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刘娟,我的父亲叫刘有安。
母亲在我五岁时嫌弃父亲穷,改嫁到隔壁村,父亲不善言语,也没什么本事,在村子私人老板作坊里卖力气。
家里房子残败不堪,地面不是水泥的,是泥土的,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屋顶漏水,地面就会湿嗒,泥泞。
家里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我睡觉的,剩下一间既是厨房又是父亲睡觉的地方,地上还堆满了杂物。
夏天父亲就在河边洗澡,家里放不下澡盆,父亲便买了一个大红盆,我关上门,团着腿,在红盆里洗澡。
读小学每当开学时,父亲便会东奔西走去借钱,父亲囊中羞涩,低头弯腰跟亲戚借钱,虽然常遭奚落嘲讽,却一直鼓励我好好学习。
可惜我没有读书的天份,数学一窍不通,别人的孩子都花钱请老师补课,父亲急得焦头烂额,拎着鸡蛋苦苦哀求老师。
我记得那时的数学老师为人还不错,没有奚落父亲,笑着让我父亲把鸡蛋拿回家,说会多关照我。
成绩差,家里穷,我在学校几乎不说话,也没朋友,看着别人成群结队玩耍,我坐在座位上想心事。
回到家都是冷锅冷灶,那时候我还小不会做饭,一直等到父亲八点多下班才能吃上饭。
累了一天的父亲还要做家务,他虽是个粗人,但是总能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平平整整。
他说,父亲买不起新衣服给你,起码让你穿得干干净净。
初中学校离家远,中午要在学校花钱吃饭,父亲犯了难,因为家里已经入不敷出,父亲常常跟亲戚借钱,借多了,亲戚也烦了。
我便不再开口,每天晚上把大锅烧饭的锅巴铲出来,第二天带到学校吃,虽然锅巴干硬无味,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父亲只要一放假就会包饺子送到学校给我吃,虽然只是韭菜鸡蛋的,但我吃得特别香,韭菜是父亲种的,鸡是父亲养的。
当时很多亲戚劝父亲,说我是女孩子家家,花钱读书做什么?本来家里就穷。
父亲笑笑不说话,他吃够了没文化的苦,不想我再吃这个苦,下了班又出去接私活,常常累得直不起腰。
可惜我不争气,中考成绩惨不忍睹,如果要读高中,要交很多赞助费,那是父亲根本负担不起的。
父亲坐在门槛上,耸着肩哭,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酸得要命。
悲伤过后,我便憧憬着新生活,因为我已经跟一个私人老板谈好了,去他那里上班,一个月六百块钱。
我跟父亲说了上班的事,父亲怒目圆瞪,大声训斥我,说我这么小,想这个心思做什么?
父亲很少凶我,我发了怵,大气都不敢出,见我被吓到了,父亲语气又变得温柔,上班不比上学,很苦的,等等再说吧。
我哪里等得了,我有很多愿望,我想赚到钱了,把家里的煤炉换成煤气灶,把漏水的房子修好,把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桌子换了。
最想的是买一台电风扇,当时家里只有一台电风扇,父亲舍不得我热,每晚在我房间吹到十点,然后默默睡到闷热的厨房。
每天早上看到汗流浃背的父亲,我总是心如刀割。
02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十六岁的我便开始了打工之路,我没有怨言,反而动力满满。
那六百块的工资给这个穷家注入了新的色彩,当时乡下工资并不像今天这样,按月发,一般老板至少会压三个月。
我便苦苦的等,我记得发工资那天,我激动了一整夜,三个月的工资整整一千八百块。
我给了父亲一千五百块,父亲手久久悬在半空,最后抖抖索索接了过去,嘴角一直颤抖,眼睛闪烁着泪花。
父亲把钱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面,说以后给我做嫁妆,然后第二天父亲买了一箱方便面。
看到那箱方便面我鼻子一酸,上学那会,能吃上方便面真的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父亲也只有发了工资,我才能吃上一包。
父亲觉得亏欠我很多,有钱人家孩子都喝牛奶,吃巧克力,而我当时连一包方便面都吃得那么艰难。
打工三年,我攒了一些钱,还给家里修了屋顶,买了一台彩电,父亲每晚不用再听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了,笑眯眯地看电视。
