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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故事』 娃娃亲

『真实故事』 娃娃亲

作者: 郁林爱折腾 | 来源:发表于2017-08-15 16:13 被阅读0次

    文 || 刘春青

    你是那样地想做我的“媳妇儿”,我还是辜负了你。也许对你的伤害一辈子都难以消除,但我还是要说:原谅我,因为……这不是我的错。

    01

    村里有个祠堂,几根粗壮的柱子撑起一个大厅,空空的,里面的设施想是破“四旧”时给毁了。生产队里就用这个祠堂作榨油坊,除把本队生产的棉籽、芝麻榨成油分给社员外,还可替周围的乡村代为榨油,收取一点费用作为队里的开支。

    榨油要先把棉籽或芝麻放到锅里炒焦,再盛出来倒入碾槽中碾碎,然后用布包着放到甑里蒸,蒸得热气腾腾时再用稻草包着用铁箍箍着做成一个个圆饼,排好放到榨架里,插上木楔,由两个壮汉抡起铁锤拉着号子一锤一锤把木楔一根一根打进去,油就被榨出来,沿着刻好的槽流到一个缸里,整个祠堂顿时香气四溢。

    碾槽是一个半径约五米的圆圈。把炒焦的棉籽倒进去,由牛拉着碾车不停地转。棉籽壳较硬,不易碾碎,碾车上就常常坐个孩子来增加重量。村里的孩子一有空,就争相跑去坐碾车。坐上的自然神气得不得了,没坐上的也没白来——满屋的油香直入他们的鼻孔,滋润到五脏六肺。

    那年我五岁,已是生产队里的放牛娃了。我的牛这天被抽来碾棉籽,我也跟着沾光坐上了碾车。小伙伴们都放牛或打猪草去了,没人说话,更没人羡慕,我的神气劲儿一会儿就没了。榨油坊里单调悠长的打油号子,还有碾车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让我昏昏欲睡,终至于睡着了。

    谁知这一睡,竟睡来一桩娃娃亲。这门亲事伴随我十几年,而心理上的影响则一直延续到现在。

    后来大人告诉我,那天有一个人到我们榨油坊换油,四十岁的样子。他是短港公社的社员。他家距我们这儿有十多里路。他走进榨油坊,放下担子,照理应是又累又渴,但他一下子就看到了碾车上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睡得那么香甜,歪着的头随着碾车的转动一摇一摇的,哈拉子沿着嘴角流下来。他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径直走到小孩面前,摸着小孩的头,笑眯眯地看着,显出一脸的怜爱与慈祥。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他向那些忙活的人打听道。

    大家七嘴八舌地介绍了我家的情况。这人立马做出决定:要把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是呀,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能养这么白白胖胖小子的人家,家境还会差么?

    村里有个货郎,天天挑着一些小百货,摇着铃铛,走村串户地叫卖,方圆十几里地的人都认识他。这一天,当他丁丁当当叫卖到一个小山村时,那个换油人迎上来,买了些针线扣子之类的东西后,就提出要他做媒与我家结亲的话。

    货郎把话捎给我父母。我父母都是重感情的人,见人家女方主动提出要与我家结亲,当然满口答应。

    于是就准备订亲。订亲是要彩礼的,虽然女方没提,但我父母绝对要按习俗来。当时家里没钱,父亲就把那头只一百来斤的猪卖了,换了几十块钱,扯了几件布料。其中有一种叫灯芯绒的布料,在当时是比较高级的,公社商店里没有。父亲专程下了一趟汉口,扯了六尺灯芯绒。选好日子,备好六件布料、两包面条、两斤肉、两包红糖等聘礼,再带上写有我生辰八字的帖,分别放到两个篮子里,接媒人(就是那个货郎)和一个挑礼盒的年青人吃了早饭,就由他们挑着这些东西去订亲了。

    太阳快落的时候他们回来了,两人喝得都有几分酒意。女方打发挑礼盒的人2元钱,打发我这个未来女婿一双布鞋。媒人说那女孩虽说大我两岁,但生辰八字与我刚好吻合。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02

    双方当亲戚一样走动。拜年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过都是双方的父亲在来往,叫“走亲家”,男方初三去,女方初四回拜。那个换油人已成我岳父,每年春节到我家来时,都会免不了要摸摸我那圆溜溜的头。我也隐隐觉得这个人跟我有某种特殊关系,乖乖地低着头,由他摸个够。

