰不等人的!

    娘——

    人生苦楚,咱下辈子不来了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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