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父亲却因为长期劳累,患上腰间盘突出,严重的时候,连走路都困难。
医生说以后不能再弯腰干重活了,最好在家静养,父亲便失业了。
冬天是父亲腰疼的最厉害的时候,我灌了热水袋放在父亲疼痛的腰部,父亲说不够烫,让我再用烫一点的水灌。
我轻轻应着,嗓子眼却发苦,因为我用的是刚烧开的沸水。
父亲的病根应该是我读初中时落下的,父亲为了能凑齐我的学费,白天苦了一天,晚上还出去做小工,有时候是去镇上蹬三轮。
很多次我一觉睡醒,父亲的床还空着。
带着父亲辗转了很多医院,父亲的身体依旧没有多少起色,一到冬天疼得直哼哼,父亲却不认命,还跑到田里操劳庄稼。
最后病情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天下不了床,我对他发了火,再折腾,我就离家出走。
父亲无奈地坐在床边,流下了两滴浊泪:“我只是想趁自己能动,给你赞点嫁妆钱,爸这辈子没用,只想你出嫁时能体面一点。”
我听了泪如雨下,虽然我工作了几年,但是家里地面依旧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房子依旧阴暗逼仄。
我想出去闯荡闯荡,但是又放不下父亲。
就在此时,我的母亲找上了我,我不太愿意搭理她,父亲苦劝,我才勉强让她进了门。
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男方比我大三岁,相貌有点像许志安,不善言辞,在厂子里上班,母亲改嫁,如今跟后爸一起生活。
父亲一开始不同意,觉得对方家庭有点复杂,后来母亲说对方可以把我父亲接过去一起生活。
我心动了,自己也就这条件,然后便跟对方接触了,相处下来觉得对方人还不错,虽然寡言少语,但本本分分,有个稳定工作。
我跟父亲说了我的想法,父亲见我主意已定,便没再说什么。
03
结婚当天是在母亲家里出门的,因为我的家是在太寒酸了,房子破就算了,客人来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父亲拿出了所有积蓄,替我置办了丰厚的嫁妆,三媒六正,红被子,喜蛋,红澡盆,红痰盂等,样样齐全。
结婚之后,我去接父亲,父亲不愿意过来,他说自己还能动,不想成为我的累赘,而且离得又不远,让我有时间去看看他就行了。
老公许伟对我还不错,工资上交给我,日子安稳踏实,第二年我便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妮妮。
父亲也做了外公,看着妮妮,笑靥如花,虽然此时的他已经尘满面鬓如霜。
后来父亲的村子搞试点拆迁,试点拆迁不同一般拆迁,试点是自愿的。
政策就是拆了你家的房子,你买安置房会便宜一半钱,如果不买房子,可以拿补偿的钱。
当时家里的房子已经摇摇欲坠,墙壁的漆脱落渗水,一到梅雨季节家里就漏水,我也想把父亲接到身边去住,父亲便同意了。
他说自己也老了,拿一笔补偿的钱,给自己养老,以后不会拖累我,因为房子面积太小,补偿的钱也只有十万块钱。
父亲住过来之后,我悉心照料他,不让他干重活,每天会做一些有营养的菜给他吃。
就在父亲来了半年后,许伟单位倒了,他出去找了几份工作,都没坚持多久,最后干脆不找了,闲赋在家半年多,但是妮妮还要吃奶,日常生活需要开销。
我跟许伟有了争吵,越是吵得凶,他越不想出去工作,婆婆跟公公也没钱补贴我们,最后还是父亲拿出养老钱补贴家用。
有些事一旦有了第一次,便会有很多次,许伟更加肆无忌惮地躺在家里,并且没事就跟之前认识的狐朋狗友出去找乐子。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许伟之前有赌博的恶习,结了婚收敛了一些,但在狐朋狗友的教唆下,又赌得一发不可收拾。
每天回来的很晚,第二天睡醒了就去赌,孩子也不管,家务也不做,后来都开始彻夜不归,打电话也不接。
直到有一天,债主找上了门,我心仿佛被冰锥刺穿,心灰意冷的我,决定跟许伟离婚,许伟说离婚可以,帮他把赌债还了。
我嗤之以鼻,许伟有他的算盘,他觉得父亲房子拆了我无处可去,又有小孩的牵绊,我翻不了天。
第二天我心一横,抱着女儿,牵着父亲去镇上租了房子,跟赌鬼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我找了我妈问她知不知道许伟之前的情况。
我妈低着头,支支吾吾半天,其实我后来听说她私下里收了婆婆不少彩礼钱,她说对不起我,让我受苦了,可是又有什么用!