    我九岁那年春节,我那“媳妇儿”居然自告奋勇要到我家拜年。父亲把这消息带回来时,我家上上下下显得高度紧张。男孩没上女方家门,女孩倒自动要求到男方家来拜年,其果敢与勇气让现在的我都佩服得不行。

    而当时的我却显得相当“脓包”,在“媳妇儿”到我家来的那天,我躲在外面一天不敢回家。到晚上肚子饿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家吃饭。头不敢抬,目不敢视,根本就没看到她长什么样儿。

    第二天我仍是躲避她,早早地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家人说她已经回去了,并在我面前纷纷地夸她。说她嘴巴甜,“爸爸”“妈妈”喊得亲热极了;说她勤快能干,帮忙择菜烧火扫地;说她长得白白净净,简直是大美人一个……说得我心里痒痒的,害羞而又神往,真后悔没有壮着胆子看她一眼。

    第二次到我家来我已十四岁,读高中一年级。她读完初中就回家干活了。那一年我大哥结婚,她来贺喜。我照样上学,她来的时候我不在家。

    下午放学,刚好酒席散了。我不敢进屋,坐在门前的一条板凳上看天上的云彩。渐渐地,板凳那头一个人轻轻坐上来了。我立刻紧张起来,尽管没回头看,但我知道,是她!

    “学习累不累呀?”话语是那么轻柔,充满柔情蜜意,分明透出要与我交流的愿望。

    “还好。”我不敢直视,用眼角瞟瞟她。她低着头,一对辫子垂到胸前;很白,脸面看不分明。

    “不要太学苦了,小心身体。”她看着她的脚尖。那脚尖在地上轻轻地划来划去。

    “还不算苦。”我仍是不敢看她,心怦怦直跳,一种神秘感笼罩在我周围。

    我们不再说话。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始终望着别处,完全一无知少年的浑样儿。

    吃完饭我去上晚自习,晚上跟几个同学在教室后面睡地铺。第二天放学回家,她已走了。家人告诉我,看她那意思,是怕我考出去,不认这门亲事了。

    我笑笑,不置可否。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03

    1979年我参加高考,侥幸考了个中专。当时我们那一届两个班,一百多号人,就考了六个中专,而我刚好是那第六个。

    快上学的时候,媒人捎话来说,我那“媳妇儿”要来接我到她家去玩。

    我紧张得要命,打心里不愿她来。我还未成熟,对男女交往总觉神秘而害怕,加之我又到了叛逆的年龄,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有一种下意识的不满,总憧憬着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恋爱。如果就这么上她家去,不就是事实上承认了这桩婚事么?我还未出门读书,家里就搭上个“媳妇儿”,这多丢人啦!

    但她还是来了,早晨到的。

    我这回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她:头发有些枯黄,脸倒是较白;几年的农活让她的脊背稍稍弯曲;加之又有被甩的顾虑,在我面前就显得怯生生的,头也不抬一下。

    我心里一下拿定主意:这“媳妇儿”我不能要!我好不容易跳出“农”门,外面广阔的世界等着我去闯,我怎么能早早就被一个农村“媳妇儿”羁绊住呢?

    我私下对母亲说我不想到她家去。但我母亲认为,亲戚走了这么多年,人家女孩又没什么过失,要是退了这门亲事,叫人家脸面往哪儿搁?何况她人又勤快,嘴巴又甜,做你“媳妇儿”哪儿亏了你?

    我说:“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

    母亲发怒了:“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然你就没我这个妈,我们断绝母子关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有退路么?我当时还不敢跟母亲闹僵,只得对自己说:“去就去吧,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这门亲事我是坚决不承认的!”

    吃完午饭,母亲从里屋拿出一块布料放到我书包里,把书包挂到我脖子上,就如挂上一副锁链。她替我整整衣襟,拍拍我的头:“去吧,住一宿,明儿回来。”

    我扭头冲出屋子,把“媳妇儿”甩得远远的,两手插在口袋里,书包在屁股上啪嗒啪嗒响。“媳妇儿”在我后面紧紧地跟着。村里干活的人对我们指指点点,我羞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往西过了杨河街,我不知该往哪儿走,只得等她。她走近我,仍不敢看我,低着头走到我前面。她当时一定很痛苦,她分明觉出了我的不愿意。

