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妈和美国婆

这是一个中西结合的家庭，男主是美国人，女主是上海人，我以一个空调维修工的身份，几次进入这个家庭。

男女主一直很忙，每次我登门，他们出门，擦身而过。女主嘱咐几句一定要弄好，最后总是一句谢谢。男主人高马大，双颊酡红，行色匆匆地朝我点一下头，偶尔哈一下啰，像要赶赴联合国大会一样。

随着我到处转悠的是女主的母亲，人称外婆，七十多岁的精干老太。偌大的别墅，楼高院广，装修豪华，布置典雅，各种高档家具，先进设施应有尽有，但还是给人空荡荡的感觉，缺乏一种生气。

外婆整天在家里这儿扫扫，那儿抹抹，很爱干净。她说到处揩清爽，不管站着走着，人会舒服很多，心情也像亮着光的房子，通透。

有一个房间门关着，但我需要进去，我示意外婆开下门。外婆忙将手指放在嘴唇边“嘘”了一声，等一会，美国佬在化妆，等会就走了，再进去，我们先弄别处。

美国佬，哪个美国佬，她的洋女婿不是走了吗？我用探寻的目光盯着外婆，外婆头一摆，还有哪个，我亲家母呗。

我一听，来了兴致，当中国妈遇上美国婆，会有什么奇妙的事发生？我忙缠着外婆，让她讲讲那洋老太在中国的经历。

外婆嘴一撇，哼，洋老太，洋得很，我再也不跟她一起出去了，把我累死。

这洋人啊，就没见过东西，整天想出去玩。还总是口是心非，中国这不好，中国那不好，可总是稀罕这儿稀罕那儿。

每次出去，还要精描细抹，磨磨蹭蹭个把钟头，以为自己是小姑娘，擦口红，涂胭脂，七十六岁喽喂，老妖怪。看起来讲讲究究，可自己的被子都不叠，随手一掀，床上还有饼干末，面包屑，像有老鼠爬过。

外婆话匣子打开了，再也收不住。

一次，下那么大的雪还要出去，又笨，叫她莫走别人走过的脚印，容易滑倒，她非不听，好像我害她似的。碰到树上撒落些雪籽，吓得像猫嗷嗷叫，连三岁的娃儿都比不上。她那么重的身躯，一路摇晃，她没累到，倒把我累了，什么也没玩到。

还有一次，她非要到欢乐谷去玩。那么大年纪，什么都玩不了，就是玩得了，她那磨盘一般的屁股，怎么塞得进去，还不把凳子都挤散了，压碎了。像我这样单条细个的人才好坐呢，但年龄也限制了。可气的是，还一定要我陪着她转，两个小时，在里面晕头转向，几百块钱没了，就看个花花绿绿的人。

外婆给我倒了一杯水，她自己也倒了一杯，润了润喉吼，继续着洋老太的故事。

去年夏天的一天，外面近四十度，她像发了颠一般要吃比萨。她自己倒知道享受，不出去，她就是出去恐怕也走不了三步就会晕倒。这儿可不比市区，买这玩意要走好远，我与女儿在外近一个小时，走得热汗长流。

好不容易买回一个脸盆大小的比萨，我的乖乖，她一个人硬是不折不扣，一丝不苟地全部吃完。末了，还吃了一个面包，喝了一杯牛奶，连我家阿姨都说这洋婆子胃口深得很，像无底洞。

说到吃，那真是能吃，不然，也长不出那一身肥膘。

在床上可以吃，在沙发上可以吃，在路上走着可以吃。这吃一点放冰箱，那吃一点放冰箱，像都要霸着，怕别人跟她抢似的。有时一餐饭要吃两三个钟头，前面的早已消化成渣，后面的又跟着往里塞，赶集一样。

总说外国人文明有礼，我看呀，比我差远啦。

外婆露出一丝不屑，像在说着一个与她有深仇大恨的人。

她吃东西从来不问小孩吃没有，只顾自己先吃，没一点责任心。有一次与我一起在外面吃饭，打得多多的，结果吃不了，将剩下的准备给我。我呸，我才不吃她剩的呢，打发叫花子呀。

我们中国人都是先让小孩吃饱，自己再吃。要分东西时，也是先不动分出来，免得别人嫌恶吃人的口水。这老外呀，啥都不管，以自己为中心，我看不惯呢。

也还每天跑步，像鸭子一样两面晃，这有效果吗，不管好自己的嘴，或者一坐就是一上午，泥塑一般。看我，虽然不跑步，但我每天都在活动，虽然人精瘦，可灵泛着呢，啥毛病也没有。

外婆扭了扭腰，一脸得意。

洋老太说我整天像个保姆一样，不知道享受，尽瞎折腾。她还真将我当个保姆，自己的房间脏了，随手一招，连外婆都不叫，大模大样。我弄完后，她也不说声谢谢，比不上我那女婿，甚至连我那混血外孙都不如。

没我这个保姆，她的房间真要成狗窝了。

正说着，那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肥胖的黄发老太出来了，身体前倾，脚步摇晃。她唇上真的很红，脸上肌肉耸动，目光深邃，真看不出有七十多岁。

她路过我们身边时，瞥了一眼，匆忙收回，好像怕浪费了什么。外婆与她招呼了一下，让她下楼梯小心些，她毫无表情，自顾自走了。唉，外婆所言非虚，她真的不如她的女婿，更不如她的外甥。

进到她的房间，里面窗户紧闭，有一股味道。外婆捂住鼻子，赶紧将窗户打开，里面才亮堂起来，人也舒畅一些。

床上的被子果然散乱地放着，到处都有吃剩的零食。外婆一边唠叨，一边忙活，三几下，房子里就条理多了。

唉，来的是客呀，况且那么远，难得她对中国一腔热爱，不容易呢。好好服侍她几天，免得她说中国不好。等你弄好了，我又陪这老婆子去转转。

外婆满是褶皱的脸上漾起了笑容。

都是老人，都七十多岁，只不过一个是妈，一个是婆，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美国人。

这样的组合很奇妙，这样的日子过得有意思。因为有了外婆，一个能干，勤快，豁达，开朗，表面唠叨，实则贴心的上海老太，这样的日子过得很温馨。

洋老太回国后，肯定挂念外婆，不然，她怎么来得那么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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