04
许伟还是找到了我,水蛭似的,甩都甩不掉,常常半夜敲我门,说不给他钱,就不会让我有安生日子过。
妮妮和父亲都被吵得睡不好觉,许伟还丧心病狂说我手里有钱,让债主跟我要钱,说我带着小孩,父亲身体又不好,经不起折腾。
债主先是敲门,然后是吓唬,最后是泼油漆,父亲报了警,可警察走后,他们又来,哪怕我开门扔垃圾的间隙,他们就会挤进来,狡猾如泥鳅般。
一坐就是半天,赖着不走,我给妮妮喂奶都不方便,父亲更是急得猛咳,甚至还咳出了血。
“女儿,不折腾了,他知道我还有钱,给他吧,你跟他离了,再找一个吧。”
父亲声音透着无奈,雪白的头发随着激动的话语在颤抖,我潸然泪下。
日子清净了,我跟父亲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只能出去上班,母亲见我的窘状,也愿意帮我带妮妮,但是让我每个月给她五百。
我笑了笑,就当请保姆吧,我便出去工作了,但是父亲的咯血一直没好。
上了两个月班,我发现父亲咳嗽变得严重了,而且胸口常常疼,有一次我回家,竟然发现父亲倒在地上。
救护车拖父亲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肺癌,父亲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
当时的我天都要塌下来了,医生说手术成功,后期保养好的话,能活五年左右,保守治疗的话,就不好说了。
我毫不犹豫跟医生说,要手术,但是手术费加上化疗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去求母亲,母亲不为所动,垂下眼皮,说最多不要帮我带孩子的五百块,借钱是没有的,她说就算手术,也就活个五年而已!
我没有精力去跟母亲吵架,安顿好父亲住院后,我便四处借钱,亲戚从小就被父亲借怕了,我又摊上赌鬼前夫,父亲又是癌症。
钱根本就借不到,我急得抓耳挠腮,彻夜失眠,第二天一早还要到饭店去上班。
饭店老板娘知道了我情况,说有一个顾客姓谢,对我有点兴趣,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发展,他愿意出我父亲的医药费。
我知道那个姓谢的顾客,都快五十了,有老婆,油头粉面,人未到肚子先到,每次来吃饭,都会趁机卡油,摸过我手,拍过我屁股。
老板娘的意思是,让我做他情儿,我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于是谢哥便开始牵着我手,带我出入饭店,KTV。
不知道哪个亲戚告诉了父亲,说我跟了一个糟老头,父亲急得拔了氧气管,差点就断了气。
我哭成了泪人,父亲磕磕绊绊说,女儿,你永远是父亲心头肉,父亲就算死,也不会让你跟一个老头。
我紧紧攥着父亲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哭着跟谢哥说了情况,谢哥静静听着,抽着烟,没有打断我。
他说他也是从苦水里熬出来的人,别人都知道他是个浪子,不正经,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个孝子。
他还说跟过他的女人不少,有的为了钱,有的为了养小白脸,给父亲治病我是第一个。
他扔给我五万块钱,拍了拍我肩膀,我没要,他说,你想多了,是借给你的,有钱了再还我,借条写一下,利息按银行利息算。
当时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跪下给谢哥磕了一个响头,谢谢老天垂怜让我遇上好心人,我发誓以后有钱了肯定会双倍还他。
我把借条给父亲看,父亲眯着眼,看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有气无力地读着,并且让护士看,是不是真的借条,护士对着他点了点头。
父亲这才安心接受了手术,术后的化疗非常痛苦,父亲却哼都不哼一声,出院时我给父亲买了一顶帽子,因为化疗,父亲掉光了头发。
父亲站在医院门口,整个人瘦成了纸片,风一吹似乎就会倒下,住院时穿的衣服大了一圈,挂在了他身上,我拉着他手走在了太阳下。
父亲术后恢复还不错,那场手术延长了他三年寿命,也仅仅是三年。
父亲最后那段时间,肿瘤扩散到了整个腹腔,就连喉咙处也长了一个肿瘤,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呼呼的喘息声,癌痛折磨得他寝食难安,日渐消瘦。
父亲走的那一晚出奇的平静,眼睛闭着,眼窝深陷,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我紧紧攥着他枯枝般的手臂,生怕一松手他就没了。
但是夜里一点二十分,他还是永远地闭上了眼。
我哭得撕心裂肺,但是父亲没有回应我,平静地躺在床上,身体渐渐变冷,此时的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
父亲临走之前留下了遗书,放下了枕头底下。
娟娟,父亲对不起你,花了你那么多钱治病,以后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嫁个好男人,父亲在天上保佑你,你永远是父亲的心头肉。
如今父亲已经走了五个年头,但是他一直活在我心里,鼓励着我,温暖着我。
父爱如山:女儿,父亲在天堂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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