    一直跟着她往西走。十几里地,走了一个多钟头,双方始终没有说话。我是不愿意说,她是想说不好说,就这样默默地到了她的家。

    她家在一个小山村,三间土坯房。因为我要来,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全家人都不大说话,为我忙里忙外地做晚餐。吃饭的时候,她爸爸妈妈哥哥嫂嫂侄儿侄女,还有一个妹妹,加上我和她,坐了满满一桌。菜在那时算是丰盛的。人多,气氛也活跃了些,我跟他们家人也说了些话。

    晚上,她送我到她们大队学校去。学校在山包上,距村子一里多路。那里有我高中时一个同学,高我一年级,1978年参加高考,落第后回大队当了民办教师。“媳妇儿”家人多,没地方睡,再说男方睡在未来丈母娘家也不成体统,她便送我去与这个同学睡一宿。

    路上月光很好,没有风,晚稻已泛黄,一片片静静地铺开去,犹如一张张巨大的床;薄薄的雾如轻纱一般,飘忽不定;野虫浅浅低唱,更使田野增添了几分静谧与诗意。

    这时我再看看她,低着头慢慢地走,明显是想把这路上的时间延长。她轻言细语地问我一些问题,样子显得含蓄而妩媚。毕竟是十八岁的姑娘了,艰辛的生活仍掩盖不住她青春的气息。一股奇异的冲动涌上来,我只觉得一阵晕眩——难道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到我同学那儿后,她又跟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分明不想走的样子。但怕时间久了走夜路不安全,家人也不放心,点着灯说话又费油,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她到山上来接我。到她家后,她给我挤牙膏,打洗脸水。她的家人都干活去了,屋里就剩我们俩。我们渐渐有了一种亲近感,话也多起来。我有意说一些文化上的话题来试她,当然也带有自我卖弄的成分,她竟也知道一点。原来她为了能配上我,特意看了一些书。这不禁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

    那天她在家做饭,洗衣,扫地,喂猪……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帮她择菜。她很能干,这么大一家口人的这么多事,里里外外,她都做得麻利而有条理。

    我渐渐有点佩服而且喜欢她了,跟她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觉得温馨、充实而浪漫。

    四点多钟吃了晚饭,她送我回家。临行送我一个包裹,叫我回家后看,说里面的东西都是她亲手做的,并嘱咐我在外读书别忘了给她写信,别干些跟学习无关的事。我知道她的意思,一一点头应允,然后认真地看着她,估计有点含情脉脉的味道了。但我突然意识到,不行,危险,要克制,快走人!我一转身,背对着夕阳,也不知道家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向着东边大步走。

    到家后打开包裹一看,里面都是她送我的东西:一件绣花枕套,上面绣着一对鸳鸯、一簇荷花,想是取鸳鸯戏水之意,可能是鉴于当时不便明言与恋爱有关的话题,上面绣的四个字竟是“友谊之花”;一双鞋垫,在彩色的图案中,藏着“留念”两个字;另有一条毛线织的围巾。

    心灵手巧的姑娘啊,用心良苦!

    04

    但我还是辜负了她。

    入学以后,进入了人生最快乐最癫狂的时期,乡下这个姑娘也渐渐从我心中淡去,有娃娃亲这个事实也似乎成了愚昧落后的一个印记,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自然也从没跟她写过信。那年寒假,我跟父母摊牌:这桩婚事我坚决不从。父母拗不过我,只得派媒人去辞退婚约。

    现在想来,她是那么样的勤劳而温顺,能干而多情,究竟有哪点配不上我?不就是我考了个“商品粮”,她是农村户口吗?不就是大我两岁吗?我怎么就让她受那么大的打击那么大的羞辱把她休弃了呢?

    她姓什么叫什么,我不大清楚;她的村子具体在哪个位置,我也不知道;她后来嫁了一个何等样人,我不愿打听,也不敢打听。如果她过得很不幸,那更会加重我的负罪感;如果她过得很幸福,我又会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快——原来没有我她过得更好。

    我是不是灵魂很丑陋?

    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惟一让我有愧疚感的人。我让她背着“让亲家休了,让别人甩了”的臭名活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受尽羞辱。我还是人吗?

    但我又有什么过错呢?做娃娃亲十多年,我连她的相貌都没有看清楚,更不用说碰一下手指头了。我真的伤害她了吗?

    我又觉得我没有。

    一切都是旧习俗的错。但愿娃娃亲这类旧习俗不要再在我们下一代身上重演。

    本文为「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简书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活动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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